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尽言愣了半晌:“钟大人,您这就要离开?”

钟勇自打庄许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仿佛失了一魂一魄似的,眼中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神采。他点点头:“我被调任邵武府了。”这一战损失惨重,镇东卫指挥使将责任全都推卸到钟勇身上,钟勇被贬了职,调往更为偏远的邵武。

莫尽言道:“那我的户籍——”

钟勇的眼圈一红:“要是可以,我真希望你们从来都没从过军。”

莫尽言知道他想起庄许了,他是从庄许去后才知道,原来钟勇和许哥是一对恋人,难怪许哥之前总是对钟勇百般为难挑剔,而钟勇也毫不介意。但是莫尽言不知道的是,庄许临死之前,因为他的事和钟勇闹过矛盾,并且一直没来得及和好,这必定会成为钟勇一生的痛。

“要是可以,我希望倭贼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莫尽言低下头喃喃地说。

钟勇的目光望向不知名的地方:“总有一天,我还会回来的,欠下的债,都是要偿还的。”

莫尽言不知道他说的是倭贼欠下的债,还是他自己欠下的债。

临走前,钟勇对莫尽言说:“你从军的事,眼下我无法帮忙,要等我回来才行了。”

莫尽言问:“钟大人你什么时候回来?”

钟勇摇摇头,他自己也不知道归期:“我回来时会找你。好好照顾庄伯父。”

第35章 独行侠

“师父,喝药了。”莫尽言将药端到床前,扶起卧床已三月之久的庄进。

人家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显然不全对。即便是毫无血缘关系,莫尽言依旧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的师父,他们虽不是父子,但已成了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许儿呢?”庄进睁开浑浊的眼,看向莫尽言,虚弱地问。

莫尽言吹了一声口哨:“许哥!”一只雕扑棱棱地落在院子里,蹦跳着进了屋,飞上莫尽言的胳膊。“在这儿呢,师父。”

庄许去世后的第二天,那只跑了的幼雕又回来了,它的母亲在院子上空盘桓了数日,试图将儿子带走,但是小家伙却在白果树上扎了窝,不愿意挪窝了。

庄进固执地认定,这只幼雕是庄许的魂灵托生回来的,不然它怎么去了又回来?便给这雕取了个名字,叫许儿。莫尽言也很自然地顺着师父的意,管这雕叫许哥。一只幼雕,寄予了两代人的思念。

许哥已经是成鸟了,头上的白羽已经退掉,换成了黄褐色的羽毛,身长两尺多,飞翔的时候,翅膀展开有五六尺长,俨然一个庞然大物。

“许哥,来,给师父摸摸。”莫尽言摸着雕的脑袋,将它送到床前。雕认主,一开始只认莫尽言,后来在莫尽言的调教下才慢慢接受庄进。

庄进摸摸它的头颈,又摸了一下它胸前的食囊,鼓鼓的,满意了:“许儿吃饱了,真乖。”

莫尽言笑道:“许哥真厉害,它都自己去猎食了呢。”

庄进闭了闭眼:“尽量少让它独自出门,当心它被人当成猎物。”

“好的,师父。”莫尽言附和庄进。其实心里明白,许哥精明着呢,除了自己家里的人,别人一概都不理会的,远远地就避开了,几乎没有人能够捕获到它。

“喝药吧,师父。”莫尽言将药送到庄进嘴边,“等你好了,去看许哥捕猎,可威风了。”

庄进喝了一口药,闭了下眼睛:“难为你了尽言,师父快要不行了,要去陪你师娘和许哥了。”

莫尽言鼻子一酸:“师父,你可千万别扔下我啊,你要是也走了,我可怎么办?”好不容易又有了一个家,这么快又要支离破碎吗,想到这里,眼泪便唰唰流了下来。

“傻孩子,你别哭啊。师父要是不在了,这房子就归你了,咱们那军田,是要收回去的。你一身的本事,还有许儿陪着,怎么也难不住你。”庄进俨然是在交代后事了,“还有一事,师父不希望你从军,只希望你平平安安活着。但我知道,你放不下仇恨,新仇旧恨,这倭贼欠下我们的太多太多了。你迟早会去报仇的,如果有一天,你去杀倭贼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咳…咳…”庄进的咳嗽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莫尽言连忙放下药碗,给庄进顺背,含泪道:“师父,徒儿知道了。”

