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这样长到十岁,林侯爷到底心中有愧,想着也该好好点拨点拨这孩子,特地命人请了最好的教书先生来,一年除了四十两的束修之外,四季皆有新衣两套,可算得上是燕京城极好的待遇了。

哪里知道他会这样的不长进!

林侯爷越想就越气恼,板子一下下落在林镇邪身上,直打得他皮开肉绽。林镇邪微张着嘴,好像河岸上的鱼,拼命想要呼吸,却没有水源。小厮们人人都看得出来这二少爷已经露出了不祥之色,再也不敢下手。就有胆大的试图劝服林侯爷:“侯爷您瞧瞧,二爷这时候连气息也微弱了…”

盛怒之下,林侯爷哪里管得了许多,举着板子又要打下去,书铭再也顾不得许多,一把冲上前去抱住了板子,言辞切切:“侯爷您消消气,你看看二爷伤得这样重,也该知道教训了…”一面说着,一面就不着痕迹的从他手中抽出了板子。

“这个不孝子…”林侯爷眉头皱起,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只当我没有这个孽子的!”说着,看也没有看林镇邪一眼,自己坐在太师椅上喘气,胸口一起一伏的,可见得方才的激烈。

林远攸迈入院子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景象。饶是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此刻还是觉得心惊不已。林镇邪全身上下血迹斑斑,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而林侯爷却坐在红木椅上,视线也不知落在何方。

但是看着林镇邪的脸色,便可知事情不大妥了。林远攸忙上前行礼:“父亲——”林侯爷携了这一会,怒气稍稍舒缓了一些,但脸色仍旧不好看,只象征性的应了一声,又问:“你来作甚?”在场众人无不知道,唯有支开林侯爷,林镇邪还有一线生机。否则,这样僵持下去,林镇邪性命堪忧。

林远攸看了气息恹恹的林镇邪一眼,陪笑道:“父亲,您也乏了,这天也渐渐凉了,不如我扶着您回去歇息?”

林侯爷哪里看不出他的意图,气恼归气恼,但内心深处也并不愿手刃这不孝子,只冷哼了一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自己回了院子。林远攸恭谨的送着他出了院门,而后迅速折转了回来,“还愣着作甚?还不快去叫大夫!”

就有小厮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林远攸蹲在了趴着的林镇邪面前,柔声道:“二弟,你可还好?”自然是不好的,林远攸也不过是想试探他是否能够说话而已。林镇邪尚有一丝意识,但无奈身子无力,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林远攸心头一松,又继续说道:“二弟,大夫马上就到了,你暂且忍一忍。我手里有上好的金疮药,过会便给你涂上…”林镇邪艰难的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林远攸见着他这样的光景,也不再说话了,只长长的叹息。

好端端的,怎么能闹成这般…

林镇邪被打的消息很久就传遍了宅院,就有不少好事者来来去去的打听其中内幕,但无论是林夫人手下还是林侯爷手下的人口风都极紧,断断不肯泄露半句。众人也只知道二爷犯下了大错,触怒了侯爷罢了。

“都怪秋莲那小骚蹄子,引诱了二爷!”林碧波恨恨道,“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叫他服侍二爷!”“可不是如此!”红玉就在一旁帮腔,“那小蹄子平日里看着老老实实的,谁知道暗地里却这样浪!”

林碧波气得七窍生烟,又见林清音那边派人送来了药膏,一把就扫在了地上,“这是来看我们的笑话么?”翠烟自上次绿水的事情以后,就有些心灰意冷,但此刻还是将药膏拣了起来,“小姐,您看这瓶底,是宫里的东西,想来效果是极好的。”

一面说着,一面将那瓶子放在了茶几上。

林碧波虽要面子,但也心疼弟弟,只得百般不情愿的拿着药膏去了林镇邪的院子,见他被打的如此惨烈,又是心痛又是着恼,“你何苦为了一个下人闹成这样!”林镇邪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闭着眼,似乎不想搭腔。

