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来说,她和林贵妃虽说是姑侄关系,但深宫那样的地方,亲情可能磨灭得十分淡薄,在权势,利益面前低头,也是难免的事情。毕竟林贵妃没有子嗣,眼看着是得宠,可谁也不知道以后的事情。

而三皇子作为皇上的长子,又是元皇后所出,自然有最大的夺嫡希望。曲瑞之作为他的表弟,日后前途怕是不可限量。但唯有林清音知道,所谓遮天的权势和富贵,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要不了几年,一切都会斗转星移。

林清音嘴角动了动,视线落在院子里红艳艳的石榴花上,半晌没有言语。

转眼就到了三日后。

“多说多错,娘娘虽说是你嫡亲的姑姑,可也是贵妃娘娘,你进宫以后,万万不可失了礼数。”林夫人一面打量她的装束,一面低声嘱咐。林清音默然坐在榻上,一一应了,心中虽有些紧张,但面上仍是淡淡的。反倒是墨紫,紧张得了不得,一会替她整理丝绦,一会又扶一扶发钗。

好容易挨到午膳用完,才由丫鬟簇拥着出了门。

这是林清音第二次进宫。

第一次是林贵妃的千秋,林家女眷奉命进宫替她贺寿,当时林清音也不过只有**岁的模样,也只在席间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记得明晃晃的宫灯下,每个人都是笑语盈盈,却是格外的陌生。那时林贵妃还吩咐宫女抓了果子与她吃,又问了几句话。只是时隔几年,那时的记忆,早已模糊。

那时的心境到底如何,已经无从知晓,但说到底,对比如今的处境来,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眼下,她所要做的,就是说服林贵妃。这门婚事,是断断不能结的。而说服了始作俑者,其他的诸如林侯爷和林夫人,就会好说很多。

她只有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第五章 奔走(三)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女子来说,太过富丽堂皇的妆饰未免负担过甚TXT下载。在这六月天里,能逃过那些繁琐的服饰,林清音不得不说暗自庆幸。只是她的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马车很快就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初次进宫时,有大人带领着,只要有样学样,总不会走了岔子,然而这一次却是自己独自进宫。该怎么说话,怎么行礼,怎么同宫人们打交道,出不得半点差错,否则就会丢了林家的体面。饶是在家时排演了许多遍,此时也有些忐忑不安。

走过白玉石砌成的曲桥以后,就到了林贵妃的栖凤宫,接着又是层层的通报。等到林贵妃真正得知消息,又要耗上一些时候。是以在很快看到接待的女官折返时,她便不无诧异,可见得林贵妃早早的就做好了准备。

开步走时,不时看见几个小宫女停下来瞅着她,目光诧异。她也没什么心思放在心上,只想着待会要说上好些话来劝服这位贵妃娘娘。她以为她会看见一位衣着华丽,高高在上的女子,谁料在宫女推开门的一刹那,却只看见林贵妃坐在白玉榻上,只着了几件素雅的薄衣,左右两侧的宫女正兢兢业业的扇风。

看来并非她早早做好了准备,而且根本就没有准备什么,就这样素面朝天的见了家人。不得不说,这叫林清音心里稍稍定神,忽上忽下的心一瞬间便定在了半空中,依照大礼拜见了林贵妃,就在下首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想不到不过几年的光景,已经出落得这般动人了。”温和沉稳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你长得比我年轻的时候出挑多了。”在她说话的当口,宫女们都退了下去。林清音立刻明白过来,今日她有话要对这位林贵妃说起,而她,现在也有话要对自己说!

