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福州,离长乐就近了。过了江,便是一个岔路口,往东,是长乐方向,往南,便是镇东卫的公署所在地福清。俞思冕上了马,打马向东面的官道跑去。

随从陈良在后头喊:“大人,您走错方向了,我们该走这边。”

俞思冕头也不回:“我要去一趟长乐。”

陈良和一干随从只好打马跟上,上回俞大人差点就死在闽江上,这次哪还敢放任他只身前去。

俞思冕骑着马,一路亲自问过去,终于又回到了那处他曾经生活了近一个月的渔村。满目萧索,断壁残垣中草木葳蕤,马蹄声惊得草丛中的野鸡扑棱棱四处乱窜。

俞思冕下马,走到莫尽言家门口,那房子已经颓败得无从下脚了。他凝望了许久,都无法将这堆碎瓦砾和记忆中的房子联系起来,那房里再也走不出那个鲜活的少年。现在,他的魂魄还会回来吗?

俞思冕闭上眼睛,将满目的痛苦遮挡起来:小莫,你为何从不入我的梦来,可是还在责怪我?你可知这一千多个日夜,我时时刻刻不在后悔。我当初怕你年幼,性情未定,担心你日后悔恨。可是现在我却悔了,悔得肝肠寸断,早知如此,我就该一口应承下来,哪怕你日后反悔,与我形同陌路,也好过我们这般天人相隔。

“大人,我将里长请了来。”陈良道,“让他给我们带路,去坟头烧个纸吧。”

那里长年岁也大了,他的小孙子搀着他,走路颤颤巍巍的,一面走一面说:“几位官人是来江口村寻故人的吧。可惜了,那一年,倭贼来得太凶了,火也烧得大,大家也醉得沉,都死得差不多了。”一面说,一面摇头。

俞思冕紧紧跟在他身边:“老伯,您可知聂大夫和莫尽言葬在哪里?”

里长虽然只管着周围上百户的人家,但是却对莫尽言没什么印象,大概因为他当时年幼,人与名字根本对不上号:“聂大夫倒是知道的。那个莫什么的倒是不清楚了,这个孩子家里没别的人,当时全家灭口的也不在少数,没人认领的不少,我们就尽数埋下了。这些年,好多坟都是无人祭扫的,每年清明,还是由我出面,给那些无人认领的坟头烧一把纸,让这些苦命的人在阴司里也能有点花费。”

俞思冕的眼泪盈满了眼眶:小莫,小莫,你怎么如此狠心,连个祭奠的地方都不留给我,这是老天在惩罚我吗?你是不是不肯原谅我,所以都不肯来看看我?我想你!

俞思冕在聂大夫坟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头,喃喃地说:“聂世翁,俞思冕终于来看您了,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见面。谢谢您当年的救命之恩,只愿来生能够回报。我找不到言儿了,您在下面,帮我多照看着他,见到他,替我托句话给他:我后悔了。”

说到这里,眼泪终于如涌泉一般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落在坟头的枯草上,如珍珠一般晶莹。

俞思冕最后又重重叩了一个头:“世翁您在天有灵,保佑我能够早日驱逐倭贼,替你们报仇!”

第40章 巡逻

新官上任三把火,俞思冕到任的第一件事,就让各卫所报备近年来当地的倭害情况,统计出各地的损失,各地水师与倭寇的对抗情况,总结倭寇的活动规律和特点。

俞思冕对着统计结果,面若寒霜:“从去年的八月之后,各卫所就削减了巡防力度,倭寇侵犯的频率比往年多了两成。我想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俞思冕长得极其英俊潇洒,说话却毫不温和可亲,令几名千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梅花所的千户答道:“回大人,去年八月,梅花所水师在闽江口与倭贼激战,我方损失惨重,一名百户殉职。前卫指挥使罗大人便命令我们减少了巡防次数。”

俞思冕面无表情道:“战死疆场是每一名将士在从军之初就应当有的觉悟,我们从军,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不能因为害怕牺牲,就置自身的职责于不顾。我们畏惧牺牲,死的就是我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这是你们愿意看到的吗?”

