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晖堂中,谢老太太歪在罗汉床上,谢寿坐在她身侧,母女二人絮絮说着话。“六丫头已经出了阁,我膝下只剩妍儿一个女孩儿,难免娇纵一些。”谢寿长女郁婷,在南阳侯府排行第六,去年已出嫁了。

“如此方好。女孩儿家也只有这几年好日子过。等到嫁了人,夙兴夜寐,勤勤谨谨,再想这般肆意,可就难了。”趁着她还在父母膝下,能多疼她几天,便多疼她几天罢。

“您吩咐给三个丫头寻先生的事,已差不多了。”谢寿在京中时日久,人头毕竟熟,“骊国公府几位女公子都已年长待嫁,她们请的先生是一位姓卓的女子,已在骊国公府教了五年。说妥了,待卓先生手头余事一了,便能过来。”能在骊国公府教五年学生,可见学问、人品都是好的。

谢老太太点点头,“愈快愈好。”谢寿有些奇怪,“您这么着急做什么?”三个小姑娘家,又不考科举,早学几日,晚学几日,又有什么不同了?

谢老太太淡淡说道:“先生早日过来,我便有由头早日安置小五小七分院子单住。”否则,还不到十岁呢,毫没来由要把庶女分出去,难保大儿媳、小儿媳这做嫡母的心中不快。

谢寿吃了一惊,“难道两个弟妹…?”苛待了庶女?不像呢,小五小七都是锦衣玉食的模样,小脸蛋红红的,粉粉的,不像是受气的小庶女。王氏、韩氏都出自名门,哪至于做出这样小家子气的事来?不过是个庶女,小时候公中出银钱养着,长大后公中出一幅妆奁嫁人,碍着嫡母什么事了。

谢老太太叹了口气,“老大媳妇通透,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待小五极宽厚慈爱。小五,我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玉郎媳妇么,到底年轻不懂事,对小七…小七到了她跟前,大气也不敢出,那可怜的小模样,心疼死我了。”

谢寿沉默了片刻,没说话。大凡做正室的,心中都不喜庶子庶女,不过有的深藏不露,有的遮盖不住。玉郎媳妇大概是属于不善于遮掩的那种嫡母?可她出自汝南韩氏,大家子的姑娘,怎么会呢?

也许,不是玉郎媳妇不善于遮盖掩饰,是老太太过于疼爱小七了?谢寿抿嘴笑笑,小七跟玉郎一个模子,是招人疼。玉郎从小是老太太的命根子,这不,如今小七跟她爹一样,也成命根子了。大约是玉郎媳妇对小七有一丝一毫冰冷、厌恶,老太太都替小七心疼。

“也成。”谢寿笑道:“早早的分了院子,让三个丫头学着自己管家,也是好的。”既分了院子,侍女少不得自己管,院子中诸事少不得自己打理,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事事仰赖长辈。

这边是母女二人说私房话,那边大太太、四太太妯娌两个也说着私房话,“大嫂,这秦姑娘、江姑娘,可是要说给咱家老二的?”谢家二少爷谢鹤年已是十八岁,也该紧着说媳妇了。

“不是。”大太太矢口否认,“绝无此事。”南阳侯只有两位嫡子,自大姐夫以下,全是庶子。庶子媳妇能有什么好出身?庶子媳妇娘家侄女,且都是庶出,这身份怎么可能配鹤年。

“那她们是…”四太太便有些不大懂。这十五六岁的大姑娘了,跟着远房亲戚抛头露面的,不为亲事为什么?不为相看为什么?

大太太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两位姑娘,家世本就不显赫,又全是庶出,故此…”若不能正正经经嫁人做正房奶奶,做个好人家的二房也愿意。

四太太脸色雪白。大太太低声劝她,“四弟妹,有几位做正房太太的,身边没有妾侍烦心?丫头出身的倒也罢了,翻不出天来。若是良妾进了门,那可难说了。”似这秦姑娘江姑娘一般的,进了门便是二房。她们能逮着你叫“姐姐”,还能动不动闯到老太太跟前去。若生下一子半女,敢把正室不放在眼里,也敢把不得宠的正室踩在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第一更,抱歉太晚了。

