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汹涌(一)

一切都为时已晚,圣旨既下,不可能收回,否则皇上颜面无存TXT下载。

更何况,林侯爷亲眼目睹齐洛城在画舫之上与歌姬同行相拥,根本不能说明什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大部分人也只会当是齐洛城少年风流,没有人会真正计较他的品性问题。只有林侯爷和夫人作为父母亲,才会为自家女儿叹息。

林清音很难过,是真正的难过。

天知道她费了多少气力才能保持冷静,绷得紧紧的从林夫人的院子出来,迎面便是一阵北风呼啸而过。她瞬间便泄了气,身子放松了下来,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好在墨紫见机快,慌忙将她扶住,低声嘱咐:“小姐当心些。”

林清音大半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院子走去。这天这样的冷,却也比不过她心里的寒意。若是头一次也就罢了,可重生以后,还是遇人不淑,这叫她如何是好?

她不知道,为何命运一次次的捉弄她,让她这一生波澜起伏,如此的曲折跌宕。

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心,在一瞬间,便轰然倒塌。她已经不知道,真正嫁入齐家以后,又应该以怎样的心情来处理和齐洛城之间的关系。性子可以慢慢磨合,小毛病也可以慢慢改正,只是,上一世的经历血淋淋的摆在那里,令她实在无法接受齐洛城狎妓这一事实。

每一个当家主母荣耀的背后总有着无限的心酸和血泪,要拥有多大的心胸才能容忍那些莺莺燕燕!

林清音出世后不久,林碧蓉的生母方姨娘就过世了。再然后是薛姨娘不明不白的死了。虽说到如今明白了多年以前那些姨娘内斗的弯弯绕绕,但到现在,仍旧能够想象当初血雨腥风。当年的林夫人,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看着薛姨娘先是生下了林碧波。而后又生下了林镇邪?

林清音觉得莫名的烦躁,一开始虽说料到齐洛城婚后可能会纳妾,但现在想到那种可能,便觉得心里生生的疼。无论他们之间是因为什么走到了一起,她想要的,也不过是简简单单,安宁的生活。即便是做不到举案齐眉,至少还应相敬如宾。

又有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是独一无二!

所谓娥皇女英。两女共侍一夫,也不过是传说中的事情。

林清音不知自己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在大面上保持冷静。才能对于齐洛城纳妾之事熟视无睹。现如今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实在太早,可它就是无法控制的浮现在脑海,一遍遍的提醒着林清音,即将面临的磨难和挫折。

林清音忽而觉得很累,在墨紫的搀扶下,总算是回到了屋子。她一下子就瘫坐在榻上,双腿失去了力气,适才冷风从裤脚灌入,整个人都感觉不到一丝温暖。若是从前,她该对自己的婚事抱着幻想和憧憬。然而到如今,只剩下无奈和悲怆。

这门婚事,本来就并非她所情愿,但偶尔也会想想齐洛城是何样的人,然而现在。所有美丽的期待都被打破。那种无助说不清道不出,更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描绘。

正胡思乱想间。雪青已端着药汁进门来,许是看出她心里不痛快,也默默的立在一旁,并不敢说话。林清音可没有掩耳盗铃的习惯,鼻间萦绕着药香味,想要回避也是不能。暗暗叹了一口气,伸出了手,“拿来吧。”雪青没有想到她今日这样的好说话,愣了一愣。

林清音一股脑的喝下了药汁,苦涩的令她皱起了眉头,过了好一会才舒展开来,低声呢喃:“若自己不爱惜身子,又有谁能爱惜呢?”这话也不知是像谁说的,又或许是同自己说的。雪青听得不甚分明,也只猜出了大概,暗暗松了一口气。自赵太医说她心内郁结以后,几个丫鬟们都胆战心惊的,唯恐林清音心里再不痛快了,病得更重,那时候可不好对林夫人交差。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林清音心内不大高兴,早早的便上炕歇息了。只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只觉得这夜晚太过漫长。她多么希望时光就这样流逝,不再见那无数的暗礁,黑森森地凸现。就这样直入中年,直入那稳定、一切不思不忆的时候。

只是不能,眼前的麻烦,不可回避,并且将伴随她漫长的人生。

出嫁便是女子第二次投胎,这一次,她没有第一次那样的好运气。

却说寒光粼粼的湖面上,画舫随波漂流,歌姬们丝毫没有受天寒的影响,轻启朱唇,吟出的小曲儿倒是有几分江南春日的味道。让人不自觉的想起南朝的桃花人面相映红,小桥流水人家,还有那年年不知为谁开的桥边红药。

