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不跟着她们走,理上说不通。四太太有了话,哪容自己这做妾室的违背?无法无天了。照理说四太太若有什么吩咐,自己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

去,不行;不去,也不行。所以何离左思右想,满心恐慌。不过谢流年指给她看过“…儿悲思啼泣,不饮它乳,遂死…”之后,何离很快想到了对策。

这不是有童嬷嬷在么?你们是三太太、四太太派来的,我还是老太太派来的呢!老太太命我来照看七小姐,七小姐依恋生母,不忍分离,若你们强锁了何姨娘去,令得七小姐痛哭伤身,我岂不是辜负了老太太所托?

这般跟她们耗着,能耗多久是多久。想来玉郎也快该回来了。何离思前想后,心中渐渐安定。

院中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门帘掀起,一名身材高大的丫头风风火火走了进来,“人呢?三太太都等急了!”冲着两名粗壮婆子斥道:“何婆子,毕婆子,你们两个办差真是越来越不得力了!害三太太等着!”

何婆子、毕婆子都对这身材高大的丫头陪笑,“秀姑娘教训的是。”这位丫头是三太太得用的,芳名怀秀。

怀柔不慌不忙站起身含笑问好,“怀秀姑娘。”怀秀在三房再怎么威风都成,到了四房,她得依着四房的规矩。

怀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家太太在报厦专等何姨娘,姐姐好歹帮着催催。”一个姨娘,主子召唤还不上赶着过去。这会子且还磨蹭着,好大的架子。

怀柔抿嘴笑笑,“不是我不给催,实在是…”冲里间努了努嘴。人家在里间奶孩子呢,你若不怕老太太责怪,不怕得罪四爷,你便自己进去罢。

怀秀冷冷“哼”了一声,扬声叫道:“何姨娘,请跟我走一趟!”再不出来,我进去捉你!谅你苗苗条条娇娇弱弱的,也不是我的对手。

里间门帘轻轻挑起,一位衣着讲究相貌白净的中年嬷嬷走了出来,慢条斯理开口问道:“是谁在这儿大声喧哗?七小姐原本才睡着,又被吵醒了。”

怀秀忍住怒气,陪笑行礼问好,“嬷嬷,烦您请何姨娘出来,我家太太寻她有事。”明知道谢府做过奶娘的嬷嬷们极有脸面的,连太太们也礼让三分。

“此时么?那可不成。”童嬷嬷声音淡淡的,“何姨娘这会子去不了,七小姐不肯离开她。”在亲娘怀里好好的,放到床上就哭,到了旁人怀里就哭。

郊外,两匹马在奔跑。一匹是黑色的高头大马,一匹却是头小马驹,稚嫩的很。当然了,小马驹上的骑手也小,是名七岁的小男孩。他口中念叼着“起,坐”“起,坐”,认认真真在学骑马。

黑色高头大马上是位俊朗男子,他看着笨拙的幼子,笑道:“阿屷,你们哥儿仨里头,数你学的最慢!”你两个哥哥可比你强多了。

张屷一边继续起起坐坐,一边不服气的嚷嚷道:“爹爹您又犯规!娘亲说了,不能随意打击小孩!”小孩要多夸奖的知道不,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

他爹仰天大笑,看我家小阿屷,学骑马虽然笨了点儿,嘴皮子蛮利索!好,很好。

“笑啥笑?有啥好笑的?”张屷怒道。本来天气就冷,他小脸蛋已是冻得红扑扑的,这一生气,更是小脸儿通红。

看上去更可爱了,他爹更是大乐。索性勒住马头停下,笑吟吟看着爱子。

“回家定要告诉娘亲!”张屷大声威胁过后,纵马跑了。跑了一会儿觉着还不够,又跑了回来,“还要告诉阿爷!”