这可真是巧合。

“姑姑。”林清音扬起小脸,低低唤了一声。

林贵妃仔细看着自己的小侄女,在她进宫之时,林远攸也不过才出生,后来林清音满月之时,有人抱着她进宫让她瞧瞧。只记得那时胖乎乎的小婴儿,静静的躺在襁褓里,也不哭闹,就那样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将她盯着。

一转眼,都已经这么大了,由不得人不感叹韶光易逝。

“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

林清音想了一下,摇头,“侄女愚钝…”见了一旁的茶几上有余香袅袅的清茶,忙奉了一杯。“你是林家唯一的嫡女,就如同当初的我一样…”林贵妃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人质疑的笃定,她靠在榻上,深深打量着面前的侄女,“你来时,家里可有交待些什么?”

还能交待些什么?不外乎是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凡事三思罢了。

但林贵妃的话,听起来似乎有别样的深意,但林清音可不敢在她面前玩花招。能够在风云诡谲的宫中屹立不倒将近二十年,就已非常人可以做到了。“父亲出门在外,自然没有嘱咐。唯有母亲千叮万嘱,令我务必小心谨慎,莫要叫姑姑为难。”她如实的说了出来。

“在之前,家里有替你说亲了么?”

林清音不由愕然,一般来说,深阁女子听到这个话题,多半会羞涩难当,扭捏个半天。可是她没有,哪怕心里的确有许多的窘迫,但仍旧是坦然的答道:“之前听说过风声,只不过母亲那边似乎不大乐意叫我知道…更何况大哥和大姐都未成亲…”

“你大哥是男子,自然不同。女子最好的年华只有几年,经不起蹉跎。至于你大姐,不过是庶出,晚些就晚些,又有什么打紧的。”话里的意思,似乎对林碧波很不以为然。这样难怪,身为嫡女,对庶女总是有些隔阂。

林清音隐隐有一种感觉,或许今日,不止是她自己,林贵妃也要主动和她说起婚姻大事了。“清音,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有一日,你和我一样,走到这一步,你会如何?”听得这话,林清音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上一世已经是那样的结局,这一世若是进宫,只有更糟糕。皇帝的年纪都可以做她的祖父了,更何况眼下还有谣言说皇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虽说是谣言,但无风不起浪,这话既然传出来,必然有它的理由。

只是,她不能不回答。

“第一件要事,自然是要维护林家的利益…臣妾臣妾,必是先臣而后妾…况且,这宫中,起起伏伏也是常事…”这话说得有些造次,只是林清音也没有别的法子了。说着,就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帕子,里面裹着一大早才摘下来的几朵石榴花,“就好比这石榴花,有繁花盛开的时候,也有碾落成泥的时候…”

她希望用这样暗示的方式,叫林贵妃明白,眼下的富贵只是眼下,长久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她忍不住偷偷瞟了林贵妃一眼,却见她怔怔的,似乎在出神。过了好半天才喃喃自语:“先臣而后妾…”顿了顿,轻声道:“你再多说些。”

她知道的,看见的,并不比林贵妃多,甚至而言少得可怜。毕竟二人的人生阅历和生活环境大大的不同,哪怕是两世为人,也有许多事情不明白。但有一点她很清楚,**和前朝素来有撇不开的关系,但是,林家不能当那出头鸟。

百年的世家,急功近利的结果只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唯有沉稳二字才能保得一世的安稳。擅自参与夺嫡之事,一旦站错了队伍,那就是灭顶之灾。与其冒着这样大的风险,还不如袖手旁边,至少日后出了事,林家干干净净,没有错误可抓。

林贵妃表情很凝重,再也不见方才的闲适轻松,林清音心口闷闷的,直往下沉,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姑姑,您在宫里,是不是过得不痛快?”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唯有二人才能听见。

第六章 朱阁(一)

她没指望林贵妃当真说出什么真心话来,毕竟对于她而言,作为高高在上的长辈,和小辈说起私事,总归是不大正常全文阅读。但林清音就是觉得,在这繁花锦绣的外表下,林贵妃似乎并不开心,甚至有些郁结于心。

她只是想作为侄女,至少关心一次这位姑姑。

“什么是痛快呢?”这声音轻飘而虚渺,就好像来自不可知的远方。“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进宫服侍皇上…”林贵妃蓦地红了眼眶,“当初到这见不得人的地方,便知道是这样的结局。离家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正房的院子里亲手种了一株石榴树,想着到了石榴结果的时候,家里人或许就会念到我了…”

