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院里,薛弄芸由如意带着一路到了钱氏的屋子里。刚跨进门槛,就见另一个大丫头吉祥正蹲着身子,用美人捶认真地给躺在软榻上假寐着的钱氏敲着小腿。

听到脚步声,钱氏睁开眼见到薛弄芸,抬起手将丫头们挥退,而后坐直了身子看着面前的薛弄芸直白认真地问道:“芸儿,你邀你二妹妹与五妹妹去王府,是不是为了你那个不成器的小叔子?”

第25章 母女私谈

薛弄芸面色难堪,怔怔地瞧着钱氏小声道:“母亲,您怎么说这话?”

见女儿支支吾吾明显不敢正视自己眼睛,钱氏冷哼一声,板着脸就道:“芸儿,上次我就和你说过,别打家里姐妹的注意。再说,你二婶家的孩子,是你能算计得了的?”

钱氏一语道破,薛弄芸讪讪道:“母亲,女儿不过只是请她们去陈府聚聚,毕竟是家里姐妹,小姨子去姐夫家走动,又有何不可?”看着钱氏不信,便继续道:“母亲,我晓得浩宁那二兄弟不争气,但是如今太婆婆和婆婆都让我这个做长嫂的为他寻个好人家的姑娘,我也不好推脱不是?再者这事情已经托了一个多月了,我总得也有点表示吧。”

“表示?要拿家里的姐妹去表示?你真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稀罕那日薄西山的平易王府?看着,等过不了多少年,陈家那王府的招牌还有没有。”

钱氏没好气地说完,一点都不顾薛弄芸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薛弄芸真没想到自己母亲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不留情面、甚至带了点刻薄的话来,往前挪了几步,细细地轻道:“母亲,您怎么能这么说女儿?”

钱氏斜眼瞄了眼薛弄芸,敛眸垂头,也心知自己的话说得过分了些。今日心情是实在噪得很,早上那弟媳回来,她就受了不少气。加上熙儿又是个不长脸的,一天都省不了事,好端端的做什么去将三丫头推到池塘里去,一点分寸都没有。

想起弄玉,自己这一天忙的,竟是还没去瞧过她呢~摇摇头,还是算了,那孩子是个软性子的,就是受了委屈也不会怎么样,等会让齐妈妈替自己去探望下就可以。

见钱氏一直低头闷声不语,薛弄芸心有顾忌,缓缓道:“母亲,您生气了?我不邀二位妹妹去王府就是了。”

钱氏抬起头,看了薛弄芸心里计较了一番,终是不忍心再责骂,从软榻上站起,拉着她的手往临窗的炕上走去。一左一右隔着梅花式填漆小几坐下,才幽幽地叹道:“方才你都已经开了口,怎么能出尔反尔?”

薛弄芸早就料到钱氏会这么说,听了话便状似乖巧地点了点头。

“今日母亲心情不好,说的话可能是重了些,不过这都是为你好。芸儿,母亲明白当媳妇的辛苦,就算是陈家再怎么忌惮我们薛家,但是你毕竟是他们陈家的人了,就得为那家费心费力。说到底,做媳妇真的不比做姑娘,你如今过门不久,什么威信、人心都得兼顾。要让家里的长辈们疼着你又护着你,让大姑爷爱着你又时刻惦记着你,至于平易王府上上下下的众人,不止要让他们怕你,还要敬你。”

说到这儿,钱氏顿了顿,想着又道:“听说你前几日将陈家城西庄子上的管事当着众人的面训导了半天?”

薛弄芸心中骇然,看着钱氏的目光呆滞,她没有想到母亲对她府里的事情会这么清楚。

薛弄芸还在狐疑惊讶时,便又听旁边的人道:“你也别好奇,不是母亲想看着你,而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自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咱们薛家在燕京哪行里没点铺子,你直接把人家批评的颜面丢尽,说他什么管账无能,做事无用,你让那管事的今后还怎么再出去做生意谈事情?”

望着薛弄芸露出未出阁前委屈的模样,钱氏看着心里也疼得紧,女儿不懂,还不是得自己这个做娘的来提点么。拉起她的手搁在案几上,一副语重心长地道:“母亲现在说这事不是在怪你,而是有些为人处事你着实是不了解。你做事太直接,不晓得留分寸。有的时候光凭着一个‘狠’,不足以让大家对你都心服口服。”

“上回的那个事啊,母亲也念叨过好几遍了,那个丫头怎么都是陈家的家生子,你让她在寒风大雨下磕满一百零八个响头,是做到了杀鸡儆猴。但是结果呢,姑爷为这事不还埋怨了你?”

