绮户春 作者:子夜妃子

第一章 重遇

彼时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院子里的凌霄花和凤仙花却在这耀眼的阳光下开得正好全文阅读。

南院的一隅,和这花枝娇朵朵的景色比起来,凄清了不少。

“小姐,您这病,长久拖着也不是法子…”丫鬟墨紫忧心忡忡,看着自家主子苍白如纸的面色,落下泪来。几声剧烈的咳嗽,摊开那捂在唇边雪白的帕子,上面是一抹触目惊心的艳红。“小姐——”

随着这一声惊呼,木门砰的一声被人粗鲁的撞开全文阅读。

“死了没有?”来人仰着头,眉头紧锁,透着几分厌恶和不屑,“还真是命大…”

下意识的,墨紫就挡在了炕前。下一秒,被一脚踹开,“我和你主子说话,你个贱婢横在中间作甚!”“曲瑞之,你想做什么!”斜扑扑的阳光照在女子脸上,越发显得苍白,“再如何,她也是我的陪嫁丫鬟!”

“哼!”被唤作曲瑞之的男子冷哼了一声,“林清音,你还以为你是林家大小姐?这丫鬟若不是自甘下贱毁了容貌,我会叫她来服侍你?”唇齿间都是一股腥甜味,林清音认命的合上了眼,又缓缓睁开,“今日来此,可不是羞辱我这么简单吧?”

“当然不是!”曲瑞之的目光似利剑一般,几乎在她身上戳出几个窟窿,但旋即露出了一抹微笑,“林清音,我今儿个,可有好消息要告诉你。”无力的垂在被中的双手被紧紧握成了拳,“我不想听。”

“可我偏要告诉你。”曲瑞之一步步靠近,又嫌恶的捂住了鼻子,“就在今天,你林家被阖家流放…”饶是再如何控制,却止不住红了眼眶。林清音心里,似刀割一般的疼痛,强令自己不要在这人面前流泪。

一念及此,也冷笑了数声,“我结局这般,你下场也不会如何好,三皇子惨败,你这个做表弟的,还不是迟早的事情?”“放肆!”果不其然,她的话成功激怒了那人,一把将她从被子中拖出,摔在地上,“外头的人都进来!”

摇摇欲坠的木门毫无悬念的碎成了几块,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

两位虎背熊腰的妇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一左一右的将她扶住,狞笑道:“夫人还是莫要挣扎了,否则,也别怪奴婢不客气了。”林清音抱病在身,哪里经得起这番折腾,胸口闷闷的,一口气接不上来,几乎昏死过去。

耳边满是墨紫的哭嚷和呵斥:“你们想做什么!”

冰冷的液体被灌入了嘴中,下巴被粗暴的捏住向后仰,伴着腥甜味,悉数被吞咽入腹中。

腹痛如绞,意识渐渐模糊,浑身阵阵发冷。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见了。

或许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林清音蜷缩在地上,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那人的衣角,“若有来世,我必要为蛇,让你不得安生!”一切都归于黑暗和宁静。林清音落下了最后一滴泪,黄泉路上,有林家许多人相伴,倒也不至于孤孤单单。

只是,她不甘心啊。

真的不甘心。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那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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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你对我没有半点价值,现如今也只不过会拖后腿罢了…”

“正妻又如何,妾室又如何,没有子嗣,一切都是空谈。”

“黄泉路上,你可不要怨我,要怪,就只能怪你林家时运不济!”

她是他用最矜贵最繁琐的礼仪娶进门的。

一个是贵妃的侄女,安定候府唯一的嫡女;一个是元皇后的表侄,永昌侯府的侯爷;在世人眼中,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天,万人空巷,延绵了整个燕京城的红妆,仪仗,下人,又何止十里?

