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随着她淡笑轻吟,众人一眼望过去,顿时觉得那亭亭玉立的少女娴雅从容,一张一合的娇嫩红唇,细长的淡眉微微挑起,似是连眉梢都含了层笑意。伴着射进来纱帘的零星阳光,她几近透明的玉耳上那对墨色翡翠荷花小提头坠更是熠熠生辉,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吸引力。

众人不禁一下子都看闪了眼,愣在那里目光一瞬不瞬,半晌,竟是连她说的是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当然,如锦身旁的廖氏目瞪口呆并不是在欣赏女儿的美丽,而是诧异好奇于她所言之语。抬头见众人投在自己女儿身上的打量目光,面色有些微沉,但心里却不知为何竟是有些得意。面朝众人干咳了几声,才对如锦轻问道:“锦儿,你说的是什么?”

如锦转头,一脸乖巧地重复着方才的话,“母亲,女儿说的是那纸张上的字,‘白马秋风塞山,杏花春雨江南’。”说完又转眼定睛在陈浩宇身上,往前一步淡笑道:“不知我说的可对,陈三公子?”

先是窘迫后是懊恼的浩宇着了身湖蓝色的长袍,棱角分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此时听了如锦的问话,忙收起不经意露出来的不解、疑惑,认真地望着如锦点点头,极为礼貌地一作揖道:“薛姑娘秀外慧中、柳絮高才,竟是连瞧都没瞧一眼便道出我画中之字,在下佩服。”

如锦不卑不亢,对于他的抬举也不谦虚,笑着回道:“梅花篆素来以‘远看为花,近看为字,花中有字,字里藏花,花字融为一体,字体刚劲有力’的特点闻名,多为文人才子所追捧。小女子不才,听说江南一带有夫子名王,专修梅花篆,是书法界的奇人,他的墨宝更是让不少墨客不惜一掷千金将之收藏。”

蓝衣长袍少年认同地点点头。

如锦眸中透着晶亮,往前一步拿起早不知何时被路柳讯放在了青玉石桌上的褶皱宣纸。

低头细细瞧了瞧抬头对着面前的人又道:“梅花篆是在篆字的基础上,将梅花镶嵌字内,使之天然成为一体,远看像篆字飞舞,近看似梅花盛开。篆体本来就很难令人读懂,加上梅花的点缀,便显得更为生涩难懂,也更增加了它蒙胧神秘感。公子的字遒劲、淡雅,将篆字与梅花巧妙地融全在一起,秉承了‘逆锋起笔、中锋行笔、回锋收笔’书写的要决,若不是自小钻研,便是师承名家。”

浩宇一向是自视才高,平时也广交文友,对于爱才有才之人更是打心底里敬重。此时听眼前的小小女子轻而易举地就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由自主地又细细端量起她。

面前的少女如琬似花、端庄秀雅,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但他并没有忽视方才少女在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那抹狡黠,整个人透着一股水灵秀气。燕京里的名门闺秀他不甚了解,但对照着家中的众姐妹,面前的少女当真是风华绝代,与众不同。

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子,世间少有。今日本以为不过是太子寻常的一个诗酒会,却没有想到会有此奇遇。低头瞧着女子手中自己方才所写的那十二个大字,他花了许久功夫写下,但她不过三两眼便一语道破。这薛家的姑娘真是厉害。

不过,浩宇眉宇间皱了皱,早前不是听说薛家的五姑娘不过是徒有其表,更甚的说法还称是绣花枕头?疑团莫释,貌似与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姑娘蕙质兰心,区区几眼,就道出了梅花篆的精髓要诀,让在下真是受益匪浅。”

浩宇的文采与学识是众所皆知的,否则也不会在短短同父亲进京的数月中,就被点为太子伴读。现如今他接二连三的夸奖,无疑是将如锦抬得更高。

众人望着如锦的眼神早与初时大相径庭,除了敬佩,便是欣赏。就是连一开始对如锦心有不屑的亦然也如同堕云雾中,怀疑地望着如锦这个亲妹子。对于周围好友小声询问如锦之类的问题也都沉吟不决,未曾答话。

得了这般赞赏,如锦一脸宠辱无惊,让大家看在眼中更添神秘。此时大家注意的不再是她手中的那十二个大字,而是这秀而不媚、芙蓉如面的少女了。

对于这一点,如锦自然是知晓的。余光发现众人正凝神细听,投在她身上的眼神还未移去。但隐隐地总觉得有一道炙热的目光望着自己,如锦仔细一瞧,是站在路柳讯身旁的那位名唤“子默”的少年。

