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建放下茶杯:“庄许呢?”

有人答:“早就跑了,说是看他兄弟比试去了。”

一名百户笑道:“他今天就跟个猴儿一样,上蹿下跳的,没个消停,原来是他兄弟今天要比试呢。”

钟勇正好从后面过来:“庄许他那兄弟要比试了么?听他夸了几百遍有余了,瞧瞧去。”

于是所有的五官都簇拥着钟勇往赛场而来。

莫尽言与宋祁已经交上手了,因为都深知双方的实力,两个人都没有试探,刚一开场便亮出了真本领。莫尽言的白鹤拳与罗汉拳并用,宋祁用的是家传拳法。严格说起来,宋祁的实力与莫尽言不相上下,甚至还占了点从小就习武的便宜,习惯了与人交手。莫尽言不敢轻敌,沉着冷静地见招拆招,两人的招式都算不上华丽,但是却非常实用,每一招都虎虎生威,场外的人都看得心惊肉跳。

庄许看得惊心动魄,全神贯注于场上的每一个变化,就连钟勇过来了都没察觉。钟勇将手放在庄许肩上:“场上这两个小卒身手相当不错啊,此次新兵中竟有这等高手,可喜可贺。”

庄许目光炯炯地盯着场上,头也不回,伸手将肩上的那只手拨弄下去,随口接道:“那是,也不看那是谁家的孩子。”

钟勇也不计较,继续将手搭上去:“是吗?场上是你家的孩子?”

庄许正觉得这人好不烦人,怎么老是将手放在自己肩上,刚想发怒,回头一看,发现竟是钟勇,暗暗翻了个白眼,抱拳行礼:“原来是千户大人大驾光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想驳钟勇的面子,不甘不愿地行了个礼。

钟勇嘻嘻笑道:“不必拘礼,看比试吧。”

庄许也真不客气,转过头去,继续关注场上的动静,就仿佛钟勇并不存在一样。

时值正午,大家都还没有吃晌饭,莫尽言忙活了一上午,还空着肚子和宋祁比试,肚子里的空城计已经唱了好几出了。两人的武艺不相上下,莫尽言的少林拳灵活多变,而宋祁的家传拳术则稳扎稳打,你一拳,我一脚,一来一去,竟是不相上下,分不出胜负。

场下的人看得津津有味,评头品足。深秋的天气,莫尽言冒起了虚汗,那是因为饿的。庄许看着看着,便皱起了眉头。钟勇在一旁说:“你兄弟看样子要输了。”

庄许拧着眉头:“哼,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呢。”他当然不会认为莫尽言会输。

突然,场面发生了变化,大家只觉得眼前一花,莫尽言的招式不知什么时候便已经变了,不再是灵活的罗汉拳,而是一种看似简单,却蕴含绵绵后劲的拳术,而这种拳术,恰好对宋祁的招式起到了极好的克制作用。场下的人交头接耳,纷纷赞叹。只有钟勇眼中露出惊异的神色:这招式,看起来极其面熟,好像见谁耍过来着?

不出十招,两人便跳出圈外,宋祁拱手抱拳:“我败了。”

莫尽言也抱拳道:“侥幸!”

庄许立刻高兴得像个孩子,跑上去搂着莫尽言的肩,又摇又捶:“好兄弟,真是好样的!”

莫尽言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又不是拿了头名。

庄许向场外嚷道:“大人,我说的没错吧?我兄弟是最厉害的。”

钟勇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转身和几名武官走了。

莫尽言道:“许哥,千户大人走了,你不用去陪吗?”