齐洛城半倚着身子,一只胳膊支着额头,半眯着眼,另一只手在歌姬身上上下其手,衣衫凌乱的散开,一派春意盎然之色。那歌姬也不躲,咯咯的笑声和银铃似的,柔若无骨的身子愈发向他靠近,隐隐有一股幽兰之香。

“美人儿真香。”齐洛城深深吸了一口气,伸臂将她揽住,抱在怀里,“我将你带会去做妾如何?”那歌姬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露分毫,“谁都知道皇上赐婚,国公爷将迎娶林家二小姐为妻,到那时候,又哪能有奴家的容身之所?”

“她是他,你是你。”齐洛城略显出几分不耐烦来,“我连她什么模样都没有见过,更不知美丑肥瘦…”话锋一转,语调柔和了起来,眯着眼,笑容里添了三分暧昧,“哪里比得上眼前的良辰美景,风月无边?”

那歌姬听了,掩袖轻笑,葱管一般的手指勾住他的衣襟,而后上下滑动了几下,这动作再暧昧不过。软玉温香抱满怀,大抵没有多少男人能抵挡得住诱惑。齐洛城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那歌姬打横抱起,朝着画舫内走去。桃红色的帘子被垂了下来,挡住了里面的无边景色。

偌大的湖面上,处处可见破碎的冰块,唯有一位老翁,戴着斗笠,坐在一叶孤舟之上,独钓寒江雪。岸边,一串串曲折的脚印,通向看不见的远方。湖畔有骏马奔驰而过,达达的马蹄声急促,应是急于归家的旅人。

齐洛城返回国公府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时,齐家上下都是明晃晃的宫灯,照得人的影子长长的。光影横斜,齐洛城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到了正房,才将将进门,就听见太夫人问:“今儿个怎么这样晚?”

“有事耽搁了。”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神色漠然。

隔得这样元,太夫人还是闻见了他身上的脂粉气,眉头微蹙,暗暗叹了一口气,“时候不早,你早些去歇息吧。”齐洛城点点头,自行回到了院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萧妈妈不无担忧的唤了一声,“太夫人——”

“你不必多说,我明白。”太夫人似乎有些乏了,慢慢合上了眼,“你派人去查查,这些日子少爷都在和哪些人往来,别是被什么狐媚子蛊惑了心智,绊住了脚跟。”萧妈妈神色一凛,立刻应下了。

太夫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忽然有些怀念在乡野间的日子。至少那时候,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做些什么。然而到现在,他日日神出鬼没,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过是白白令人担忧罢了。明年的秋天就是大婚之日,在这之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于齐家来说,终归是脸上无光。

齐家算是才在燕京城站稳脚跟,太夫人自然要花上不少心思来同那些达官贵人打交道,偏偏齐洛城对什么都不大经心,只知道在外游荡,清晨出去,晚上归来,叫人捉摸不透他在做什么。若说今晚之前太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明天,可真真是要认真追查了。若是当真在外被什么人勾住了魂,可得早些做好准备才是。

林清音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勉强有了睡意,闭上眼,这一觉醒来,也不知是几何时,只是屋子里亮堂堂的,显见得时候已经不早了。墨紫几人早早的就梳洗妥当,见她醒了,立刻服侍她起床,林清音只觉头有些昏沉,靠在炕上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伸手轻抚额头,也不觉有发热迹象,许是昨晚上没有睡好的缘故。

“小姐,您看今日要梳什么发髻好?”墨紫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故意引开她的注意力。林清音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也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有一双历经沧桑的眼眸。垂下眼睑,掩去眼中的眸光,暗自叹息。

见她不说话,墨紫就自顾自的说了起来,“小姐梳什么都好看,只是今日的衣服是绿色,不如梳堕马髻?”林清音脑子里一片混沌,一时半会也辨别不出什么,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墨紫又问:“小姐早膳要吃些什么?”