然而,一切,随着三皇子的落败,就好似那泡沫,都幻灭了。她费尽心机,终究换不回那人的片刻停留。她的骄傲,她的矜持,落在他眼中,统统都是错,只要还活着,连呼吸都是错。

还有临终前,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她的眼前,弥漫了一片红雾。

又是一夜噩梦连连。

自上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重回到了成婚前一年,距今已有七天。

但夜夜都在噩梦中度过,醒来时汗水浸湿了亵衣。前生的那些事情,历历在目,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然而心口有一处,仍在隐隐作痛。靠在榻上的迎枕上,轻抚心口,大口大口的喘气。她就好像是溺水的鱼,绕在回忆里找不到出口。

她的这番动作自然是惊醒了歇在脚踏上的墨紫,揉着一双朦胧的睡眼,茫茫然低声问:“小姐,怎么了?”“无事。”林清音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黑漆漆的窗外,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

墨紫就扶着她躺下,又重新放下了略显凌乱的青纱帐子,声音里已透出了几分倦意,“现在才子时三刻,明日就是小姐的生辰了,今儿得好好歇息,明日才有精神。”“是啊,明日,就是我的生辰了。“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过了明日,她就十四岁了。

六月初六,姑姑节,她的生日。府中人人都认为这是好日子,象征她以后福泽延绵的一生。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那样天真的以为,她这一世,就是顺风顺水,成全她所有的骄傲。只是没有,她死于一碗毒药,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了解那种痛楚和绝望。尤其是,灌药的,是自己的枕边人。

她心中不能不说没有恨,但更多的是庆幸和感激。重生在成婚前一年,她还有机会去改变那个惨烈的结局,避免重蹈覆辙。她的父母,兄长,都还健在,日日能够见着,也是一件幸事。

第二日又是一个艳阳天,林清音早早的便梳洗了,依照往昔的规矩,去正房给林夫人请安。只是才走到院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林清音不觉一愣,“这是怎么了?”大丫鬟金英私下里扫视了一番,压低了声音道:“宫里来人了。”

林清音心头顿时一跳。

她的婚事,就是由在宫里做贵妃的姑姑牵线的…

上一世她做姑娘时,这些话自然无人对她提起,但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也不能在懵懂之中被配给了那人。“只不知,是为了何事?”瞧着她满脸的意犹未尽,金英就有些窘迫,“夫人只说让我们在外头守着,到底是何事我们也不知道。”

“既如此,那我便先回去罢。”也不多做停留,径直折返了回去。

“这已经宫里第三次遣人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吧?”路上墨紫低声嘀咕:“难不成是我们娘娘…”林清音的脚步顿住,立在这桥头,扶着栏杆,看着那水中露出小荷尖尖角,“以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你们可曾听说过什么?”

“没有。”几个丫鬟连连摇头,面面相觑,“若是小姐当真想知道,问问夫人,总能晓得的。”说这话的是黄云,许是还没有长开的缘故,总显得有些稚嫩。不过,上一世,她可是主动爬上了曲瑞之的床…

这丫鬟自是不能留,但也要有个好借口遣她走才是。

清晨的太阳虽不甚毒辣,但晒在人身上,也有些热意。林清音出了一层薄汗,瞧着那不远处的水榭,倒是个通风的好地方,一行人就在水榭之上坐下歇歇脚。正寻思着宫中来人的目的,就听见墨紫在她耳边低声说:“小姐,似乎有人来了。”

林清音下意识的回头,就见那人款款而至。再熟悉不过的身形,眯着眼细细一看,竟是曲瑞之!

他剑眉朗目,身材挺拔修长,沐浴在淡淡的朝阳里,好象全身都笼罩了一层金色的光环。一身雪青的长衫,衬着这一池碧水,几株六月雪,说不出的俊逸潇洒,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家公子的矜贵和大方,这场景,足以撩动人的心弦。

甚至一颦一笑,都有着慑人心魂的力量。

如果没有前世的事情,这该是多么美好的邂逅。

偏偏如玉的佳公子,在这桥头之上,遇见了在水榭乘凉的大家小姐。二人相视一笑,一段缘分由此开始。

只是现在看来,一切都成了讽刺。

天知道林清音费了多少力气才遏制去了自己上前扇上几巴掌的冲动,面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临死前的绝望和痛楚再次浮上心头,如果可能,她真想将这人狠狠打上一顿。也叫他知道,当初的她,是如何的痛苦和无助。

只是不能,眼下,并不是发作的最好时机。

她唯有忍耐。

而对面那人似乎会错了意思,对着她微微一笑,身子微曲,说不尽的风流模样。

“这是谁?”林清音眉头微蹙,“这可是林家的后宅,怎么会有外男闯入?”墨紫自然探到了消息,温声解释:“听说是永昌侯,一大早的来拜会老爷,只是没曾想老爷不在…”这么说,就是没有事先递名帖,不请自来了。

林清音眉头拧得更深,“既如此,叫人速速领了他出去罢。”

一扭头,却见身侧黄云痴痴的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双靥微红,一副小女儿家模样。

林清音在心里冷哧了一声,曲瑞之,这圈套,到底网住了谁,还未可知呢!