秋莲很快被带走了,关在柴里,由几个婆子看守着。

当天晚上,林清音去正房用晚膳。

“珠胎暗结又如何,莫说老爷知道了要着恼了,就是我…”林夫人正和冯妈妈说着话,见了她进来,急急忙忙打住了话头。这转变甚至有些生硬,和往常的林夫人不大一样。林清音心中感到诧异,但也不好意思开口,想到珠胎暗结四个字,也是悚然心惊。

如果这府中有珠胎暗结之事,那只能归咎于林镇邪…

第二十四章 变故(四)

“母亲,二哥那边,大夫是怎么说的?”林清音试探性的发问最新章节。

“都是皮肉伤,并没有伤筋动骨,不过你老子下手极重,怕是得在床上养好一阵子才是。”说到这里,林夫人就暗暗叹了一口气。对于这样的结果林清音并不觉得例外,林侯爷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没下狠手打死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好在他是年轻人,伤口愈合得快,想来将养些日子便无大碍了。

“那丫鬟…”支支吾吾了半晌,却是怎么也问不出口,只低声问:“您…打算如何处置?”林夫人便凭着这支离破碎的句子悟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叹了一口气,摸上她的头,“这事你别打听了,有时间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分明就是不想多说,林清音也只得保持沉默。然而回去以后,还是命墨紫去打听消息。

也不知墨紫从哪得知的消息,显然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附在林清音耳边一阵低语。林清音初时错愕,后来是彻彻底底的震撼,“这,果真是这样…”虽说在林夫人处已经猜出了些什么,但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成了事实。

林镇邪今年才不过十五岁呢…

墨紫就嘘叹了一声,“这话是看守秋莲的婆子亲口对我说的,因是看着您的体面,并不敢扯谎。”林清音默默垂下了头。秋莲的结局,已经可以想见了。墨紫叹道:“秋莲也跟着二爷好些年了,只是不知道为何突然做出这种糊涂事来…”墨紫并不知自家小姐撞上的风流韵事,对于秋莲的记忆仍停留在她初进府的时候。

林清音轻抚额头,没有说话。

秋莲腹中的孩子自然不可能生下来,林镇邪若是已经成婚了,这也就是风流韵事,收了秋莲为妾也不是不可能。但偏偏是在他成亲之前,一旦孩子出世,林镇邪日后也别想讨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了。

林夫人作为嫡母,自然要从大面上出发,亲自下手处理此事。照着底下妈妈的看法,大抵是要将她卖给牙婆子,日后秋莲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林夫人到底念着她服侍了一场,只将她送回了家中。

和秋莲相好的秋菊当日就得知了消息,急匆匆的跑到林镇邪炕前,跪了下来,恳求道:“二爷,无论怎样,秋莲也精心服侍了您这些日子。她老家只剩一个寡母,这一回去,也是落入火坑了…”

林镇邪因受伤过重,此时尚不能起身,只眯着眼趴在炕上,却是看也没有看那丫鬟一眼,只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我知道了。”秋菊顿时骨子里都是寒意,可仍旧有些不死心,“二爷,秋莲她…”话尚说到一半,就听见屋子外传来脚步声。

林镇邪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有警告之意。秋菊硬生生打了个寒战,缩着身子推到了墙角。她本就生得单薄,此时又在毫不起眼的角落,以至于来人进门时,就只注意到了林镇邪。

说时迟那时快,冯妈妈已捧着瓶子迈了进来,开门见山的说道:“这是是夫人特地命我送来的药,有好几瓶都是独家秘方…”既然说好了是秘方,想来是不会外传的,林镇邪立刻就打消了追问的冲动。

秋菊就想起当初冯妈妈来捉拿人时的厉然,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几乎就要冲出去当面问个分明。只是迫于林镇邪的压力,只得缩在墙角一动不动,一直到冯妈妈出了院子,才鼓起勇气走了过去,“秋莲她待您一向忠心耿耿…”这话重复再三,显然林镇邪已经不欲多听了。

“秋莲如何,与我无关。”林镇邪闭上了眼,他冷淡的态度明显刺伤了秋菊,在这秋风萧瑟的季节,她终于觉察到了冷意。出了屋子,仰面望着那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有和她相好的丫鬟给她出主意:“大小姐在夫人面前也说得上话,何不去求大小姐?”