我接着写,明天早上再看吧,惭愧惭愧,太慢了。

49第49章

“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至于?”四太太不解。这为人妾侍是多么卑微的事,若是像袁昭、何离那般倒也罢了,横竖她们是卖的死契,自己不当家不作主的。好人家的姑娘给人做妾,图的是什么啊。

“说起来也是可怜人。”大太太摇头叹息,“家中虽败落了,自小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这会子她们没家世没妆奁,高门大户的亲事不易说,嫁到贫寒人家又吃不得那份苦。如此,只好委身屈就。”又或许有狠父奸兄的,巴不得拿她们卖了,好得些银钱使使。或献给上峰,得些关照。

四太太神色一暗,“她们这一屈就可好,不知哪家正室太太要倒了霉运。”虽说大户人家都是广蓄姬妾,毕竟大多是丫头侍女出身,或是贱籍女子,像秦怡、江洁这样身份的人若做了二房,正室太太睡觉都不敢闭着眼睛。

“这个么,却也难。”大太太微微一笑,“哪个正经人家愿意无缘无故娶二房的?”除非是无子,或正室有恶疾,或正室不贤惠,或正室不得公婆丈夫的欢心,却又休不得,才会出此下策罢。否则,正室好端端的,要二房做什么?极易乱家。

谁家不想过太平顺遂的日子,谁家想无故生事。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岂不是好?家和万事兴。

四太太幽幽叹了口气,“大嫂,我真有些羡慕南宁侯夫人呢。她回回出门只带丫头不带姬妾,三子一女全是嫡出,日子何等清净。”

大太太正色道:“她么,咱们却是比不了。弟妹可知道,回回外命妇至宫中朝贺皇后,圣上必定交代皇后‘南宁侯功劳很大,要善待他的夫人’。可见圣上何等器重南宁侯。她嫁了这般英伟的夫婿,夫婿又对她一心一意,这是她有福气。旁人羡慕不来的。”

圣上赐美女也好,同僚赠妾也好,南宁侯全部推了不要。南宁侯夫人能令丈夫做到这一步,是她的本事。你若想学她,只能设法令四爷也“不要”,而不是拿妾侍姨娘作伐。

妾侍算什么?若男人不在意,她便什么也不算,微如尘芥。可若男人在意,你拿她作伐,除了惹人不快之外,又有什么用。更何况那妾侍已育有子女,你打了她一个人,至少伤了三个人。损人不利己之事,为之何益。

四太太若有所思。又说了两句闲话,作别去了,大太太看着她不复轻盈的背影,心中祈祷:但愿她想清楚了,一家人继续太太平平和和气气的过日子。四爷若真有了二房,往后谢家难免会热闹,自己这当家人又多出不少麻烦事。

大太太到花厅照看了一会儿,见瑞年、锦年、流年做主人都很周到,便放了心。估摸着这会儿谢老太太和大姑奶奶私房话也该说完了,又去了萱晖堂侍侯。

谢老太太母女二人的私房话确实说的差不多了。临了谢老太太问谢寿,“那秦家姑娘和江家姑娘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带着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过来。

“咳,甭提了。”谢寿很无奈,“我们家,您还不知道么?自家人口本就多,又常有借住的亲戚。这两位,虽一位姓秦,一位姓江,却是常年住在郁家。”美其名曰陪伴姑母。

“我公公那个人,疼庶子更胜过疼嫡子,连庶子媳妇的家人都乐意照顾。”南阳侯府有这么位侯爷,做人儿媳的好意思不提携“侄女”么?少不得带她们四处走走。至于旁的,那可管不着。兜揽她们的终身大事?闲疯了不成。

“原来如此。”谢老太太微微颔首。她也是做过儿媳妇的人,自然知道公婆的意愿有多么重要。南阳侯是武将,性情粗犷,他若定了主意要照顾庶子,那还真是轻易拧不过来。

大太太久在京中,和谢寿常来常往,姑嫂之间甚是熟稔。大太太进来后,三人一起说些家常闲话,“鹤年的亲事该紧着了”“有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才成亲不久,已怀了身孕”“三个小丫头要上学了,整日疯玩哪成”。