早在进沁心亭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位少年,是当初在客栈所遇到的同陈家兄弟和秦家兄弟一道的。本来如锦对他并没什么印象,只以为是个同陈浩宣一流的纨绔子弟,但现在在这儿能见着他,那不是有真才学识,便是家中显赫非凡。

此时再见他,许是因为与那日在客栈的心境不同,瞧他的也没那日那般碍眼。只是这目光…

子默乍对上少女的目光,四目相对,倒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无礼,只礼貌地朝她一点头。

就在刚刚她走进来的一瞬,自己便认出她就是那日在客栈二楼上含笑对着浩宣一番言辞羞辱的女子。那个伶牙俐齿、貌似可以不顾一切规矩后果只为逞口舌之快的少女。她没有寻常女子的矫揉造作,也没有一般刁蛮小姐的无理取闹。

后来自己回了燕京就打听过,停留在客栈的正是进燕京的武国公一家。薛家二房只有两位小姐,薛二姑娘知书达理,是做不出在男子面前抛头露面的行为来,也更别说是言辞相交了。但薛五姑娘似是又不像那么聪慧的女子,故而他在心中犹豫不定了许久,最后也没有判断出来到底是哪位。

总觉得是介于二女之间的另外一个人,但是武国公府有没有第三位小姐。为了这事,他都纳闷了许久。

今日,终于是有了答案。却不料,再相见,又让自己一番刮目相看。

不去顾这道莫名其妙的目光,如锦心思微转。露才固然可以挽回自己原本声明狼藉的形象,但此时此地,也必须要点到为止。毕竟要让世人对薛五小姐改观这一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做到的。

如锦低头露出一抹娇笑,微微欠身朝众人道:“是陈三公子抬举了,这些不过是书上所说。小女子觉得这种写法花中有字,字里藏花,一时新意,好奇上了心才了解一二。今日得见这梅花篆体,才真是大开眼见,让我受益匪浅才是。”

说完盈盈转身走回廖氏身旁,一脸清新单纯地歪头调皮道:“母亲,这字体可是好看、有趣?”

第48章 暗送秋波

廖氏望着如锦的眼神都渐渐有了迷茫,不说他人,就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也觉得女儿变得越来越古怪了。锦儿自小便不爱坐在屋里学习什么女红、琴棋,更别说看这些书法书,钻研梅花篆了。

如锦见廖氏愣神,并不意外。这一点她早在开口之前就考虑过的,但是她必须这么做。如今的自己早不是当初的那个薛家五小姐,她有她的思想,有她的目标,有她想做想说的。若是还如前世一般在平易王府藏拙地过日子,掩盖上自己最真的一面,那还有什么意思?

上天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并不是让她重蹈覆辙,继续碌碌无为、糊糊涂涂的再过一世。

似是为了消除廖氏的疑虑,如锦凑近她半露皓齿一笑,做悄悄状道:“母亲,其实这诗句女儿早前在书上翻到过,看着那花样好像就与这陈三公子写的一样,我就试了试,没想到这还真是。”说完调皮一笑,对着廖氏眨眨眼,半带撒娇道:“母亲,女儿聪明不?”

这话一说,廖氏面色一松,彻底是拿自己女儿没辙。再说她这悄悄话哪是什么悄悄话,微微抬头就发现众人望着她们母女两的眼神蓦地一变。心下无奈,这孩子,心急的性子还是一如当初,等离开了这里再说也不迟,好歹还露了一手,为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争光呢~

不过,“锦儿你什么时候看的这书法书?”

其实廖氏真正想问的是,“你什么时候开始看书了?”但是在众人面前,自己总不好说出这种话,只好换个委婉的说法。

如锦瘪了瘪嘴,似是有些委屈,尤带了几分埋怨道:“年后母亲您让人摆了那么多书到女儿屋里来,又请了那么多师傅,女儿就是再笨,无聊时总也瞧上几眼的吧。”

她这话,让原本听了那“悄悄话”的众人又忙收起了轻蔑之色。这薛家五姑娘不过是风轻云淡地瞧了一眼,就可以说出这梅花篆的精髓,果真是入目不忘的奇女子啊。

如此,众人望着薛如锦的目光各有思量,有赞赏、有钦佩,当然也有不屑,以为她故作学识,卖弄文采。

陈浩宇看着如锦的目光有些复杂。至于子默,倒还是一副绕挺有兴趣的样子,更加多了几分探究。

先是如锦看子默,现在子默又对她露出这种神色?让一早就很注意着二人的亦然望了不禁有些纳闷,唐家与薛家平时素无往来,照理说,他们是不会见过面的。

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亦然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锦儿先前鲁莽的目光惊动了他。