第二章 端倪

歇了好一会,才又往正房走全文阅读。

“总不能年纪轻轻的,就…”林夫人正和冯妈妈感叹着什么,见了她来,急急打住了话头。林清音只当没有听见一般,恭恭敬敬的行礼,便坐在小杌子上不动弹了。林夫人不解的瞟了她好几眼,“怎么,今日是你的生辰,怎么似乎不大痛快的样子?”

“就是晚上没有睡好。”林清音随意扯了个由头,不觉微微一抬头,细细看林夫人的面庞。到底是母女,眉眼间有四五分相似,但此时林清音看着这熟悉的面容,只觉鼻子酸酸的。从前不觉得,到现在,格外的珍重。

真好,大家都还在。

“可是丫鬟们服侍的不好?”林夫人三十岁上才得了这个女儿,只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见她不好,心里也有些不大痛快。“哪能呢!”林清音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就是白日里睡得太多,晚间便没有瞌睡了。”

“那也容易,你下午别午歇了,我叫几个说书女先生说故事与你听,可好?”林清音只觉心头暖暖的,关切的话不自觉的脱口而出:“母亲也别只说我了,我看着母亲今日气色有些不大好,琐事繁多,也得多保养身子才是。”

“你瞧瞧,我们家二小姐也知道心疼人了。”笑容似牡丹在林夫人白润的面上绽放,看向冯妈妈的目光不知道多欣慰,“可算是没白疼了她。”冯妈妈哪里不知道林夫人的心思,连声附和:“瞧您说的,我们二小姐可真真是孝顺,您这身衣裳,还是我们二小姐亲手绣的呢!”

她不说倒不曾留意,这一看,果真如此,那暗绣的数朵海棠花,的确出自她之手。只是时隔太久,两世为人,已经记不大清楚,只依稀记得好像曾经有过那么一回事。母亲大抵都是容易满足的。

林清音暗暗叹了一口气,想到上一世林家的结局,唏嘘不已。

母女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体己话,就见两个小丫鬟,领着林镇邪慢悠悠晃了进来。

林夫人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不咸不淡的瞟了他一眼,“前几天我着人送去了几套新衣裳,怎么不见穿?”林镇邪年方十五岁,面色苍白,人生得有些单薄,立在这屋子里,几乎要隐了身形。见林夫人问起,忙答道:“今日要随先生出去登山,唯恐污了好衣裳,是以不敢穿。”

衣裳自然是好的,但并非逢年过节,也不好就那样高调的穿出去…

这话,也只能搁在心里头了。

“今日是二妹妹的生辰,我写了一副对联,待会叫人送过去给二妹妹做贺礼。”逢年过节他总要送一副字画,都是出自本人之手,也没有什么名贵之处,毕竟只是在跟着先生读书写字,还未成大气候。

不过他是庶子,又没有什么来源,也只能送些雅致的小玩意了…

五月子者,长于户齐,将不利其父母。林镇邪就在五月初五这样毒月中的恶日出生,这名字还是林老太爷替他取的,也不过为了避邪的意思。林清音自小便在林夫人的授意下,和这位庶兄不太亲近,此刻也不过起身福了福,算是谢礼。

尚来不及坐下,就见大小姐林碧波和三小姐林碧蓉一前一后的迈进了门槛。相对于林碧蓉的安静来说,林碧波就有些聒噪了,但总是适时逗得林夫人呵呵直笑,算得上是三姐妹里面,最会说笑的一位。

可不,这才进门,就笑语盈盈的说道:“二妹妹来得可早,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瞧着二妹妹今日越发的漂亮了。”林清音瞅着林碧波那张精致玲珑的脸,没有做声。上一世,她可没少落井下石…

林夫人的目光了无痕迹的从林清音脸上掠过,不动声色的说道:“都坐下吧,我已命厨房做了寿面,你们姐妹也都吃一些。”二人忙应了。林碧波就在下首坐了下来,笑嘻嘻的掏出了一个荷包:“这是我用金线挑的荷包,送给二姐姐戴着玩罢。”