庄进总算抑制住咳嗽:“切记、要谨慎小心,照顾好自己。”

腊月初八这天,庄进去世了。这是三个年头里,莫尽言失去的第四个亲人,他眼泪长流,一直流到再也没有一滴泪。

鹰雕许哥立在落光了叶子的白果树稍上,寒风吹得它的羽毛似波浪一般翻滚,眼睛都没法睁开。莫尽言环顾了一下院子,唯一的伴,就是许哥了,他唤了一声:“许哥。”

许哥从高高的树稍上飞下,落在他的胳膊上,一步一步挪到他的肩头。莫尽言的脸蹭在许哥温暖的羽毛上:“许哥,以后就只有你陪着我了。”

许哥什么声音也没有,闭了一下眼睛,一动不动,像个忠诚的卫士。

莫尽言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又一次感受到当年爹爹去世时,他一个人面对着空屋子的寂静与恐慌,似乎说个话都有回音。那时候,还有聂世翁和芸姐姐照拂着他,如今,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许哥只能听,不能答。他一个人自言自语,寂寞侵蚀着空寂的心灵,几乎要将人逼疯。

莫尽言带着许哥回到了江口渔村,那儿还有熟人,自己还有一条船寄在陈平生那儿呢。最关键的是,他还要去报仇,倭贼还没死光呢,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要跟倭贼周旋到底,杀你一个是一个。

陈平生依旧在江上打渔为生,对莫尽言的经历唏嘘不已:“小莫,来陈哥家吧,总有你一张床一口饭的。”

莫尽言摇摇头:“谢了陈哥,我以后就住船上了。”

陈平生说道:“这怎么行,你不怕患风湿症啊。”

莫尽言笑笑:“没事,我年轻着呢。师父给我留了房子的,我有空就会回去的,不会一直住在船上的。”

陈平生见说不动他,只好由他去了,给他重新备了被褥、柴米油盐以及渔网。莫尽言感激万分,就这么在船上住下了。鹰雕许哥也在船上安了家,常常蹲在船头的竹竿上,像一只鱼鹰,其实做的也是跟鱼鹰差不多的活,经常去水中捕鱼填饱自己的肚子。

莫尽言白天睡觉,夜间打渔,其实更多的是在江面上巡逻。这年的冬天很平静,不仅倭贼没有出来,连官兵也没怎么出来巡防,腊月和正月都平安无事地过去了。

春风吹上了闽江沿岸,芦芽才刚刚冒出点头,水尚未完全暖起来。这个万物复苏的时节,倭贼也开始蠢蠢欲动了。

莫尽言回到渔村之后,第一次遇上倭贼。先发现倭贼的是许哥,它突然大声啁啁地叫了起来,鹰雕的叫声很聒噪,声音很大,且有点刺耳。好在它不常叫,否则莫尽言都没法睡觉了。

许哥实在算得上一个好帮手,它比人警觉得多,就算是夜间它休息的时候,稍一有动静,它就会惊醒,并且发出警告。莫尽言也便省去了自己巡夜的麻烦。

许哥一叫,莫尽言就醒来了。莫尽言对许哥嘘了一声,许哥马上安静了,他侧耳一听,从下游传来了划水的声音,有两条船正向自己所在的河湾里划过来。莫尽言赶紧将自己的船悄悄挪到干枯的芦苇丛中躲起来。