庄许皱皱鼻子道:“不管他。下面还有比试吗?跟谁比?哥给你助威去。”

莫尽言摸摸肚子:“许哥,我饿了。”

庄许一拍脑袋:“我都乐糊涂了,走,吃饭去,吃饱了下午再继续,今天一定要拿个头名啊。”

莫尽言笑道:“那是一定的。”

孟长龄替莫尽言拿着外袍,一直在一边守着,看见庄许同他说话,又不敢过来。莫尽言想起什么,挥手向他招了一下:“长龄兄,走,吃饭去。”

孟长龄跑过来,将手里的衣裳递上去,莫尽言将外袍套上,胡乱系了下袍带:“许哥,长龄今天的表现也很不错,我们应该能够逃过责罚了。”

庄许转过头来跟孟长龄道:“你们温教头也同我提起过,说你最近进步很大,我看他没有要责罚你们的意思了,年轻人,好好干。”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得自己多老了似的。

孟长龄红了脸:“谢谢百户大人提点。”不知是因为庄许夸他,还是莫尽言直接叫了他的名字。

用过午饭,休息了片刻,下午的比试继续。因为最强的敌手已经去掉了,后面的比试就很顺利了,莫尽言毫无意外地拿到了第一天的角力头名。

第23章 现世报

第二天是长枪比试,莫尽言练过少林棍法,长枪与长棍有着相通之处,故改练长枪之后,并无违和感,很快便能找到感觉。取胜是意料之中的事。

第三天牌刀比试时,莫尽言却遭遇了挫折,在最后一轮比试中,他输了,虽然输得并不难看,但的的确确是输了。对方是一个自出生起便开始练刀的练家子,刀法颇为了得,配合藤牌,与莫尽言较量了将近一个时辰,这是当天的最后一场比试,其余人的比试都结束了,全都围拢到了比试场外。

牌刀是军中最看重的武艺,因为在战场杀敌时,刀是最基本的武器,所以这一场比试,其实是分量最重的比试。刀的招式不如长枪那般大开大合、行云流水,但是也相当惊险,处处都暗藏凶险。

莫尽言连续比试了一整天,这一场比试又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这还是他第一次拿着刀对抗这么久,手腕早就有些酸软了,故最后在对方的一击大力击砍中,手腕一酸,手上的刀几乎脱手而出。

钟勇在场外喊了停,因为这一场比试实在是太久了,天色也晚了,场上的两个人早已大汗淋淋,头上都冒着袅袅白气。

“这场比试,我看不必再继续了,胜负已分,廖方胜出。莫尽言,你可有什么异议?”钟勇看向莫尽言。

莫尽言脸色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通红,他虽然不愿意服输,但对方刚才的确已经取得了略微的优势,自己明显有不足之处。他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大家都屏声静气,等待他的答案。天色已经昏暗,夜风也渐起了,他点了一下头:“一切听从钟大人安排。”

一时间大家都开始议论起来,庄许在场下耐不住了:“钟大人,你是不是搞错了,莫尽言明明就没有输啊,比试还应该继续才对。”

钟勇斜睨了他一眼:“莫尽言本人都同意了,你还有什么异议?”

莫尽言心想,这话一说出来不要紧,但却会让廖方下不来台,分明就是他略胜自己一筹,这说得好似自己让了他一样。便大声说:“方才的确是我输了,刚才那一招,我的刀几乎脱手了,论刀法,廖兄是胜于我的。莫某学艺不精,待下回再向廖兄请教。”说完非常有气度地朝廖方抱拳行礼。

这回庄许没话说了,场下的观众又难免交头接耳,不过这一次,却是褒扬莫尽言的多了。

钟勇含笑点点头,莫尽言这一席话说得极有分寸,坦荡磊落,实为君子所为,这也会让他赢得更多的尊重:“好了,今天的比试就到此为止,头名是廖方,次名是莫尽言。明日还有弓矢比试,大家都回去用饭,好好休息,期待大家的百步穿杨之术。”

人慢慢散了,孟长龄依旧为莫尽言递上外袍。莫尽言套上衣服,然后走到在一旁低着头踢石子的庄许身边:“对不住,许哥,今天我没能赢,让你丢脸了。”今天败了,大概最不好受的不是自己,而是庄许。

庄许抬起头来,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什么话,有什么对不住哥的,以后好好练,非要胜过那小子不可。”

莫尽言笑起来:“那还用说,不仅要胜过他,还要胜过哥你呢。”

庄许笑起来,做摩拳擦掌状,指关节摁得啪啪作响:“恭候多时了。”