林清音忽而觉得很难过,她是真正为她的姑姑难过。一生中最好的年华都在这深不见底的宫中度过,不知度过了多少个孤寂的夜晚,守了多少盏青灯。她拈起那石榴花,温声细语:“姑姑不知道吧,这石榴花,便是您说的那一株,是我早起时摘下的,还带着露水呢。”

在她温和的目光中,林贵妃接过了那艳红的石榴花,放在鼻下嗅了嗅,露出浅浅的微笑来。“想不到开出的花这样的漂亮。一转眼,都好些年了…”颇有些唏嘘的样子。她哪里好再接着这令人伤怀的话题再说下去,正冥思苦想该起什么话头,就听见林贵妃轻轻的笑声。

“你手上戴的这个镯子,是你母亲送的吧?”她冷不丁的问。“是这样的,说是当做生辰礼物。”林贵妃脸上的笑容就更灿烂了些,“这镯子是当初我送给你母亲的,用上好的鸡血玉雕的,听说用来辟邪是极好的…”

林清音恍然大悟,难怪林夫人再三嘱咐让她戴着这镯子,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此番进宫的目的,可不是叙旧和感叹世事这么简单。

一念及此,林清音决定主动出击,也就开门见山的问:“姑姑此番召我进宫,是否是为了我的婚事操心?”林贵妃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主动,但看着她,便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反而觉得欣慰,“不错,当初本没有这个想法,后来你母亲对我说,你想要见我。那时候我便想,或许也该亲耳听听你的想法。莫要如当初的我,稀里糊涂的就被送进来了,之前半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那时候,不是没有过挣扎吧。

在这一瞬间,林清音只觉面前的女子美得令人心惊,却好像那刹那绽放的烟花,美不过一个夜晚。这种感觉令她心里很不好受,前世林贵妃卷入夺嫡风波,三皇子失势以后,林家也一蹶不振,最后流放的流放,变卖的变卖,一大家子人就此天各一方。好在皇上还顾念着元皇后的旧情,对她的母家并没有追究,永昌侯府这才在夹缝中艰难的存活了下来。

谁料他竟迫不及待的对她下手…

而现在,林贵妃虽说已经年过三十,可丝毫看不出年纪,乍一看仍觉得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少妇,只是除了那双眼睛。没有历经过风浪的人,是不可能有那样深沉而又沧桑的眼神。看来,林贵妃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林清音很能理解她的处境,皇上再如何宠爱,也终究有仙逝的那一天,到那时没有子嗣的妃子,说不准还会被要求陪葬。即使逃过这一劫,日后深宫苦冷,有得是层出不穷的新人,林贵妃年华渐老,又有谁还会记得她呢?

一想到这里,就想到了方才林贵妃所问的那个问题,硬生生打了个寒战。

她很乐意为了林家的利益牺牲一些东西,但是不是以这种方式。婚姻是女子的第二次投胎,关乎她的后半辈子,这个代价实在太大,她付不起,也不想付。

林清音有些郁结,她逝去的时候,皇上还健在,也没有立太子,根本不知道日后谁会继承大统。是以虽说知道两三年以后的事情,对于林家作何选择,却是没有太大的用处,只知道不要吊在三皇子这棵歪脖子柳树上罢了。

不过,既然林贵妃愿意听听她的想法,她也十分乐意说一说,这次她改变了委婉的说辞,径直说道:“若是按姑姑您的意思,我们林家,应该和哪户人家联姻?”这种欲言又止的话题本不该由他挑起,但眼下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即便是羞涩不已,却也要坦然将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朝堂之事,我虽知晓的不多,不过到底也服侍皇上这么些年,对他的心思也算是知道一些。”她一字一句缓缓道来,就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般,“元皇后温柔娴淑,深得皇上喜欢,这么多年一直挂念在心,又只留下了三皇子一人。”说着这话,就仰了仰下巴,“未来,十有**,就是三皇子了。”

根本不是这样!

