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白英在担心什么,白芍低头想着最近薛如锦的行径,好似除了在夫人面前,平时连话都不多一句。就是对于二姑娘,也都是淡淡的,茫然摇头道:“许是路途遥远,姑娘身子不舒服吧。”

“五妹妹不舒服吗?”

白芍的话才刚落下,薛如幂的身影便在拐角处出现,身后还跟了端着盘糕点的银杏。

白芍二人转身一见,齐齐欠身行礼唤道:“二姑娘。”

薛如幂和气一笑,侧头望着烛影摇红紧闭着的房门,细语关怀道:“五妹妹怎么了?”

白芍与白英二人相视一眼,均摇了摇头。

她们家姑娘要说有怎么情况倒还是好了,现在就是因为什么都不怎么才让人担忧。

吱的一声,薛如锦打开门,见到站在门口的四人明显愣了愣。踏出屋子走到薛如幂身旁,好奇道:“姐姐来啦。”

薛如幂甜甜一笑,侧头示意银杏上前,望着那盘子里的糕点就道:“这是方才在镇上买的糖蒸酥酪,姐姐知道妹妹肯定食不惯这儿的饭菜,所以先给妹妹送来了。”

薛如锦知道这是她打算带到文国公府里,给那几位姐妹用的糕点。

见薛如锦不接,薛如幂佯装生气地嗔道:“只是几块糕点,难不成妹妹还要和我客气不成?”

她这般举动这般言辞,薛如锦在心里反道:难道自己就这般娇生惯养?父亲母亲大家都食得这儿的饭菜,偏自己就咽不下去了?

但此时她也懒得推托,一个眼神示意白芍上前接过,望向薛如幂大大方方地感激道:“那就谢谢二姐了。”

薛如幂见薛如锦接受了自己的糕点,心里一乐,正想再开口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下面的大堂里传来陌生男子清亮的声音。

第6章 年少轻狂

“唉,怎么好端端的突然下起雨来?”

随着陌生男子埋怨的声音贯彻整个空旷的大堂,四五个衣着不凡的少年先后跨过门槛涌进吉祥客栈。

他们似是谁都没有去注意本在一旁整理着行李箱子的几个薛府小厮,或是甩甩衣袖想拧干身上的水渍,或是在那低头整理衣冠,当然也有人转身望向门外小声嘀咕起天气无常。

“哎呦,几位爷这是要打尖呢还是住店?”

中年掌柜忙走上去哈着腰招呼,眼神打量众人间又在心里直乐这场雨下的真是时候。

“废话,瞧爷如今浑身湿哒哒的,外面天又那么黑了。快去烧水给爷沐浴,顺便收拾几间上房出来。”

第一个进客栈的也就是刚刚抱怨的男子看了眼掌柜一边吩咐着,一边又自衣袖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放在手里掂了掂。等话音刚落,就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将银子朝掌柜丢去。

掌柜的接了银子,本看上去眼睛和脸颊就都往下掉的垂脸立马堆满了笑容,先将银子收到怀里,而后转身对着那青布帘子后面大声吩咐道:“阿三,快多烧些热水。”

青布帘子后立马就传来了小二的应声。

少年对着掌柜吩咐完,才转身面对着同伴,望了望外面依旧声势极大的雨水。不满地瞪大了一双圆眼,开口就暴躁道:“秦枫,你们家的是什么马车?哪有说走到一半就轮子坏了的道理,现在可好,大家都回不去了。”

话虽然这么说着,但口气并不严肃,在场的都是了解他的人,当然不会真计较。

可一个子最矮年纪最小的少年脸色当场就变了,左右望了望又发现外面天已经大黑,上前一步抓着说话少年潮湿的衣袍就慌张道:“二哥,怎么办?回去晚了,父亲一定会罚我的。”

另一个比他稍稍年长的方脸少年走到他身边,笑着打趣道:“浩安,你不是你们陈府的小霸王吗?何况,今天可是你自己要跟着你二哥和我们出来的,怎么现在倒是怕了起来?”

被称为浩安的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椭圆型的脸,肌肤如上好的白瓷一般。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上好的五官却偏配了一个马鞍鼻,让人一看过去就心里感叹若是鼻梁可以再高一点,就俊美了。如今因为身量不足,肌肤细腻,倒是有几分女孩子的柔美。

浩安年纪虽小,但脾气不小。听他指名道姓说自己胆小,伸手一推对方就反驳道:“你不要在这瞎说!”