在座的几人都垂头不做声。

俞思冕继续道:“罗大人体恤将士们,让大家减少损失,这只会加剧倭贼进犯的程度。倭贼之所以频频来犯,是因为有利可图,这利是怎么图到的?就是他们用很小的代价,获取很大的回报。如果他们每次前来都遭受到他们不可承受的损失,那么,他们再来的时候,就会掂量一下,这到底能不能来。我大明水师,连前朝的水师都能攻破,难道还惧畏这小小的不成气候的倭寇?

“也许我们水师会有牺牲,但是这种损失是无法避免的,只有彻底将倭寇击垮,才能终止这种牺牲。在座的各位,不要以为折损将士才会丢乌纱帽,百姓有了伤亡,地方官隐而不报,难道当朝廷的眼睛是瞎的?若是出了大娄子,到时丢的可不是诸位头顶的乌纱帽,而是各位的项上人头!”

这话说得几位千户都打了寒战,细细掂量一下,又说得未尝不是道理。前任卫指挥使罗贤被调职去了琼州,虽然是平级调离,但是琼州比起此处来,条件艰苦何止十倍,可不就算是丢了头上的乌纱帽?

俞思冕道:“如今利害轻重都跟诸位分析清楚了,从今往后,该如何做大家都应当有数了。我要求各位每月同我汇报一次巡防情况,不可有任何欺诈隐瞒,我会论功行赏,绝不亏待任何一位将士。如有困难,各位可及时与我沟通,我定当倾尽绵薄之力,为大家解决困难。”

梅花所千户佘云志道:“大人,末将想为梅花所请命,要求增加几艘战船。”

定海所千户吴迁急忙道:“佘大人的梅花所去年增添了五艘走舸,难道还会缺战船?要增添,也该给我们定海所增添。”

佘云志不理会吴迁,只继续说道:“梅花所于去年的闽江口之役中,损失了一艘楼船和一条走舸。如今能供调配使用的,就只余下楼船、蒙冲各一,另外还有四条走舸,无法兼顾东海和闽江两条线。”

俞思冕点点头:“数量确实有点少,我回头同造船厂申报,争取尽快配发战船。”

一直没有说话的万安所千户刘宽突然道:“大人,近期我们在海面巡防时,发现一支船队,数量不少于十五六艘,都是两千斛以上的大船。”

俞思冕锁起眉头:“可是倭贼?”

刘宽摇摇头:“不像,倒像是走私的商船。只是我处并无商船上岸,不知佘大人与吴大人那儿是否见到过这支船队。”

吴迁摇摇头:“未曾见过。”

佘云志看了一眼吴迁,道:“回大人,上月我们户所在海上见过一支船队,那船队自南而来,最后奔南竿岛方向而去了。”

吴迁脸色变得极难看:“佘大人,你们不会是看错了吧,我们每个月都会巡防南北竿二岛,从未见过什么船队。”

佘云志淡淡道:“我是说他们往南竿岛方向去了,并没有说他们就去了南竿岛,吴大人你们没有见到,但是不能说我们看错了。”

吴迁脸色铁青:“佘大人你!”

俞思冕听着他们几乎要吵起来了,出声说道:“你们既已发现船只,为何不去拦截?不管是不是倭船,只要不是官船,就都属于禁令船只,我朝是禁止出海打渔与经商的。”

佘云志垂首道:“我们的船数量与规模都不及对方,所以只能禁令他们靠岸登陆,并不能在海面上拦截。末将也留了意,近期并没有大规模的倭贼出没,这才猜想可能是民间走私的船队。”

俞思冕自言自语道:“十五六艘船的船队,必定是要在某处停泊的,又不能靠港,那么停泊在某处小岛的可能性比较大。”遂抬高语调道,“近期内我要做一次盘查,三所一齐出动,去看看周围的小岛上有没有私人海船停靠。”

腊月初八,家家户户都蒸八宝饭,空气中飘满富足温暖的味道。

如果没有倭贼这个隐患,当真可以算得上是五谷丰登、升平盛世了。俞思冕心想。

他一身戎装,登上了出海的楼船。说起来,这算是他头一次出海,自从那年走过长乐到古田的水路之后,晕船症就彻底被治愈了。不仅如此,他还在建宁学会了游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晕船溺水的旱鸭子。