他爹眉开眼笑看着,我家阿屷学会骑马了呢,你看他已是来回自如了!“儿子,骑的不错!”大声夸奖道。

张屷越发来了劲,在郊外绕了好几个圈,直到实在跑不动了,才气喘吁吁勒住马头,“吁-----”。自己翻身下了马。

张雱也翻身下马,父子二人坐在枯草上歇息了一会儿。等到张屷喘匀了气,张雱抱着他上了大马,“儿子,跟着爹爹吧。”阿屷年纪尚小,今日已是疾驰数十里,再骑马会累着的。

张屷点点头,靠在父亲宽阔温暖的怀中,“爹爹莫跑快,我的小马跟不上。”张雱果然不让大黑马快跑,只小碎步慢慢走着。

马儿渐渐进了城。“爹爹你看,好大一片梅林!”张屷指着路旁一处大园子叫道,“还有绿色的梅花呢,真好看!”张雱转头看过去,果然有梅林,有绿萼梅花。

“爹爹,我要看绿色梅花。”张屷转过头央求。张雱笑笑,“这有何难。”抱着儿子下了马,跃上墙头。

张屷尤嫌看的不清楚,“爹爹,望远镜!”张雱对幼子很耐心,从怀中掏出望远镜递给他。

张屷看过梅花,不经意间又向远处望了望。这一望,把他惊呆了,“爹爹,你快看,快看!”声音很惶急。

张雱拿过望远镜,顺着幼子才看过的方向看了过去:乱遭遭的,有个女人被绑在春凳上,旁边有个粗壮婆子举起木棍欲打。那根木棍似是军中所用,不是普通人家用来杖责家人仆妇之物。

咦,那是什么?什么在动?哦,原来是一个小孩子,这么小。

张屷脸涨的通红,抢过望远镜又看了一遍,“爹爹,救她,快救她!”他看到一个女人要被打,地下一个小小的孩子跌跌撞撞向她跑去,太可怜了。

张雱长嘨一声,把幼子轻轻抱起,施展轻功迅疾跃了过去。旁的也都罢了,居然敢用军棍在民居中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这回我可不是胡闹,我是维护军威。他心中这么想着,几个起纵已到了近前。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何离毫发无伤,张屷见到了小流年,小流年在不该流口水的场合流了口水。最好的金手指,不是高贵的身份,不是惊人的才华,是让她拥有真心爱儿女的父母。

第20章

三太太此时又兴奋又得意。她端坐在报厦外画廊中,头上带着金里大红猩猩毡昭君套,脖间围着大貂鼠风领,身上披着件厚密华贵的大红羽毛缎斗篷,居高临下看着院中那个被绑在春凳上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平日里也和太太奶奶们差不多的打扮,如今被剥的只剩下贴身里衣,单薄身躯在冬日刺骨寒风中冻得发抖。

这狐媚子,她也有今天!三太太恨不能仰天长笑,回到谢府将近一年了,一年没有整治过狐媚子了!一年没有发过威了!想起这一年来自己千方百计在老太太跟前献媚讨好,想起这一年来老太太对自己的冷淡冷漠,想起眼前这狐媚子抱着个小丫头片子在萱晖堂备受宠爱,三太太眉毛快要竖起来了,呸,她也配!

如今这狐媚子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我宰割了!三太太望望春凳上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何离,望望何离身畔高高举起杀威棒的粗壮婆子,嘴角泛起得意至极的笑容。拿那个小丫头片子做挡箭牌?休想!

方才三太太在报厦信心满满等着,何离却是久久不至。派了怀秀去催,却回报“七小姐不许何姨娘走开。童嬷嬷受老太太吩咐来照看七小姐,说一切以七小姐为重。”怀秀是满心不服气,可童嬷嬷搬出谢老太太这尊大佛,她一时也不敢造次。

论理说,童嬷嬷便是资格再老也只是奶嬷嬷身份,四太太都吐了口的事,童嬷嬷干涉不得。太太们管姨娘,哪轮到奶嬷嬷说话了?可这童嬷嬷一口咬死,“老太太吩咐我照看七小姐,旁的我都不管,若惹的七小姐哭闹伤身,万万不可。无论如何,为了七小姐,为了老太太的托付,何姨娘离开不得。”一口一个“老太太”,压的怀秀没话说。

三太太闻报拍了桌子。昨天想了一整天,昨夜铺排了大半夜,今日晨起又捉住四太太临出门前那要紧功夫去开口要了人,如今已是万事具备!偏偏童嬷嬷这老厌物要来讨人嫌!