被推的少年站稳身子,看着浩安“哈哈”一笑,似是嘲讽地就道:“我瞎说,难道你不怕?燕京里谁不知道你陈浩安谁都不怕,就怕你家老子训你!”

浩安白嫩的小脸憋得通红,被人一语道破后窘迫地低下了头。

说者见浩安这副模样,似是来了劲,摇摇头继续道:“不对不对,我倒是忘了,你家新进门的嫂嫂也是个厉害的人。上次我去你们陈府,看到她正教训着一个做错事的小丫鬟。那个狠劲啊,直把那丫头说得跪在石板上不停地磕头求饶,磕得头都破了。”

听他评论起人家府邸里的事情来了,一身材高挑秀雅约莫十六岁上下的少年拉了他的胳膊制止道:“秦林,你给我少说两句。”

少年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透着温和的同时却又带了几分威严。他的衣服是宝蓝色的上好丝绸,上面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白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形象。

本来数落着浩安正兴头上的秦林听到他的话,低头咽了口口水轻声嘀咕道:“哥,我只是开个玩笑。”

“玩笑也不能这么开!”

虽然想对秦林说上几句道理,但此时的场景不合适,少年也就闭了嘴。转头看向浩安口中的二哥,见他漫不经心地似是一点都不介意别人拿他府上的事情说事,心里才微微放了心。

秦林的目光自浩安身上移开,但他又是个嘴巴子闲不住的。转看向一开始被浩安抓着衣袖的少年,挺直了腰板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道:“浩宣,我们秦府的马车怎么了?一开始还不是你说我们家马车最大最舒服才一定要坐的吗?现在大家都回不去,你急我们谁不急?你休要再怪我哥哥!”

见秦林质疑自己的话,本来心里就不爽的浩宣人又暴躁了起来,指着秦林就别嘴道:“那也是你家马车不中用,不然怎么会行了这么点路就不行了。我说出府前,你到底有没有让你们家车夫检查检查啊?”

“当然,当然检查过了。”

秦林有点心虚,但他也是个好胜的,被人说自己府上的东西不好当下就恼火了起来。歪着头强词夺理望着陈浩宣又道:“还不是你太重了,把我们家的马车给做坏了。”

秦林的年纪与浩安相仿,正是年少轻狂好逞口舌之快的年纪。

其实陈浩宣的身材不胖,只是稍稍微壮。但此次同行的五人之中,陈浩安与秦林年龄小,身量不足,而另外的两个都是属于纤瘦高挑型的,这么一对比,他俨然成了最重的了。

平时陈浩宣最讨厌他们拿他这个说事了,此时恼羞成怒可又无词反驳。只好反转过身子望向自进客栈就倚在门边沉默着的男子,埋怨道:“还不是子默出的那个馊主意,说什么既然马车坏了,就走回去,什么一边可以沿途散散步,一边还能欣赏路边的风景。”

“是啊,早知道雇辆马车,现在早回了府里。”这次,秦林倒是难得赞同地附和着。

陈浩安似是相当不安,拉着陈浩宣的衣袖又急急问道:“对啊,二哥,怎么办,还回不回得去啊?”

陈浩宣此时也略有担心,自己将陈浩安带了出来,夜不归宿。明天回去了不止大伯父责骂浩安,大伯母处罚自己,就是祖母那边,他也少不了挨顿批评。这么一想就后悔起来将陈浩安带出来了,看着他不满道:“你说你一个孩子,在府里跟丫头们玩玩不就得了,还偏要跟着我出来。”

“我已经大了,不是孩子。”陈浩安不满嘟着嘴辩解,白嫩的脸蛋却添了几分孩童的可爱。

素来整个王府都把自己当成个孩子,母亲还严禁他随意外出,他心里就是觉得不平衡。再说府里的那些丫头小厮已经没什么好玩的了,不让他出门,他就偏要出门瞧瞧。可现在第一次跟着二哥出门,不止晚归,连回去都回不去了,他心里也着实郁闷得很。

被众人抱怨出馊主意的男子面露尴尬,似是也对自己的想法造成的后果有些不好意思,上前对着众人一作揖,文质彬彬道:“是我考虑欠佳。”

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优雅秀气,站在那儿温文儒雅。

秦枫上前碰了碰他的胳膊,客气道:“子默,这是大家都同意的,不是你的过错。”

“砰!”