那两条船果然划进了河湾,一阵快速的叽哩哇啦过后,一群人上了岸,两个看船的人将船划进了芦苇荡,就停在离莫尽言不到一丈的距离处。

莫尽言掏出弓箭,耳中辨别着那些人的呼吸,嗖的一箭,放倒了一个,第二个刚察觉到有些异样,莫尽言将弓拉满,嗖地放出第二箭,第二个也给放倒了。

他将自己的船划出来,然后放了一把火,点燃了芦苇荡,水面上干枯的芦苇呼啦啦便着了起来。

莫尽言将自己的船停在一个隐蔽处,上了岸,站在河堤上,一边“咣咣咣”地敲起铜锣,一边大声喊叫:“倭贼来了,倭贼来了!”这锣是他特意准备在船上的,专门为报警用的。

很快,村子里便有“当——当——”的雄浑钟声响了起来。莫尽言歇了锣鼓,在一处田埂下潜伏下来,等待倭贼返还。倭贼还未进村,便被人发现,他们人数不多,自然不敢恋战,多半会迅速往回撤。

果然,过不多久,就有十来个人仓皇逃往河边。莫尽言的箭早就蓄势待发,嗖地一声,放倒了第一个。暗淡的星光下,一群倭贼站住了,他们提着刀,四处寻找埋伏的人。

莫尽言又继续嗖嗖地放箭,一下子又放倒了两个,不过自己的藏身地也差点暴露了。他迅速转移到田埂的另一头,又补了一箭,射中了第四个人,造成有很多人埋伏的样子。

倭贼不知底细,吓得拔腿就跑。莫尽言嘴角弯上去,站起来,对着倭贼的背影,嗖嗖连放两箭,又射中了两个。

“许哥,快叫。”莫尽言拍了一下肩上的许哥,许哥聒噪地叫起来,造成夜鸟被人群惊起来的错觉。

余下的四五个倭贼吓得都要尿裤子了。

莫尽言也不再藏身,爬上田埂追上去,一边跑一边又补上一箭,又有一个被射中了。

余下的四个倭贼突然说了几句什么,停下来转过身,与莫尽言打了个照面。星光黯淡,但是足以看得出面前的人数,四个倭贼看着莫尽言,简直是难以置信,刚才追得他们屁滚尿流的只有一个人?这人难道是鬼魅?

莫尽言将弓收起来,抽出刀来。这把刀是师父留给他的,刀身很朴拙,是生铁铸就的,重达七八斤,锋利无比,关键是很趁手。“我现在不用箭,你们谁愿意跟我比试一下?”

一个倭贼提着倭刀站了出来,莫尽言提着刀向前三步,对方也向前三步,两人之间隔着三尺的距离。对方抬刀,莫尽言的刀放在身侧,站着没动,对方冲过来的时候,他侧身一晃,举刀一挡,只听得当的一声,对方退了好几步。余下几人脸色一白,难怪敢孤身应战,原来是个高手。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包抄了上来。莫尽言冷笑一声,一个鹞子翻身,出了包围圈,身子一拧,一记漂亮的反手刀,砍中了一名倭贼的背。

另外三人大惊失色,知道遇上狠角色了,不敢恋战,转身就往河边跑。然而河面上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哪里还有船的影子,莫尽言在身后哈哈大笑,刀一收,再次弯弓搭箭,嗖的一声,射中一名。另外两个急于逃命,也顾不上春寒料峭,“扑通”“扑通”都跃入了江中。

莫尽言赶到江边,站在堤岸上,看着两个在水中扑腾的倭贼,突然想起庄许来,当初许哥也是这么无助地在水中划动的吧,不,他更惨,身上还中了箭,流着血。

莫尽言搭箭,弯弓,嗖地一声,射中了其中的一个,当初许哥受的罪,我也要让你们也尝一尝。又一箭,恨恨地射了出去,最后一个倭贼奋力扑腾了一下,沉了。

河面上芦苇荡的火燃尽了最后一根干枯的芦苇,也灭了。

夜色浓重依旧,一切都归于寂静,惟有滔滔江水脉脉东流,将一切污垢和丑陋全都带走,却带不走忧伤和仇恨。

第36章 渔侠

莫尽言在夜风中伫立良久,直到被许哥的叫声惊醒来。原来过了许久,村子里的人没见到倭贼来犯,又没听到警报解除,便派了几个人来打探消息。

许哥看见有人来,便发出了警告声。它的声音相当不好听,将一干村民都吓住了,两个胆小的还拔腿往回跑。

莫尽言收了弓箭,对着村民大声道:“倭贼已经退了,既然大家到了,就请帮忙料理一下这些倭贼的尸体吧。”一边说,一边去尸体身上拔箭,这箭没有现成的,还得专门去县城找铁匠打箭头,回来还得自己动手做箭,能省则省了。