正寻思着,就听见外头传来小丫鬟的声音:“二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林清音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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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汹涌(二)

自上次螃蟹事件以后,她和林碧波之间的关系就降到了谷底。

在她出阁之前,即便是二人在林夫人处遇见,也极少讲话,更不必说她出阁以后,两人就好像陌生人一般,断了往来。林清音本人对于林碧波的隔阂由来已久,从上一世开始,她们之间的关系就一直不大好,更不必说上一世林碧波对她极尽嘲讽陷害之类了。

是以现在,林碧波到访,让她觉得十分吃惊。况且高僧也说过,二人最好不要再见,否则会横生波折。林清音虽不大信这些,但林夫人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就不要见面了。上次她在正房见了林碧波,林夫人便有些不大高兴,私下里嘱咐了好半天的话。但是此次林碧波不请自来,林清音这个做妹妹的,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她倒是罢了,墨紫和雪青二人就有些不大情愿了,自家小姐最近多灾多难的,林碧波前来,总归是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做下人的,总不好越过主子头上去,只得不情不愿的迎着林碧波进了门。随着她进门,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墨紫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也不斟茶,就立在林清音身侧不说话。

林清音哪里看不出这二人的这点小心思,却也不挑破,只当做没有看见一般。岂料林碧波才迈过门槛,三步做两步的就奔了上来,唤了一声:“二妹妹——”便伏在案桌上,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这也太过突然,林清音尚未明白她闹得哪一出。就由着她哭去了。过了一会,林碧波干嚎了半晌也无人劝说,自己也觉得没趣,抹了一把脸。坐直了身子。眼泪婆娑的将她看着。林清音被她闹得一愣一愣的,茫然的看着她,只是不说话。

林碧波本是指望她主动问起的,但见着她如斯情形,只得自己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方能有自救之法。“二妹妹,求你救救我!”林碧波眼眶红红的,直直盯着她,说不出的凄惨。“曹家人欺人太甚,我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素来是市井妇人的做法。林清音没有想到林碧波也会用这一招。心里便有些厌烦,但仍是柔声道:“姐姐莫要哭,有什么事情,不妨好好说。”林碧波本指着她说有什么事情大家好生商量,那可就正中下怀,现在见着她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心里大为不悦,但也不好露出来的,只得掏出帕子拭干了眼泪。

“我进门后,本是和你大姐夫琴瑟和鸣。曹家人也十分器重我…”为了挽回一点微薄的颜面,林碧波不厌其烦的诉说自己之前在曹家的荣耀。过了片刻,话锋一转,声音都有些哽咽,“谁知道外头有那居心不明的小倌。竟勾上了你姐夫。也不知给他灌了什么**汤,竟带到家里头来了。”说着。用帕子捂住口,幽怨的哭了起来。

林清音颇有些无奈。

之前听闻曹家大公子带着几个小倌私奔,也不知去了何处。这才一个月的功夫,就带着小倌回来了。林清音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安慰她至少人回来了,还是该替她谴责上几句。但随即想到林碧波从始至终并没有透露曹大公子曾经离家之事,她也不好主动提起的,只得温言劝慰:“姐夫年轻,一时糊涂也是有的,姐姐也不必为了这事寒心。曹老爷和夫人,也不出来管管么么?”

“他们上了年纪,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没有看见一般。”林碧波不知道多委屈的样子,“这也就罢了,有那起势利眼的奴才,竟跑去那小倌面前献媚…”和她之前所述的荣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哭了半晌,就拉住了林清音的衣袖,“二妹,这事我也只好同你说起,母亲那里,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林清音心念微动,合计着前面那么多铺垫,原来都是为了引出这句话,也不吱声,只听她如何说。

“毕竟是家丑,告诉妹妹也无可厚非,但你是知道的,我面皮薄,想着无论怎样得请大哥出面替我主持公道,但真真是无法企口。我想着二妹妹你一向宽厚,也不知能否帮我说上一声。”林碧波眼巴巴的看着她,显得十分可怜。

她的小算盘也打得精明,自己一个人去央求林夫人和林远攸,他们不见得会答应,毕竟是庶出,再说和林远攸又没有什么往来。可要是拉上林清音,那就不一样了。一个是生身母亲,一个是一母同胞的长兄,这情分自然不同,还怕他们不答应不成?林清音年纪轻,她只消略略放低身段,哄一哄,还不是手到擒来?

于情于理,林家作为娘家,的确该有人出头。若是林碧波不采取这样的手段,林清音或许还会帮忙说上几句,但现在,她心里的那一点柔情已经被一点点磨灭。“姐姐有事,做妹妹的怎能置之不理。”林清音咳嗽了几声,“只是这些日子染上了风寒,一直未有痊愈,大夫嘱咐要少出去走动,我今日一大早起来便觉得身子沉沉的,想来是不好出门了。只是姐姐不好向母亲和大哥开口,那也得找人代劳才是。”歪着头想了想,“不如去请三妹妹过来如何?”