众人本还站着说话,突然从二楼传来盘子倒地的破碎声音。

大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暗淡的烛光照射下,二楼走廊栏杆处,一位着了嫩黄色松裙的少女正目不斜视地望着他们。

虽然隔得远,大家都看不太清她的五官,但却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投来的目光是那般的有神,就像是黑暗之中发现了猎物一般透着兴奋,或许还夹杂了几分道不清的情绪。

片刻的宁静,走廊处的少女此时似是被他们齐齐射去的眼神给吓着了,又似是觉得这样失了礼数,忙收回目光转看向旁边的一水蓝色女子。

第7章 先来后到

本站在栏杆处的薛如锦听到白芍手中的盘子落地,碎片声瞬间惊动下面的人,引得他们纷纷抬头。反应过来的她忙转过身子,却正对上在观察着自己的薛如幂,顿了一下移开神瞧着地上的青花碎片与沾了粉尘的糖蒸酥酪,最后将目光放在本端着糕点此时正蹲着身子的白芍身上。

本来就犯了错害怕被责罚的白芍察觉到薛如锦的目光,抬头望了一眼沉着脸的她,心里更加惊慌。想捡起地上那还泛着香味的糖蒸酥酪的手动作一滞,改换成跪下的姿势小声道:“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她是见姑娘一直没有动静,所以才想着先将点心收回屋里。但刚刚就在她转身的时候,突然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因而手里的盘子没有端稳才掉到了地上。

薛如锦心神恍惚,抬手就淡淡道:“下去吧。”

在场的人都没料到薛如锦会这般轻易就饶了白芍,要知道若是以前薛如锦的哪个丫头笨拙打翻了东西,就算不拉下去暴打一顿,也难免会挨一顿痛骂。

薛如幂望着薛如锦的眼神越发的发亮,脸色柔缓地轻道:“妹妹果真是不一样了~”说完抬起素手,拿着帕子别有所指地望了一眼下面。

先前的时候,自己与她本站在走廊里说话,因突然听到下面声音而条件反射地往下看去。后来自己见进来的是几个男子,当然就立即收回了眼神,可侧头又注意到旁边薛如锦的异常,那种能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让她心下生疑。

于是,她自己转过身子再次细细打量进来的人,直到发现那抹宝蓝色身影的时候,她忽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薛如锦不想去探究她话中的深意,径自走回房门口,边推门边道:“谢谢二姐的点心。”

她心乱如麻,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府的人。

平易王府的小霸王?

薛如锦嘴角轻扯,昔日的她受了他多少欺侮与捉弄。他可是整个王府的宝,被陆氏捧在手心里疼的。没想到半年未见,他居然胆子大了偷偷跑出府来。

陈浩宣带出来的么?他也真是厉害。

至于其他的三个人,薛如锦根本连看都没正经看一眼。她心里的想法是,能与陈浩宣交在一起的人,除了他以前那些不学无术的狐朋狗友,就是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但方才见他们的衣着,估计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薛如锦进屋,白英扶着白芍站起身来,二人相视一眼就准备将饭菜端上来,于是齐齐对着还站在原地的薛如幂行了礼就往楼下去。

此时的走廊中,只余薛如幂与银杏二人。薛如幂再转身看下面的时候,大堂内已经空无一人。

想起薛如锦方才的模样,薛如幂心里了然地想道,果然不出她所料。

秦家的背景,她嘴角翘起,这一点她是早就明白的,所以门第不是问题。何况,去年的时候,自己隐隐听到了家里长辈们在讨论,说是想要与秦府结儿女亲家。那个时候,她以为是在为大姐薛弄芸谋亲事,但后来三月里突然就传来消息,说是大姐嫁入了平易王府。

既然这样,薛如幂转头看着烛光明晃的屋子。自己若是帮着薛如锦一如所愿,那不止解了自己先前的顾忌,还等同是自己帮了她一个大忙。

转眼间,薛如幂心中就已经有了想法。微微一笑,抬起脚缓缓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那个人对薛如锦没那份心思…

晚膳过后,也才不过戌初时分,薛如锦坐在屋中,正闲暇无事的时候便听到楼下传来吵闹声。

大堂中央,陈浩宣揪着掌柜胸前的衣裳,一手高举过头指向通向二楼的木质楼梯,破口大骂道:“什么叫二楼没有屋子了?我刚刚见到上面空了好些房间,怎么着?是爷给的银子太少还是觉得爷不配住那上面,居然将咱们安排在下面的破屋子里,我看你是这客栈不想开了吧?!”