林清音只觉得自己骨子里都是深深的寒意。

林贵妃作为林家人,自然不会捏造这种大事。反过来想,她贵为贵妃,这些年一直陪伴皇上左右,尚且算错了皇上的心思,那么,皇上的疑心病和警惕心该有多重!林贵妃或许聪慧过人,但和皇上比起来,或许只是小巫见大巫,不值得一提。

那个人,分明是冷眼旁观着后|宫的一切,却装作什么也不知情一样。

林清音倒吸了一口冷气,强笑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种事情,风云变幻,谁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顿了顿,整理了一下话头,“眼下三皇子是得宠,可以后呢?”她认真的望着林贵妃,“皇上正当盛年,即便是偶尔懒怠了,传出些什么来,可谁能保证事情就是铁板钉钉?”

又看了林贵妃好几眼,索性将事情说死:“姑姑已经贵为贵妃,这后|宫除了元皇后便是您,又何苦去冒这样大的风险。若是成功,林家或许荣耀,可若是失败——”她硬生生打住了话头。

第七章 朱阁(二)

若是失败,林家所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

夺嫡之事,从来都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流放,抄家,斩首,是可以想见的结局。

她所说的字字句句,林贵妃并非没有想过。只不过早些时候三皇子所说的似乎句句在理,这才令她怦然心动。在这红颜易老的宫中,她已经年过三十,尚无子嗣,会有怎样凄凉的结局几乎可以预料。

但林清音方才的话,可谓是振聋发聩,叫她瞬间便清醒过来。

的确,现在林家已经有侯爵,子子孙孙都能承袭,即便是不涉足夺嫡之事,也能荣华富贵这一世。只不过三皇子已经率先抛出了橄榄枝,若是拒绝,只会驳了他的面子,日后一旦他继承大统,说不定会怀恨在心,借机报复。

一时之间,竟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

林清音仔细的看着林贵妃的脸色,眼见着她眉头紧锁,已知有了烦心事,便问道:“姑姑可是还要什么放不下心的?”林贵妃抬起头来,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崭新的目光重新打量着她,片刻只有才轻声道:“三皇子之事,你如何看?”

林清音立刻会意过来,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件事情。

现在要解决的,就是三皇子秋后算账的后患。但林清音清楚的知道,不出两年,三皇子就会因为谋反之罪被告发,从而一败涂地。和他扯上关系的那些人,除了元皇后的娘家人,全部都被诛杀,流放。就连林贵妃都没有幸免,在这件事以后没有多久,就暴毙宫中了。林家作为林贵妃的母家也受到牵连,偌大的侯府一瞬间成为了空宅。

林清音虽说活了下来,但身子却是一天天颓败了下去,渐渐的就有些力不从心。从前只道是心中忧思过重,现在想来或许是从一开始曲瑞之就暗暗在她的饮食里下了慢性毒药,只不想留给世人落井下石之名。

在猜想到这背后的真相以后,对曲瑞之的恨意越来越深,只恨不能立时就叫他付出代价才好。

“即便是三皇子当真成功,永昌侯也不过是皇上的表弟,到底是隔了一层,而我们林家和皇上,岂非隔得更远?”她先引着林贵妃往最好的方向去想,随后一语中的:“不过姑姑您想想,三皇子借着您的力量夺嫡,日后是否会将您奉为皇太后?这么多年您和三皇子一向没有什么往来,自然就没有多少交情,将来是否能当真恭恭敬敬的尽孝?”

算来算去,林家所得到的,根本不能和面临的风险相比。

“再进一步说,眼下一切都是未可知的,皇上的身子到底如何,谁也说不准。俗话说登高望远,皇上或许比谁都看得清楚。姑姑您又何必在这种时候,惹了皇上不高兴呢?”