正说着话,四太太、谢家三位小姑娘陪着郁家三位大姑娘回来了。“戏好不好听啊?”谢老太太慈爱的问郁妍。郁妍笑吟吟连连点头,“好听!”是有名的徵班呢,怎能不好听。

哺时,谢寿恋恋不舍的起身告辞,“真不想走,还是家里好。”做姑奶奶多娇贵,全家人都让着宠着。做人儿媳么,那可是个苦差使。

谢老太太明知她还有公婆在堂,不便久留,也没多说什么,只交代“若闲了,常回来瞧我。”谢寿含笑应下,带着女儿、侄女行礼告辞,大太太、四太太带着女孩儿们送至垂花门,方洒泪而别。

之后大太太冷眼看着,四房消停不少。即便是谢四爷一连数日宿在袁昭院中,四太太也并没有寻趁袁昭,反倒是和颜悦色的。连何离也跟着沾光,不再被随意打骂了。

“同僚赠妾,我都推了。”谢四爷握住四太太的纤纤玉手,眼神很温柔,“我有你,有阿昭、阿离,于愿足矣。”已经三子两女了,纳的什么妾,多余。

不会再来新人了,自己不会多个姐妹,四太太心中大定。谢四爷跟她温存了一会儿,晚上还是起身去了溶月院,“两三年没陪她了,过意不去。”你才到京城之时,我也是天天陪你的。

四太太笔直端坐着,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再见谢四爷的时候,四太太把《礼记内则》搬出来了,“故妾虽老,年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跟谢四爷商量,“玉郎,袁姨娘何姨娘处,每月五日可好?”其余的二十天,自然都是我的。

谢四爷无可无不可,“甚好。”四太太把早已拟好的单子拿出来,上面注明了具体时日,谢四爷毫无异议,“好,便是这么办理。”

当晚谢四爷宿在四太太处。次日四太太给袁昭、何离训了话,把哪五日由袁昭服侍、哪五日由何离服侍都定好了。何离低眉顺眉的只会说“好好好,是是是。”袁昭美丽的大眼睛中闪过一丝不甘,却终究也不敢说个“不”字。

“小七,我往后能再见到你爹了。”何离回到静馨院,抱起谢流年低语,“一月之中,能见着五回。”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谢流年弄明白什么意思之后,耸了耸肩,摊了摊手。敢情风流倜傥的谢四爷便是这般被瓜分了?五天给袁昭,五天给何离,二十天给四太太,瓜分的真彻底。

好吧,这个时代是绝代的男权社会。男人把持着政治、经济、文化各个领域,处于绝对的统治地位。女子没有独立的经济,更没有独立的精神,只是男人的附属品。不过做男人也有不好的地方,被动的地方,比如,被妻妾以这种形式瓜分。

这晚谢四爷被分到了静馨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已经隔了不知多少个秋。”谢流年庄严说道:“两位,我不打扰了。”姿势优美的微微曲了曲膝,昂着小脑袋走了。

第二天谢四爷来的早,见他的宝贝女儿正优雅斯文的吃着一只粉红色的番柿,很享受的样子。见谢四爷过来,热情的递给他一个,“很新鲜,才摘下的。”

确实很新鲜。谢四爷端详着手中粉色的番柿,慢吞吞问道“哪里来的?”张屷这小子很会做人,常往谢府送新鲜果子。番柿在京城属于希罕物,并不常见,他家却好似多的很。不过,他送来的番柿并没有这么新鲜的,也不是粉红色,是红通通的颜色。

“张乃山送的。”谢流年不经意说道。

“你见过他?”谢四爷问的也是不经意。

“嗯,见过。”埋头苦吃。

吃完了拍拍小肚皮感概,“可惜只能生吃。”

谢四爷拿布手巾细心替她擦着嘴角,“什么时候见过他?”谁许你们见面的。

谢流年歪着小脑袋想了想,“不记得了。”隔三差五的老见面,谁记得是哪天见的。

谢四爷替女儿擦完嘴,又擦小手,“在哪里见的?”张屷那小子墨耕堂,小七在静馨院,怎么见着的。

“有时在花园,有时在暖阁。”谢流年一脸懵懂无知,“张乃山不是跟着您学写字么?他回回都带新鲜果子给我。”每回的篮子都不相同,很漂亮。

谢四爷手顿了顿,回回都带?那可有日子了。

谢流年伸手指指,“爹爹,还有这里。”没擦干净。

何离在旁抿着嘴笑。玉郎三子两女,也就小七会支使他。其余的孩子见了他总是恭敬的多,亲近的少。小七可好,指挥爹爹时总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谁带你去见他的?”擦干净手、脸,继续问。

“没人带。”谢流年摇头,“碰巧撞见的。”

“都说过些什么?”