孟长龄跟在后面,艳羡地看着他们兄弟俩有说有笑,插不上话,想了想说:“尽言兄,我先去给你和庄大人端饭去。”

庄许想起来什么:“孟长龄,你自己先去吃吧,我带小言先去洗个澡,晚点我再让伙房另炒两个小菜好了。”

“哦,那我先走了。”孟长龄点点头,有些失望地朝伙房那边走去。

庄许拍拍莫尽言的肩:“走吧,去我那儿洗澡去,我早就让人备好热水了。”

莫尽言本来想等吃过饭后去伙房弄点热水随便洗一下的,军中条件艰苦,实在没多少可讲究的。但是听庄许这么一说,不由得又心动起来,腿脚不由自主地随着庄许去了。

百户有单独的营房,不必与其他人分享屋子,也便有了私人空间。莫尽言知道庄许有自己的营房,但也极少过去,一则是自己操练很忙,二则是怕袍泽们说闲话,故这还是他第二次来。

庄许的营房同所有将士的营房一样简单利落,一床一桌而已。屋子正中摆着一个大浴桶,里头热气氤氲,看起来十分温暖。

庄许走过去试了一下水温:“正好,那些人还算会办事,好吧,赶紧脱了衣服洗吧。”说完便去点桌上的油灯。

莫尽言看他的架势,似乎并不打算离开,屋子里空荡荡的,连个挡风的屏风都没有,浴桶就那么大喇喇地摆在中央。莫尽言迟疑了一下:“许哥,你先去忙别的吧,我洗好就出来。”

庄许正在替他找衣服,转过身来斜睨了他一眼:“我没别的事要忙,你只管洗你的。”

莫尽言站着不动,只是一脸不好意思地笑看着庄许。

庄许放下衣裳:“你身上有的我哪处没有?”

莫尽言走过去,推着庄许:“许哥,哥,你先出去吧,我很快就洗好了。对了,你先去炒菜吧,我饿了,想马上就能吃饭。”

庄许一边摇头,一边往外走:“得,我先去伙房瞧瞧吧,不急,多泡一会儿。你受伤那会儿,身上哪处我没看过啊。”

最后这句话如雷一样劈得莫尽言外焦内嫩,他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这算不算现世报呢?

庄许一出去,莫尽言便匆匆将闩上门,脱了衣服,跨入桶中,将自己埋进温暖的热水中,只余鼻孔上端在水面上。心中想的,却是自己当时救起俞思冕的情景,那时跟现在的时节差不多,夜风沁凉,自己为俞思冕脱衣、包扎伤口,还用白酒为他散热。

想到偷摸俞思冕的情景,不由得闷笑起来,自己当初还真是胆大,这事都干得出来。因为埋在水里傻乐,水面上冒出了欢快的水泡。又想到后来的春梦,还有后来在船上俞思冕帮助自己的经历,不由得面红耳赤起来,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悄悄地伸了手去摸下面,那儿已经肿胀起来了,他犹豫着要不要继续下去…

门突然被敲响了,咚咚作响,对方一边敲门一边问:“庄许,你在房里吗?晚上怎么没见你去用饭?”

莫尽言一惊,手连忙放了下来,他听出这是千户大人钟勇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答道:“钟大人,我哥去伙房了。”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问:“是莫尽言在里头?”

“是。”

门外传来脚步声,看样子是离开了。莫尽言也没了别的心思,水也开始凉了,便匆匆擦洗一番出来了。

正在倒水,看见庄许提着食盒回来了,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的,居然是钟勇。

“钟大人,许哥。”

庄许不理会身后的钟勇,只是笑眯眯地对莫尽言道:“洗好了?将头发擦擦,来吃饭了。我让厨房做了桂花干贝和红烧鱼,都是你爱吃的。”说着将食盒里的碗碟一个个拿出来摆上桌。

钟勇也将自己手里提的食盒放到桌上,将碗碟拿出来:“我跟你们兄弟凑个伙一起吃吧。”

莫尽言看钟勇拿出来的碗碟,板栗烧鸭、煎河鳗、白灼虾球,都是庄许平时爱吃的菜,心下便疑惑起来,难道钟大人和许哥的口味这么一致?