林贵妃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是啊,皇上是那样聪明的人,俯瞰天下,运筹帷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和这滔天的权势比起来,林家不过是蝼蚁一样。与其担心三皇子报复,还不如趁着现在好好的讨得皇上的高兴,比什么都要紧。

想通了这一点,笼罩在她脸上的愁云瞬间便散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还好有你点醒我…”这句话就言重了。林清音所说的,她并非不知道,只不过被暂时蒙蔽了双眼罢了,如今想通了,自然云开月明,“姑姑不嫌我聒噪,就是极好的了。”

姑侄二人又说了一阵子的话,眼瞅着林贵妃露出了倦怠之色,林清音便借机告辞。

林贵妃没有多做挽留,更何况,还有一件令她深感忧虑的事情。就好像悬在头上的一柄剑,随时可能坠下。但又哪里好说出来叫林清音白白的担心,也就神色自如的说道:“你的婚事,我会再重新考虑的。”

林清音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林贵妃愿意再重新考虑,就已经有了很大的转机了。接下来只要说服林侯爷和林夫人,一切就都好说了。或许是她的直觉,林贵妃似乎在害怕着些什么,担忧着些什么,好像和她无关,但好像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没有多问。

这宫中最多的就是秘密。

能有如今的结果,已经大大超乎了她的想象。原以为还要费上很多周折,没想到林贵妃这样好说话,又或者是历经世事以后的一种通透。这件事情叫她愁云惨淡的心情轻松了不少,也更添了一抹信心。

人最怕的不是不可知的未来,而是明知道未来的路坎坷难行,悲惨的结局生生摆在那里,却无能为力。现在她终于能够做出些改变,不得不说,有一种淡淡的成就感和欢喜。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她见到林夫人。

才进到正房,便觉气氛肃然,和往日的轻松愉悦有些不大相同。

丫鬟们都候在面前,个个凝神屏气,唯恐再惹了林夫人不痛快。林清音越发奇怪了,拉了一个小丫鬟就问:“这是怎么回事?”那小丫鬟见了是她,不敢不说,只低低说道:“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少爷身边的书童突然来求见夫人,没多久夫人就大发雷霆,金英姐姐就带着我们出来了。”

这事情可大大的不对劲。

一个小书童,怎么有胆子来见当家主母?

难不成是林远攸闹出了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林清音就急急忙忙迈开了步子,才迈过内室的门槛,就见林夫人满脸怒容的坐在榻上,身边只有冯妈妈一人低眉顺眼的服侍着。“母亲,这是怎么了?”她诧异的问。“你还好意思问!”林夫人嗖的一下从身边抽出一块红布来,“你自己看!”

林清音稳了稳心神,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肚兜,顿觉不好,“母亲,这是…”

“方才有书童来求见,我只当是你大哥遣他来的,也就叫他进来了,谁知道竟掏出这么个劳什子,这是活生生要将我气死不成?”林夫人正在气头上,面色铁青,每说几个字就要喘上一喘。

林清音不觉大惊。

第八章 朱阁(三)

也不过是一个早晨的功夫,怎么就闹出这样的事情?

堂堂侯府小姐,若是传出这样的丑闻,这一辈子也就完了,就连侯府也会因此蒙羞全文阅读。

“母亲…”林清音气得浑身发抖,“女儿断断不可能做下这样的混账事,且不说我和这书童素未谋面,这肚兜也不过是前几天才绣出来的,我尚未穿过,我房里的几个大丫鬟都可以作证,这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什么。

所谓重生,也就是将从前的事情再经历一次,所不同的,只是个人的选择对未来所造成的影响。然而这件事情,在上一世根本没有发生过。既然这样,那就说明有些未可知的因素影响了事情的发展,而现在和前世所不同的,只有两件事情。