秋菊眼中蓦地一亮,但转瞬之间,那点光芒渐渐淡去,她摇头苦笑,“二爷尚且如此,大小姐又会如何?”那丫鬟也就住了嘴,不说话了。大小姐是怎样的性子大家都是知道的,自己的丫鬟尚且不想保,更何况是二爷身边的?

过了小半个月的日子,林镇邪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只是行动仍有些不便。闲来无事时,便坐在窗前习字,就好像从前那般。丫鬟们见着他如此长进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想起从前的秋莲来,难免都有些心酸。

要说起服侍二爷的周全来,除了秋莲,再无第二个人可比了。

后来秋菊请了一天的假,出府看了秋莲一次。好在同在燕京城内,来来去去也不过半日的功夫。再次见面,她已经认不出那是从前那个活泼亮丽的女子了。也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瘦得不见人形,脸色蜡黄蜡黄,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她记得从前的秋莲是极爱美的,但是现在…

想到这里,便觉得眼睛有些发酸,按捺不住心头的酸楚,低低唤了一声:“秋莲!”

躺在炕上的女子慢悠悠睁开了眼睛,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了半点神采。过了好半天,才茫然的呢喃:“秋菊?”“是我!”秋菊怔怔落下泪来,半蹲在炕前握住她冰冷的手,“你怎么…”

“孩子没了…”她低声说了这一句,又问:“二爷可好?”“一切都好。”“那就好。”秋莲似乎很是欣慰,唇边绽出了一抹笑,而后便合上了眼。这一抹笑容就好像天边的流星,不过出现了须臾。

秋菊握着她再也没有温度的手,刹那间,泪如雨下。

“将那事告诉二爷了么?”昏黄的灯光下,人的表情有些看不清。“已经说了,听说二爷一句话也没有说,依然淡定自如的临摹帖子。”“这么看来,二少爷是不想再插手此事?”“嗯。”冯妈妈低低应了一声,“以前觉得二爷还有几分血性,如今看来,可真真是…”

第二十五章 变故(五)

林夫人半垂着眼,看着手里的佛经,没有吱声最新章节。

冯妈妈又问:“要不要将这消息告诉侯爷?”“罢了,只当是为宫里的娘娘积福了。”林夫人叹道:“单单是知道他不长进就已经打个半死,这要是知道秋莲有了身孕,怕是得活活打死。”“夫人到底是心善之人。”冯妈妈陪笑道:“只是不知道这二爷,知不知道您的用心良苦。”

“他知道了又如何?”林夫人放下了佛经,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当年薛姨娘做出那样的事情,我看这两个孩子,性格都和那薛姨娘像了个十足。以前我想着我们大少爷孤单,总得有兄弟帮衬着,也没少提携这二少爷,你看如何?”这些都是陈年旧事了,冯妈妈也不欲旧事重提惹得林夫人不高兴,就扯开了话题,“您看,我们大少爷和二小姐也都到了年纪了,也该多走动走动了…”

林夫人微微颔首,揉了揉眉心,“上次拒绝了曲家,我一直想着事情要冷一冷,免得当真惹恼了三皇子,毕竟现在…一切都不好说。但是曲家既然已经和郑家说定了亲事,那可就和我们林家彻底没有干系了,该说亲,自然是要说的。”