也不待林碧波答应,立刻吩咐墨紫:“你去请三小姐过来,就说我寻她有急事。”墨紫正巴不得这一声,得了令,立刻就出去了。林碧波脸色变了又变,但现在有求于人,又怕惹恼了林清音,背后出什么绊子,只得咬碎了一口银牙,硬生生忍耐着。

林碧波看在眼里,更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不愿出这个头。林碧蓉一听说林清音有事,也顾不上收拾,急匆匆就赶来了院子。路上也来不及问墨紫出了何事,一进屋子就发现她姐妹二人分主客坐着,顿时愣住,脸色就黑了下去。但转念想想,林清音似乎也不大待见林碧波,找自己前来,说不定当真是有要事,脸色就缓和了不少,上前唤了一声:“大姐,二姐!”

林清音抿着嘴,朝她点点头,示意她坐下。而后不急不缓的说道:“大姐此次前来,是有事情要同我们商量。”说着,看了林碧波一眼,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就自己说了起来:“大姐夫从外头带了小倌进门,大姐势单力薄,竟拦不住…”

她话未说完,林碧蓉便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可是大姐夫不是在病中?这可使不得,病中的人最得注重凝神静养才是!”这话说的林碧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懊恼,竟有些后悔先来找林清音,否则,何至于受人奚落!

但既已经决定放低身段,少不得得忍耐一番。

林清音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头,“这些事情以后再说,总而言之大姐面上无光,我们林家脸上也不好看,总归有人要出头。只是大姐脸皮薄,不大好同母亲说起,我想你年纪虽小,但之前一向和大姐是一道的,我身子抱恙,也不便出门,你可愿替大姐说说?”

林碧蓉何等聪明人,立刻就猜出了林碧波此行的目的,更明白了林清音话里的意思,忙不迭点头,“既然大姐和二姐都开了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事便由我去对母亲和大哥说说。”“三妹妹有意,我也感激不尽。”林碧波忙说道:“只是三妹妹年纪太小,我怕到时候,母亲反倒是嗔怪我做大姐的使唤小妹妹…”

说来说去,就是一定要拖着林清音。

墨紫听了半晌,恼怒不已,自家主子本就身子不适,吹不得冷风,大小姐之前定然也听到一些风声,没有派人问候一声也就罢了,到现在竟还望向差遣小姐替她奔波!只是主子说话,做丫鬟的也不好插嘴,恰逢林碧蓉抬头,就求助的看了她一眼。

林碧蓉见着她满脸怒容,心里和明镜似的,似笑非笑的挑了林碧波一眼,“姐姐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我虽年岁轻,可替姐姐奔走,也是我们姐妹情深的意思。见着我们姐妹和睦,母亲欢喜还来不及呢,又怎会怪罪?再者二姐姐病了好些日子了,大姐在曹家,似乎不知情,我们却是都知道的。母亲心疼二姐姐,见着她在外奔波,心里才会更不乐意才是。”

这话说的,粗中有细,绵里藏针,噎得林碧波说不出话来。

想了想,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只得硬着头皮道谢:“多谢二妹和三妹为我周旋…”林碧蓉眉梢微挑,看了林清音一眼,说道:“姐妹之间,道谢就太生分了,事不宜迟,我看现在我们就去吧。”

林碧波进府之前,一切都设想的好好的,岂料中途竟杀出一个林碧蓉来,心里虽厌烦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假作欢喜,随着她去了正房。因是年节,林夫人那里也忙着,丫鬟们来来去去,络绎不绝,不时就有妈妈捧着账簿来请林夫人示下,林夫人简直分不开身。

忽而听丫鬟来报,说是大小姐和三小姐结伴而来,林夫人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二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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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不知道要上架,编编临时通知的,还来不及告诉大家一声呢,默~(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汹涌(三)

那丫鬟忙答道:“二小姐并不曾来全文阅读。”

既然与林清音无关,林夫人自然是从容不迫的坐在榻上,待她们进门后,便吩咐丫鬟们斟茶。林碧蓉率先行礼,待到林碧波坐了下来,才说道:“母亲,此番大姐回门,却是有难言之隐要对您说。”