三太太忖度片刻,悍然命令,“不管三七二十一,动手!”自己千思百想,就是要趁着谢老太太、谢四爷不在家方能果然行事,如何能等。

有小桃、小杏这两个人证,再从西跨院起出来物证,这狐媚子的罪名已是板上订钉。罪名定下后,再让她畏罪自尽。等到谢老太太、谢四爷回府,已是死无对证,他们干没脸罢了,还能怎么着?三太太想起四房的富贵,想起谢老太太的冷淡,心中恨恨。

怀秀面带犹豫,“太太?”那童嬷嬷可是口口声声说了,是老太太派她来的!若真是不顾颜面动了手,待老太太回府如何交待?

三太太啐了一口,“呸,没胆子的!过来我告诉你。”命怀秀附耳上来,一一说了。这当儿还犹豫什么,已经骑到老虎背上了,下都下不来!

怀秀咬咬牙,领命去了。

怀柔本是在西跨院坐等,可巧今日七小姐性子上来了,死活不离开何姨娘。怀柔笑道:“既如此,改日也使得。”又不是什么急事,明后日再问,或晚间再问,也是一样的。横竖何姨娘人在谢府,又跑不了。

恰巧四太太着了小丫头回府传口信儿,“要两个小巧手炉,两个鲜亮帕子。另外备上四份上等表礼,不可简薄了。”怀柔闻听,忙去打点四太太的事了,“何姨娘,童嬷嬷,我先告辞。”

怀秀带了人赶到西跨院,直接闯到里间,自何离枕头下“搜”出一个满满扎着银针的小人儿,小人儿上写着陆姨娘的生辰八字、姓名。“怪不得陆姨娘胸闷死了!原来是你咒她!”动了武力,把何离剥掉外衣,五花大绑绑到报厦。

童嬷嬷抱着谢流年,脸色发白,颤不成声,“青天白日的,明火执仗打劫!”这三太太是得了失心疯不成。

小樱跺跺脚,“嬷嬷您先去报厦,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自己顺手抄起一个鸡毛掸子,带了两个小丫头匆匆去了前院书房。这时节顾不得了,管他老太爷还是谁,闯也要闯了!大不了是个死。

童嬷嬷从小到大在谢府长大,触目是一片锦绣,还从没见过三太太这等彪悍的太太奶奶,一时都傻了。听了小樱的话才如梦方醒,急急给谢流年披上貂裘小披风,抱着她去了报厦。

已到了这份儿上,三太太哪里还肯留脸面,一脸尖酸刻薄的说道:“嬷嬷您回罢,这不是您能管的事。”一个奶妈子罢了,您还真把自己当棵葱。

当初给谢四爷挑奶妈时,谢老太太真是千挑万选。童嬷嬷样子白净秀丽,又识文断字的不俗气,人又忠心,性子温柔,才给挑上了。可怜童嬷嬷虽是奴才出身,却斯文了大半辈子,这时遇上三太太这样不讲规矩道理的,童嬷嬷气了个仰倒,却是没法子。

“何姨娘你这阴毒妇人,你眼红陆姨娘怀有身孕,特意从道婆处请了小人儿来咒她致她身死,可有此事?”三太太高高坐着,学着三爷升堂问案的架势,慢悠悠问道。

何离被绑的很紧,她转过头看着趾高气扬的三太太,轻轻笑了笑,“我眼红她?真是笑话。她处处不如我,我做什么要眼红她。”她只不过是怀了身孕,我已有一子一女,她有什么好眼红的。

“她是三房的姨娘,莫说只是生下一男半女,便是生下十个八个麟儿,又跟我有何相干?难不成她的孩儿要我抚养?难不成她的孩儿还能分去我的家产?”寒风中,何离一字一字,清晰说道。

在这深宅大院战战兢兢活了二十年,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走一步路。临了临了,却要死在这莫名其妙的女人手里!何离看看锦衣华服的三太太,心中悲凉。

三太太霍的站起身,连连冷笑,“好个伶牙利齿的贱人!这贱骨头怕是不打不招,来人,给我打!狠狠的打!”三太太说完这几句豪言壮语之后,只觉从头顶到脚心,无一处不舒坦。三爷审案时不也是这样的?痛快痛快!