楼船从梅花所出发,朝东北方向的南北竿二岛驶去。

莫尽言此刻正在南竿岛上带领一群木匠造船。他刚到关龙飞船队之时,在海面上碰上一支六艘船的倭船队,双方在东沙岛附近大战了一场。这是莫尽言第一次如此痛快淋漓地与倭贼在海上作战,倭贼的六艘大船,被他撞沉了两艘,但是己方也因此损失了一艘船。

关龙飞虽然嘴上不说什么,莫尽言知道他肯定肉痛得很,关家的海船数量有限,每损失一艘,就再也补不回来。

莫尽言想了想,现在自己也不受官府限制了,不是正好可以放开手脚来做自己想做的事?便主动提出帮关龙飞造船。

关龙飞喜出望外,他家有的是人力物力,缺的就是造船的技术,莫尽言既然有技术,还有比这更好的事么。关龙飞知道自己是挖到宝了,莫尽言既有名、又有本事,还身怀绝技,便将莫尽言奉为座上宾,还要推他做三当家。

莫尽言不爱这名头,只是说,造好船,派一支船队归他带就行。关龙飞权衡利弊,自己毫不吃亏,遂满口应承下来。

木材是年中的时候伐下的,放在岛上进行了风干处理,此时正好可以用。秋冬季节是最好的造船季节,这样可避免木材干燥之后缩水,缝隙加大渗水。

造船的木匠依旧都是有经验的木工,只是没有过造大船的经验。莫尽言根据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图样,参照船模以及关家的大船实样,将海船和战船结合起来,设计了适合海上作战的海船。

这也是莫尽言第一次做大船,还是摸索着做,但是他不怕失败,也不用担心关龙飞责怪,顶多多返一下工,浪费一些木料而已。

一个月后,第一艘海船竣工,关龙飞前来验收,看着这艘载重为两千五百斛的大船,喜得见牙不见眼:“小庄你简直太能干了,果真能造出这么大的船啊。咱们下水试试?”

莫尽言自然也是想知道这船的性能的,便点了点头。

为了下水方便,船是在海滩上装配的。但是这么大的船,也不是一般的小木船,下水的时候,也得靠别的船从海里拉着,才慢慢拖到水中。

看到自己亲手造的大船在海浪中稳稳漂浮着,莫尽言几乎激动得想流泪:自己终于做到了,终于造出大船了!俞大哥,你在哪儿呢?你可知道,此时此刻,我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你,可是你在哪里,我想你了。

这天莫尽言正在岛上搭建的木棚里刨木头,陈平生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小言,快去看看,海上来了好多船,不知道是官府还是倭贼的。”

莫尽言心里一惊:“走,赶紧去看看。”

倭贼的倒还算了,直接去迎战便成,要是官府的,可就不好办了,沙滩上摆放着三艘刷了生漆尚不能入水的船,那么大的目标,藏都藏不住啊。

南竿岛属于定海所的辖域范围,定海的千户莫尽言是略知一二的,此人好大喜功,还喜欢做表面功夫,南北竿诸岛本是他们的巡防范围,但因离内陆远,从来都是被定海所忽略不计的。莫尽言敢在岛上造船,就是料想官兵不会来巡防。

莫尽言猜想可能是倭船,只是天还没黑呢,倭船一般不敢青天白日间出现在这附近,难道因为上次吃了亏,这次派了大船队来报复了?

他和陈平生躲在礁石后望去,暗沉的海面上,一队十几艘大船组成的船队正朝南竿岛驶来,船头上的旗号在风中猎猎招展。莫尽言心里一凉,完了,除了水师,谁还敢在船头插旗子呢。

“糟糕,水师来了,赶紧去通知大家从北面离开,悄悄的,别与官兵正面对上了。”

“小言你不走?”陈平生说。

莫尽言看着自己的心血心疼得要死,那三条船看样子要落到水师手里去了,落到水师手里也不打紧,关键是船上的漆还没干呢,不适合现在下水啊。“你带着师傅们先走,我一个人在这里没事,不会被他们找到的。”

陈平生还是不放心:“我们一起走吧,别被官兵抓住了。”他们虽然没有做过坏事,但是走私和造船都是官府明令禁止的,说起来,他们就是官府要抓获的刁民。

莫尽言摇摇头:“没事,陈哥,我会很小心的。我舍不得我造的那几艘船,还不能下水呢。你放心好了,我不会跟官兵对着干的。你别忘了,我原来还是做过官兵的呢,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那你小心点。”陈平生又叮嘱了一句,这才离开。

第41章 并肩

莫尽言对着空中吹了一声长口哨,叫了一声:“许哥!”

