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大家别说话!”莫尽言连忙发出指令,“看不见了,注意听水中的动静。”

孟长龄紧紧拉住莫尽言的袖子,紧张地问:“有敌情吗?”

莫尽言嘘了一声,示意他别说话。

大家都安静下来,耳中只有啪啪作响的雨声,别的什么都听不到。船静静地顺水漂流着,过了好一会儿,大家几乎憋不住想要说话的时候,突然听见莫尽言喝道:“什么人?!”

没有人回话,江中的划水声突然大了起来,莫尽言说:“有三条船,往下游去了,划桨,赶紧追上去。”一边说,一边拿出油布包的火捻子,抽出干燥的火把,挡着雨点了起来。

火光中,依稀看得见三条小船划得飞快。莫尽言拿出弓箭:“停下来,不停我就射箭了。”这句话是喊给船上的人听的,担心误伤。

然而那船根本就没有停,倒是一支冷箭“嗖”地飞过来,咚的一声撞在走舸的女墙上,这下可以确定了,绝对是敌非友。

“是倭贼,小心对方的箭,射箭。”说着用力拉弓搭箭,根据水声的来源,估算出两船相差的距离,“嗖”地回敬了一箭,哗啦一声,似乎有人落水了。

莫尽言弯起嘴角,射中了。

孟长龄是第一次遇到倭贼,他本以为跟着莫尽言出来,顶多就是走走过场,没想到这次要赶鸭子上架了,不由得腿脚发软,一下子软倒在女墙后面。

莫尽言无暇顾及他,一边搭箭拉弓,一边说:“长龄兄,别怕,起来,躲在女墙后面,就把他们当成射箭场上的靶子,只管放箭就好。”

孟长龄点点头,深呼吸了几口气,摘下自己身上的弓,开始躲在女墙后射箭,第一箭根本没有准头,无声地落到水中去了。

孟长龄红了耳朵,看了一眼身边正全神贯注射箭的莫尽言,他已经连续发了五六箭了。莫尽言深呼吸了一口,静下心来。重新搭箭,竖耳聆听,从雨声中分辨出对方的方向,根本无需瞄准,箭就射向了对方的小船,一声惊叫从黑暗中传过来。

莫尽言回过头,对孟长龄露齿一笑:“射得好!”

孟长龄咧嘴笑了起来,连忙去抽箭射下一箭。

一阵急雨伴着狂风浇下来,将人的眼睛几乎都迷住了,新点上的松油火把又给浇灭了。

一道闪电在天边猛地一闪,将整个天地几乎都照亮了,就在那一瞬间,大家都看见了不远处有三只小船,每条船上至少有七八个人,正在拼命地往下游划去。

走舸上的弓箭手趁机各放了一箭,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逃跑的船只。

莫尽言放完箭,连忙出声:“掉头,不追了。”

大家追得正起劲,都有些疑惑:“怎么不追了?”

方才那一瞬间,莫尽言已经看清了形势:“已经到入海口了,再往前就是大海了。今天风浪大,我们的船小,船底又浅,不适合在海里行动。再说他们必定是有大船接应的,我们船小人少,不占优势。今天已经达到驱逐的目的了,先回去吧,等下次我们开了楼船再来追。”

这一次的经历,几乎是完胜的,大家都既兴奋又自豪,出来这么多次,终于第一次与倭贼正面交锋了,而且是一边倒的胜利。大家纷纷都在估测,到底射中了几个倭贼。

“咱们伍长好像射中了好几个。”一名士卒语气自豪地说,“我觉得至少有五个。”

莫尽言笑笑:“没那么多,顶多是三个。长龄兄表现得很不错,他至少射中了两个。”

孟长龄在黑暗中红了脸,除了第二箭射中的那个,还有一个就是在闪电的那一瞬间射中的,没想到莫尽言居然全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分外得意。

这一晚的后半夜平静无波,大家虽然淋得浑身湿透,但是没有一个人抱怨,回去冲个澡,在晨曦中睡得人畜无害。

午后时分,莫尽言在骄阳中醒来,知了在蓊绿的树叶间鸣叫,阳光从窗棱间洒进营舍里,照在一群还在补眠的小伙子们脚头,生活显得格外美好。

自从有了船,巡防就无需再驻扎到各村镇去,傍晚出发,凌晨收工,白天回水师营地补眠,倒是省却不少事。

莫尽言爬起来,见院子里没什么人,连忙跑到外面水井里打了一桶水上来,在葡萄架下冲了个澡,顿觉暑气全消,浑身清爽。正在擦身上的水珠,看见庄许从那头过来,连忙披上单衣:“许哥你来了,我去换下衣服。”

庄许点点头,嘴上没说什么,心下却狐疑:这小子莫不是知道自己和钟勇的事了,怎么对自己躲躲闪闪的。倒是没有想到,其实是莫尽言本人心里有鬼。

庄许看莫尽言出来:“还没吃晌饭吧?”