庄许冷淡道:“多谢钟大人抬爱,我们兄弟只怕消受不起,请您移驾回自己营房去吧。”

莫尽言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许哥怎么敢对钟大人这般无礼,不由得替他捏了把冷汗。

钟勇笑道:“庄许,你还在为方才我判定莫尽言输的事生气呢?”

庄许气鼓鼓的不理他,只同莫尽言说:“小言来吃饭。”

莫尽言一个小兵,夹在两位大人之间,有点不知所措。钟勇没坐,他岂敢坐。只好道:“许哥,今天的确是我输了,廖方最后那一下,几乎将我的刀都击得脱手了。要是再比下去,我的刀肯定要掉的,幸得钟大人叫了停,分了胜负,才保存了我的颜面。”

庄许认真地看着莫尽言:“果真?”

莫尽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是真的。小弟我学艺不精,让许哥丢脸了。”

庄许不再说什么,操起筷子,坐下来:“吃饭吧。”

钟勇自发地坐在庄许左手边,莫尽言这才走到对面去坐下。

钟勇拿出一小壶酒来,给三个人都分别斟满了:“天冷,喝点酒。”军中是禁令随便饮酒的,但这里钟勇是老大,他主动要饮酒,别人自然也无话可说。

钟勇拿起筷子给庄许夹了一个虾球,又道:“不过廖方学了十几年的刀法,莫尽言才入门,输给他也不算丢人,不出半年,廖方必定不再会是你的对手。”

莫尽言心下有些惊异,钟勇作为一名千户,居然知道一个普通士卒的背景,实在有些令人吃惊。不过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在安慰自己和庄许,遂点点头:“多谢钟大人提点。”

钟勇端起酒杯:“明日还有最后一天比试,为了预祝莫尽言明天能取胜,我们喝一杯吧。”

莫尽言乖乖端起酒杯,庄许磨蹭了一下,也端上酒杯,钟勇主动来碰杯,然后一口饮尽了。庄许也仰头将一杯酒都喝了,同莫尽言说:“明日还要比试,少喝点。”

莫尽言点点头,喝了一小口。

钟勇笑道:“有什么打紧的,喝醉了睡一觉便好了。再说这点小酒能误什么事,喝点酒还能好好睡一觉。你也再喝点。”说着又给庄许斟上一杯。

庄许没有理会钟勇,只是给莫尽言夹菜:“多吃点,吃完了回去好好睡觉,哥等你明天拿头名呢。”

莫尽言只能不断点头,埋头吃饭。

第24章 神箭手

这顿饭吃得极其诡异,庄许压根没有将自己的上司当回事,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只顾着给莫尽言和自己夹菜。

倒是钟勇,自得其乐,边吃边同莫尽言聊天,这么一来,庄许自然也就不愿意被晾着,要加入到话题中来,还时不时与钟勇抬杠。每到这时,钟勇的嘴角便扬上去,满眼含笑地看着庄许。

莫尽言看得心里毛毛的,心里的狐疑越发重了,为什么觉得钟大人看着许哥的性子一样,完全不像是普通的同僚关系。

吃过饭回到营房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末刻了。士卒们多半都已睡了,大家都忙了一整天,累得要死,吃了饭便想睡觉。莫尽言走到营房门口,一道黑影迎上来:“尽言兄,你回来了?吃过了吗?”

原来是孟长龄,莫尽言道:“吃了,怎么还不睡?还站在风口里。”

孟长龄扔下手里的草根:“还不困,等你回来说说话。”他吃了饭,就一直在等莫尽言回来,今天莫尽言失利,自己还没来得及安慰他呢,不现在说,明天一早起来又是弓矢比试,到时都没机会说了。

“哦。”今晚那顿饭吃得很久,一直吃到菜都凉透了,都没能结束。没办法,两位大人都没说吃完,他怎么能够说走,只好陪两个一直在喝酒的人坐着。但是又不想傻坐,便不断地夹菜吃,一直吃到肚子滚圆,桌上的菜全都消灭掉了,那壶酒也被那两位喝光了,两位都有些微醺了,这才散了席。“我吃撑了,找个地方坐坐吧。”