许哥一声长啸,从空中径直冲了下来,莫尽言伸出胳膊,许哥扑扇着翅膀落在莫尽言胳膊上。莫尽言侧开头,躲开许哥的长翅膀,笑骂道:“许哥,你轻点,我的衣服又被你抓破了。”

许哥沿着他的胳膊上到肩膀处,侧着头看莫尽言哭笑不得的表情。

“许哥,一会儿有人要来,你别乱叫。小心被抓去烤了吃。”莫尽言出声警告,做了个嘘的动作。

许哥看懂了他的手势,果然停止了叫声,低着头理了理翅膀上的羽毛。

莫尽言带着许哥隐到一块礁石后面,准备偷偷观察那些官兵,却发现水师的船并没有朝南竿岛而来,而是转了方向,开始朝东北角疾驶而去。莫尽言跳上礁石,举目眺望,然而海面上只有一片苍茫,什么也看不到。

“许哥,上去看看船队在哪里。”莫尽言将许哥捧在手里,朝海面上一抛,自己则往海滩上的停船处跑去。许哥在将要入水的那一瞬间起飞了,身姿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轻轻扇动了两下翅膀,朝高空爬去,往东北方向去了。

莫尽言一个人飞快划着小船,在北竿岛的附近追上了陈平生一行人。陈平生划着一艘崭新的海船,正是一个月前入水的那条海船,这船现在归莫尽言支配,是关龙飞奖励给他的。

莫尽言叫住陈平生:“陈哥,出事了,似乎有倭船来了。”

陈平生说:“不是有官兵吗?”

莫尽言坚定道:“我准备去看看。”

“可是万一被官兵发现了怎么办?”陈平生的担忧不无道理,无论怎么说,他们都是官兵追剿的对象。

莫尽言道:“没关系,天快黑了,我们跟在船队后面,不会被发现的。我需要一些桨手,可能要请师傅们帮忙,你们只管帮我划船就好,余下的事都交给我,我保证大家都平安无事。”

这时许哥在空中长啸了三声,那是发现船队的信号。

莫尽言继续道:“真有倭船来了,我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去看看才放心。”

陈平生摇摇头:“那好吧,我们帮你。”

夜色开始笼上海面,风也大起来,风是西北向吹来的,莫尽言将风帆挂起来,指挥大家沿着之字形方向划船,这样可巧妙地利用风力推动船只行进,省去不少人力。

夜色渐渐浓重起来,海面上什么都看不见了。莫尽言根据许哥传过来的声音,料定水师船队和倭贼船队就在这附近。果然,不出片刻,便看见了短暂的光点,那是火铳发射时发出的火花。水师和倭贼已经交上手了。

双方都没有点火把,因为火把会为对方攻击提供便利。莫尽言收了帆,让桨手们将船悄悄地划到倭船的后背,准备来个偷袭,让他们腹背受敌。

黑暗中,分辨双方的船并不容易,但莫尽言在水师中待过,知道楼船的作战习惯,作战时船都是横向排列的,这样便于利用女墙掩护。而船只顺序杂乱无章法的,便是倭船了。

这一次倭船队的规模非常大,估计不下于十艘,与官船的数量不相上下。莫尽言知道自己力量有限,今天自己这条船上多是造船的师父,关家子弟只有四五人,而且功夫还是良莠不齐,能帮的忙实在有限。他选定了最边上的一艘船,一声不响地开始射箭。

黑暗中,不能瞄准目标,但莫尽言早就练就了凭声响辨别目标的本领。他专挑那些放火铳的火铳手,因为声响大,目标尤其明显。

在射杀了两个火铳手之后,最边上那条船终于发现有些不对劲了,有人在后面攻击。立刻有人转到船尾,开始还击。莫尽言让桨手们划动船桨,迅速退到射程之外。他不怕倭船追上来,若是追上来一艘,他就干掉这一艘,反正桨手所在的位置是绝对安全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甲板上活动的话,目标就小得多,倭贼反而难以射中自己。