婆子举起杀威棒,童嬷嬷一声惊呼,坐倒在地上,谢流年从她怀中挣脱,跌跌撞撞向何离跑去。

三太太一转头,看见地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乐了,“小七快过来,三伯母抱你。”平日这小丫头片子见了自己跟见了鬼似的,丫的,老娘不就是指甲长了点儿,你至于么?

等到你亲娘没有了,我看你还会不会这般跋扈张扬!三太太笑吟吟看着小小的谢流年,小孩子么,在亲娘怀里她便有了依仗。若离了亲娘么,都会很乖的。小七将来,会跟丰年那丫头一样乖,这就对了,这才是做庶女的样子。

嫡庶不分如何使得?三太太满面春风想着心事,觉得自己真是太深明大义了,太贤惠了。不只自家的丰年要管教好,连四房这小丫头片子都要替他们管教好!

三太太看着婆子手中高高举起的杀威棒,想起这棒子落在狐媚子身上的情形,愉快的笑了。看着地上小小的谢流年一脸泪水,跌跌撞撞跑着,三太太笑的更加愉快。

何离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一条青色的人影飞快掠过高墙,掠过一丛丛花树,掠过一座座庭院。就在婆子的杀威棒即将落在何离身上时,飞鸟一般自天而降,伸手轻轻巧巧夺走杀威棒,顺便一脚踢在婆子胸前。那粗壮婆子被踢的凌空而起,直落到两丈开外的空地上,当场昏了过去。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三太太和在场诸人都傻了。她们方才只觉眼前一花,婆子已飞走了,这是做梦么?忙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眼睛,这是什么?是真人么?一位高大俊朗的青年男子气定神闲站在春凳旁,怀中还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

那小男孩儿机灵的从男子怀中下了地,不知从哪里掏出把小匕首,镶金嵌玉的很是好看。只见他轻轻抽出匕首,麻利的挥了几下,何离身上的束缚尽解。

“多谢!”何离惊魂甫定,轻声道谢。小男孩儿摇摇头,“甭客气了,我扶不动您,您自己坐起来罢。”可何离已被绑的麻木了,哪里坐的起来。

谢流年顿住了脚步。什么情况?眼前这位是自天而降的大侠么,这个世上真有聂政荆轲一流的人物?谢流年本是坚定反对无政府主义的,这会子什么原则全都不顾了,保住亲人要紧。

小男孩收好匕首,蹲□子,朝她张开手臂,“小不点儿,过来。”真可怜,脸上还有眼泪呢,这会子仰起小脸茫然无措,定是吓着了。

三太太傻了半晌,方才回过神,壮起胆子喝了一声“大胆!竟敢私闯民宅!”一开始她以为是神仙下凡呢,后来看明白了,这是私闯民宅的匪类!坏自己好事的匪类!

青年男子手腕一抖,杀威棒直直指向三太太,“我只问一句话,这杀威棒是军中之物,如何落到了贵府?”军器管理严格,并不能随意调用。

三太太缩了缩身子。这杀威棒是她死乞活赖从自己娘家二哥那儿赖出来的。苗二哥一再交待过她,“这是军器,你自己私底下玩玩便好,万勿外露。”

“爹爹,你抱抱小不点儿。”小男孩叫道。他才不关心什么军器,他只是觉着眼前这一脸泪痕的小不点儿可爱又可怜。谢流年这会儿泪眼迷蒙看着何离,也不说话,也不动,小嘴巴一抽一抽的,可怜死了。小男孩儿过去要抱她,她不许。

青年男子哼了一声,手一拨,杀威棒直直戳进三太太正前方的空地中,只露了一小半在地面。这冬天的冻地多硬啊,他他他…三太太身子缩了又缩,真吓人!