莫尽言摇摇头:“尚未,正要去伙房看看。”伙房专门为夜间巡防的将士们安排了机动饮食,随到随吃,相当人性化。

庄许摆了一下脑袋:“去我那吧,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这时孟长龄正打着哈欠扯着懒腰从营房里出来:“尽言兄,你吃了没?”话没落音,便瞅见了他旁边的庄许,连忙恭敬地问候,“庄大人,您也在啊。”

莫尽言对他招招手:“长龄兄,一起去吃饭去。”

孟长龄喜颠颠地跑过来:“好啊,一起去伙房。”

莫尽言转过头对自家兄长说:“许哥,长龄也一起去吧,我们还都没吃呢,饭食够不?”

庄许不怎么待见孟长龄,但是自己兄弟看得起,能有什么办法,遂道:“一起去吧,足够的。”

莫尽言笑起来:“我们有好事跟许哥说呢,走,一会儿告诉你。”

庄许看看他,又看看孟长龄,孟长龄笑得一脸羞涩。庄许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他俩之间有什么猫腻?

事实证明,莫尽言和孟长龄之间根本没什么猫腻,他只是想告诉庄许昨晚的追敌经历而已,孟长龄只是因为知道莫尽言要夸他而不好意思而已。

莫尽言一边吃饭,一边绘声绘色地将昨晚冒雨追赶倭贼的经过告诉了庄许,把庄许羡慕得要死,与倭贼对抗了这么久,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解气的事呢。

庄许将桌子一拍:“这群倭寇,近日肯定还会卷土重来的,这一回我一定去杀他个狗血淋头,哈哈哈哈。”

莫尽言点点头:“我也觉得还会再来,他们来了,肯定不会空手而归的,前几次都是这样,不过不知道他们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庄许站起来:“不管是哪里,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这些日子要加强防范。你们先吃,我去找千户大人商量一下对策。”

这一次的胜利明显非常鼓舞士气,大家都士气高昂,摩拳擦掌,准备与倭贼一决高下,誓将他们赶回老家去。

从这天起,两艘楼船、一艘蒙冲以及五艘走舸全都被派遣出去,兵分两路,沿着闽江和海滨巡逻。这次巡防的范围拉宽了,将梅花所所辖治范围全都巡防到,不给倭贼留任何一个死角。

为了防范倭贼,钟勇甚至还派人去给连江县所属的定海所千户长送信,知会他近期有倭贼来犯,需得加强防范。

这定海所也是江夏侯增设的千户所,在兵力与战船数量上甚至超过梅花所,但是他们没有像梅花所这般日夜巡防。去年冬天,倭贼进犯连江,造成上百人死伤,财物损失无数。

出了事自然是要受责罚的,上次江口渔村出事,钟勇被镇东卫指挥使狠批了一通,失去了最近一次的升职机会,还被罚了三个月的俸禄。连江出事,定海所千户自然少不了责罚,故这次定海所得到消息后,也不敢掉以轻心,派出了船只沿海巡防。

第31章 大捷

两日后的傍晚,天还没有黑,倭贼的船只就出现在了闽江口的五虎岛附近。五虎岛并不富裕,岛不大,岛上只有两个小村落,人口也不多,以捕鱼与采茶为生。倭贼选择五虎岛,主要是为了抢夺口粮。

倭船南下时,所带的水与食物是有限的,需要通过抢劫才能补充回程的补给品,否则是有来无还。这次他们南下途中遭遇强风,在海上多耽搁了十来天,到达福建时,几乎已经是水尽粮绝了,这便是他们如此急于登陆的原因。

与倭贼的小船一起出现的,还有他们的三艘大船,大船为小船护航,看样子是要打算硬干一场了。

傍晚时分,梅花所的巡逻船只就已经出发了,这天正好是庄许领队。船队才刚绕过琅琦岛,便听见远处钟声轰鸣,庄许一惊:“正北处,赶紧。他娘的,终于来了!”楼船调整方向,火速往正北方划去。

莫尽言的走舸比楼船快,迅速超过了楼船,掠向出事地点。远处的五虎山上浓烟翻滚,几乎与黄昏连成了一片,莫尽言恨恨道:“这群狗娘养的,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来抢,兄弟们,杀他个片甲不留,让他有来无回!”