大家点燃火把,这才看见地上扑了一地的尸首,都吓得脸色惨白。有个胆大的人站出来问:“敢问这位大侠,可是你杀了这些倭贼?”

莫尽言将箭收回,插回背后的箭囊里,淡淡道:“我不是什么大侠,正巧遇上他们人不多,就料理了。村子里没什么损失吧?”

“没有,没有。先前给我们报信的也是你吧?”

莫尽言道:“嗯。这里就你们处理吧,看要不要报官。我走了。”

那个村民又追问了一句:“敢问大侠高姓大名。”

莫尽言头也不回,只远远地抛下一句话:“我就是这闽江边上的一个渔民。”

村民们将倭贼的尸体都集中到一起,数了一下,竟然有九个之多,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一个人对付九人,看起来还毫发无损,这该是多么高强的高手。其实他们不知道,还有四个死在江中了。

几乎一夕之间,莫尽言就成了闽江两岸的名人。人们纷纷传言,闽江上出现了一个英勇神武的大侠,是倭贼的克星,因他没留姓名,大家只知道是一个带着一只大鸟的少年侠客,又因他说自己是个渔民,便被称为“闽江渔侠”。

莫尽言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名人,依旧在闽江上一边打渔,一边悄悄监视倭贼的动向。数量少的,就各个击破,数量多的,就提早给大家报个信,尽量减少伤亡损失。时间一长,倭贼也知道了有这么一号棘手的人物存在,一个个又恨又怕。

然而倭害并没有因此减轻。自从钟勇被调离之后,闽江上水师巡防的次数明显少了许多,庄许遇难的那一次,梅花所共折损了六名将士,损失了一艘楼船,损失可谓惨重。

新上任的千户采取了之前的保守巡防方式,倭贼来犯,能救则救,绝不主动去拦截倭贼的船只。

莫尽言到底是人单力薄,能做的太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倭贼成群结队地来,满载而归。心里又气又恨,只盼望钟勇早日回来。

转眼入了夏,天气多变起来。这年的飓风也来得格外频繁,飓风来时,闽江口海潮怒涌,翻起滔天巨浪,海水倒灌入江,到处都是水,大小船都能被掀个底朝天,根本没法呆在船里。这个时候,莫尽言不得不将船停靠在岸边,带着许哥上岸去避风雨。

去得最多的,便是陈平生家里。陈平生家贫如洗,依旧没有娶妻,去年家里还遭倭贼洗劫过一次,当时他为了带老母和智障兄弟逃命,来不及收拾家当,家里被抢得精光,让这个一贫如洗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几乎都要揭不开锅来。

陈平生听见“闽江渔侠”的传闻之后,第一个便想到了莫尽言。同莫尽言确认,但他摇头否认了,表示并不知道什么闽江渔侠。陈平生哪里肯放过,便追问某月某日夜晚,是否在某村挑了一群九个倭贼。莫尽言矢口否认是自己干的,因为他的确不是杀了九个倭贼,而是十几个。

但陈平生认定了是他,除了他,还有谁带着一只大鸟,又是个少年郎,还说是闽江上的渔户,又对倭贼恨之入骨的?莫尽言的功夫他没见过,但是他离开了两年,又在水师中待过,必定是学了功夫的。

陈平生既敬服又担心,莫尽言一个人对抗倭贼,会不会太危险了点。

因为常常去避风雨,莫尽言与陈平生也就慢慢熟悉起来了,两人有时也会结伴去打渔。

又一次飓风过去之后,天气开始放晴,莫尽言再次回到船上,倒灌的海潮并未完全退去,江面水位依旧高涨。莫尽言知道水会慢慢地退下去,也就没当回事。陈平生也趁着飓风过去了来打渔,有三天没有下江,家里又快揭不开锅了。