因说起这事,又提起林碧波来,“…她也十七岁了,难怪越来越按捺不住,事事想要压人一头。”冯妈妈就抿着嘴笑了,“任是她如何,就是那泼猴儿,不也逃不过如来佛的手掌心?”想到这几年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那些所作所为,林夫人的眸光微冷,“若是说一门显赫的亲事,她只会越翘越高,到时候说不准会踩到我们二小姐头上来。”顿了顿,又冷笑道:“自然了,真要是钟鸣鼎食之家,也不见得会瞧上一个小庶女…”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梳洗过后的林侯爷从净房踱了出来,冯妈妈见机忙退下了。林夫人亲自斟了一杯茶放在他手心,正打算说话,就听见林侯爷问:“你看镇南王宋家的大少爷如何?”“镇南王乃是性情中人,当年先帝在时,也曾立下汗马功劳,若是他家的子弟,自然是不会差的。”

林侯爷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上次镇南王曾经和我说起,细细盘问了清音的事情,我瞧着他的意思,似乎是想要结亲。”“能够和宋家结亲,自然是极好,但也得容我仔细看看这大少爷的品性…”

“嗯。”林侯爷应了一声,“多留神些就是了,上次和三皇子之前到底有了膈应,就怕日后连累了清音…”林夫人何尝不担心这一点,连连点头,“您说的是,下次您找个借口让我看看这宋家大少爷就是了。”

说起婚事,林夫人便趁机探探林侯爷的口风:“您看,不止是清音,还有远攸,碧波也都到了年纪了,再就是镇邪,也十五岁了…”一听说林镇邪的名字,林侯爷便显出了丝丝怒气,只是没有发作,眉头蹙了蹙,“就他这品性?没得埋没了人家的姑娘!”

林夫人顿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即便是他的婚事可以搁一搁,远攸和碧波的婚事,您得闲也该操心操心了。”林侯爷一一答应了,又问:“我前些日子隐约听说,清音和碧波,似乎有些不愉快?”

“也不过是空穴来风罢了,您是知道的,我最喜欢她们姐妹和睦。”林夫人细细看着林侯爷的脸色,没有将话说满,“前阵子的确闹出了一些事,但也都过去了。”“哦?”林侯爷垂下头,定定的看着妻子,“什么事?”

林夫人便将那日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大抵就是这样,我念着秦妈妈往日的情分,一向没有过多苛责,哪知这一次,就闹出了这事。”许是怕林侯爷觉得这是小事,林夫人又加了一句:“内宅之事都是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虽说一碗水端平是好事,但我们二小姐到底是嫡出的,也该叫那些下人们辨个分明了。”

林侯爷沉默了一会,似乎没有什么异议,躺在炕上好一会才悠悠说道:“日后这这两个孩子多加管教才是,免得走了大姨娘的老路…”在黑暗中,林夫人猛的一惊,应了声是。

秋风习习,吹得人心上凉飕飕的,林镇邪坐在窗前,看着那湛蓝的天,愣愣出神。院子里的梧桐叶落了满地,有婆子在清扫,发出沙沙的声音。往日里倒不觉得如何,这时候有一点点声音都觉得烦躁不已。

林镇邪一把就扔下了笔杆,厉声问:“谁在外面扫地?”循着他的目光望去,秋菊看到了华婆子,弯着腰,独自一人沿着台阶细细的扫地。大家都是下人,难免就动了恻隐之心,只是秋莲的事,让秋菊对这位二少爷已经寒透了心,也就淡淡说道:“那是华婆子,专管扫地的。”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二小姐的院子,也是她负责的。”

殊不知这华婆子最喜去林清音的院子,那些大丫鬟们虽说脾气迥异,却从来不曾难为她,偶尔碰到打赏,还会顺手给她抓几个铜板。

听见林清音的名头,林镇邪的气焰就下去了些,只是嘴上仍旧不饶人:“叫她别扫了,没得叫人心里不痛快。”心情不快时,任何一点小事,都能引起无数的怒火。秋菊忍住了没有说话,推开门去对那华婆子说了几句,便打发她走了。

秋风萧瑟中,一片梧桐叶顺着窗棂飘了进来,落在了书案上。上面的经络十分清晰,好像不久以前,有人曾经对他说过,看见二小姐喜欢在梧桐叶上写字,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气度。林镇邪拈起那片叶子,翻来覆去的看,充满怒气和怨气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

其实到得如今,他仍旧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何事。燕京城这么多大户人家,大多数少爷们都是早早的开荤,这些事情,家里的长辈一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何摊到他头上,变成了这样的结局。

还不是因为他是庶子!