陈浩宣人本来就壮,这一下动起手来,掌柜的整个人都差点被他拎起来,摇摆着手惶恐赔笑道:“上,上面的屋子都被包下了。这位爷,真不是小的存心不把房间给你们住。”

秦枫看不过去,上前拉着陈浩宣的手就想要他放手,劝道:“浩宣,别这样。”四下看看,很明显周围已经有不少人在望着他们。

陈浩宣把掌柜的衣裳一放,而后怒气冲冲道:“这是谁家要包下整层楼的?没那么多人住进去,空着还不让别人住!”

他的话一出口,本还在堂里吃饭的薛家仆人个个都停住了动作,极为不善地望向陈浩宣等人。

掌柜的一见这形势,生怕两方人吵起来。先前来的那一家子人多势众,他还是安抚好这几个小爷吧。

中年掌柜面上是个老实的,哈着腰上前就对陈浩宣纠正道:“这位爷,您就将就一下吧。上面住着贵客,瞧,他们家的仆人都住在下面呢。”

两手一伸,掌柜的客气地望了眼大堂里薛家的仆人,本意是想让陈浩宣他们看着对方人多的阵势,息事宁人好好回屋子去休息得了。

可哪知陈浩宣一听这话显得更加气愤,抖了抖袍子张口惊讶道:“什么?!你让我们和这些丫头小厮住一起?他们是贵客怎么了,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嘛!”

其余的众人虽没有名言,却也面露不屑。他们个个身娇肉贵,什么时候被人这般怠慢过?

掌柜的一听他这般嚷嚷,忙紧张地想上前再开口,却见此时自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妇人。

掌柜的识得那是今日那位贵夫人身边的老妈妈,忙移步过去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董妈妈下了楼梯,匆匆瞥了一眼掌柜的,而后看向陈浩宣等人,皱眉不满道:“怎么这么吵?让我家老爷夫人和姑娘们怎么就寝?”

陈浩宣一听对占了那么多房间还敢来这抱怨,气得就上前走至董妈妈面前就质问道:“你家主子要就寝,难不成我们就不要吗?你们是哪个府的,这么张狂?”

“是啊,上面明明有空房,为什么不让咱们上去住?”秦林走到陈浩宣旁边帮衬道。

秦枫见了忙将他拉回来,斥道:“小孩子,别掺和这么多。”

秦林与陈浩安有个共同点,就是最听不得别人以年幼未由处处束缚,当下就板脸道:“大哥,明明是他们太过分了嘛。”

秦枫瞪他一眼,上前对着董妈妈举止有礼地道:“贵府想来也是书香门第之家,此时夜深,在下几兄弟不过是想要有个落脚地,不知可否与你家老爷说说,让几间上房给我们?”

听到秦枫温和的语气,董妈妈也微微缓了脸色,不过却依旧摇头道:“男女有防,我家姑娘们住在二楼,实在不方便,还请各位公子在楼下屈就一晚了。”

秦枫抬头,对于董妈妈的直接拒绝的回答颇感无奈。

但陈浩宣对这回答却不以为然,“这本就是客栈,与人方便,哪有那么多顾忌?”心里腹语道:想要讲究那么多,就别进客栈嘛。

他的话刚落下,自楼上就传来清清的少女声音,“客栈是与人方便,但不知公子可懂得什么叫做先来后到?我家是付了银子,包了这二楼所有的房间,不让又如何?”

第8章 伶牙俐齿

薛如锦蒙了面纱站在栏杆处,目光微沉,一副理直气壮地望着楼下的众人。

她本是不想开口的,但见陈浩宣如此蛮横霸道,句句逼人,他的声音飘入耳中,实在是聒噪得很。再且,仗势欺人本就是他过去一贯的作风,直以为身后靠着平易王府的地位就可以为所欲为。今日,她偏要让他明白什么叫做一山还比一山高!

陈家的名声,陈家的面子,前世里她给的太多,顾忌的也太多。但是今时今日,她何必再如以前一样在陈家人面前忍气吞声,绕道而行?