大家齐声呐喊:“杀了这群狗娘养的!”

一进入射程,弓箭手便弯弓射箭,三条走舸上十八名弓箭手,箭如疾雨一般纷纷落向停泊在海边的倭船上。

守船的倭贼手忙脚乱,他们选择天未黑就登陆,为的就是避开水师官兵,显然没有想到水师的巡防队这么早就出现了,赶紧向岛上的同伴发信号,又向后方的母船求援。

莫尽言听见两种不同的哨声从倭船上传出,觉得有些不对劲,扭头一看,躲藏在悬崖后面的大倭船出现了。

“带着刀,背上箭,我们上岸。守船的人将走舸划到楼船后面去,别与倭船正面对抗。”莫尽言果断地下命令。

小船虽然灵活,但是绝对不能与大船分庭抗礼,所以莫尽言让大家弃船上岸,将倭贼的大船留给后面的楼船和蒙冲去对付。

三条走舸的将士,总共将近四十人,而倭贼的小船也只有三艘,他们的船还没有走舸大,又是需要载货的,人数绝对是会比己方的还要少。

走舸迅速从另一处靠了岸,每条船留了两名桨手,余下的全都上了岸。

此时天还没有黑,天边还有晚霞,视线完全不受影响,莫尽言道:“大家都注意了,三个一组,不要散了,能放箭则放箭,不能放箭再近身对抗,凡事小心。他们是贼,我们是兵,贼匪怕官兵,这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在心理上首先就输给了我们,所以不要怕,大家要鼓起勇气、抱着必胜的信念,我们一定能打败他们!”

大家信心满满,一鼓作气往村子里赶。

果然如莫尽言所料,这次上岸的倭贼只有二十多人,他们上岸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抢水和粮食。因为不是天黑来的,村民们一听见动静不对,老儒妇幼全都跑到后面的茶山上躲避去了,村子里只剩下一些青壮年男丁在与倭贼对抗。

倭贼向来都是晚间行劫,极少碰上有规模的反抗,这一次白天来犯,显然是挑错了时辰,那些拿着锄头、砍柴刀、菜刀、棍棒的男人不知道就躲在那个角落里,冷不防就会给他们来一刀或者一棒子。是以官兵还没到,倭贼就被放倒了好几个。

就在这时,外面接应的哨声又响了起来,东西还没有抢到多少,人已经损失了好几个,官兵马上又到了,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能赶紧撤,连同伴的尸体都来不及带走。

没想到才刚出村子,就被水师将士的一阵箭雨堵住了,一下子又放倒了好几个,二十几个人只余下了十五六个,这群倭贼只得往回撤,另寻出路。

将士们追上去又补了几箭,走投无路的倭贼只好分散开来,躲藏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

莫尽言收了箭,抽出刀:“大家都小心,将箭收起来,当心误伤百姓。见到每一个人都要问清楚,别误伤了。依旧三个一队,孟长龄跟着我,大家不要掉以轻心,提防倭贼也是通我们的话的。”

大家纷纷点头。孟长龄紧跟在莫尽言身边,他们这一队只有他们两个。自从上次雨夜追敌之后,孟长龄显然成长了许多,现在也不惧敌了,但是近身对抗,他还是有点弱,莫尽言将他带在自己身边,以便照顾他。

莫尽言站在祠堂门口,放低声音对孟长龄说:“刚才我见到有两个人跑进来了,你在外头找个地方躲起来,架好箭,一有不对你便放箭,我进去看看。”

孟长龄紧张得手心出了汗,他点点头:“那你小心点。”