“上下五千年,纵横九万里。”什么都说。

“小七近来读什么书?”晚饭后,谢四爷闲闲问道。他这些时日只在萱晖堂见过女儿,已很久没给她讲过书了。

“我读的书,您肯定没看过!”谢流年净了手,漱了口,机灵的溜下地,跑到侧间拿了本书过来,得意洋洋的递给谢四爷,“呶,是这一本。”

《泽山剑侠传》。

谢流年眉飞色舞,“书里全是英雄豪杰!”熟练的攀到谢四爷怀中坐下,殷勤举起《泽山剑侠传》,“爹爹,开讲。”光是自己看也没意思呀,还是听爹爹讲有趣!

繁体字自己又不是个个都认识,有时候蒙不出来还要翻翻《字汇通》。本来是想看本休闲娱乐的书,结果弄的跟学教科书似的,阅读乐趣大大降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

安之若素扔了一个地雷

nothing2730扔了一个地雷

“在一切有理智、有灵性的生物当中,我们女人算是最不幸的。女人到了年纪还不出嫁是不幸的;而要结婚,就得贴上重金购置嫁妆,结果却是为自己找了个主人;更糟的是,如果嫁个坏家伙更苦不堪言。因为离婚对于女人是不名誉的事,但我们又不能把坏丈夫轰出家门。这样,女人结婚后首先要学会的,是应该怎样驾驭丈夫。如果成功,那么生活便是可羡慕的,要不然,还不如死了的好。”

美狄亚说过的话。

50、第50章

50、第50章

“话说陕西泽山,乃是一处有名的胜地…山高水秀,层峦叠蟑,气象万千,每年由春至夏,那些专为游山玩景的人,着实不少…这日风和日丽,泽山脚下,一位妙龄少女骑着匹黑驴,不紧不慢的走着…”

谢流年满足的叹了口气。原来最早的侠女不是骑马,是骑驴的!想想就有趣,一位美丽动人的姑娘,骑着头小毛驴!要说起来骑驴也蛮好,累的时候能骑,饿的时候能吃,驴肉很美味。骑马就不行了,马肉难吃的要死。

“两匹高头大马迅疾驰过,马背上是两名身穿亮蓝色锦衣锦袍的青年男子。这两名锦衣男子到了泽山客栈,要了两间上房歇下。对面厢房窗根儿下栓着头小黑驴,房檐下立着位绝色女子,正对着他俩微微冷笑…”

真有艳福呀,谢流年拍掌大笑。是两男争一女么,好玩,好玩。不知这两名锦衣男子长相如何?最好有幅潘安之容,宋玉之貌。不管相爱还是相杀,都要俊男美女才好看。

谢四爷不讲了。把书扔到一边,捉住女儿盘问,“小七,书从哪里来的?”也是张屷那臭小子?胆儿真肥,敢给闺女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拣的。”谢流年毫不脸红,一派天真,“赶巧了,我和小樱在花园里头瞎逛,逛累了去菱香榭小憩。在那儿拣的。”菱香榭是一个水中楼阁,盖在荷花池中,跨水接岸,有曲廊可通。

拣的?谢四爷柔声问着详情,“我们小七怎么拣的啊?”在菱香榭能拣着《泽山剑侠传》,还能拣着什么?《泽山剑侠传》是书坊里买的,书坊里卖的话本传奇可多着呢,香艳的也有,粗俗过露的也有,女孩儿家如何能看。

“就是拣的。”谢流年也说不清楚,“总共三本呢。还有一本《武则天外传》,一本《杨贵妃外传》,小樱说这书淫邪,让人看见可不得了,拿出火折子给烧了。”说烧就烧,半点不犹豫。自己也算手疾眼快,才抢了本《泽山剑侠传》揣怀里,死活不给她。