“多谢了。”林清音伸手接过了,对比起她的热络来,这态度就显得有些冷淡了。她何尝不知道面子上功夫要做足,但发生了前世那样的事情,让她对这位庶姐,再也亲不起来。林碧波还是一派欢喜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又拉着林碧蓉问:“我可要看看三妹妹送的礼物。”

林碧蓉年岁尚轻,又不像林碧波还有一个弟弟,她的份例银子是三姐妹里面最少的…

她只是笑了笑,便从丫鬟手中接过一双鞋子来,“这是我做的鞋子,手艺粗糙,还请二姐姐不要嫌弃才是。”话虽如此说,但林清音分明瞧出来那鞋面的花纹,不花上小半个月的功夫,断不会有这样精细的做工。

在这一瞬间,林清音忽然对这个小妹妹刮目相看。

林碧波在三人里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比不得嫡出的林清音,但事事总是试图高出林碧蓉一头。在这种情况下,这位十岁出头的三小姐不仅没有着急上火,反而多了几分从容和淡薄。

念头闪过,林清音看向她的目光,已多了几分不同。

上一世,她和这两位庶出的姐妹关系都有些疏离,但这一世,也该花些心思来好好研究研究了。往往背后捅刀子的,就是那些从前那些瞧不上眼的人。

厨房很快派人送了五碗寿面过来,里面放了鱼、香菇、冬笋等臊子,红底黑面的腕上还贴了寿的剪纸,可谓是费尽了心思。林清音脊背挺得笔直,用汤匙接了面条送到嘴边,小口小口的吃着面条。

饭毕,林夫人命人送了一盘银锞子,“留着打赏下人。”林清音亦不多说,示意墨紫接过,便回房去换衣裳。

虽说是散生,但毕竟是候府唯一的嫡出小姐的生辰,不少有头有脸的妈妈一大早的也都过来磕头,沾沾喜气。林清音兴头正好着,不时命人抓上一把铜钱打赏小丫鬟,又赏了几位管事妈妈几个银锞子。那些妈妈丫鬟们个个千恩万谢的再三道谢,又磕了头才去了。

一直闹腾到晌午,林清音才起身去了正房。彼时林夫人正歪在榻上吃茶,招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马上就是十五,也该进宫去拜见娘娘了。”林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起了一滩惊鸿。

林清音心头顿时一跳,她的后半生,所有的悲剧,就是自林夫人进宫那日开始。而该来的,终究是躲不过了。

不过,这一次,她可不会像前世一样,坐以待毙!

第三章 奔走(一)

说起这位姑姑,也是旁人口中好福气的人TXT下载。

她进宫时,元皇后正病重,没多久就撒手人寰。没过多久,就才人一路晋升到了贤妃,三年前才被封为贵妃,只待产下子嗣,皇贵妃之位也是唾手可得。由于中宫之位空缺,她这位贵妃娘娘便暂代皇后之责,可算得上是后|宫中的头一份了。

当年,永昌侯前来求娶,也不外乎是看上了这一点。作为三皇子的表弟,自然想要在夺嫡之事上出一份力。三皇子生母早逝,需要有一位能够替他说话的女人,而林贵妃由于没有子嗣,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我瞧着你,方才对碧波,似乎有些冷淡?”冷不丁的一声问,将她从恍神里拉出来。

在自己母亲面前,自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重生之事,太过天方夜谭,说出来也只会叫人觉得自己疯了。林清音就随口说道:“我就是不大喜欢她太过喧闹的性子。”林夫人呵呵的笑,摸摸她的头,“不喜欢归喜欢,但姐妹之间不和气,也叫外人看笑话。”话锋一转,若有所指的加了一句:“嫡就是嫡,庶就是庶…”言外之意,是叫她不要和林碧波计较太多吧。

眼下林清音并不想和林夫人纠缠林碧波的事情,最要紧的还是林贵妃之事。

她清楚的记得也就是在生辰后不久,林夫人进宫一遭,而后她和永昌侯的婚事便定了下来。但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也不好大刺刺反对的,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母亲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进宫了,怎么这次忽而想起要进宫拜见了?”