莫尽言艺高人胆大,三两个人还是不惧的。他猫着腰,轻手轻脚进了祠堂大门。

此刻天色开始麻麻黑了,外面尚能视物,但屋子里已经看不大实在了。莫尽言屏住气,竖起耳朵,听屋子里细微的动静。他走到祠堂的供桌前,脚踢上一个东西,低头一看,原来一个落在地上的木牌位。莫尽言心下明了,缓缓蹲身下去,伸出左手去捡牌位。

就在那一刹那,有人从牌位桌后跳将起来,手里高举着一把倭刀,奋力向莫尽言砍过来。莫尽言就地一滚,手里的刀嗖地扔了出去,准确无误地插在那人的心窝上,那人身子自空中径直摔倒在地上,溅出一地血花。

莫尽言迅速站起身,从死者身上拔出刀来,将手里的牌位放到供桌上,念了一声:“得罪。”在人家祠堂杀人,实在是太过冒犯了,但是杀的是仇敌,这里的先灵应当都会理解的。

放牌位的桌子后传出来一声抽噎,莫尽言知道另一个人就在桌子后面躲着。他站住了,冷冷地说:“出来吧。”

良久,桌子后面都没有动静,屋子里越发黑暗了。孟长龄在外面等得心焦,大声喊:“尽言兄!尽言!你还好吗?”

莫尽言在屋里答:“我没事,你进来罢,带个火捻子进来。”

孟长龄想了想,从外面找了把柴火,点了一个大火把进去。

一进去便看见了地上横陈的尸体,吓了一大跳,莫尽言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火把给我,这桌子后头还有一个,小心别乱动。”

“活的?”孟长龄小声地问。

“嗯,不敢出来。”莫尽言拿着火把,将供桌上的油灯点亮了,又递还给孟长龄,“去将四周的灯也点上。”

有了灯光,莫尽言便提着刀转到桌子后:“出来吧。”

桌子后“哐当”传出一声响,显然是倭刀掉在地上了。

孟长龄点完灯过来:“怎么回事?”

莫尽言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从孟长龄手里再次拿过火把,伸到后面一看,只见一个头上缠着布条的十几岁少年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莫尽言将刀指向他:“起来,跟我出去。”

那人不动,莫尽言心道这人既然连刀都拿不住了,应该没有危害了吧,便收了刀伸手去抓他。就在他的手触及这人的一刹那,一把匕首直直向莫尽言捅过来。

孟长龄只觉得一道银光闪过,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小心!”下意识便想去帮忙,但是莫尽言的动作更快,他身子往后一仰,堪堪躲过那致命的一刀,顺势纵身一踢,将那把匕首踢飞了出去。

这边孟长龄猛吸一口气,弯弓搭箭,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嗖”地一箭,便射中那人的颈脖,那少年身子一歪,倒在地上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莫尽言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着孟长龄:“长龄兄,你——”

孟长龄心有余悸地抓住莫尽言,上下打量了一遍:“幸亏你没事,这杀千刀的倭狗。”说着还十分不解气地踢了一脚那个少年的尸体,真他娘的狡猾,还来阴的。

孟长龄没听见莫尽言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莫尽言:“尽言兄,你没事吧?”

莫尽言笑着拍拍他的肩:“我没事,没想到你原来这么镇定,临危不乱,真是出乎人的意料。”出手还这么干脆利落,这和他第一次听见上战场就想逃的情形真是天差地别。

孟长龄脸红着松开了手:“我杀了他没事吧。”

“没事,杀了就杀了,省得我们还得想法子怎么处理俘虏。”莫尽言拉了一把他,“走吧,还有其他的倭贼呢,去看看情况怎么样。”

外头天已经全黑了,将士们都集中到了祠堂门口,另外还有十几个村民。

莫尽言问:“都处理好了?”

一名弓弩手道:“我们一共击杀了十五名倭贼,俘获了两个活的,有五个逃走了。”

莫尽言点点头:“祠堂里还有两具尸体,冒犯了。”

为首的族长表示没关系。

正在这时,海上传来了牛角号声,莫尽言连忙对族长道:“老伯,我们得走了,这里的残局就劳烦你们收拾了,俘虏也暂时押在这里,晚点定海所的将士应该会来处理。”原来这五虎岛是属于连江县辖制的,位于长乐与连江的交界处,这一次梅花所算是越境处理了。不过都是为了对付外敌,至于越境与否,这都不是重点。