然而他们都料错了,这一次飓风过去之后,事情并没有平息下来,另一场更猛烈的飓风接踵而至。莫尽言和陈平生刚下江不久,狂风大作,还是龙卷风,将江水搅得成了一锅沸腾的汤水,两人都来不及靠岸,渔船被掀了个底朝天。

莫尽言从水中钻出来,找到了在不远处挣扎的陈平生,游过去,拉住他的胳膊,两个人在上下颠簸的水中拼命向岸边划去,然而却始终都无法靠岸。

此刻其实已经分不清哪是河哪是岸了,海面水位大涨,江里全是倒灌的海水,海水溢过河堤海岸,淹没农田村庄无数。翻滚的浪涛席卷着两人,像在手心里抛着玩一样,上上下下地颠簸摔打,摔得他们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腥咸的海水灌了一肚子。

莫尽言见上岸无望,知道不能徒然浪费气力,四处扫视了一下,看到不远处有一节浮木,拖着陈平生划到浮木边上,抱住浮木,大声道:“陈哥,咱们先不上岸了,抱紧木板,别撒手了,等浪平静一些再说。”

许哥在船被掀翻的那一刻飞了起来,在狂风中被吹得像只断翼的蝴蝶,摇摇晃晃,吓得它大声啁啁鸣叫,到处寻找主人的下落。直到看见莫尽言浮出水面,找到浮木,才滑翔着落到莫尽言攀附的木头上。

莫尽言趴着木头,用力地咳吐肚中的海水。海浪将两人一鸟抛得高低起伏,四周茫茫全是水,入口全是腥咸,不知道身处何处,到底是在江中,还是已经到海里。他头一次觉得,在天灾面前,再强大的人类都是无能为力的,纵使自己一身本领,水性一流,此刻也渺小得莫可奈何。

两人死死抱着浮木,随波逐流,想等强风过去。然而风力好不容易减弱下来,倾盆大雨又接踵而至,将人打得连眼睛都睁不开,许哥的羽毛全都湿透,根本连飞都飞不起来了。

莫尽言已经精疲力竭,只能勉力攀住浮木,陈平生的体力比他更差,已经被浪拍得落过两次水了,又被他奋力救了回来,最后脱了衣服从肋下将人系在木头上,这才勉强被木头托着,浮在水面上。莫尽言知道,如果还没法靠岸,他们全都要葬身于此了。

突然,一个大浪卷来,将他们冲上浪端,在浪端的那一瞬间,莫尽言看到了一块陆地:“陈哥,陈哥,你快看,前面可以上岸了。”

陈平生都快要放弃希望了,觉得自己这次必死无疑,这时候突然看到希望,连忙打起精神:“哪儿,哪儿呢?”

“就在前面,很近,我们划过去。”

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上了岸,发现也不是什么陆地,而是一个海岛,四周全都被淹了,余下一个山头,但好歹终于着陆了,不用泡在水里了。

莫尽言顾不得大雨兜头而下,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休息了许久,终于有了点力气,抬起头来。陈平生还在一旁喘气,许哥不知道去了哪里,难道掉到水里去了?“许哥,许哥呢?”

许哥“啁啁”应了一声,莫尽言抹了把雨水,看见许哥正在一棵大树下索瑟发抖。莫尽言笑起来,许哥还活着,自己还会找地方避雨呢,真聪明。他站起来,朝陈平生走去:“陈哥,起来,我们找个避雨的地方去。”一边扶起陈平生。

陈平生自嘲地笑了一声,虚弱地说:“没想到居然还活着。这是哪儿呢?”