他若是林夫人所出,又怎会受到这样的待遇?

林镇邪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手中的那片黄叶慢慢滑落,在空中打了几个转,飘无声息的落在了地上。

从前的种种,今后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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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告诉你们我又开始埋伏笔了么…

第二十六章 变故(六)

秋莲之事过去后不久,林镇邪的身子也渐渐康复了,到底是年轻,恢复能力好,据说连疤痕也不曾留下全文阅读。

只是,在旁人眼中,他和以前多少有些不同了。从前寡言少语不假,但总归会和丫鬟们调笑几句,到如今却成了一个闷葫芦,整日整日的不说话,只闷头坐在书案前,手里虽说握着书卷,可半日功夫也不曾翻上一页。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知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林夫人也瞧出了些许端倪,但也只是叮嘱冯妈妈:“多看顾着些,别走了什么大褶子。”

又是一年秋雨连绵时,一大早的,林清音便梳洗妥当了,预备去林夫人处请安。但林夫人心疼女儿,唯恐雨天路滑,她摔出个好歹来,赶早就命人来传了口信,嘱咐她在自己屋子里用膳即可。

林清音和自家母亲之间自然不会客套,更何况这倾盆大雨着实是叫人心忧,哪怕是撑着伞,也难保不会淋湿。雨点打在乌青色的瓦上,叮叮当当,清脆的声音就好像珍珠落在玉盘上。

隔着雨帘,可以望见远处的树木像笼罩在一层烟雾里。用过早膳,林清音百无聊赖的倚在窗前看着这潇湘雨,静静出神。总是在这样的时候,便会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情,然后心里就划过一抹刺痛。

她摇摇头,竭力将这种感觉抛出脑海。这时却见有人撩开了帘子,紧跟着雪青身后探出头来的,竟然是两个素未谋面的妇人,皆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门口住了脚,接下了蓑衣和斗笠才迈进了门槛。

却是宁国公府的妈妈,二人齐齐行了礼,笑道:“我们家小姐近日才得了几块鸡血石,这玩意可以辟邪,特地送了两块来给您,雕成玉佩玉牌都是极好的。”这可是稀奇物事,林清音忙谢过了,自然也没有小气,命墨紫拿了二十两银子,分别打赏给二位妈妈,“这雨也忒大了些,劳二位妈妈辛苦送来,这些银钱就打几两酒去去湿气。”

那二位妈妈见她如此大方,也自是感谢不已,磕了三个头才回程。

墨紫就趁机问:“我们可要准备东西回礼?”“暂且不用。”林清音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一来黄家小姐不是那样计较的人,二来…我也得理理清楚不是?”自上次黄絮漩起了那起糊涂心思以后,林清音心有余悸,不得不事事小心。墨紫也是知道的,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自己找了盒子将鸡血石装着。

到了傍晚,骤雨初歇,林清音趁着这时候出了门,打算去和林夫人说说话儿,打发这漫长的时间。哪知正行到半路上,却见墨紫低声说道:“小姐,您看前面。”林清音就住了脚,眯着眼朝前望去。

远远的就瞧见林碧波和林镇邪站在抱厦前的屋檐下,也不知说些什么,见了她来,急急忙忙便散开了。这可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林清音原本不觉得什么,兄妹说说话本是寻常事,但何以至于会见了她就要散去?