提起那事,薛弄芸就来气,瘪嘴道:“谁叫那丫头不安分,再说是那个女人以前的丫头,我怎么能放过她?”

知道薛弄芸在担心些什么,钱氏拍了拍她的手掌,而后道:“这门亲事啊,是你自个选的。现在母亲不是不准你为难那个丫头,但是半年前的事情她也知晓了几分,你留着她,到底是个祸害。母亲关心的是你同姑爷二人夫妻间的感情,你可千万别做出让姑爷不喜见的事,要处置人可不是非得用你那些手段。”

薛弄芸并不傻,掌家管铺子她现在是不熟练,但是说到其他,她可机灵的很。不然,自己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得以嫁给浩宁了。于是认真地点头道:“女儿明白,谢母亲指点。”

钱氏这才有些宽慰,苦口婆心道:“母亲最关心的除了你大哥,不就只剩你们俩姐妹了。我做什么,都是在为了你们好。有的时候我说的话重了,但是心里都是疼你们的,可千万不要误解了为娘的这份苦心啊。”

薛弄芸点点头,心里也知母亲的操劳,成天都忧心忡忡的。大哥一心想要去边关跟着二叔练武,痴迷于兵家布阵,并不想听从家里的安排。至于熙儿,又是个不懂事的,成天只知道给母亲寻麻烦。

如此一想,薛弄芸也心疼起了亲娘,反手握住她的手道:“母亲,女儿今后做事必定不再冲动、自作主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就来先问问您。”

晓得大女儿体贴,但想到另一对儿女,钱氏还是忍不住叹了声气。

“大哥的那门亲事怎么样了?”

抬头,提到喜事,钱氏终于笑了笑,回道:“我与沈夫人是已经说好了,生辰也对过了,沈家的那姑娘我也瞧过,长得珠圆玉润,是个有福气的,我瞧了心里喜欢。”

薛弄芸也喜上眉梢,激动道:“这还不快找个时候把事给办了?今后只要大哥成了家,有了妻儿,自然就肯收心了。说到底,大哥比我大了一岁却还未成家,母亲您对他也太松了些,瞧这燕京城中有几家的名门少爷是满了十七都未娶亲的?”

“我也着急呢,正想着过几日去相府找沈夫人谈谈,这事越早办越好。不过你二叔二婶一家刚回来,估摸着还是得往后挪挪。”想到要娶儿媳妇,钱氏一扫先前的阴霾,眼角处也投了分喜气。

薛弄芸微微点头,“对了,母亲,这次五妹妹回来,怎么好似换了个人似的?”

听到薛如锦,钱氏刚舒展开的眉头又皱紧,望着她回道:“我也好奇着呢,简直跟脱胎换骨了一般。”说着又冷笑道:“看来半年来,你二婶对她没少管教,到这个地步,不容易啊~”

“但还是个不晓得分寸的。”

薛弄芸想起刚才的她与自己的对话心里已经很怨愤,若是平常自己哪会在口角上输阵势?今天实在是被薛如锦的回应给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以前还真没觉得她这么能言善道啊。

“你如此关心你五妹妹,怎么,难不成是你婆婆想让她那没出息的侄子也娶薛家的女儿?”

钱氏说及陈家还是带了些轻蔑的口气的,这让薛弄芸听了心里极其不舒坦。可也心知不能为了婆家人惹得娘家人不快的道理,只好道:“只是上门去玩玩,再说五妹妹的那个性子,她若是不愿意,谁能逼她不成?”

“对了,母亲。锦儿与熙儿都喜欢靖安侯府的世子。现在秦家少爷来府上提亲,母亲若是成全这门亲事,一来熙儿高兴,二来不是也可以趁机让涨涨咱们长房的志气?”