一件就是她进宫拜见了林贵妃,另一件,便是她遣了黄云出去。

如果不是前者,那必然是后者。

越想越觉得可疑,越想越觉得心惊。若是黄云不止偷了这一件肚兜,还有其他,流传到了外头…

一念及此,林清音急急说道:“母亲,一定是黄云,当时这肚兜也经过她的手,一定是她…”看着面红耳赤的女儿,林夫人的心立刻就软了下来,反倒是柔声安慰她:“我方才也不过是气急上火,就说了几句。这事若是与你不相干,就只管放宽了心怀,我会替你处置的。”

林清音不知她会如何处理此事,但心里总是不安,就细细说道:“母亲,我房里的事情,您是知道的,黄云在几个丫鬟里面女红是最好的,我的不少贴身衣物都经过她的手。这次的肚兜,说不准就是她送出去的,若是还有别的…”想想就叫人后怕。

林夫人神色顿时一凛,立刻就唤了冯妈妈过来:“黄云走的时候,包袱可有人看过了?”“都检查过了。”事关重大,冯妈妈并不敢隐瞒,“都是一些换洗衣裳,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在丫鬟临走前检查包袱本是为了防止她带走主人家的东西,现在看来,到底还是有疏漏之处。

“可有检查她的贴身衣物?”林夫人眉头微锁,“说不准她会穿在自己身上带出去…”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林清音忽而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做足了功夫再遣她离开,只说每日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晃悠,总是有些膈应,这才立刻就寻了由头向林夫人说了一说。

谁知道会被她反咬一口!

吃一堑长一智,林清音终于明白,从前的自己和如今的自己,都需要不断成长和历练。

冯妈妈脸色微变,当时检查的几个婆子身份不高,黄云到底是二小姐的大丫鬟,哪里好去做扒她的衣服这样不给脸的事情,如今看来,事情竟出在这上头了。但事情闹出来了,也由不得她扯谎了,只得含羞带愧的回道:“当时并没有检查这些…”

林夫人就嘘叹了一声,“到如今悔也无用,还是赶紧去田庄上截下来。”

事不宜迟,林夫人立刻遣了几个口风紧的妈妈去田庄上搜查。对外只说是去看看收成,但面对自己女儿时,林夫人显露出了最为真实的情绪,“不过是一个小丫鬟,也敢算计到主子头上来…”听着语气便知她现在十分恼火。

“好在事情还没有闹大,母亲您消消火气。”虽说心中忧虑,但也不能叫林夫人为此折了身子,只将满腹心事藏在心里,奉了一盏凉茶,“您吃口茶。”林夫人看了她一眼,接过了杯盏,又叹了一口气,“日后可得仔细些,这些人没一个安分的。”说到这里,下颚微扬,“我看,这内院也要好好整治整治才好。”

从前的林清音被养在深阁之中,每日只知道请安问礼,养花弄草,做一些雅致的小事。内宅之事,自有林夫人在前头照应,根本不用她操心。到后来和永昌侯府联姻,林夫人才教她如何处事,那时候每日都有做不完的琐事,所学的十分有限,到得后来成为曲家妇,也吃了不少亏。

林夫人既要整治后院,她跟着瞧一瞧,学一学,也是好的。也就抱住了林夫人的胳膊,“母亲,我跟在您身边看着如何?”她既乐意学,林夫人哪有不允之理,女儿家大了,总要学会理家。是以很痛快的就答应了,又笑道:“肯学自然是好,只是不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林清音忙不迭应了,趁机逗趣:“母亲的本事,女儿学一辈子也不见得会呢!”哄得林夫人掌不住,笑着直摇头,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就被驱散了些。但这事也不得不解决,林清音只得再次挑起话头:“那书童,现在在何处?”