唐子默,你唐家的人最好不要打我们薛家的主意,亦然握紧双拳,目露怒气,他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想起自己的妹子,还真是喜欢勾三搭四,一点都不收敛。早前不止对亲姐无礼,后又与表姐闹纠纷,最后还打起了秦家世子的主意,那明明是大伯母为大姐选的夫君,最后闹出那么一出戏剧,闹得秦家与薛家不欢而散。

如今又当众对唐子默暗送秋波,她鲁莽不懂分寸,难道连最起码的礼义廉耻也不懂?亦然心中越想越愤怒,恨不得就将拳头往旁边的亭柱上砸去,好发泄出自己的一腔怒意。

本就知道她说不出那么一番话,自己还真以为她是有长进了呢,看来也不过是侥幸罢了。

对这么多人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妹子身上这一点很是不满,她就非要“万众瞩目”,用这种方法?亦然撇开脑袋,望向亭外的风景。

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子旁观着这一切,此时看薛如锦的目光又与之前不同。自己的表妹,似乎有了很大的不变化,不动声色地将她从头打量到脚,太子脸色未变,一如当初的气定闲若,既没有别人眼中的意外,也没有他人面上的不屑。

四下看看,见着好友们都纷纷收敛起来,也不再如开始那样揪住浩宇那副字画上到底是什么内容,敛神开口道:“时辰不早了,小郑子,送各位公子出宫。”

本站在假山半台阶上的那小太监忙弓着身上前,恭敬地在亭外应下。

众人纷纷理了衣摆,一一开始互相拱手告辞。太子目光涉及处,发现以路柳讯为首的不少人依旧看着浩宇,担心等会他们路上闹起来,便又再次开口:“浩宇,如今有人道破了这梅花篆,你可是也要信守承诺。”

“是啊是啊。”

还是有人记得方才一开始的事情,望着浩宇一脸期待,开始附和着。

浩宇正了衣袍,刚抬头的脸色一怔,脸颊泛红,不知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因为恼怒。转而又看了看如,只见后者半低着的颜面上露出一抹幸灾乐祸,浩宇望着又是一滞。

她、刚是故意的?

心中带着疑惑,浩宇对于周边人的催促漫不经心地就摆摆手,敷衍着道:“好好。”

听到他允诺,路柳讯最为激动,忙搭着他的肩膀道:“浩宇,这可是你说的,可千万不能耍赖!”

浩宇斜眼睨他一眼,先是“啊”了一声,转而就皱眉不满道:“你这话怎么好似说的我总是耍赖?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还是浩宇爽快!”

注意到先前浩宇也盯着如锦看,又见如锦低头含笑,似是回应。子默不由自主地上前接了话,后来却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在小太监的招呼下,众人很快就散了场,如锦一直与廖氏站在一旁,让众人先出亭子。因为目前看这个样子,这位太子爷似是对去皇后宫一事并不是很心急。至于张公公,现在有太子在场,娘娘就是要怪罪,也不会找自己,当然安分地站在一旁。

太子对这些人似是很重视,与他们的关系也十分好。就是方才这么一会的接触,如锦都能看得出太子对他们的纵容,一点宫规的束缚都没有。而众人间那种随意自然的反应,也不会是一朝一夕能养出来的。

但是很奇怪,方才亦然这个亲哥哥离开前与母亲告辞的时候,站在旁边的自己好像受到了一个白眼。

对自己?如锦不禁好奇,她做了什么惹着他的事情了吗?

第49章 凤宠

一行人缓缓来到薛皇后的朝凤宫,还未走至宫殿门口,就见着从里面出来一形色匆匆的宫装嬷嬷。那人焦急的脸色在见到众人的时候不由一松,立直了身子对着太子率先行礼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只是微微颔首,整个人神采奕奕,却不怒自威,与方才在沁心亭时嬉笑亲和的模样大相径庭,让人不敢直视。

那嬷嬷转至廖氏身前,恭敬地道:“薛二夫人可来了,娘娘都念叨了许久,夫人请。”

廖氏含笑地点点头,却并不着急进去,只望向一旁的太子,等他抬了脚才跟上去。

一旁的如锦自然是不敢疏忽怠慢,规规矩矩地跟着他们的脚步也进殿。

朝凤宫极为华丽,金砖铺地,光可鉴人,四下又铺了驼地凤凰戏牡丹毯。东西两边各摆着五六个榉木镶骨椅,其后排站着的都是清一色粉红宫装的妙龄宫女,此时见到有人进来,只纷纷垂头,并不左顾右盼。殿内无人出声,只余几人轻微的脚步声。