莫尽言知道房里的人都睡了,便在外面找了处背风的地方坐下来:“你今天比试怎么样?”他自己一场接一场,根本没来得及去关注孟长龄。

“还行,过了第一轮。”孟长龄有些羞涩地笑,今天确实是运气好,遇上的第一轮对手比他还弱一些,所以堪堪进入了前一百五十名。

莫尽言拍拍他的背:“还不错啊。”

孟长龄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跟你比起来差太远了,你差点还是头…”说到这里,便住了口,第二名对莫尽言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耀的事,他有些笨拙地安慰,“那个,你今天本来能拿头名的吧,只是是千户大人最后终止了比赛而已。”

莫尽言笑一笑:“没有的事,第二名也不错,廖方的刀法比我好一些,至少在耐力上,他比我强。”

孟长龄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了。

莫尽言哂笑一下:“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给我提个醒,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还需要不断地努力和进步。牌刀是我的弱项,以后我得加强练习了。”

孟长龄点点头:“嗯,你将来一定会胜过廖方的。还会胜过更多的人。”

莫尽言笑起来:“将来,我不仅要胜过许多人,我还要将倭贼都砍翻在我的刀下。”

孟长龄又一次听见莫尽言说起杀倭贼的事,他有些难以理解:“尽言兄,你为何非得要上场杀敌呢?”杀倭贼多危险啊,一个不小心,自己的小命都丢了。

“为何?”莫尽言笑出了声,眼泪几乎都要呛出来,“他们杀我爹爹和乡亲,掳走我姐姐,烧我的房子,差点置我于死地——这便是我为何非要杀他们的原因。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没有血亲,支撑我活下去的,便是这仇恨。我莫尽言与倭贼不共戴天!”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字字如雕刻一般深刻,蘸满了仇恨,令人感觉到无限的悲怆和愤怒。

孟长龄从来不知道莫尽言有这样的身世,他与庄许以兄弟相称,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他们真是兄弟,起码是亲戚,没想到他居然是孑然一人。孟长龄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哽咽道:“对不起,我还以为…”他还以为莫尽言只是怀着英雄主义理想而已,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血海深仇,顿时,他觉得自己可恶无比。

莫尽言也是良久没有做声,过了许久,才道:“好了,长龄兄,没什么的,这是我的仇恨,你也不必自责。回去睡去,明天还得早起比试呢,最后一场,我不会让它旁落的。”

第二日,天气骤变,云层低沉,北风呼啸,仿佛在酝酿着暴雨。莫尽言知道,这样的天气最不适合射箭,风力太大,箭矢容易失准头,所以瞄准的时候必须算计风力对准头的影响。

比试之前,他抽空去试射了几次。风是西北向吹来的,而箭靶和站位的方向是南北向的,靶位在南,站位在北,风力会加速箭矢的速度,也会使得箭头偏向。

他如往常一般弯弓射箭,结果箭差点射到靶外去了,堪堪插在最边上。他再次弯弓搭箭,将左臂稍稍往右移了半分,这一箭,没有脱靶,但也不是正中靶心,而是有些偏下了。

莫尽言停下来仔细思索,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风力的偏差已经算进去了啊。他侧过头去,端详正在旁边认真射箭的孟长龄。

孟长龄正侧身拉弓瞄准,他的弓拉得并不满,只到八分的程度,嗖地一声,箭便稳稳地飞了出去,正中标靶,而且就在红心边上。

弓矢是孟长龄最突出的技艺,因为别的总是要比力量和速度的,只有弓矢是比技巧的。说也奇怪,孟长龄亲口说过,他稍微有些短视,标靶只能看个模糊轮廓,但是他的弓矢却难得很准,在整个新兵士卒的平均水准之上。

莫尽言问过他:“你是如何瞄准的?”