薛弄芸笑吟吟地说完,就望着钱氏。

第26章 漫步

薛弄芸说的这话,肯定比早时薛弄熙一个劲的撒娇胡闹管用。钱氏听后很明显地就认真思索了起来,心念着若是这样,还真是能压住二房的一个事呢。

毕竟此次皇后亲自求圣上下旨让二房一家子回燕京,这是莫大的荣耀。钱氏心里担忧着皇后对二房还远不止目前这样,他们在燕京的这些日子里,会有其他的事发生也不一定。

今天才是第一日,自己连带着女儿都丢了脸面,均在二房那儿吃了亏。不得不说,钱氏心里极为不舒服,这也是她一整日闷闷不乐的原因之一。

芸儿的话也有道理,只不过就是不晓得现在五侄女到底喜不喜欢秦家的那个世子了。

秦枫…熙儿嫁过去,会幸福吗?

看着钱氏愁眉锁眼的神情,薛弄芸晓得自己母亲心里已经动摇了,因此便继续道:“母亲,您觉得呢?”

钱氏抬头,脸色依旧深沉,摇头,手扶上额头悠悠道:“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现在这亲事关键不是我说了算,是你父亲不看好秦家那个世子。”

“父亲不同意?”

这倒是出乎了薛弄芸的意料之外。家里后院的事情都是母亲在管事,对于儿女的婚事父亲虽然也过问,但是对母亲的眼光极为放心。当初自己就是得到了母亲的支持,才轻而易举过了父亲那一关。

薛弄芸还想再开口,钱氏连忙摆了摆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那,这么多事凑在一起,头疼。

薛弄芸见她面露疲惫,便不再出声。

傍晚的天气没有正午的时候那般炎热,薛如锦推开闺阁的房门,午觉过后,人也显得精神了不少。放眼望去,满院子都是开得正艳的各色锦葵,纵使是在烈日下,但依旧光彩夺目,薛如锦瞧着瞧着心情就大好。

她本来是以为如今日这般的情况:陌生的环境、毫不熟悉的家人、以及那莫名成了姐夫的人,一系列嘈杂的关系中,她是入睡不了的。但结果是她竟然能睡得那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

她恍然觉得,前世的那些事,真的离自己很远了…

薛如锦一边想着,一边放眼远眺。微微抬起头,看着西面天际处被众多晚霞围住的夕阳,一大片橘黄的天空,让人蓦地喜欢起黄昏来。夏日的太阳下山地极为慢,薛如锦在屋檐下站了一会,想着离用晚膳还有个把时辰,便朝着院门那慢慢走去。

既然这里是她今后的家,先熟悉熟悉环境也好。正好,也让她瞧瞧薛弄芸自小成长的地方是个什么样。

以前在边城的时候,她总是放不下心,天天幻想着自己离开平易王府后,陈家的情形。而且闲暇的时候,总也忍不住想起宁哥哥,想着他的妻子该是如何贤良淑德,如何花容月貌,他们的夫妻感情又是时如何亲密、鸾凤和鸣。

每一次,都要想到自己心都疼地揪起来、眼泪也忍不住要流下的地步。

但是现在,当真的面对上了这一切,她的心倒似是解放了、释然了。

原来,重生后的她,再次拥有生命的自己,真的认清楚了很多,那些不值得她用心、牺牲、付出的人和事,她就真的可以漠视他们。

即使薛弄芸是自己名义上的长姐,即使今日是第一次与她见面,但是自己不喜欢她,便可以直白地表达出来。这种随心所欲表达自己感情,发泄心中不满的感觉真的让她觉得全身上下都舒服极了,觉得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充满了活力。

自己,薛如锦,可以为自己而活,可以遵从自己的心意而活下去。做真正的自己,活出她的精彩、活出她的人生,再也不是当初平易王府成天唯唯诺诺的表姑娘。

走在林荫大道下,薛如锦扬起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国公府的内院曲径通幽,园林盆景什么布置地都极为讲究,很容易让人保持好心情。薛如锦一边记着自己走过的路道,一边四处张望着,她早就发现这国公府其实虽然占地很广,但极为空旷。

薛家只有两房,加上武国公一家又常年住在边关,每年回来也不过是小住一段日子,所以陈设的院子并不是很多。而早前在皇后还是贵妃的时候回来省亲,听说还特地扩建过院子,因而这么一眼望去,除了亭台水榭,大部分都是灌木奇树。

薛如锦望着四处的景物满心好奇,一点都没注意到前方站着一个墨绿色的身影。

等到她发觉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陈浩宁的身后。薛如锦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他笔直的背影,心里有一瞬的想要逃避,但是又立马被她打消了念头。既然要做重新的自己,那早晚要面对的人做什么还视而不见,避而不及呢?