莫尽言摇摇头:“不知道,看样子是个岛,好像也被淹了不少地方。我们找个地方过夜去,天快黑了。”

莫尽言转了一圈,天黑之前,终于找到一处可避雨的山崖。莫尽言喜出望外,拖着陈平生走过去。

许哥突然大叫起来,将莫尽言吓了一跳,定睛细看,原来那处石崖下,竟然横七竖八盘了好多大蛇。原来海水漫上来,将这岛上的虫蛇全都逼出了洞,无处藏身,就缩在了这没有雨水的石崖下,没想到和莫尽言他们不期而遇了。

那些蛇也懒懒的,看见了天敌鹰雕和人类,居然都懒得动弹一下。莫尽言纵使胆子大,也没胆量和这些长虫共处一石崖下。他叹了口气:“你们也挺可怜的,但是我们没地方去,只能烦请你们挪个位置了。”

说着去找了根长木棍,将这些大蛇一条条挑起来,扔到一边去。那些蛇入了雨水中,又本能地往石崖下爬回来。

陈平生看得心里发毛:“小莫,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莫尽言也叹口气:“都是为了讨活路,我真不想为难它们。”

许哥突然扑了上去,用利爪和尖喙抓起一条大蛇,奋力拍打着湿漉漉的翅膀飞了几丈高,将蛇扔了下来。

莫尽言惊呼:“许哥你这是干嘛?”

只见那大蛇从半空中落下来,摔得身子都直了。许哥在空中尖叫了一声,缓缓落下来,用尖喙和利爪撕开大蛇的皮肉,开始进食起来。原来它在水中颠簸了大半天,早就饿了,如今见到食物,岂有放过的道理。

莫尽言发现,那些原本盘桓不走的蛇,这下终于知道危险了,全都哧溜哧溜走了。莫尽言哈哈大笑:“许哥真是个好帮手,好了,陈哥,那些长虫都走了,我们今晚有地方落脚了。”

莫尽言找了处地方坐下来,在石崖下找到不少被风刮在那儿的干燥树叶枯枝,又去林子里捡了些枯木断枝,费了老大的劲,终于将火点起来来了。有了火,终于看到了生机,两人一鸟不再抖动得如风雨中的树叶。

莫尽言身上还有一把贴身的小匕首,他将许哥吃剩的那条蛇扒了皮,将肉切成块,找了块石板洗净,肉放在上面,放在火堆里烤蛇肉,也不管熟没熟透,就那么囫囵吃了,先填填肚子,天亮了再想办法。

第37章 海盗

天亮之后,风终于停了,雨也止了,虽然没有日头,也已经是很好的天气了。海水平静了许多,正在慢慢退潮,岛屿的面积比昨日又大了些。莫尽言用简易的弓箭猎到了两只野兔,勉强解决了一天的伙食问题。

“这是哪儿,咱们怎么回去啊?我娘和我弟不知道怎么样了。”陈平生愁眉苦脸。

莫尽言安慰他:“别担心,一定能回去的。我估计这是个荒岛,岛上没人,等水退了,我们扎个木筏子回去吧。”

莫尽言发现,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好得多,他居然在树林子里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这说明这个岛原本是住了人的或者是有人来过的。

莫尽言突然想起了南竿岛,难道已经到南竿岛上来了?但是南竿岛和北竿岛是相邻的,为何没看见北竿岛。等到水退下去之后,莫尽言越发确信这是南竿岛了,因为在这岛的北面,赫然出现了一个小岛。此外,周围还有几个零星的小岛。

去年途经南竿岛,只是远远望了一眼便走了,并未上岛。当时岛上似乎是有人的,这次没有见到一个人,可见这里并不是有人常住的,只是暂时落脚。这里已经出了水师的巡防线外了,能在这里落脚的,除了如他一般落难的人,恐怕只有三种可能——倭贼、海盗或者走私的客商。

岛上无人,草木长得十分蓊郁。莫尽言和陈平生砍了几棵小树,准备扎一个简陋的木筏子。

陈平生一边忙一边叹气:“咱们的船太小了,一点风浪都经不起。回去之后又要重新打船。”

莫尽言心中一动,南竿岛在官兵管辖范围之外,如果能在此处造船,多大的船,恐怕都无人来干预了。况且这岛上槠木和梓木数量都不少,都是适合造船的良木。有了大船,就能够跟倭贼周旋了。

刚兴奋起来,又想到一件事,这样也不行啊,光凭自己一个人,先不说造船不易,就是造好了船,自己一个人也划不动,更别说抵御如蝗虫一般前赴后继的倭贼了。

但是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怎么也压不下去了:“陈哥,你说我们就在这岛上做船怎么样?”