笑容瞬间便在林夫人面上散去,“我已叫人绑在了柴房,吩咐人日夜看守着,待这事情水落石出…”林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许是在女儿面前不好提起。然而林清音却心知肚明,这小书童十有**是活不成了。算计到主子头上来的,通常只有死一个结果。小书童尚且如此,黄云这个始作俑者,怕也是会被秘密处置。

对于这个结果,林清音没有任何异议。她早已深深明白,该出手时,绝对不能手软,否则,害人害己。

接下来几日皆是风平浪静,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倒是林碧波偶尔会有试探之意,但都在林夫人的遮掩下过去了,待到林碧波再次流露出探寻的苗头时,林夫人眉头紧蹙,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悦。林碧波也就不敢再多说了,唯恐触到林夫人的逆鳞。

与她相比,林碧蓉显得平静许多,规规矩矩的,和往日相比没有什么变化。

林碧波显然有她骄傲的资本,她有一母同胞的弟弟,而林碧蓉生母多病,根本无所依靠。

仔细想想,林碧波已经十七岁了,而林夫人似乎还没有与她说婆家的意思…

想到此处,林清音默默垂下了头。

第九章 朱阁(四)

嫡庶有别,或许有些人家还好些全文阅读。

但林家自老太爷和老夫人起,便对这嫡庶看得十分重。到了林夫人手下,对这些庶女虽没有薄待,可也并没有多少热忱。对于长辈之事,林清音也不好插嘴,更不敢敲边鼓,只默默的听着林夫人说话。

不知怎的就说起林镇邪来,“…也不知在做些什么,成日里不见踪影。”听了这话,林碧波就急急解释道:“二弟这些日子一直埋头苦读…”这话很快就随着林远攸的到来被打断:“母亲!”

他自外头急匆匆赶来,出了一身大汗。林夫人见了不免心疼,就嗔道:“怎么也不寻个阴凉处歇着?”林远攸对于这些小事一向不大在意,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见了二位妹妹在场,欲言又止。

这么看来,多半就是和那书童有关了。

说时迟那时快,林碧蓉已站了起来:“帕子才绣了一半…”也不过是随意寻了由头要离开。林夫人自然没有什么异议,不咸不淡的说了几句话便放她离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临走之前,朝着林碧波看了一眼。

这厢里林夫人已淡淡说道:“你不是还有字要练?”“不碍事!”林碧波显得兴致高昂,“难得和大哥聚一聚,大家说说话也是好的。”林夫人不免就眉头微蹙,索性将话说得更直白一些,“我与你大哥有正事要谈。”

林碧波这时才悟出什么来,一张脸顿时胀得通红,嘴张了张,没有说话,讷讷告辞。

待到她走后,林夫人就低声感叹了一句:“还不如那小的通透!”在场众人大抵也猜出了几分意思,只是无人好接口。林远攸就坐了下来,面向林清音道歉:“事情母亲已经和我说过了,都是我管教下人无妨,叫他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情来。”

他满脸愧色,又站起身来给林清音做了好几个揖。兄妹一场,又并非是他的过错,林清音自然不会过多追究,反而宽慰了他几句。林远攸这时才说到正题上来:“那书童聪明伶俐,我原想着重用的,但发现此人有些滑头滑脑的,不堪重用,也就与了他闲散的活计…在柴房里我已命人问过了,他和那黄云是同乡,他想着揪着这把柄兴许能捞一笔,就这么撞上来了…”

事情已经一目了然了。

黄云离开之时愤愤不平,趁着众人不备,偷偷将林清音的肚兜揣在了身上,给了书童。本意是想着闹臭林清音的名声,谁知道那书童才一出现就被拘了起来。有一就有二,既然她怀恨在心,说不准还会藏了什么私人的物事。

林清音这时候终于明白,有些事,真的不宜操之过急。就好比这件事情,如果她早早做好一切准备,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虽说没有造成多坏的影响,可也没少给她添堵。许是见着她不高兴,林远攸就兴致勃勃的说道:“父亲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去外地避暑如何?”

林侯爷本身不苟言笑,和几位子女之间基本没有什么交流,只对林远攸管教甚严,稍有不如意动辄动用家法。林远攸自小吃了不少苦头,但对林侯爷仍旧是尊敬有加,至少人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