林夫人本没有什么兴致,却也乐意听一听,也就反问了一句:“什么事?”林碧蓉便将在林清音那里已经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大姐嫁入曹家不过短短几个月,岂料那大姐夫近日竟带了小倌回府,罔顾妻子伦常,一味宠着那小倌,以至于大姐竟没有立足之地…”这些事,林夫人虽没有预见,但也并不觉得意外。只是也没有想到,曹家这样的人家,也会放任自家少爷胡作非为,可见得家风不严,害人害己。

她话音刚落,林碧波急急忙忙又加了一句:“从前他待我是极好的…”说着这话,满脸通红,似是含羞垂下了头。林夫人瞟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夫妻之间的相处,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到底好不好,唯有自己知晓。“好不好都是两说,现在既撕破了脸面,少不得得你大哥出面,去讨个公道。”迟早都是要提出来的,林夫人倒不如自己抢在前头开口,“只是你也别太依赖,夫妻之间的事情,本就不是外人说得清的。”

林碧波显然没有料到林夫人这样的好说话,不觉吃惊,心里也欢喜不已。只觉找到了乘凉的大树似的,“大哥若是肯出面,这事就有了转机。曹家无论怎样,总得给我们林家几分体面…”张口闭口就是曹家和林家。林夫人心里就透出几分不屑来。虽说面上没有露出来。但脸色并不和煦。

林碧波只当林夫人也在为此事生气,心里暗喜,索性添油加醋,将事情夸大:“那小倌生得美貌,细腰白脸,那一双眼睛,甚是勾人。这也就罢了,整日在府上走来走去,那些下人们惧怕我们府上那位的威严。并不敢得罪他,也就由着他肆意妄为了。曹老爷和夫人上了年纪,只盼着平平静静的。也不欲插手此事…”说了,眨了眨眼,又低声哭了起来。

林夫人听不得旁人的哭声,眉头皱了又皱,最后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好了,年轻人,谁能没有那么两三件糊涂事?日后想起来,便都成了笑谈。”一面说,一面吩咐冯妈妈去请林远攸过来。

林碧蓉看了看林夫人,又看了眼林碧波。垂下了眼,只盯着茶盏中浮在上方碧绿的茶叶,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林远攸很快就奔了过来,得到林夫人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就放下了手上的事务。从园子里赶了回来。

“母亲!”一路上紧赶慢赶的。林远攸尚有些喘不过气来,“丫鬟对我说有要事要说。可是出了什么大事?”林夫人见着他如斯模样,心疼不已,忙命他坐下,“怎么就这样急躁!”说着,目光落在了去报信的丫鬟身上,“你就不能好些说?”也不过是借题发挥。

那丫鬟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的讨饶。林夫人也不喜咄咄逼人,叹了口气,“好了,以后留意着些,别再犯了。”那丫鬟似蒙了大赦令一般,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缩在毫不起眼的地方,再也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唯恐吸引了主子们的注意。

待到林远攸缓过气来,林夫人便将事情又简略的说了一遍,最后说道:“你大妹妹的意思,是让你去曹家一趟,也替她讨个公道,否则,倒是显得我们林家没人一样。”林远攸早已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不可能有拍案而起的那种愤怒。更何况他和林碧波到底隔了一层,平日里基本上没有什么往来。但对于这事,也不可推辞。只是他总觉得林碧波太过薄情,一直不大喜欢她,如今要替她奔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只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既然母亲这样说了,那我明日便去曹家一趟,还请大妹妹安心。”听了这话,林碧波立刻喜形于色,眼中熠熠生辉,脸色也有些光彩。林碧蓉嘴角微抽,真恨不得将她此时的面像画下来,挂在墙上辟邪。

林碧波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没有什么多待的理由,又说了几句漂亮的场面话,便匆匆告辞。林夫人瞧着她远去的背影,神色冷了下去。

林清音斜倚在榻上,懒懒的,不大愿意说话,这时候却听丫鬟来报,说是宁国公府的黄小姐来了。

自从皇上赐婚以后,林清音再也没有出过门,黄絮漩似乎也是为了避嫌,很少派人前来。到如今她亲自登门,林清音也摸不透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也拿出了全副礼数来招待她,亲自在院门前迎着她进了屋子。

黄絮漩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哭过了。进屋子以后,也是坐在一角,沉默着不说话。林清音本就不是多话之人,这样一来,气氛不免就有些冷清。过了好一会,黄絮漩才缓缓开了口:“林姐姐,你知不知道,郑家姐姐,过世了。”