《武则天外传》?《杨贵妃外传》?饶是谢四爷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也变了脸。这样香艳粗俗的话本若落到小七手中,先不说旁的,若是一个不小心叫人看见知道了,便对她闺誉有碍。女孩儿家名声最要紧,容不得出上一点半点差错。

谢流年这小话痨还兀自嗦着,“那时费嬷嬷尚未生病,活蹦乱跳的,她不知怎么的也来菱香榭了。还是跟祖母身边的扈嬷嬷,杜府的印嬷嬷一道呢。”那几日谢有年归宁,杜府也有几位嬷嬷跟来了,谢家自然款待周到,除好吃好喝招待之外,费嬷嬷还陪着游园。

谢四爷倚在罗汉蹋上,眼神清冷。“爹爹,爹爹!”谢流年自说自话了一阵子,耐不住寂寞,伸出小手扳过谢四爷如凝脂般的玉脸,讨好的笑着,“爹爹,我记性是不是很好?那印嬷嬷我只见过一回,听扈嬷嬷叫了两声,我便记住了。”一脸的天真无邪。

不知怎么的,谢四爷嗓音有些发哑,“小七乖,小七记性好。”谢流年淘气笑笑,站起来叉着小蛮腰,“谢家小才女,谢流年!”背诗背的快,记人记的准!

晚上,把女儿哄入睡之后,谢四爷把小樱叫过来问了几句话。小樱一一具实回了,“是费嬷嬷说,有帕子拉在菱香榭了。让我和七小姐路过之时,顺便替她取回来。”回完事,小樱蓦地跪下哀恳,“四爷,我是卖倒的死契,原不该有什么非份之想。只是如今情非得已,求四爷许我赎出去!”再不赎出去,没活路了。

谢家向来是慈善宽厚之家,待下人仆役并不会朝打暮骂的。小樱是个机灵、忠心的丫头,这会子神色凄然,显是有不可说之事。谢四爷并没多问,淡淡说道:“准了。”

小樱千恩万谢的磕了头,退了出去。何离低声说道:“这可怜孩子,她也是没法子了。”费嬷嬷的儿子费大海看上了小樱,想娶她。费嬷嬷已求过四太太,小樱不过是一个卖死契的丫头,四太太哪会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了。费大海虽是奴才出身,却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又好打人,小樱宁死也不愿嫁他。

“菱香榭的事,是冲着小樱,还是冲着咱们小七?”谢四爷清澈眼神看着何离。何离苦苦一笑,“玉郎,这都怪你。”一个男人生这般好看做什么。

“玉郎生的这么好,小七像玉郎,小小年纪已是清丽绝伦。”何离又是骄傲,又是忧伤,“小七和六小姐只差着几个月…”抢了嫡女的风头。

所以,要不露痕迹的加一个“行为不检点”的名头给她,让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出身本就不如人,行事又不尊重,怎么办呢?要不送去庄子静养,要不关在后院发霉,休想在亲朋好友面前讨好卖乖。

门后挂着一个靶子,谢四爷拿起小飞镖一支一支掷了过去。掷完后,何离默默无语走过去,把飞镖全部拨下,交到谢四爷手中。

又掷了一遍。又掷了一遍。何离眼睛湿润,他自小便是如此。若实在气狠了,不说话,不摔东西,不发脾气,就是一遍又一遍的掷飞镖。

“不是四太太!”何离从背后抱住谢四爷,声音哽咽,“一定不是她!”这和她平日行事风格丝毫不相像,她城府没有这么深,行事也没有这么毒辣。她是韩老太太独女,自小娇生惯养的,韩老太太未必舍得教她阴毒伎俩。

谢四爷停顿良久,慢慢放下了飞镖,“但愿不是她。”是刁奴欺主也好,是韩家手伸的太长也好,都没什么。只要不是她。

过了两日,谢四爷休沐。隅中时分,小樱的父母到门房求见,“原来是没饭吃,才把小闺女卖了。如今家里颇颇过得,想把闺女赎回去。府上一向宽厚仁慈,想来一定是许的。”门房见这一对中年夫妇虽是身穿布衣服,却也能说会道的,且暗中收了他们一吊钱的红包,乐的替他们通传,“小樱父母来赎她。”