不过是从前的人罢了,如今,他只是姐夫,再无其他。

薛如锦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不要退缩。若是连这一步都跨不出去、过不了这个坎,今后还怎么会自己的前世正名,为自己报仇,让那些害过自己的人得到应得的报应?

她从来不怨天尤人,怪上天不公平是懦弱者的行为。前世命运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却让真正害自己的人逍遥法外。既然上天不惩治他们,那自己终究是要还自己一个清白,为自己报仇!

他们真的以为自己死了就可以高枕无忧?殊不知死了的人也是可以再回来的。

如锦面不改色,眸中却泛着晶亮,抬头看着陈浩宁的背影。这些踏着自己生命自认为手握幸福的人,她要亲眼看着他们后悔,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负责。

笑了笑,让自己表情看着不是那么僵硬,薛如锦含笑着走近几步。待到陈浩宁身后,她还未及开口时,正好遇着眼前的人转过身,一副别有意味地望着自己,脸色并不惊讶,目光却是冰冷。

这是以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一下子,四目相对,薛如锦还是控制不住的心潮澎湃。

第27章 休妻娶我

陈浩宁望着眼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走近几步淡淡道:“五妹妹。”

还是如以前那般轻柔的声音,如锦压制住心里的那份激动,欠了身低眉道:“姐夫。”

眼前的少女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随着晚风吹来,一股熟悉的香味入鼻,陈浩宁望着如锦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喜欢木槿?”

薛如锦抬头,不过片刻就明白了为何刚刚他一点都不惊讶是自己出现在他身后。

其实都是齐妈妈自作主张,探听到这身子的原主喜欢木槿,不止在整个院子里栽满木槿,还将她的屋子也熏上了木槿花香。午膳之前她便注意到了自己身上隐隐的木槿香,等到方才午睡出来,这阵香味就越发的浓烈。

没想到方才不过是在大堂那只打了个招呼,他就注意到了。

细心依旧。

木槿的香味,于她来说并不陌生。前世里因为宁哥哥喜欢木槿,所以平易王府的院子里种上了一大片,自己因他的喜欢而喜欢,故而身上也总带着这么一股香味。

陈浩宁对上如锦的目光,这种对视,让他莫名其妙地感到局促不安。眼前五妹妹的注视,自己并不是觉得她突兀,反而是他心底里犯虚,没理由的心虚。移开眼,重复道:“不喜欢吗?”

如锦回神,收起眼神,往侧边移了一步,直视着他才无比清晰地回道:“对,不喜欢。”

陈浩宁低头。

“不喜欢,讨厌、憎恶!”如锦大声补充。

听者眉头拧成川子,带着不解地望向五妹妹,不喜欢却随身带着这种香味?

不去顾陈浩宁表现出来的疑惑,薛如锦反问道:“怎么,姐夫您喜欢?”

陈浩宁薄薄的双唇抿紧,轻回道:“以前。”说完似是不欲与薛如锦再谈话,转过身子望向远处,似是想要离开。

“姐夫喜欢大姐?”

对着他的背影,如锦问出心中所想。

背对着薛如锦,陈浩宁冰冷道:“五妹妹不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你该问吗?”

“可是已经问了呀。”

虽然陈浩宁看不到,但是如锦依旧歪着头,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见他不回答,就从旁边走到陈浩宁面前,继续道:“听说大姐夫以前有未婚妻,哦、不对,是已经过了门的,那后来怎么就娶了大姐呢?”

这件事是陈浩宁最厌恶别人问的,偏着眼前的女孩又问得这般直接。瞧着她,好奇的眼眸里,带着一丝狡黠,让他有些看不懂。

陈浩宁依旧沉默,如锦却仍没心没肺地说,“姐夫娶大姐,是因为薛家的地位吗?”

陈浩宁的眼睛瞬间眯起,带着一丝危险,他总觉得眼前这个一脸天真烂漫对着自己的少女是故意的。虽然在自己刚娶弄芸的那些日子里,外面也有传说自己是为了娶高门媳妇才抛弃未婚妻的谣言,但是这么久,早就没人提及了。

再者,让他不解的是,眼前的五妹妹一直生活在边关,第一天进燕京怎么就会知晓这些?

“谣言止于智者,五妹妹该不会听信外人的那些传话吧。”陈浩宁沉下脸,连平时总维持着的淡淡笑容都收起了。

对这些问题都避而不答,是默认了吗?