“娘娘身子有些懒怠,我正好进宫探望。”林夫人目光微闪,面上笑意不减,“你可有什么话托我转达一声的?”林清音心念微动,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母亲,我有好些年不曾见过姑姑了,甚是想念,也不知是否便宜见我一面…”有些话,唯有当面说一说,才有效果。

林夫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伸指点在她额头上,“你又打的什么主意?宫中可不比府上,更该慎言慎行才是。”“娘可是忘了,我如今已是十四岁了,哪能如孩童一般胡闹的?”林清音就拉着林夫人的衣袖央求,“姑姑身子不爽利,又是一个人在那宫闱中,想必也是孤单的,我若能陪她说说话,说不准就好些呢?”

一席话说的林夫人微微颔首,更何况这是女儿难得的要求,也就没有直言拒绝,“我可以向娘娘说说,你也别太放肆了。”林清音心中一喜,忙不迭点头,“母亲放心,我省得。”说着,便靠在她身侧,“也不知姑姑喜欢什么物事,到时候也好带进去的。”

闻得此说,林夫人默然想了一会儿,才笑道:“旁的也就罢了,我们院子里那棵石榴树是娘娘亲手栽下的,每逢进宫必要问问石榴结果没有,只是可惜现在也只是六月初,尚不到结果的时候。”

石榴树结果得在九、十月份,现在一眼望去,也只见红彤彤一片的石榴花,繁花怒放,色艳如火。浮在半空中,和蒸霞似的。

林清音不觉心中一动,却并不挑破,“怎不见父亲和大哥?”“康亲王遣人来寻你父亲去避暑,至于你大哥,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可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林夫人提起这事就头疼,“成日里不着家,几时给你娶个嫂嫂才好。”

林清音微汗,“大哥尚未行冠礼,倒也不用那么急…”话音刚落,就听见门口传来活泼的男子的声音。

“我可来晚了!”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相对而笑。

林夫人脸上,绽开了大大的笑容,嗔道:“早上哪里耍去了?今儿个是你二妹妹的生辰,莫不是忘了罢?”“不曾忘不曾忘。”一边说着,一边迈过了门槛。来人正是林清音一母同胞的长兄林远攸,腰悬白玉佩,足着青色袜,上有金饰物。头上裹着皂色头巾,一双狭长的凤眼熠熠生辉,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他手里捧着一方匣子,朝着林夫人弓了弓身子,才递到林清音眼前来,“瞧瞧,喜不喜欢?”瞧着他神神道道的,便知这匣子里必是不可多见的珍宝。林清音小心翼翼的扭开了上头的小锁,掀开了匣子。

“这是天目瓷!”不由自主的低呼了一声,林清音眼里已泛起了水光,“大哥你还记得我喜欢…”这茶盅是天蓝色釉,天目瓷本就极为少见,天蓝色釉更是难得,可见得林远攸花了多少心思。

现如今,这种瓷器可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正因为这样,才更显珍稀。林清音上次跟着林夫人去黄家做客时,曾经见过天目瓷,十分艳羡,回府后不免就感叹了几句,却不曾想林远攸一直将此事搁在了心里。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他的大手搁在了她头顶,胡乱揉了揉,“好端端的,怎么眼睛红了?”林清音不好意思的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别开头去。“快坐下来,外头天热,把罩衫脱了罢。”见着子女和睦,林夫人心中欢喜,笑问:“这天目瓷可是好东西,花了不少银子吧?”

“银子都是小事,只要妹妹高兴就好。”林远攸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天可真热,还是母亲这里荫静一些。”林夫人一扬手就命人端了冰镇西瓜进来,“…也去去暑气。”

薄薄的西瓜像小山一般,立在黑釉的盘子里,咬上一口,甜津津的。

林清音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下的形势,稍有不慎,就是无力回天。想要扭转那悲凉的结局,并非易事。“想什么呢?”林远攸放下瓜皮,自丫鬟手中接过软巾细细擦拭双手,白皙修长的手指就在她眼前晃悠。

林清音看着他俊朗的脸庞,一阵出神。

前一世林家败落,林远攸作为嫡长子首当其冲,结局很不好。

这让林清音越发坚定了心中的念头,无论如何,这一世,她也要守护这个家,守护她的家人!