此刻海上交火正猛,庄许的楼船和蒙冲抵抗着三条倭船的火力,但是也没有明显的劣势。倭贼的大船都是普通的海船改造成的战船,抵不上楼船的高大和威猛,也不及蒙冲方便灵活。倭贼射来的火箭落在楼船和蒙冲的船背上,船背上包了生牛皮,根本就射不穿,也燃不起来,火箭哧溜就滚下水去。

莫尽言的走舸一回来,战局马上就得到扭转,他们灵活地在几艘大船中穿梭,适时地放箭,几条倭船很快便显出颓势了。

这时候,定海所的战船也得到信号赶了过来,倭贼见大势已去,连忙调转船头,仓皇向海中逃去。

水师士气大涨,将士们奋力驱船追赶,一直将倭船追赶至南北竿岛外,庄许才下令让停下来返转。

几条走舸上的伍长都上得楼船来报告战况。大家都兴高采烈,纷纷绘声绘色描述刚才的战事。这一次真是大获全胜,己方不损失一兵一卒,百姓也无伤亡,歼敌数目不下二十人,此外还有两名俘虏。

夜色笼上海面,庄许一扬手道:“这次倭贼损失惨重,料想他们不敢再来进犯,近期大家便都可安心休养一段时日了。”

船朝着岸边划去,莫尽言举目四望了一下,忽然愣住了,他发现后方正离他们远去的南竿岛上,居然有点点火光,心下觉得奇怪,便叫道:“咦,南竿岛上怎么有人?”

大家都回头去看,火光闪闪烁烁,确实是有人的样子,不由得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南竿岛与北竿岛本是有住民的,本朝因施行海禁,为便于管理,所有岛民全都迁徙至内地,这几个岛屿便成了荒岛。这到底是谁在岛上生火呢。

庄许望了一阵,道:“可能是倭贼在那处据营。”

一名伍长道:“不对,我今日在五虎岛上截住一名倭贼,发现他背了个大皮囊,你们猜是什么?”

有人说是油,有人说是酒。

这名伍长摇头:“非也,你们都猜错了,其实是水。”

“水?”大家都愣住了,想不通,倭贼怎么会连水都要?

“这么说来,南竿岛上的不是倭贼了,若是他们在那处据点,定然不会缺水。”莫尽言分析道,“那会是谁在岛上呢?”

庄许道:“不是倭贼,那八成就是海盗,要么就是走私货的海商。此处已是海禁禁地,渔民是不会来此捕鱼的。”

莫尽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我们返回去看看吗?”

庄许沉吟道:“今天就不去了,回去跟钟大人请示一下,看是不是要去盘查一下各个岛。不过这里是定海所的范围,也不归我们管。”

第32章 乐极生悲

这一战是前所未有的胜利,为此,整个梅花所都大肆庆祝了一番,宰上肥猪羊,筛上大碗酒,放开肚皮,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大家几乎乐翻了天。

然而乐极生悲。过了几天,梅花所隶属的镇东卫指挥使司派人送来了嘉奖令,嘉奖梅花所将士这次战役中的出色表现,但同时也送来了一纸公文,让千户钟勇去一趟镇东卫,就私造走舸一事作出解释。

庄许看着公文,破口大骂:“这都什么玩意儿!年年去申请战船,年年都给我们推托,如今我们自己有能力造了,难道还错了?想整什么幺蛾子?”

钟勇拿着公文沉吟了许久:“大约是谁气不过,私下里给我们穿小鞋了。”

庄许啐了一口道:“还会是谁,肯定是定海所姓吴的那个怂蛋。一定是见我们在他的地盘上抢了功,红眼病犯了,所以向指挥使大人告状,王八羔子!”

莫尽言正好也在场,他有些惴惴不安地问:“钟大人,许哥,这事到底要不要紧?”说起来这事还是他引出来的,万一要是有什么事,这让他于心何安。

钟勇摆摆手,安慰道:“无妨,咱们这并非是假公济私,而是假私济公,罗大人不是不明事理的,肯定不会有大问题的。放心,我去一趟就好了。”

然而这事并非如钟勇说的那样简单,私造战船这事可大可小,若是无人告发,这事也就过去了。但是告发的人明显掌握了确凿证据,竟将莫尽言带头私造战船的事调查得一清二楚,同时还将莫尽言以民户从军的事也抖了出来。

本朝律令中对军户与民户有严格的戒令——“凡军民以籍为定,军官头目无得巧立名色,径行勾捉百姓充军;民户亦不得诈称各官军人贴户,躲避差役”。

卫指挥使罗贤坐在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对坐在下面的钟勇道:“莫尽言之罪钟大人也看到了,其罪有二:以民户冒充军户,私造战船。前者不论,光私造战船一例,其罪就当诛。证据确凿,钟大人有何话要说?”