青年男子大踏步走到谢流年跟前,蹲□子,“小不点儿,给伯伯抱抱好不好?”父子同心,他和他那宝贝儿子一样,一眼看见小小的谢流年便喜欢上了。这小不点儿很可爱!

谢流年乖巧的冲他张开双臂。青年男子大喜,一把将谢流年抱了起来。这么小的小姑娘,有多久没抱过了?自从丫丫渐渐长大,已是怀中无可抱了呢。

青年男子很会抱孩子,谢流年在他怀中很舒服。谢流年先是冲他笑笑,继而指着春凳上的何离,“我娘”。发音还是很清楚的。

青年男子看看春凳上发抖的何离,冲小男孩儿点了点头。小男孩儿抽出匕首,指着一个丫头喝道:“你!去把她扶起来!”那丫头抖似筛糠,带着哭腔说道:“我,我,不敢!”她连迈腿都不会了。

小男孩儿又拿匕首指着三太太,喝道:“你,把身上的斗篷脱下来,给她穿!”大冬天的,让这女子只穿着单衣,真是拿人不当人。

三太太缩成一团,和小丫头一样只顾发抖,一句话不说。

小男孩儿一边下着命令,一边抬头看父亲怀中的谢流年,“爹爹,我想把小不点儿抱走。”他爹大喜,“乖儿子,跟爹想的一样。”这户人家应是高门大户,可是为富不仁,对小孩子不好的。抢走?抢小不点儿容易,只是她娘亲怎么办呢。

报厦外面传来一阵急切杂乱的脚步声,小樱带着几个小厮冲了进来,手中各自拿着鸡毛掸子、小花锄、毛竹板子等物。看样子是来打架的。

“反了,反了!”三太太缩在丫头身后,指着小樱等人颤声说道。这是做什么,真要造反么。

“谁反了?谁气着三嫂了?”优美动听的男子声音响起,谢四爷轻裘缓带,出现在院子门口。他的神态跟平常一样从容不迫,不过如果观察仔细,会发现他额头上有汗迹。

其实他岂止是额头有汗迹,贴身的衣服根本是被汗浸透了,湿渌渌的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不过谢四爷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就算再怎么不舒服,他也不会表现出来。

小樱一把将鸡毛掸子扔在地上,跑到何离身边扶起她,含泪叫道:“姨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脱下自己的棉袄,给何离裹上。

谢四爷进到院中,眼前这景象是他生平第一回见到:何离只着单衣在春凳上发抖;童嬷嬷坐在地上喘气;小七居然抱在张无忌怀中?

有昏过去的婆子,有戳在空地上的杀威棒,谢四爷不用开口问,也大体上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眼前这位跟东昌侯真是父子,一样的喜欢打抱不平。

“无忌。”谢四爷含笑拱手。张雱挠挠头,低声问怀中的小不点儿,“你认识他?”小不点儿点点头,“我爹。”

张雱大叫可惜。原来小不点儿是谢寻的女儿,那没戏了,没戏了。

谢四爷微笑道:“无忌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请至花厅用茶。”张雱打个哈哈,“极好,极好。”依旧抱着谢流年,带着幼子,随仆从径往花厅去了。

谢四爷蹲□子扶起童嬷嬷,“妈妈受苦了。”童嬷嬷怔怔掉下眼泪,“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只是苦了七小姐。”谢四爷温言道“小七无事。”仆从侍女都是有眼色的,请大夫的请大夫,扶童嬷嬷的扶童嬷嬷,倾刻间去了。

谢四爷眉头微皱,看着春凳上的何离,淡淡说道:“你怎生得罪了三嫂,令三嫂动气?还不快去赔罪?”

何离倚在小樱身上,哑着嗓子低声道歉,“三太太,对不住。”三太太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谢四爷已脱下雪白的皮裘披在何离身上,斥道:“还不快快退下?”

何离微微曲膝,扶着小樱转过身,慢慢向外走去。三太太这才如梦方醒,“四弟,她走不得,她害死了陆姨娘!”

谢四爷温文尔雅的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母亲这便回府,待她老人家回府后,定会还三嫂一个公道。”客气的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三太太追出来两步,停下了。她在寒风中站立许久,不只身子,心都凉了。公道,这世上哪来的公道?