第四章 奔走(二)

“没什么。”林清音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笑得有些勉强。

林远攸就笑着同林夫人打趣:“到底是姑娘家,年纪渐长,也有心事了。”

一听这话,林夫人立时就若有所思的看了林清音一眼。林清音不由暗暗叫苦,说什么不好,偏偏就说起这件事情来!这下林夫人怕是以为女儿家大了有了异样的情怀,更会早早将她的婚事定下来。

想到一年以后可能要再次和曲瑞之同床共枕,就觉得后背隐隐生寒。

不过,该上眼药的时候,自然是要抹一抹的。林清音就趁机说道:“倒不是有心事,就是方才遇到个人,看样子倒是体体面面的,谁知道却不甚庄重…”规格之间,最要紧的就是女儿家的名誉。

竟有人在小姐面前不庄重,林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就冷了三分,“也不知是哪个不知好歹的犊子?”林清音神色间更是不悦,眉头紧锁,“听人说是永昌侯,也不知怎的,从水榭那边经过。事发突然,我也来不及回避,谁知道他反倒得寸进尺,一双眼睛滴溜溜的,只知道盯着人瞧…我气愤不过,就叫人赶紧领着他出府了。”早说不如晚说,等到婚事被爆出来,一切都晚了。

“论理说,外客来访该走前院,怎么这位反其道而行之,专往后院钻?”对于林远攸的帮腔,林清音简直感激涕零。不愧是他的大哥,说话总是一语中的,直戳靶心。林夫人也听出些不对劲了,比起外人来,她自然相信自家女儿的话。若是侯爷在家,她原是想着要见一见这位永昌侯的,但现在…

林夫人觉得,有些事情,怕是得好好看清楚才是。

眼角余光瞅着林夫人脸上不断变幻,林清音知道她必是上了心了,也不再多说,将话头转到别处去:“也不必为了这起人不痛快,横竖以后不会再见面就是了。您看着,我房里几个丫鬟如何?”

涉及内院之事,林远攸一向无甚兴趣,也就显出几分兴味萧索来。林夫人哪里看不出来,也就不拘着他了。待到林远攸一溜烟的出了院子,才又转过头来问:“你可是有了什么安排?”林清音就笑道:“我想着,我房中的黄云年纪虽小,可灵活得太过了些,您看可有合适的人家,就替她说了罢。”

大丫鬟通常都是到了年纪以后蒙主子的恩典被放出去的,有的宅心仁厚的人家还会连卖身契一起还回去。不过林清音的意思,分明就是想要遣她出去。林夫人看着她眼睑下方遮掩不住的青影,只当那黄云犯了什么过错,考虑到女儿家的颜面,也就没有多问,“可巧你说起,我田庄上有几个小子也到了年纪了,到时候去说说就好了。”

林夫人陪嫁的田庄有好几处距离燕京城有千里之遥,黄云若去了那里,这一生怕是都不能再返回燕京城了。但前生的教训实在太过惨烈,由不得林清音心慈手软,也就没有异议,点点头:“一切但凭母亲做主。”林夫人越发肯定必是这黄云犯下了大错,大户人家多得是这样的事情,也并不稀奇。

没几日林夫人就递了消息,说是在镇江有一处田庄,里头护院的小子恰巧到了婚娶的年纪,也就将黄云说给他了。得知这消息的黄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怔怔的看了林清音好一会,忽而掩面痛哭。

林清音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上一世,林家还没有落败之时,她便趁着她出门赴宴的当口和曲瑞之黏上了,这样的丫鬟,现在只有一个结局——撵出燕京城。林夫人到底还是替她找了一户婆家,也算是念着旧恩了。

等到十五那一日,林夫人早早的按品着装,进宫拜见。出来之时,已经是黄昏,夕阳西下,林清音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着话,试图套出些什么来。然而林夫人怏怏的,也没有多说。

林清音便知事情不大好了,怕是林贵妃,已经将她和曲瑞之的婚事,提到了台面上。

自然了,这事可能已经得到了林侯爷的默许,甚至而言林夫人一开始也是同意的。只不过前几日她才“无意”透露了永昌侯不庄重之事,怕是就在林夫人心里卡上了一根刺。“娘娘许了,让你三日后进宫,你们也见一见。”林夫人冷不丁的打破了沉默。

丝毫没有预见的喜悦,只有更深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