四太太愣了愣,小樱父母不是在太康么?怎么跑京城赎人来了?卖倒的死契,不许他们赎自然也无碍,可堂堂谢府,哪辈子也没做过这种事啊。

谢四爷正好在,漫不经心的应了,且吩咐“身价银子赏他。”买了个丫头,战战兢兢服侍了十年,临了她父母来赎,再要回身价银子?太康谢氏哪至于这么小家子气。

四太太陪笑说道:“赎自是许他赎,哪能不许人家骨肉团聚呢?只是前儿费嬷嬷替她儿子求娶小樱,我已是答应了。”那时谁知道小樱父母会来赎人呀。

“赎出去也能娶。”谢四爷不以为意,“这丫头赎出去也是平民百姓之家,费嬷嬷的儿子,配得上。”费嬷嬷虽是奴才身份,家底儿厚实着呢。

四太太无奈,只好任由小樱磕头告辞,随着她爹娘去了。小樱素日为人周到,人缘极好,临走时到各院辞行,太太奶奶们都赏了银子、衣料等,丫头们也各有馈赠,和小樱洒泪而别。

“你们做事孟浪了。”谢老太太后来才知道,一迭声抱怨,“那丫头走了,谁服侍小七?”何离那院子中得力丫头只有小樱一个,剩下的全是小萝卜头,只能供粗使,或陪小七玩,哪能服侍好了?

四太太只有陪笑认错,“是,媳妇想的不周到。”谢四爷则是直接伸手,“娘给两个好的罢。”您会调-教丫头,您身边的丫头一个比一个能干,匀两个好的给小七使使。

谢老太太嗔怪的看着小儿子,“有好东西也来要,有好人也来要!”谢四爷洒脱的笑笑,“如今只跟您要人,好东西您先备着,过一两个月再要。”

正好谢大爷进来了。谢老太太跟大儿了告状,“大郎你看看,玉郎又来讹我!”谢大爷会凑趣,兴冲冲递上拐杖,怂恿着,“娘,您兜头给他一拐杖,情管他再不敢了!”

谢老太太笑咪咪拿起拐杖,冲谢大爷打过去,“你配当哥哥么?”谢大爷一边躲闪一边笑着叫“冤枉”,“娘您讲不讲理呀,我这不是为您出气么。”

谢延年、谢棠年两位少年从廊下过来,掀起帘子旁观。谢延年捅捅谢棠年,“六弟,大伯该不该躲。”谢棠年攘怂一眼,淡淡道:“大杖则走。”即便是父母要打,也是能跑则跑,等着挨打的那是白痴。

有两个知情识趣的儿子彩衣如亲,谢老太太痛痛快快笑了一场。欢笑过后,大方的给出去六个大丫头,“小五小六小七,一人两个。”甭说做祖母的偏心。

给谢流年的两个,一个性情机敏,模样周正,名叫怀茗;一个性情谨慎,模样老成,名叫怀芷。两个都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谢府当差,也算谢家世仆了。

何离抿嘴笑了笑,怀茗、怀芷都是从老太太房里出来的,她们两个可不好欺负。费嬷嬷之流若再打什么歪主意,怀茗、怀芷能直接告诉老太太去。

晚上,谢四爷告诉何离,“小樱到了绸缎庄。”绸缎庄的大伙计何文奎是小樱的表哥,两人彼此有意,过几个便成亲。“等往后小七出阁的时候,让他们两口子做陪房。”谢四爷是这么打算的。女孩儿家到了婆家两眼一摸黑,身边总要有几个得力忠心的自己人——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又是这么晚呀,第二更到明天了。

留言都看了,感谢。

51第51章

等往后小七出阁的时候?“把小七嫁给谁呀?”何离凑近谢四爷,笑微微问道。自己这二十多年来都活的战战兢兢,任凭玉郎再怎么宠爱,并不敢随意乱问什么。小七的亲事,论理不是自己该管的,可是,自己实在太关心了。放肆一回,只这一回。

“小七的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四爷慢悠悠说道。何离咬了咬唇,自己当然不算“母亲”,那便是没有资格过问了。小七的未来,掌握在他和四太太手里。