薛如锦不知道自己一直在期待些什么,但这一刻却是真真实实地死了心。果断的,她真的不该存有侥幸,如锦心中发寒,深深地闭了一眼,却不打算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他不想听,自己还就是想说了,睁开眼,清澈的眸中闪过疑虑,继而启唇道:“可是无风不起浪。”

对方似有不耐,如锦忙接着道:“姐夫莫恼,小妹我也不过是好奇问问,没有其他意思的。毕竟您是大姐亲自选的人,是个谦谦君子,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

说到最后,如锦自己都觉得这话违心。

陈浩宁越听心里越糊涂,总觉得这位五妹妹的每句话都是话中带话,不、还带着刺,看似无意,却带着一股隐隐的敌意。就是单纯的敌意,他看不懂的敌意,若是平常人想自己攀了薛家因而露出鄙视与不屑,那种眼神他也是见过的。

但现在五妹妹就是在问自己娶薛弄芸是不是因为薛家的地位的时候,也并不像平常人一样表现出嗤鼻,反倒犹是带了几分认真。虽然五妹妹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来,但他却感受得到。

嘴角浮出一丝苦笑,陈浩宁不解道:“五妹妹,若我没有记错,今日之前我们素未谋面吧?”

后者笑,“是啊~”

“那我怎么总觉得你很讨厌我呢?”

夕阳下,陈浩宁露出皓齿,无奈地望着薛如锦。

少女抬头,仰视着对方,心里突然萌生一念,笑颜如花道:“姐夫定是感觉错了,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

陈浩宁僵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五妹妹。她就这样笑吟吟的站在自己身前,肤光胜雪,双目犹似一泓清水,却带着谈谈的冰冷,似乎能看透一切。脸上没有一般女孩说完这种话该有的娇羞,似笑非笑却带着认真地望向自己,让他一下子竟是有些看痴了。

他从未见过这般如迷一样的女子。说什么做什么似是漫不经意,但又让人无法将它当成玩笑。

不过这眸子,倒是有几分熟悉。

陈浩宁一时想不出是在哪里见到过了,摇了摇头,或许,他是没有见过,只不过是与记忆深处的那双眼眸想重合罢了。同是柳叶眉,细细长长的,眉尾处尤添了几分神韵。配上有些期待的深眸,让他不禁想起曾经春暖花开,他与她倚栏听风的场景,那个时候自己还一时兴起缠着她说要帮她画眉。

如锦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竟然发现他嘴角慢慢浮出一丝笑意。

他在为谁而笑?

“姐夫,你休了大姐,娶我如何?”

一句轻轻的话,将陈浩宁拉回现实,也更加哑然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而且二人的身份,她居然开得出这个口?

第28章 言辱

见陈浩宁怔住,如锦依旧笑说着,“大姐虽然是薛家嫡长女,但是我身份也不差。我们武国公府就我一个嫡女,而且皇后娘娘还是我的嫡亲姑姑,休了大姐娶我,对你对陈家并不吃亏的。”

说到最后如锦脸上笑意难收,只好用帕子半遮面,但却故意斜眼含笑地望着陈浩宁。

陈浩宁怒不可遏,伸手指着如锦,一副咬牙切齿的神色道:“你,你当真以为我是贪慕你们薛家的地位和权势才娶的弄芸?”

别人私下里说三道四,他可以当做没听见。但是眼前这个看似纯真无害的少女,来燕京第一天居然就用这般言语羞辱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堂堂一介男儿,竟然被人说成这样,走出去还要不要见人了?!

如锦收回手,随意抖了抖手里的帕子,低头迅速反道:“难道不是吗?”

陈浩宁双手在衣袖里已经握成了拳头,凶恶地瞪着如锦。后者丝毫不为他的怒意而有所收敛,自顾道:“哦,不对,姐夫是真心喜爱大姐的,怎么会听从我的建议呢~”说完似是感觉相当无趣,左右张望了下就道:“姐夫您不是和我大哥去见我父亲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见薛如锦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仍旧风清云淡地与自己话家常,好似方才的一番话都没有发生一样。明明心里是想憎恶她的,但不知怎么又心狠不起来。事实上,也不好对她发作,与她一个小姑娘逞口舌之快,对自己的影响并不好。

不去回答她的问题,陈浩宁冷笑一声反说道:“呵呵,国公府的五小姐果然名不虚传,这指黑为白装糊涂的本事真是高。”