果然,那艘船不敢离了船队来追,莫尽言又换了个位置,跑到另一边去射箭。如此骚扰了几圈,倭贼终于怒了,派了两艘船前去包抄。

莫尽言也不恋战,指挥着桨手们开始绕圈子,一有机会便射上一箭,把倭贼都绕晕了,结果连对手的毛都没摸着,自己还损失了好几个人,气得哇哇叫。

这边俞思冕正领着船队沉着应战,这是他第一次与倭贼正面交上手,对方的实力竟与自己旗鼓相当,这让他觉得镇东卫的防守实力简直是太薄弱了。双方交上手之后,都倍感压力。突然,水师发现对方有两艘船退出了攻击,己方压力猛地减轻了不少,战局马上有了改观,倭贼慢慢显现出了颓势。

俞思冕心下觉得奇怪,莫不是倭贼改变了战略?但是不愿意错过机会,马上命鼓手擂响战鼓,发起进攻的信号。一时间箭雨齐下,火铳齐放,杀得对方措手不及。

倭贼见势不好,立即调转船头,往来路退去。水师船一路追击,直追了好几里。最后俞思冕见好就收,命令水师船队返航。

回转的时候,水师船点上了火把,正遇上莫尽言和那两条被带离了船队的倭船正绕着圈子在交手。莫尽言一看水师船到了,便命令桨手们迅速往来路退回去,扔下两条倭船交给水师去应付。

俞思冕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问身边的陈良:“陈良,你看见了没?还有一艘船。”

陈良答:“回大人话,看见了,是还有一条船。不过好像还跟倭船在对抗,应该不是倭船。”

俞思冕皱眉:“见到我们就跑,不是海盗便是商船,看来附近海岛上果然是有私船存在的。传令下去,今晚我们不回去了,就在附近的岛屿登陆,等明日继续盘查。”

陈良小心地问:“大人,若是查到了该怎么处理?说起来今天也算是他们帮了我们。”

俞思冕道:“敢跟倭贼对抗的,想必也是个人物,如果能为朝廷所用,那不就是两全其美的事。”

“大人的意思是招安?”

“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陈良道:“好是好,就是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若是不愿意,跟我们直接交手了怎么办?”

俞思冕面色一冷:“不愿意就打,打到愿意为止。”其实俞思冕心里有数,这种跟倭贼对抗并不与朝廷为敌的民间志士,多半都是报国无门之人,招安的可能性极大。

陈良暗暗抹了把汗,希望对方是个识时务的,千万别跟自家大人对抗起来了。

这天晚上,莫尽言没敢回南竿岛,而是将船开到了南北竿列岛中的一个无名小岛上,等第二天再去查看情况。他没有想到,水师的船队也没有离开,就驻扎在南竿岛上,等着天亮盘查这一带的岛屿。

翌日一早,天尚未亮,莫尽言独自一人划着小船回南竿岛打探情况,刚一进海湾,许哥就大叫起来了,这一叫,便被巡逻的官兵发现了:“什么人!”

莫尽言心下一惊,心里暗暗叫苦,自己怎么这么大意,没去岛屿周围看看官兵还在不在,就这么冒失地上岛来了。这群官兵,怎么晚上都不回去的,以前可从不这样的啊。他犹豫了一下,到底是退还是进呢,退的话,肯定会被官兵追杀。于是只好硬着头皮上了岸。

两名执刀的守卫过来了:“你是何人?”

莫尽言镇定道:“原来是两位官爷,小人是五虎岛的渔民,叫庄言。昨晚打渔迷了方向,没想到漂到这海上来了。不知道这是哪里,离五虎岛有多远?”