“是,自然是玉郎和四太太说了算。”何离强笑道。

“错。”谢四爷悠闲的更正她,“是我说了算。”夫为妻纲懂不懂?父母之命,实际上是父亲之命。

吕公要把女儿吕雉嫁给时任泗上亭长的刘邦时,其妻吕媪不乐意。吕公根本不理会妻子的反对,“此非儿女子所知也。”该怎么嫁女儿,还怎么嫁女儿。男人就该这样。

何离眼波流动,崇拜的看着谢四爷,“我说了算”,这话可真霸气。谢四爷低低一笑,“阿离想不想小七往后日子顺遂?那可要待我好。”

谁知何离精乖,不上当,“玉郎比我还疼小七呢。”谢四爷不理会她,抬手解下帘钩,如梦似幻的银红色软烟罗纱帐摇曳至地。“阿离,如此良宵,岂能虚渡。”应该温存缠绵,合二为一。

没过两日,谢四爷的墨耕堂又多了三个女学生:谢瑞年、谢锦年、谢流年。谢老太太发了话,“先生快到了。着她们几个先练几笔字,省得先生笑话。”太康谢家的姑娘写出字来是个墨团团?那怎么成。

谢大爷原本是不怎么赞成的,“男女有别。”要练字,哪里不能练。墨耕堂不是只有谢家子弟,还有靖宁侯府和南宁侯府两位小公子。虽是表兄妹,也该避避嫌。

“大郎从小便是如此,迂腐之极。”谢老太太笑着摇头,“一则,延儿、棠儿他们在东厢,小五小六她们在西厢;二则,孩子们年纪尚小,哪至于便忌讳到这地步了?”三个小女孩儿才六七岁、七八岁,懂得什么?

谢大爷满脸陪笑,“娘教训的是。”他不敢跟老太太硬拧。无人时,谢老太太跟小儿子表功,“玉郎,娘为了帮你,又骂你大哥了。”谢四爷体贴的给她捶肩捏背,“娘最疼我了。”逗的谢老太太挺高兴。

“做什么要三个丫头也去墨耕堂?”谢老太太不懂。谢四爷淡淡说了一句,“小七不听话,我看着她好点。”与其让他们上花园“偶遇”,还不如看在眼皮子底下,让他们光明正大在墨耕堂“相遇”。

到墨耕堂练字之后,五姑娘谢瑞年小姑娘蛮高兴,回去跟生母萧姨娘炫耀,“四叔父夸我了!”谢四爷极少夸人的。又从怀中拿出雪白手帕包裹的两块精致点心,“给您的!可好吃了。”

萧姨娘感动的不行,“五小姐吃块点心也想着我啊。”瑞年自小是养在大太太身边的,跟自己并不是很亲近。谢瑞年扭捏了一下,小脸微红,“甭客气了。”小七说,世上亲娘最好,应该是真的吧。

“好不好吃?”谢瑞年亲眼看着萧姨娘吃了,殷勤询问。萧姨娘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连连点头,“好吃,好吃!”是我吃过的最美味、最可口的点心!

“那便好。”谢瑞年兴兴头头的,“下回我还给您捎回来。张家小表哥送了好几碟子点心给我们三个,我和小六小七可吃不完。”

“五小姐,有这份心便好。”萧姨娘蹲□子,劝谢瑞年,“往后莫再捎了,真的。”会被人看不起的,会被人说“眼皮子浅,连块点心也看到眼里”。

“没事。”谢瑞年满不在乎,“小七也给她姨娘捎。”姨娘的份例少,没有精细点心。“怀桔遗亲”还是二十四孝呢,没错的。姨娘不是母亲,总是生母吧,也要孝顺的。

“七小姐也给她姨娘捎啊?”萧姨娘怜爱问道。谢瑞年点点头,“嗯,她和我还不一样,她是整碟子整碟子的拿。”有时若碟子好看,干脆连碟子一起拿走。“怀桔遗亲,美德!”还很理直气壮。

谢锦年回去也很高兴,“爹爹夸我了!”谢锦年字确实写的好,很秀气,像闺阁女子的笔体。四太太骄傲看看自己唯一的女儿,我家锦儿身份又尊贵,做人又争气,任是谁也比不上!