董妈妈一听到是薛如锦的声音,当下低头就是慌张地“哎呦”一声,撩起裙子就快速地到二楼去,等至薛如锦身旁忙道:“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出来了,这让夫人知道了可如何了得?”

董妈妈手里揪着碎花帕子,心里小声埋怨着,亏她还与夫人私下里夸薛如锦,说是五姑娘不再如以前那般任性和肆意妄为了。如今大堂里站了那么多陌生男子,她就这么走了出来,可真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站在薛如锦身前,董妈妈尽量将面前人的身子挡住,抬头发现薛如锦此刻是带了面纱的,心里才放心些,这位小祖宗好歹还知道分寸。

虽是这般想着,但口中还是劝道:“姑娘,快回屋子去休息吧?”

女孩子抛头露面,又如此堂而皇之地与男儿公然辩驳,当真不是一般姑娘家会做出来的事情。若是在前世里,她就是遇到陌生男子,也定当是避路而行,不会多瞄一眼,更是不会多加一词。但此时的薛如锦也不知哪来了这份勇气,竟是抛开前世里所有的礼仪规矩,就这么大声地接了陈浩宣的话。

她心里着实看不得陈家的人在她面前再这般嚣张狂妄。低头望向眼前虽面露紧张却眼带关心的董妈妈,薛如锦摇摇头道:“外面这么吵,我睡不着。”

董妈妈面色为难,心里也晓得薛如锦是从小任性惯了,根本不知迁就二字为何意。她嘴巴子直,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这一点以前夫人总是挂在嘴边担心,说是以后找了婆家会吃亏。

自己是看着薛如锦长大的,其实姑娘心地不错,平时也就是小姐脾气重了些,毕竟生在薛家这种名门贵府,这种性子也都是很正常的。再且,按着薛家的门第,不说是在边关,就是放到燕京,都是各大名门趋之若鹜想要迎娶的媳妇。

这一点,董妈妈是为薛如锦自信及骄傲的。薛家的女儿,何愁找不到好亲事?

现在听了薛如锦的回答,她面色有些为难。楼下的几位公子,她虽然不认识,但瞧着他们的衣着打扮,也必定是有出身的少爷。不去看那位张口就言辞通俗的人,其他几位的举止与修为,例如方才的那位身着宝蓝色且说话彬彬有礼的男子,就不是一般的人家能调教出来的。

如今夫人老爷都不在,自己一个下人,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燕京权贵,这个后果她可吃不起。

董妈妈还在犹豫间,楼下的众人早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薛如锦身上。

这身嫩黄色的衣衫,他们可都是识得的。此时在他们的目光下,少女虽是蒙着面纱,但露出来的眼神却清澈透明,整个人在大家打量下也是不慌不乱。那老妈妈问起话来,她还能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埋怨他们吵得她不得入睡。

远远的望去,那种摇头无奈动作,给他们竟不是一种蛮横撒泼的感觉,而是一份俏皮可爱的灵动。

当然,这只是几个人的感觉。

如陈浩宣他就不是了,听到薛如锦的回答更显暴躁,心里想起方才一进客栈的时候她就在上面瞧着他们,现在又是这样一声不吭地站在暗处。这种失礼的行为,让他觉得厌恶,再加上听到她张狂的口气,脚下踱了几个步子便不屑道:“还一堆什么男女有别的大道理出来,一天之中你站在上方偷偷瞧了咱们几个爷两回,是不是芳心暗许看上了咱们,想要爷来疼疼你?”

陈浩宣的话刚落下,他身后的众人就皱起了眉头。对方明显是有来头的,他这般轻浮的话语,肯定要惹出事来。

果不其然,陈浩宣的话刚说完。本在大堂用晚饭的薛家护卫及小厮就都分纷纷站了起来。

而还站在二楼薛如锦旁边的董妈妈也拉下了脸,正准备开口反驳的时候,却见薛如锦伸手一拦,面纱下笑得极为灿烂道:“哦?倒是小女子失礼了。但不知公子是哪个府上的,此等教养,我当真好奇是出自燕京哪户人家?”