陈平生自然不会想到他要做大船,甚至是战船:“啊?这虽然有木材,但是什么工具都没有,空手怎么造得出来?我娘和我弟不知怎么样了,还是先回去看看情形再说吧。”陈平生是个实打实的孝子,母亲和兄弟虽然拖累日久,他倒从来没有嫌弃过。

木筏很快就扎好了,两人准备再耽搁一天,准备一些吃食再走。就在临走的前夜,岛上有了其他的动静。

先是在外守夜的许哥发出了警告声,莫尽言爬了起来,制止了许哥的叫声,以免惊醒了陈平生。他侧耳聆听,听见了别样的动静,那是兵刃相见的声音,还伴随着一种陌生的“砰砰”声。

莫尽言轻手轻脚起来,出了临时搭建的木棚,循着声音悄悄找过去。

飓风过后,天气响晴,月色皎洁,莫尽言在月光下看得分明,有两群人在沙滩上交手,其中一群,正是他日夜惦记的倭贼,另一群,却不清楚是什么人,但很明显不是官兵,因为没有统一的着装。电光火石间,莫尽言涌出一个念头:海盗!

莫尽言听见一个人怒吼:“兄弟们,跟小倭狗们拼了!”

莫尽言仔细打量一下战况,倭贼的人明显比这方的人多,而且武器精良,除了倭刀,还有一种可以冒火的兵器。那东西响过之后,便有人栽倒在地,很快便放倒了三四个。那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厉害!莫尽言心念一闪:莫非是火铳?!

这一想,可就不得了,倭贼居然有火铳了。不管海盗是做什么的,只要跟倭贼做斗,就都是自己的盟军。

莫尽言这么想着,便悄悄潜伏近了,取下背上的简易弓箭,弯弓,放箭,嗖的一下,便射中了一个手持火铳的倭贼。这箭是莫尽言自己做的,斫的一根韧劲极好的树枝做弓,撕下藤皮做弦,箭是木棍削的,用来射兔子是完全没有问题,用来杀敌虽然有些勉强,但也总比徒手要好。

莫尽言看放倒了一个,又瞄向另一个,嗖的一声,木箭当喉而过。因为弓箭太简陋,射别处只能造成一点小伤,只有致命位置,才能够一击而中。

倭贼的火铳手一除,优势就不再明显了。莫尽言拖着一根手腕粗的木棍,冲入正在混战的人群中。倭贼的发型与服饰都与本朝人相异,很好辨认,长棍一挑一个准,木棍舞得矫若游龙,打得倭贼落花流水,顷刻间便放倒了三四个。

有了莫尽言的加入,情势迅速扭转过来,倭贼发现势头不对,撇下同伴的尸体就往海里跑。

莫尽言追上去,长棍又撂倒一个,还要再追上去,后面有个人喊道:“壮士请留步,别追了,我们没船,追不上的。”

莫尽言收住脚,转过身来看这群人,这群人果真像水鸭子一样湿漉漉的,看来是从海里游上来的。“你们是什么人?怎会半夜出现在此?”

为首的汉子愣了一下,抱拳道:“我们就是普通的渔民,都是一个村的,出海来打渔,没想到碰上倭贼,撞坏了我们的船,幸亏离这个岛近,才逃到海上来。今日幸亏壮士出手相救,否则我们全要交代在这里了。敢问壮士尊姓大名?来日好报答。”

“报答就免了,举手之劳而已。”莫尽言心道,你们骗谁呢,朝廷早就禁了海,现在谁还有胆子下海打渔,况且普通的渔民,个个都是会功夫的?但是也没当面揭穿。朝廷一向对山贼海盗处罚甚严,抓到一个,就会株连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