一行人回到西跨院,谢四爷盯着蓬头垢面的何离看了半晌,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何离劫后余生,反倒有心情开玩笑,“原来我这般蓬头垢面见不得人的样子,四爷也会抱我!”从前可不是呢,玉郎最爱干净了。

谢四爷轻轻打了她两下,“调皮!”两人静静抱了一会儿,大夫过来了,给童嬷嬷、何离都看过脉,“无甚大事,将养两日便好。”众人也便放了心。

谢四爷来到花厅,张雱父子二人正笑容可掬逗谢流年玩耍。谢四爷看着张雱怀中安安生生的小女儿,心里发闷。这孩子从小只让阿离抱,今儿怎么一个陌生男子抱她也不哭不闹的?对了,许是无忌救了她母女,小七这灵透孩子也知道感激恩人罢。说来也怪,无忌这样的行伍之人,抱起孩子来竟然纯熟至极。谢四爷心中未免略略奇怪。

谢四爷和张雱一句不提今日之事,只是闲闲喝了一回茶。临走张雱还不死心,“晚鸿,你这小女儿怕是方才受了惊,逸园放着几粒宁神丹,极是有效的。不如我抱了令爱去,晚间再还回来,如何?”

“宁神丹么,寒舍恰巧也有几粒。”谢四爷微笑道谢,却不许张雱抱走孩子。张雱无奈,只得恋恋不舍把小不点儿还回到乳母怀中。

送走张雱父子,谢四爷回了内宅。四太太已经服侍着谢老太太回府了,四太太面有愧色,“玉郎,我思虑不周了。”怎么也想不到,三太太这么丧心病狂。

谢四爷温言抚慰,“这不怪你。”四太太还要再说些什么,谢四爷含笑止住她,“内宅之事,母亲管,你管,我可不管。”

谢四爷说到做到,他真是不管这事如何善后,问都不问一句。他做过唯一与这事有关的,是第二天亲自带着七小姐谢流年拜访了逸园。

谢流年大受欢迎。“好小哦”“好可爱”,逸园从老至小,无人不喜欢谢流年。沈迈连架也不打了,“去告诉大和尚,老子今日要招待小客人,没空理会他。”

解语抱着谢流年微笑,“看见她,都想再生一个了。”这么小小的,软软的,白白的,让人心都酥了。

张雱大为同意,“好啊,咱们再生一个。”他一直觉得自家儿子已经够多,女儿却太少,只有一个。很该再生个小女儿。

谢流年被这热情的一大家子包围着,咯咯直笑。这家人真好!白胡子老公公像个老顽童,伯父伯母是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四个孩子都和气可亲。要说还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好啊,多亲密。

“小不点儿,往后你长大了,嫁给我家阿屷好不好?”张雱低头逗着谢流年,笑问。

我看行!谢流年连连点着小脑袋,嫁到这家,好啊好啊。这亲亲热热的一家子,我喜欢!很喜欢!

张屷红了脸。

“我知道你高兴。”他拿过雪白的帕子细心替谢流年擦着口水,口中埋怨着,“可也不用这样啊。”我也高兴,可是我都不流口水。

作者有话要说:才一岁多就把小流年定出去,是不是早了点?今天只有这一更了,放假呢,我从睡醒就开始写,今天还没有出过门。

第21章

谢四爷坐在宽敞亮堂的客厅中,独自一人貌似悠闲的喝着茶。耳中听到珠帘后传出来一阵又一阵的欢笑声,心中有些闷闷的。

今日他造访逸园,才下了马车,张雱就带着小张屷迎了出来,父子二人都是彬彬有礼、周到热诚,可也仅仅是周到热诚而已。

等到乳母抱着小七下来后,可是大不一样了:张雱马上眉开眼笑的,“小不点儿来了,真希罕人。”伸手抱过,亲呢非常。张屷眼巴巴仰脸看着小七,一脸馋相。

紧接着涌出一老三小,口中都是嚷嚷着,“小不点儿呢,小不点儿在哪里?”敢情要是小七不来,他们要么是出门打架,要么在后院自在玩耍,不见客的。

跟自己这位主客不过是一板一眼的行礼问好,见了小七则是一个个眼睛发亮,“阿屷眼光不错,小不点儿果然很可爱,很招人疼!”