林清音只觉得无尽的懊悔,上一世这个时候,她正呆在屋子里赶制嫁妆,每日只按时来晨昏定省罢了,其余事情,一向没有多少关心。那时候的她或许是骄傲的,并不将林碧波的事情太放在心上,也自然就没有注意过。

若是能够早些醒悟,多关注周遭的事情,这一世就不会好像第一次经历这些事情一样茫然和惊诧。好在现在的每一天对于她而言都是新奇的,换了一种生活方式,就会有和从前截然不同的风景。

对比起那些惊涛骇浪,她格外珍惜现在的宁静。虽说从林贵妃有孕开始,有许多事情都和从前的轨道发生了偏移,但她还是充满了憧憬和信心。

进了正房,林夫人正抄佛经,屋子里燃着合欢香,甜丝丝的。林清音就自己寻了绣墩坐下,待到林夫人抄完才出声:“往年不是早晚些才开始抄?”林夫人放下了笔,掏出帕子擦拭双手,笑道:“今年心愿多,自然要多抄一些。”说着,拉着她在自己身旁坐着,“不是说今日不用来了?”

林夫人的声音温柔和煦,叫她心中没来由的一暖,就命墨紫将鸡血石拿了出来,“这是黄家小姐送与我的,我不敢独占,特地送给您瞧瞧。”“既然送给你,你便收着。”林夫人笑呵呵的,有些不以为意,“我手里也有一块和田羊脂玉,你便将这送给她做回礼吧。”

林清音就趁机打趣:“还是母亲您的好东西多!”林夫人笑了起来,“我这些好东西,你若喜欢,去挑几件就是了。”“瞧您说的,我哪能那么眼馋?”林清音缠着林夫人的胳膊,“方才大姐和二哥来过了?”

“嗯。”林夫人应了一声,“怎么,你遇见他们了?”林清音抿着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林夫人就摸着她的头,低声说道:“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好,自然了,也要有能制衡的本事,否则,只会叫人牵着鼻子走…”这或许就是林夫人在叫教她如何处事了。林清音收敛了笑意,郑重的应了。

林夫人就又笑了起来。

秋天过去时,曲瑞之和郑家小姐成亲的日子到来。其实这时间相对紧促,从定亲到迎亲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由此可以断定,三皇子必然迫切需要郑家的支持。

曲瑞之可谓是春风得意,骑着高头大马,从林府门前经过时,那唢呐声,鞭炮声,人潮喧嚣声,几乎将候府淹没。林清音在后宅,倒不觉得如何,但前院难免受到了些打扰。倒是林侯爷似乎一早料到如此,早早的就去了镇南王府拜访。

没有几天,林清音正在林夫人处说话,就见林远攸快步走了进来。

“怎么了?”林清音看着他兴致勃勃的,显然是发生了大喜事,不由奇道。

“你猜猜?”关键时刻,林远攸偏偏卖起了关子。林清音就瘪着嘴,望向林夫人,“母亲——”林夫人一向是见不得女儿如此的,也就嗔道:“你是做长兄的,何苦为难妹妹,就是告诉她又如何?”

第二十七章 秦晋(一)

“好了,好了,我说就是了TXT下载。”林远攸到底拗不过母亲和妹妹的双重夹击,连连摆手,“我听说前儿个早朝,有御史参了三皇子一本,说是他目无长上,结党营私…结果皇上听了,什么话也没有说,但也没有问御史的罪,想来心里对三皇子到底存了一丝不满的。”

这件事本就在林清音的预料之中,掐指一算,离三皇子被问罪的日子不远了。死去的人永远不会老去,正因为如此,元皇后才在皇上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人的回忆总是美好的,皇上但凡有一点念着元皇后的好,便会对三皇子多一点宠爱和宽容。但再多的宠爱也会被渐渐磨去,尤其是在威胁到自己的权力以后。

三皇子无疑是在铤而走险,挑战皇上的底线和耐心。

其实林清音并不太乐意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忆从前的事情,那样悲痛的往事经历一次也就够了,时不时翻出来想一想只会是伤口上撒盐。但是这一次,她回忆了许久,当初林家是怎样获罪,又是怎样家破人亡的。这一世,她再也不能让林家被卷入这种事端里面去了。