这话无疑是一道惊雷将她击中,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问:“前一阵子不是在闹和离?”黄絮漩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林清音立刻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你是怀疑永昌侯?”说起来也真真是可笑,曲瑞之连续两世都谋死老婆,着实叫人不寒而栗。

黄絮漩点点头,又摇摇头,一粒粒泪珠顺着眼角滑落,“之前我们那样要好,谁知道她嫁入曲家以后,就断了联系,再然后就传出了和离的消息。”提起这段伤心事,林清音心里也不大好受,当初她清楚明白曲瑞之是怎样的人,可是作为林家的小姐,她根本不可能对郑家自己定下的这门亲事进行劝阻。事实上,连林清音自己的婚事,都无法左右。

“从前她对我说过,听说九州志上面有一个地方,满目都是茫茫的黄沙,她一直觉得很诧异,很想亲眼看看,到如今,却是不能了。”黄絮漩声音哽咽,不住的擦拭眼泪,“林姐姐,当初你们聚在一块,何等热闹,到现在,陆家妹妹,白家姐姐,也都远嫁了。这偌大的燕京城,也只剩下我们二人,想起来真真是好没意思,就像是春天的花凋零了一般,谁也不知道要飘往何方。”

林清音也是唏嘘不已,可是人不能只看着过去的繁花满目,也要往前看。哪怕明知前路茫茫,布满荆棘,却也不得不往前走。无法回头,也不能回头。黄絮漩说了一阵,捧着墨紫递上的热茶,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林清音已经不必再问郑家小姐的死因了,想来和自己上一世差不多,是被曲瑞之活生生害死的。世态炎凉,如今曲家和郑家都在走下坡路,郑家小姐闹和离的时候,郑家竟没有一人出来撑腰,可见得是怎样的薄凉。到现在郑家小姐撒手西去,也不知她的娘家,是否会有人为她主持公道。

正寻思着,对面的人,已缓缓放下了茶盏。

“这是郑家姐姐交给我的信。”黄絮漩沉默了半晌,从袖中掏出一封密封的信来,“我收到这封信的时候,郑家姐姐已经过世了,我想着,这大抵是她的遗书。我一个人害怕,不敢拆,只好来寻你…”小姑娘家家,哪怕是知交,对于过世的人留下的遗物,总是有些忌惮的。

“遗书?”林清音吃惊不已,“这封信是怎样到你手上的?”黄絮漩眼眶又是一红,“是她的贴身丫鬟,在我家门前侯了几天,下人们见着是小丫鬟,自然不会放她进来。若非我恰巧出门上香,怕是再无相见的机会了。”这样说,那小丫鬟的结局,大概也不会太好。

林清音心念微动。

也不知郑家小姐是为何独独只给黄絮漩留下了遗书,当日和她交好的,还有白家小姐。只是那白家小姐已经远嫁,难得回一趟燕京,林清音是后来加入的,自然没有那份情谊。想来想去,这么多人里面,原来也只剩下黄絮漩一人了。

也不知她临死之前,是怎样的凄凉。为着和离,和娘家已经闹翻,曲家更是指望不上,到头来,能够想到的,只有自己尚待字闺中之时的朋友了。林清音暗暗叹了一口气,为她的遭遇感到无尽的惋惜。

若当真是郑家小姐留下的遗书,里面应该有留下什么重大消息才对。事不宜迟,林清音忙说道:“既是她留给你的,说什么也要瞧一瞧,以免有什么冤屈,九泉之下也不得瞑目…”黄絮漩胆子极小,听了这话,更是害怕,打了个寒战,就将信封塞到了她手上,“林姐姐,劳烦你帮我看看。”

林清音攥着这封沉甸甸的信,心情颇为复杂。

到底看,还是不看?(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汹涌(四)

若是看,这信乃是郑家小姐留给黄絮漩的遗书,由她来看,对死者有些不尊重TXT下载。但若是不看,黄絮漩也不知几时才会开封。更为重要的是,有些事情,林清音迫切的需要知道答案。譬如,郑家小姐的死因,以及曲家内部的那些明争暗斗。