钟勇猛地打了个寒战,原来竟是一场鸿门宴,他努力冷静下来,想了想措辞道:“大人,莫尽言并非是以民户充军户,他是主动投军的,其目的是为了抗倭报仇,并非是为了躲避差役。我朝对主动投军不是准许的吗?他的户籍没有及时改过来,那是我们的疏忽。私造战船并非他一人之过,是经过末将同意的,他所造战船也并非私用,是为我朝水师所用,若将其论罪诛杀,岂不令人心寒?”

罗贤一拍桌子:“此事你也脱不了干系。既然投军,当初为何不入军籍,现在想改也晚了。既是民户,却胆敢私造战船,这不是胆大包天么?简直目无王法,将我大明军营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了是吧,来去自如,荒唐!你身为千户,明知私造战船是什么罪,却还纵然他行事,知情不报倒还算了,还妄图包庇,该当何罪?!”

钟勇如遭雷击,简直肺都要气炸。他是锦衣卫出身,本为二十四卫之首,在京中时,那是何等地风光,谁人见了不礼让三分,没想到来到这穷乡僻壤,连这样的小事也要受人威胁。他心下顿时明白,这是人家在借题发挥,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呢。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得服了软,单膝跪下:“末将知罪,听凭大人发落。但是莫尽言绝对罪不至死,这次若非是他,五虎岛上的百姓恐怕早已遭遇不测,水师是绝无可能取胜的,还请大人明察。”

罗贤一看目的已经达到,便坐了下来,缓缓道:“此次五虎岛之役,原是你们有功,本是要赏的,现在将功抵过,不追究你的责任。但是莫尽言之事却是我军中大忌,此人决计是不能再留了。听闻他此次五虎岛之役中表现突出,将功赎罪。死罪便免了,活罪难逃,杖责百下,军中除名,永不录用!”

钟勇痛心疾首道:“大人,莫尽言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士卒,他一不图名,二不图利,一心一意只想杀贼报仇,我天朝军中,难道就容不下一个有志之士?”

“若是如此,那为何早不入军籍,本朝的军籍还不至辱没了他。你纵容他民户充军、私造战船,这事你也有责任,为着你的前程,断然是不能再留了。”罗贤一时间又变得苦口婆心起来,“这事本来可大可小,但是此际事情已然败露,把柄都在他人手里拿捏着,你若不处罚他,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况此事发生在镇东卫,事情若追究下来,连我都难逃干系,你们又置我于何地?”

说到头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钟勇几乎将牙齿咬裂,面上却还得感恩戴德:“谢大人体恤。”心里却暴躁得想一把扯了身上这身官服,狗屁劳什子前程,大爷不要了!

罗贤摆摆手:“去罢,以后行事还需小心谨慎,当心落人口舌。”

钟勇心里涌出一个念头,宁愿他们没有去过五虎岛,如此一来,他们也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莫尽言也便不会被革除军职。可是他们造船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杀敌吗?

他垂头丧气地回到梅花户所,觉得自己根本无颜面去见庄许和莫尽言,堂堂一名千户,保不住手下一名小卒,这千户做得真他妈窝囊。

然而该来的还是得来。果然不出所料,钟勇的话还没说完,庄许就气得茶壶茶杯摔碎了好几个:“操他祖宗的,婊子养长大的罢,能做点人事么?我们碍着你祖宗了吧!又不领你的饷银,白给你立战功,到头来还容不下老子,我x你老母。”

钟勇连忙将杖责百下的事给吞了下去了,打死也不能让庄许知道这事,不然以他的性子,不去和罗贤拼命才怪。这杖责的事归自己执行,他说打了就打了,谁来追究,那群人的目的,不就是要将莫尽言赶出梅花所,让自己伏低认输、夹着尾巴做人么?

莫尽言此时已经是彻底懵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飞来横祸,低着头久久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