白胡子沈迈冲张雱讨好的笑笑,“阿雱啊,小不点儿给阿爹抱抱好不好?”沈迈抱过了还不算,还有沈忱,岳池,张屷,张嶷,一个一个轮。也怪了,小七一直笑嘻嘻的,谁抱也不哭。

而且还任由生平头回见面的张家大小姐抱到珠帘后头见“伯母”了。一开始是沈忱、岳池、张屷三兄弟陪着进去,后来张雱坐了一会儿也进去了,然后是沈迈。

自己这位主客,倒被孤零零撇在客厅,这让谢四爷情何以堪。好在沈迈很快出来陪客,“令爱真是冰雪聪明,不管说什么她都能听懂!”满口夸赞谢流年。

中午用餐,谢四爷被让到炕上,“晚鸿,小不点儿这年纪,要暖暖和和的方好。”张雱怀中抱着谢流年,乐呵呵说道。

大人们在炕桌旁吃饭,谢流年则是给单摆了张小小巧巧的炕桌,一看就知道是专做给小孩子的,大人用不了。餐具也小巧,盘子也好,碟子也好,都只有一点点大。

鱼泥,蕃柿鱼糊,猪肝红根菜粥,苹果雪泥瘦肉汤,骨头红枣汤,小馄饨,小包子,小饺子,软软的一小碗御田梗米饭,南瓜泥,谢流年的午餐很丰富。

“小不点儿,这些都是我娘亲手做的,可好吃了。”张屷和张嶷热心招待小客人,放着仆妇乳母都不用,张罗着拿小碗拿小勺,想喂谢流年吃饭。

张雱不许。“你俩自己还是孩子呢,甭捣乱了。”也不假手乳母,端起一碟子鱼泥,拿小勺舀了一勺子,亲自喂谢流年,“小不点儿乖,来吃鱼泥。”喂一口鱼泥,再喂一勺猪肝红根菜粥。

鱼泥软烂鲜香,好吃!谢流年吃了一口美味鱼泥,高兴的拍手笑笑,又张开小嘴,示意张雱还要吃。“小不点儿真乖!”张雱人虽是高高大大的,喂孩子时却很温柔。

不知不觉间谢流年已顺顺当当吃了一餐可口午饭。她吃的聚精会神,张雱喂的专心致志,两人配合默契。轮不上喂孩子的张屷和张嶷在一旁羡慕的干看着,沈忱和岳池肚中暗笑。

谢四爷仪态优美,不紧不慢的用着饭食。逸园菜式极好,色香味俱全,谢四爷却是食不知味。这张无忌不只会抱孩子,还会喂孩子。小七鼓着小脸颊吃的可真香,对自己这近在咫尺的亲爹,看都不看一眼。

“无忌若喜欢小七,不妨认做干女儿。”谢四爷大度说道。小七又肯让他抱又肯让他喂的,也是有缘份,那便叫他一声“义父”好了。

“不成,不成。”张雱连连摇头,“认做干女儿可不成。晚鸿,不如你把小不点儿给我做儿媳妇罢。”认了干女儿,将来阿屷上哪儿娶媳妇去。

谢四爷黑了脸。我闺女才一岁零两个月,你就想抢走了?是不是忒早了点儿。“无忌说笑了。”谢四爷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他,“上回无忌所赠玉泉水,家父家母甚喜,命我道谢。”

“不值什么,家去我再送你一坛子。”张雱逗弄着怀中的小不点儿,“世伯、世伯母喜欢便好。”谢家从老至少都这么高雅,会品茶呀。小不点儿,你长大后会不会也是一样?

午餐后谢四爷本想告辞,走不了:小七睡着了。谢四爷看着宝贝女儿舒展着小肚皮沉沉入睡,只好给她盖严实了,让她好好睡觉。

谢流年睡醒后谢四爷想告辞,还是走不了:沈迈带着沈忱、岳池在院子中练剑,张屷、张嶷在一旁助阵叫好,小七也看上瘾了,坚决不肯走。“好太,要太!”