孟长龄是这么回答的:“看个大概位置,余下的便靠自己的感觉,只要手中的弓箭稳了,多半都是能射中标靶的。”

莫尽言又把孟长龄的话细细回味了一番,标靶的位置在三十丈开外,标靶的细微处其实是看不分明的,倒不如像孟长龄这样,凭着感觉来。再试的时候,他平心静气,稳稳地开弓,将弓拉至最满处,屏住呼吸,稳住肩臂,再次放箭,箭果然稳稳地插入了靶心。

“好!”有人在后面鼓掌喝彩。

莫尽言扭头一看,居然是钟勇:“钟大人。”

钟勇只身一人,没有任何随从,一身劲装,肩上挂着弓,背上背着箭囊,看起来也像是来射箭的,只听他继续道,“能够在这种天气将箭射得如此精准,可见是掌握了射箭的精髓。莫尽言,与我比试一番如何?”说着便伸手自背后取箭。

莫尽言听说过钟勇的箭术极高,而且被尊为梅花所的神箭手,但是未有真的见识过,不禁跃跃欲试,双手一抱拳:“好啊,那就领教了。”

钟勇笑道:“方才已经看你射过一次,现在由我来如何?”

莫尽言求之不得:“钟大人请!”

钟勇一手持弓,一手拿箭,就站在原地,对准莫尽言射中的那个标靶,只那么随手一瞄,搭箭拉弓。在莫尽言还来不及看个究竟之前,箭便已经直飞出去了,“嗖”地一声,稳稳地扎在标靶的红心上。钟勇又连续射了两箭,每一支都稳稳地插在靶心上。

莫尽言倒吸了口凉气,神箭手果然名不虚传,自己比起他来,还差得太远了。便抱拳行礼道:“大人果然神勇,名不虚传。”

钟勇哈哈大笑:“甚么名不名的,能够射好箭才是正经。下面该你来试试了。”

莫尽言有心想让钟勇给自己指点一番,便照方才那样,平心静气瞄准标靶,嗖地一箭,也射在靶心之上。

钟勇看后点点头:“基本技巧你显然已经掌握了,这是练习,所以你能够有功夫去瞄准,如果是在战场上,敌情紧急,随时都会有性命之忧,所以你得以最快的速度和最准的准头射箭。这点需要你不断地练习,直到随心所欲地拉弓射箭,射中目标。”

莫尽言点点头,他知道自己有了目标,就是要像钟勇一样百发百中,也做一名神箭手。

他还想说点什么,集合的铜锣声响了起来,钟勇道:“该要比试了,赶紧去吧,加把劲儿,你哥等你的好消息呢。对了,提前告知你们,若进入最后一场比试,会有惊喜哦。”

莫尽言顾不上问是什么惊喜,连忙往集合点跑,一边跑一边想:许哥期待我拿好成绩,跟钟大人有什么关系呢。还有惊喜,会是什么惊喜!

因为天气恶劣,许多士卒无法适应环境的变化,射箭大失水准,有人提出异议,说天气太坏,不利于发挥,要求改天再比。总教头温建铁青着一张脸:“等你们上了战场,遇上刮风下雨,是否要跟敌人商议,等天气晴朗了再开战?”

这话一出口,便有不少人笑了起来。温建继续道:“作为一名将士,在任何情况下,都得上战场。所以,你们要练就在任何情形下都能发挥最佳武艺的本领,这样才能在残酷的战斗中存活下来。否则,不是他亡,就是你死!”

一干人都不再言语,纷纷安静下去,继续比试。

第25章 百步穿杨

比试分五轮,每人每轮五支箭,逐步淘汰下来,最后只余下二十名优胜者。

最后一轮比试,由钟勇亲自给大家揭晓比试规则。射箭标靶不再是静止不动的草人,而是在二十丈开外的地方、离地一丈高之处用红绳悬系的十枚铜钱,每人十支箭,十次机会,要求射中红绳上的铜钱,射多者为胜。

二十名优胜者一片哗然,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百步穿杨射的还是宽大的杨树叶,这次他们虽然只有二十丈的距离,但是射的却是铜钱,还是在风中晃动的铜钱。这对练了不足三个月箭术的新兵来说,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