在四太太的心目中,谢锦年是世上最好看、最温柔、最孝顺、最能干的小姑娘,比什么瑞年、流年都要强上百倍千倍。孩子,是自己的好。

谢瑞年、谢锦年放了学都回家了,谢流年还在外头游逛。谢棠年劝她“小七,回罢。”谢流年摇头,坚决不肯。虽然谢家很大,可是常年只能在谢家游来逛去,闷死人了。若是再圈到静馨院那个小院子里,会神经衰弱的。

张屷纵容她,“再逛逛。”看谢流年脸色好似有些烦闷,悄悄在她耳边商量,“小不点儿,要不我让阿爷把你偷出来?”玩会子再回来呗。

他说的很认真。谢流年心绪莫名愉悦,笑成了一朵盛开的白莲花,“成啊。”可以晚上把我偷走,在张伯伯家玩一晚上再回来!玩通宵!

张屷激动的挥挥拳头,“好,说定了!”真好玩,小不点儿答应把她自己偷出来了!对了,我要回家跟爹娘哥哥还有丫丫商量,那天好好陪陪小不点儿,让她尽情畅意玩耍,莫拘束她。

“说定什么了?”谢棠年好奇问道。谢流年笑嘻嘻的,“说定了,我要荡秋千呀。”走到一个秋千索旁,坐了上去。她荡秋千,张屷和谢棠年轮流推她。

“小七,莫荡太高!”谢棠年仰起脸,不放心的交代着。张屷则是心中非常不确定:我轻功好不好?能不能拉住小不点儿?这会儿真有点后悔,怎么平日没有刻苦练功呢。

所幸谢流年并没有荡太高,随意玩了玩就下来了。“这秋千索不好看!”玩起来没劲。张屷安慰她,“小不点儿,你若到了我家,可以玩丫丫的秋千。是用鲜花装饰的,很漂亮。到时爹爹在旁边看着,你想荡多高都成。”

谢流年认真点头,“好!”张伯伯武功卓绝,有他在,放心啊。谢棠年觉着好笑,“荡个秋千还要武林高手在旁边看着,奢侈,太奢侈了。”这武林高手还是位高权重的都督,更奢侈了。

“不会。”张屷礼貌的笑笑,“我爹爹还喂小不点儿吃饭呢。”这有什么奢侈的,做父亲的会抱孩子,哄孩子,陪孩子玩耍,不是最自然而然的事么。

谢棠年目光很柔和。张伯伯、张伯母都疼爱小七,真让人感动。有那样宽厚仁慈的父母,张乃山待小七也很好呢,这般耐心的陪小七玩耍。跟自己这做哥哥的一样有耐心。

张屷回南宁侯府后拉着沈迈要求,“阿爷,您替我把小不点儿偷出来!”她在谢家不快活,要出来散淡散淡才好。要不,会憋闷坏身子的。

沈迈挠挠头,“偷出来倒容易。”可是能不能偷,许不许偷,我可当不了家,要问准你娘亲才行。解语这丫头最霸道了,什么都要管,要是背着她把小不点儿偷出来了,准落埋怨。到时我家阿雱会不高兴的。

张雱听了直乐,“哪用得着劳动你阿爷,爹爹出马便好了。”偷谢晚鸿的宝贝小女儿,这事有趣!怎么能让阿爹去呢,这么有趣的事当仁不让应该我去。

解语温柔解释,“阿屷,这事急不得。咱们需把谢宅诸事都整理清楚后,方可行动。静馨院都有什么人,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中间有谁值夜,谁半夜要照看小不点儿,都要清清楚楚。”否则,半夜谢家发现七小姐被盗了,那还不闹翻天呀。

谢老太太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谢晚鸿钟爱小女儿,肯定牵肠挂肚。到谢家偷小不点儿,这事可要慎重了,不能胡来。一个不小心,会让小不点儿的父母、祖父母担惊受怕的,那可造孽了。

“娘亲,有没有万全之策?”张屷眼巴巴问道。

解语摇头,“还没有。”

“那,干脆不偷了。”张屷很快做了决定,“您还是想个法子,让小不点儿光明正大的来咱家做客罢。”偷偷摸摸的,确实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