权力倾轧实在太过可怕,与其冒着生命危险追名逐利,倒不如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林夫人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还知道开端,那些个想破了头巴不得青史留名的言官们,既然知道了皇上的态度,只会更加变本加厉的弹劾上奏,到那时候三皇子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想不到林夫人说起这话,竟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林清音这时才猛地想起,自己的外祖父也是征西大将军,林夫人作为唯一的女儿,自然见识极广。只是可惜外祖家人丁单薄,这么多年早已没有多少亲戚往来了…

“我之前一直担心日后…”林远攸扬了扬下颚,“就怕以后他继承大统,到时候我们阖家不得安宁,现在才算松了一口气。”“小心驶得万年船,凡事不可掉以轻心。”林夫人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皇上到底还是念着旧情的,你姑姑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如今有了喜信,更是该好好将养着。皇上子嗣不多,若是能诞下一儿半女的,日后也算是有依靠了。”

林贵妃已经是三十岁出头的人了,皇上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这次若是出了什么幺蛾子,下次可不见得会有这样的福气了。对于女眷之事,林远攸也不大好插嘴,只含含糊糊的说道:“姑姑既在宫里屹立不倒十多年,总该是有几分手段的…”

林夫人放下了茶盏,默默叹息了一声,“只盼着要一帆风顺的才好。”林清音不由垂下了头,对于这一胎,林贵妃想必也是十分紧张和重视的吧。这既是头一胎,也有可能,是最后一胎的。

想到这里,就会想到皇上的绝情来。

林清音也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这日,林清音正坐在桌前描花样子,就见冯妈妈走了进来,说道:“二小姐,我们府上来了客人,夫人请您过去一遭。”“什么客人?”林清音下意识的问。女眷一向不见外客,这次可奇了怪了。

冯妈妈就笑道:“是吕夫人,还带着家里的小姐…”

“吕夫人?”林清音想了想,觉得自己记忆里并没有这个人,前一世也没有见过此人,“哪个吕夫人?”冯妈妈就抿着嘴笑了起来,“是都指挥佥事吕大人的夫人,特地来拜会夫人,夫人让您过去问个好呢!”

都指挥佥事颇有实权,算得上是武官这一脉不少人向往的官职。只是吕家和林家一向没有什么交情,怎么突然就…

林清音心里疑窦重重,想到一种可能性,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难不成吕夫人是来相看她的?但转念一向,吕夫人这次还带了女儿来,说不准就是看中了林远攸也未可知…

这么想着,冯妈妈又笑道:“夫人说您只消按着平日里的打扮就好,只是别素面朝天就好了。”林清音大窘,她一向不喜欢化妆,每日只简单的在头上插一支茶花或者珠钗也就罢了,在家里来来去去的,哪里想得了那么多!

说着是照着平日的打扮,言外之意分明是叫她好好装扮装扮。有冯妈妈在跟前盯着,林清音自然也不好如何,吩咐墨紫替自己画眉,又取了茉莉花研磨出的细粉来匀面,最后淡淡的涂了一点胭脂。

她甚少打扮,这次稍稍妆扮,便叫人眼前一新。冯妈妈想来也是极为满意,笑眯眯的看了她片刻,点点头,“小姐请随我去正房。”林清音迈过门槛时,就听见林夫人正和一位中年妇人说着客套话,“此次也没有事先递上名帖就不请自来,还请您不要怪罪才是。”“我正嫌没有人说说话,您得闲能来这一遭,我怎么能不高兴呢?”