后半夜海风停了,由于天气晴朗,海面上起了雾,莫尽言顶着朝雾而来,满身都是寒气和湿气,倒也像是在海上漂了一宿的。

那两名官兵放松了警惕,一个士卒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已经是南竿岛了,早就过了捕鱼的范围。”

莫尽言愁眉苦脸道:“小人也不知道,晚上雾太大,找不准方向,吓得要死,没想到还能上岸,还能遇到官爷。小人要回五虎岛,请问要怎么走。”

一个长得一脸和气的士卒说:“绕过这个岛,往西走就可以了,最好是等日头出来了再走吧,以防再迷路。”

莫尽言作揖道:“谢官爷指点。”

许哥此时又大叫起来,莫尽言忙喝住许哥,发现又来了一队官兵。莫尽言心想,希望不会是梅花所的将士,要是认出来了,不是穿了帮?不过穿帮也没关系,就说自己搬到五虎岛上去了。

守卫的两个士兵对莫尽言肩上的许哥产生了兴趣:“这是鱼鹰吗?长得真威风。”说着还伸手去摸许哥。

许哥可完全不客气,对着那伸过来的手就要啄下去。吓得莫尽言连忙拦住:“别摸它,我这鹰凶得很,会啄人。”

那一队官兵已经过来了,为首的是个旗长:“怎么回事?”

和气的士卒答道:“这里有个迷路的渔民,说是五虎岛的,大雾天气迷了路。”

那个旗长皱皱眉头:“朝廷不是早就禁令下海打渔了吗?”

莫尽言苦笑道:“官爷,小人总要养家糊口啊,也没有走得很远,就在我们五虎岛附近。只是昨夜的雾太大了,小人在船上打了个盹,然后船就不知道漂到哪里了,划了大半宿,终于才找到这个岛,幸而遇上各位官爷。”

那旗长上下打量了一下莫尽言,虽然穿的是粗布衣裳,但是身材颀长,长了一副颇好的相貌,形容也毫不畏缩,还带着一只鹰,怎么看也不像个安分守己的渔民,倒像个海盗。“是吗?行,既然是落了难,那就跟着我们吧,到时候我们将你送回五虎岛去。”

莫尽言心里暗暗叫苦,看来是没法脱身了,只得跟着这群人走。其实以他的身手,对付这几个人问题是不大的,但他不想跟他们作对,这些人曾经都是自己的袍泽呢。

旗长派了最先发现他的两个守卫陪着莫尽言,说是陪着,其实更像是看守着。莫尽言坐在沙滩边的棕榈树下,看着朝阳慢慢升起来,浓雾渐渐淡下去,海滩那头的三艘大船的轮廓完全显现了出来,莫尽言发现,那船周围站满了人。莫尽言心里一凉:到底还是被发现了。

他假装惊讶地问:“那是什么船,怎么那么大。是官府的吗?”

那个和气的官兵道:“不是,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偷着造这么大的船。这要是被抓住了,至少也是流放边疆的罪。”

莫尽言心里汗了一把,这打死也不能承认是自己造的船啊。

他又盯着那处看了一下:“这是要将船拖下水吗?”

“嗯,要带回去,正好给我们每个卫所各配一艘,这次盘查得还真有收获。”

莫尽言在心里默默地流泪,你们有收获,关老板要哭死了。“官差大哥,可以带我过去看看吗?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船呢。”

那两个官兵想了想:“好吧,我们也顺便去看看。”

第42章 重逢

莫尽言站在船边,看着油漆刚刚干掉还未来得及刷第三遍漆的三艘船,有一群士卒正在忙着做船入水的准备工作,有些故作惊讶地说:“咦,这船就要下水吗?看起来好像只刷了两遍漆,而且漆也才刚刚干啊。”

两个官兵对造船的事全然不懂:“我们也不知道。”

莫尽言说:“我爹是个木匠,我看他每次做木器都是刷至少两遍漆的,要下水的器物那就还要多刷两次,说这样才能耐泡、经用。我看这大船,似乎只刷了两遍漆,这样若是下了水,恐怕很快就会剥落,这么大的船,恐怕也用不了多久就会坏的。”说完一脸惋惜的样子。

两个官兵面面相觑,这事他们不懂得,但既然是自己卫所的船,当然还是尽善尽美的好。和气的士卒问:“果真如此?”

“千真万确。”船是我造的,难道会不知道。

和气的士卒犹豫了一下,对另一名士卒道:“小肖,要不跟咱们百户大人禀报一声?”

叫小肖的士兵点头:“我觉得应该去禀告一声,反正卫指挥使大人在,听不听是他的事了。”

此时俞思冕正在岛上的木棚里和几位千户商量如何将船移到水中去的问题,万安所的一名百户走了进来,在万安千户刘宽耳边说了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