黄絮漩看出她的犹豫,握住了她的手,“林姐姐,郑姐姐既将这信与了我,便由我处置了,你只管拆开看就是了。”许是内心焦虑的缘故,她的手冰冷,还微微的颤抖,林清音就叹了一口气,在她的注视之下,慢慢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三页信纸,字迹有些潦草,看样子郑家小姐这这封信的时候,十分匆忙。林清音先是匆忙扫了一眼,心里大致有了底数,才一行行细细看了起来。越往后看,脸色越发的难看。这里面清楚的讲述了,曲瑞之是怎样侮辱和算计她,又是怎样一步步侵吞了她的嫁妆,也就是说,郑家小姐到最后,其实是被曲瑞之活生生折磨致死的。

她要和离,损害了曲家的名声,曲瑞之这样的人,自然不会放过她。在没有娘家支持和过问的情况下,郑家小姐就那样孤独的死去了。字字句句都是控诉和血泪,充满了怨恨,无奈和绝望。林清音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寒意,待到思绪渐渐平静下来,才将信纸摊开,放在了茶几上,努力稳住了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的说道:“你猜的不错,郑家小姐,就是被永昌侯害死的。”

初时只是猜测。到现在从她口中得知这个事实,黄絮漩已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但有一股怒火蹭蹭直往上冒,声音都变了调。扬得极高极高。“曲家也并非小门小户,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林清音暗自叹息。

怕是黄絮漩不知道,越是看起来体面的人家,背后的不堪就越多。小门小户之间的筹谋和算计,和大户人家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那些交错纵横的人际关系和利益瓜葛,人心与人心之间的疏远,以及嫡系和旁支之间的争夺,都是一场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复杂的多。

黄絮漩之所以有这样的感慨,一来由于她是嫡出,宁国府就这么一个千金小姐。自然受尽了呵护和宠爱,哪能看见宅门中,那些阴暗的地方。而来,她本性纯良,极少去想人的不好,总记得那些好处,是以听说这消息,才会这样的失控。或许不久以后,她就会明白,没有纯碎的好人与坏人之分。而且,与门第地位都无关。

如今的她,就是上一世未出嫁之前的林清音,风霜还未侵袭,秋天又还未到来。她就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在哪重重深锁的雕花木门后,静静的开放。然而终究有一天。风霜来临,憔悴损,那时候,她就会发现,她一直以来所以为的,所坚持的,都是不值得。

郑家小姐既然留下了这封信,自然就是希望有那么一个人,知道她的冤屈和屈辱。

黄絮漩浑身发抖,又伤心又气恼,“这封信我要送去郑家,让她父母看看,自家女儿是怎样受尽委屈的,也叫他们去曲家闹一场。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永昌侯就是那衣冠禽兽,残害妻子!”

林清音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静下来,“郑家那些人如何我不知情,不过之前郑家小姐闹和离,娘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许是郑家没有可亲近之人,所以才将信送到了你手上。”

黄絮漩也是聪明人,听了这话,眼中一黯,几乎落下泪来,“向来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郑姐姐正是失意之时,郑家那些人,难免就踩低捧高,未免将她更轻贱了些,但永昌侯害死郑姐姐不假,也得叫他受些惩罚才是。”

林清音心念一动,一个念头浮上心来。

只是一时半会,也急不得,就说道:“你暂且先按下不提,这事还有后续,你只听我消息便罢了。”听了这话,黄絮漩眼中顿时一亮,“难不成林姐姐你有什么好主意?”林清音眉梢微挑,意味深长的说道:“善恶终有报,永昌侯坏事做尽,总会有报应的。”

黄絮漩对她一向信任,也就渐渐平静了下来,但仍郑重其事的对她说道:“姐姐若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和我说上一声就罢了。别的不能,但听姐姐差遣却是可以的。”林清音朝着她投去了感激的一瞥,“放心,到时候有你忙的。”

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下了,在为郑家小姐唏嘘感叹之余,黄絮漩也隐隐有些不安,半遮半掩的说道:“林姐姐,你说,夫妻之间竟然闹成这般,是否到最后,夫妻之间会越来越冷淡,就好像陌路人一般?”这话未免就太悲观了,更何况林清音不喜欢看见这样一个沮丧落寞的黄絮漩,她希望她能够开开心心的,一直这样下去。

她做不到的,唯有希望黄絮漩能够做到。能够看着身边的人幸福,自己也会受到些许感染,这样就足够了。就好像她的人生已经注定了走向,而黄絮漩尚没有音信,一切都还可以从长计议。她也相信黄夫人会不遗余力的为她选择一门好亲事,足以保证她后半生的无忧。

“那是极少数,永昌侯此人人品不佳,婚前就传出了不少丑闻。也是郑家那时候没有好好打听,才导致这种结局。”朝廷上的事情,三皇子的用心,这些都太过复杂,她不想再去解释,“你也不要灰心丧气,不少大家子弟打小就耳濡目染仁义礼义,并非如永昌侯那般…”

话说到这里,忽而有些凄凉,曲瑞之品行不端,那么齐洛城呢?