见了她进来,二人齐齐打住了话头,纷纷向她看来。林清音就在这一片红红翠翠中发现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想来就是冯妈妈所说的冯小姐了。那吕家小姐看上去十四五岁的模样,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就好像阳光下流淌的溪水似的。见了她望过来,林清音冲着她微微一笑。

吕家小姐也抿着嘴笑了,眯着眼睛,说不出的狡黠。

说起来,她和吕夫人倒有七八成相似。看得出来,吕夫人年轻时,也必然是千里挑一的大美人,现在也是风韵犹存。林夫人年轻时也是个大美人,只是比吕夫人年纪稍长,二人坐在一块,当真是赏心悦目。

林清音就上前给吕夫人行了礼,吕夫人送给她一对琥珀镯子做见面礼,林夫人自然也不会小气,直接命冯妈妈拿出了一对玉雕的兔子,晶莹剔透,非常精致。吕家小姐见了那对小兔子,笑容更是璀璨了三分,“多谢伯母。”

林夫人自然是喜欢小孩子的,更何况还是和自己女儿同龄的姑娘家家,更添了三分喜欢,又命冯妈妈去库里寻了一对玉雕的小鸟儿来,“我年轻的时候最喜欢这些玩意,只是我们家二小姐偏偏不爱这些,索性就都送给你了。”

第二十八章 秦晋(二)

见着那一对小鸟儿,吕家小姐眼睛顿时一亮,整个人都变得有光彩起来,但似乎又有些不好意思,只眼巴巴的瞅着吕夫人TXT下载。吕夫人会心一笑,“既是你林伯母给的,就收着好了。”吕家小姐这才小心翼翼的将小鸟儿包了起来,自己揣在了怀里。

就好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林夫人不免多看了她几眼,这一看之下,心念微动,“清音,你陪吕家小姐出去走走,也叫我和吕夫人说说话儿。”林清音不觉一愣,隐隐觉得和之前预料的有些不同,但也并未有异样感觉,忙领着吕家小姐出了门。

因是初次见面,也就领着她在府里四处走走逛逛。“我喜欢茶花,我们府中有不少茶花,你若是喜欢,我差人给你送你几盆。”见她的目光时不时瞟向那盛放的茶花,林清音忍不住开口道。

吕家小姐就抿着嘴笑了笑,“我虽觉得好看,也十分喜欢,可哪里好夺人心头所好的!更何况伯母适才送了我好东西,我若是再央你送茶花,未免也忒贪心了些。”说着,又笑了笑,“我叫依依…”

林清音也笑了,礼尚往来,自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清音…”二人寻了一处凉亭坐下,吕依依率先开口:“我母亲此次前来,怕是想和你母亲诉诉苦呢!”“怎么回事?”林清音微微一怔,有些错愕。

只有彼此熟悉以后才会相互诉苦,吕夫人看上去也不像是自来熟的人啊。想来这燕京城没有人会无端跑到平素里没有往来的人家诉苦的吧。

似是看出了她的困惑,吕依依扑哧一笑:“…三皇子曾经派人替永昌侯去我家提亲,我听说,也曾经派人去过你家,想来我母亲是为着这点,才特地来拜访的。“这算是什么事!林清音顿时哭笑不得,三皇子这算不算是广撒网?

谁知道这次,林家和吕家都没有上钩,只钓到了郑家那条鱼。

不过,吕依依说起这事时落落大方,自有一股磊落光明的气度在里面,没有一般小女儿的扭捏造作。林清音不由对她添了几分好感,也就笑道:“这可真真算得上是奇闻了。”也难怪上一世二人没有见过,原来还有这么一层缘故在里头。二人又说了一会话,吕依依就有些坐不住了,主动提起想去园子里逛一逛。

林清音自然不会怠慢,立刻就领着她去了园子。迎面就是假山叠嶂,上面爬满了青苔,有清澈的泉水从上头淌过。花径曲曲折折的,蜿蜒到繁花深处。因着是暮秋时分,盛放的花屈指可数,只见那紫红色、白色、黄色的菊花开得正烂漫,绯红色的四季海棠和火红色茶花簇拥在一处,倒使得这秋天显得不那么寂寥。

吕依依不知道多喜欢的样子,一会用手去碰菊花,一会伏低了身子去嗅花香,活脱脱是个小孩子一般。林清音就笑道:“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我平日里逛得多了,早已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想不到你这样的喜欢,以后得闲大可多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