练完剑,该喝下午茶了。小七安安生生坐着享用幼儿专用茶点,小发糕,蒸鱼饼,蛋奶摊饼,虾豆腐,鲜藕银耳汤,另外还有一小碗疙瘩汤。

小肚子都吃圆了。

谢家父女二人回到谢府时,已是华灯初上。“怎回的这般晚?”萱晖堂门口,四太太接着谢四爷,轻声问道。谢老太爷、谢老太太都等急了。

“多喝了两杯。”谢四爷微带歉意。四太太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自从有了昨日那场飞来横祸,吓的人胆子都小了,唯恐再有什么非常之事。

萱晖堂今晚没有什么欢笑声。小七板着个小脸,不肯笑,谢棠年关心妹妹,面有忧色。平时是四个人乐和,如今那两个跟蔫儿了似的,于是谢延年、谢锦年也提不起精神来。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命“都早生回去歇着。”谢延年、谢锦年跟着四太太回了正房,乳母抱着谢流年回了西跨院,谢棠年也早早的洗漱睡下了。

“小七呆呆的样子,怕是给吓着了。”谢老太太从昨日看到今日,觉着小孙女不对劲,“还是请个人给叫叫吧。”小七胆子再大,也搁不住那种吓法。

谢四爷本是不信这个,却不说破,只点头赞成,“娘说的是。”便是没什么用,让老人家安安心也好。横竖请个人叫叫,女儿也吃不了亏去。

小七今日在逸园不知笑了多少回,不知玩的多开心,哪里是吓着的样子。只是离开逸园上了马车笑容就慢慢收起来了,回到谢府后,脸色更是不善。

谢四爷想到此,很有些头疼。自从昨日自己匆匆赶回府,在报厦见到小七开始,她便是板着个小脸不理人,这情形倒像是在生气。是连自己这亲爹一起气上了么?

回到正房,谢四爷神色怔怔。四太太心中歉疚,眼中含泪,“玉郎,都怪我不好。”如果自己当时不跟三太太赌气,如果自己当时没说什么“任意讯问”,没准儿三太太也不敢这般胆大妄为。自己这成了什么?帮凶么?

自昨日到今日,四太太听到府中不少流言蜚语,已是气的哭了好几回,“我若真要辖治妾侍,辖治庶女,我犯的上用这么笨的法子?”至于跟三太太这样的人同流合污么。

谢四爷轻轻说道:“眼睛都红了,真难看。”命人拿了冰块过来,亲手给四太太敷上。“玉郎,你真的不怪我?”四太太眼圈儿红了,“母亲不怪我,你也不怪我,我更是愧的慌。”丈夫也好,婆婆也好,不管心中多么焦急,对着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

萱晖堂,谢老太太夜深未眠。“…怀柔离开西跨院,一开始是四太太有吩咐。后来,是袁姨娘的丫头小柳哭着寻她,说袁姨娘腹痛难忍…”那当然要请大夫,要按方子抓药熬药,更耽误功夫了。

谢老太太眼神冰冷,一个一个都是不省心!怀盈抿嘴笑了笑,又补上一句,“老太太,小柳这丫头有个亲姐姐,叫小杨,在二房当差。极受二太太看重。”这中间或是有什么,或是没什么,谁知道呢。

谢老太太淡淡一笑。这二太太是真老实也好,假老实也好,懒的理会她。即便三太太做了恶,四太太脱不掉干系,自己也不会用个庶子媳妇管家。四太太韩氏再怎么不好,也是玉郎的妻子,是自己嫡亲的儿媳妇。

只是,这嫡亲的儿媳妇实在令人失望。那时三太太寻上门来,她该先命人把西跨院看严实了,“不准人进出!”然后等下午晌喝完寿酒回府,再和三太太一起审问、处置。

她是年轻没经过事,还是故意为之?谢老太太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若是虑事不周倒还罢了,若是存心恶毒,那棠哥儿和小七,往后可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