薛如锦的话带着浓浓的讽刺,将陈浩宣直憋得说不出话来。方才的话,他也是平时在红楼里说惯了的,所以一下子没管住嘴阀门。他自一进客栈就扮起大爷来,此时不止是薛家的人好奇,就是掌柜的也竖起了耳朵想听着她的回答。

但陈浩宣也心知不能报出平易王府的名号来,否则回到府里还不得给大伯父剥了他的皮去。

先前一直沉默着的着了墨色缎子衣袍的子默上前扯了他的衣袖,给了个提醒的眼神,“浩宣,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快给人家姑娘道歉。”

但陈浩宣是不肯服输的人,虽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人家,可就是说不出什么低头的话来。

子默见着无奈,只好抬头往上看,双手一作揖便赔罪道:“我朋友喝了点酒,一时口误,冒犯了姑娘,还请不要见怪。”

“我才没喝酒呢~”陈浩宣咕哝着。

薛如锦听后,心里一笑,他就是这种性子,死要面子活受罪。冷笑道:“我从不与小人计较。”

陈浩宣说话难听,但薛如锦说话也不含糊,一点都不给他留面子。直接就称陈浩宣为小人,薛家的护卫们听了又瞧着陈浩宣那种吃瘪的模样,大声就笑了出来。

这种笑声,很明显得惹怒了陈浩宣,一卷衣袖就想要踏上楼梯上去,边走还边嚷嚷道:“你说谁是小人,啊?”

可没走几步,就被薛家的护卫在楼梯口给拦住了,他只好一边挣扎一边恶瞪着上面的薛如锦。

“姑娘,别同这种撒泼的人多费口舌。”董妈妈有些担心地看着走到的西面,别惊动了老爷夫人才好。

薛如锦转头给了她抹安心的眼神,对着下面的人一副解释地模样道:“今日我府包了二楼的屋子,你明听了掌柜的解释却还要去为难他,实没有君子的容人之度。此为其一;再且我不过是个小女子,虽有逞口舌之快但也不过是道了一句实话,你却斤斤计较,死咬着不放,更说出轻佻侮辱之语。此为其二;这第三嘛…”

薛如锦挑眉一笑,目光扫了遍整个大堂,看着想要发作却不得发作的陈浩宣继续道:“一日之中,你公然吵闹惹事,且两回都惹得别人不得安生,最后却反倒是胡搅蛮缠地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试问,你何曾有过君子之行?”

薛如锦笑意吟吟,第一次发现原来用言语将他们说的鸦雀无声,尤其对象还是昔日自己厌恶不已的人,心里是这般爽朗。

大堂里一下子陷入寂静,最后还是秦枫望着上方的薛如锦,却是目露赞许喃喃轻道:“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第9章 旧爱

陈浩宣哪曾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小女子说成此般恶劣不堪,何况又是在如此多的人面前,让他一向自诩的风流形象与脸面往哪搁?本就心里闷火的很,又听得旁边传来好友对薛如锦的赞许声,更加恼羞成怒,用力甩了两个护卫的手臂直接就往楼梯上走去。

众人都沉浸在薛如锦的那一番话中,两个护卫也都没反应过来,一个闪神的空当竟是让陈浩宣轻而易举地夺路而上了。二护卫忙转过身子抬头望上看,正好见到陈浩宣粗鲁地一把推开挡在薛如锦身前的董妈妈,当下都心道坏了,直大步跟上前去。

个个均沉脸皱眉。陈浩宣的行为,这是他们失责,也是对自恃身手敏捷的他们的一种侮辱。

“二哥!”

陈浩安年纪小,平时虽然有点无法无天,但也心知寡不敌众的道理,此时见自家兄长做出此等莽撞的事情来,面上也是一急。

秦枫四人纷纷走到楼梯口,都满脸紧张地望着上面,张口你一句我一句说着对陈浩宣来说根本没有作用的劝语,但脚下的步子却不好再踏上去。方才人家都说了,那是姑娘们住的地方,现在若是跟着一块儿上去,那场面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子默无奈地低头一叹气,本是想要进来避雨宿上一宿,可现在怎么会搞成这样?

说要慢步回燕京的主意是他提出来的,此时心里着实内疚急了。

薛如锦本说得得意,而旁边的董妈妈听她说完这一席话也赞赏地看着她,从来不知道自家姑娘竟是有如此好的口才。还在发愣间听到身后脚步身声,好奇着才方一转身就被外力往旁边推去,忙站稳身子抬眼却又见陈浩宣到了薛如锦面前,心慌地扯开嗓子就指着他道:“你个登徒子,怎么敢上来,想做什么?!”

董妈妈说完看着下面的护卫又斥道:“是谁将他放上来的,还不将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