他的狎妓疑云还未散去,始终是笼罩在她心头的阴霾。

黄絮漩就松了一口气,绞着帕子,羞涩的看了她一眼,“近些日子我母亲一直在相看,我偶尔也偷偷的瞧上一眼…”一副小女儿家做派。林清音微微一笑,“可有喜欢的?”黄絮漩摇了摇头,“他们都是极好极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总觉得他们缺了一样东西,只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真好,可以这样挑选,这样做主,真好。

林清音想着,笑容都有些涣散。

却说林远攸得了林夫人的吩咐,第二日就去了曹家,曹老爷和夫人待他的态度还算客气,但曹大公子却没有将这个大舅子放在眼里,言语间都露出了几分傲慢。这也罢了,恰逢林远攸吃茶之际,那小倌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就此依偎在了曹大公子身上。眼看着自家妹夫和那小倌卿卿我我,动作之间十分暧昧。饶是林远攸这样从小被严格管教的人,此时也动了怒。

林碧波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的,既觉得曹大公子毫不留情面令她在林家人面前丢了体面,又觉得林远攸威信不足,林家势力不够,才使得曹大公子这样的肆无忌惮。对婆家和娘家的双重不满,令她的脸色看起来十分难看,那小倌如何却无关紧要了。

曹夫人也颇有些尴尬,但她和曹大公子没有血缘关系,只盼着百年之后有人送终罢了,是以对曹大公子的种种行径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危及待国公府的根基,她基本上不会插手,更不会劝阻。但林远攸摆明了就是来为自己的妹妹讨个公道,曹大公子还是这样放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曹夫人就干咳了一声,“远山,于情于理,终归是你有错在先,还不快给大舅爷陪个不是?”这也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曹大公子虽桀骜不驯,但对于曹夫人,也有些忌惮。她平日里甚少出声,但一旦开口,十有**得顺从,这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事实上曹大公子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和林碧波的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根本没有经过他本人的同意。再加上他又有龙阳之好,对于林碧波,无论她怎么做,也勾不起他的半点兴趣。他也不过是包下了一个小倌而已,燕京城那么多世家子弟,又有哪一个没尝过个中滋味?

只是曹夫人既开了口,曹大公子也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道了歉,却并没有说以后不再犯之类的话。他的心不甘情不愿,落在林远攸眼中,更是徒添了三分怒火。“令郎如此宠爱小倌,浑然不将舍妹放在眼中,我作为长兄见了,也不知如何向家父交待…”

曹夫人羞惭的说不出话来,只将眼瞟着曹大公子,期盼他能低头,好好认个错,事情也就过去了。只是这曹大公子也有一番傲骨,仰着下颚,始终没有认错的意思。林远攸见了,怒火熊熊燃烧,正要说话,就听那小倌惨叫了一声。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他凄厉的声音震惊了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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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点事出去了,只能一更了,明天补上。(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汹涌(五)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小倌身上。

曹夫人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看似平静,但额头上暴露的青筋和颤抖的手指,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在厅堂见客,连府上那些有头有脸的老人们都要回避,这小倌竟敢这样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岂不是映证了曹家家风不严之说?

更何况今天来的还是林家的世子爷…

对于林碧波这个儿媳,曹夫人虽不算真心喜欢,但出于对林家的尊重,也没少赠与林碧波一些衣裳首饰。好在林碧波虽然眼孔小,但面上功夫做得极好,也肯花时间在曹夫人面前伏低做小,曹夫人自然不会在大面上令她难堪。只是曹大公子带小倌回来一事,曹夫人也无计可施,她虽私下里劝阻过好几次,但曹公子铁了心要留下此人,否则再次离家出走。

上次他出走,已经令曹夫人焦虑和担忧了许久,能够回来,已经令人喜出望外。这次若是故技重施,曹夫人也没有别法可想了。不少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们都曾经在外有过一段段风流史,曹夫人对这些也不大在意,虽说觉得带小倌回府颇不光彩,但为了留住他的人,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