见陈浩宁明显已经被自己激怒了,却仍旧压抑着心底的怒意只好说这种暗讽的话,如锦不禁在心底有些感叹。他真的变了,从前他的喜怒是绝对不会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来的,也更不会同自己在这儿说这么多话。更重要的是,他当初的骄傲也淡了。

现在留在这儿,听自己杂谈,不过也是看了薛家的面子罢了。这一点,她不是不知道。

自己不过是随口讲讲而已,因为自他娶了弄芸之后,陈家又渐渐有了起色,听说燕京很多世家名门每逢有宴会都会给陈家下一份请帖。

也就是因为这样,她心里才怀疑陈家与薛家结姻亲的用意。她在陈家长大,私下也听过,其实大舅舅大舅母们并不怎么想依约娶自己为儿媳,因为前世的她出身不好,比不了燕京权贵,娶了自己,对陈家的处境丝毫不会有起色。

但是这门亲事是早前的陈老王爷在世的时候就与花家就定下来的,而且陈老夫人王氏也一直坚持。再者,悔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家都心知肚明,所以陈家才不得不遵从约定。

因为心知大舅母对自己的身份、家族不满,所以她在陈家愈加小心翼翼、处处低调藏拙,只为能与心爱之人得以厮守百年。

若不是这层原因,本该在及笄之后就办的亲事。也不会等到她碧玉年华才与宁哥哥完婚。却不知,百年之好那日,也是她命丧黄泉之时。

那一刻,她如何忘得?

“姐夫何故动怒?这不过是我胡思乱想罢了,小妹年纪轻,自然比不得姐夫为人稳重。我虽是胡作非为、指黑为白,得罪了姐夫您,但是您也不必这般严词厉色,教训起我。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与我的父母说,他们自然会教导如锦。”

薛如锦极为干脆地说完,心情大松,笑着又道:“姐夫这般看不惯小妹我,自可离去。我不会说话,得罪了姐夫,回头自会向大姐请罪。”

自己看不惯她?她得罪了自己?

陈浩宁嘴角扯了扯,心里无比的郁闷。明明是她看不惯自己,他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的罪过她。

陈浩宁来薛家这么久还真是头一回被人明着暗着一箩筐话说成这样,而且是云里雾里、莫名其妙的。薛如锦说话毫无章程可循,这边道上一句,那边扯一句。一会儿看似对自己情深意重,说出那般露骨直白的话,一会又对自己嗤之以鼻,轻视取笑自己。

说她喜欢自己吧?不可能,明显是在故意取笑自己找乐子;说她讨厌自己吧?摇头,陈浩宁又感觉不到她的怒意。

说到底,自己是真的未曾罪过她呀。陈浩宁挠了挠头,不想去看薛如锦,拂袖往另一边走去,他不过是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呆会,怎么就无缘无故被人指着鼻子痛骂一遍呢?关键是她后面的话,现在搞得自己是还不好去与人说,否则就显得他小肚鸡肠。

见他怒气冲冲地想要离开,薛如锦冲着他的背影道:“原来大姐夫才是闻名不如见面,早前我在边关的时候听一个祖籍柳州的奴仆说,他有个兄弟在花太守家做事,对姐夫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陈浩宁往前的脚步蓦地停下,隔着五六步的距离背对着如锦,半晌才低声问道:“花家的人,是怎么说的?”

“他说家里主子每年派去燕京探望两位表姑娘的人,回来后都会夸姐夫您如何的气度非凡、彬彬有礼,对表姑娘如何温柔体贴,就是对他们这些下人都亲和礼待。”薛如锦轻轻地说出前世自己对他的印象,说到最后嘲笑地露出一抹讽刺。

原来五妹妹的敌意是因为觉得自己是个欺世盗名、薄情寡性之人,怪不得一直不给自己好脸色瞧。这一下,对方才她的那番刻薄的言论也有了解释,不过终究觉得再站在五妹妹面前有些自惭形愧。

想起心底的她,陈浩宁又张望了下四处的景色,眼神慢慢暗淡下去。有的时候,他自己都很惘然。

对于过去,他也很怀念。如今的他,不说外人,连自己都觉得陌生、讨厌。

天边的夕阳已经悄悄落半,红彤彤地就半弯在地面处,没有温度的光芒直直地灼伤了陈浩宁的眼。想了想,终是不想与外人多言语,轻轻摇摇头,抬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