外面艳阳如火,这屋里却是冰凉沁心,如锦心知这殿里定是摆了寒冰避暑。不敢大张旗鼓地张望,如锦只用余光瞧瞧瞄了眼周围,入目的不是奇珍异宝,便是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她看在眼里却说不上名号。

朱红漆香案上摆着四方熏炉,里面燃着不知名的熏香,烟雾袅袅,给人一种静谧温和的感觉,让原本心底有些微微紧张的她不禁慢慢放松了下来。

跟着领路的嬷嬷一直往里走去,重重层幔后,是上好的水晶珠帘。隔着珠帘,隐隐就能瞧见里面凤椅上端坐着一高贵女子,旁边还站着几个着了碧青宫装的女官。

太子立在前方,恭敬地对着珠帘后的女子行礼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帘后的皇后面露一喜,戴着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的手一抬,对着太子便慈爱道:“太子也过来了啊。”说着将目光移向太子身后站着也刚行完礼仪的一对母女,转眼又望了眼身边的宫女。

二女官忙知趣地欠身,脚步盈盈地走到水晶珠帘旁。

随着二女挑帘的动作,薛皇后的一句“免礼”落下。如锦抬头,一脸雍容华贵的薛皇后就这样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梳着朝阳五凤髻,戴着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其中镶着的玉珠有半个拳头大小,润泽晶莹,如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玉珠。

除此之外,薛皇后凤髻上对称着横竖插了不下数十支五凤朝阳挂珠钗,一身铁锈红撒亮金刻丝蟹爪牡丹花宫装将她装扮的更见娇艳。薛皇后不过才刚三旬出头,面容保养的极为精致,光嫩洁白的脸蛋,挂着浅浅的笑容,与她的身份年龄似是不太相符。

然,薛皇后这般贵气逼人的装扮,却并没有让如锦觉得她花哨,反倒是比自己想象中少了份冷漠威严,多了丝亲近温柔。

薛皇后目光如炬,自然是一早就发现了如锦的目光。转过身细细地瞧了瞧她,见她今日气质非凡,优雅大方,清新地如同雨后的一株荷花,让人瞧了不由喜笑颜。薛皇后轻启红唇,对着如锦招了招手道:“锦儿,到姑姑身边来。”

对于薛皇后这样的举动,廖氏是不意外的。这么多年来每回带锦儿入宫,娘娘都少不了与她一番亲近,甚至有的时候,还会将她留在宫里小住几日。

当初娘娘也是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圣上对她几乎是有求必应,多少年圣宠不衰,从小小的秀女一路晋升至贵妃,再到如今的皇后。但是自从后宫里多了个梨妃后,不得不承认被分走了皇上一部分的宠爱。且娘娘登上后位,后宫的一切都要她操持,侍奉圣上自然比不得以前专心。

如此便越发涨了梨妃的气焰,因而现在皇后也不如先前那般行事方便。发觉这屋里还站着数十个宫人,廖氏心有顾虑就步子一前,唤了声“娘娘。”

如锦听出母亲唤声中带了丝顾忌与担忧,于是停在原地便没有跨出步子。

“都是自家人,嫂嫂何必生疏。”

薛皇后仅瞧了廖氏一眼,便又将目光再次投在如锦身上。这是她的亲侄女,可是在自己还做姑娘时,就抱在怀里疼大的。半年多不见,发觉个子长高了不少,早前听说她在边关大病了一场,让自己好生担心。如今见锦儿这般活蹦乱跳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当然少不了一番呵护。

不过今日这侄女怎么不似平时那样,一来就蹭到自己身边了?

以前她见到自己的时候哪还顾那么多规矩,便是在殿外,她也随意说话、动作,对自己撒娇调皮。刚刚行事前居然会先瞧廖氏的脸色,一点都不符合她雷厉风行的性子。想起之前早前自己亲兄嫂一家是因为锦儿的事情才提前回边关,皇后似是有些想通了,如此望着如锦的目中多含了分心疼。

“锦儿,过来。”

皇后继续柔声的说着,许也正是因为她含笑亲和的面容,让如锦有一瞬的忽视了对方的身份,竟是还踌躇着站在原地。如锦对于这国母的命令充耳不闻,让早就闻着见着这场面的宫女在心中唏嘘不已。

如锦为难地看着皇后,明眸中比往常多了丝担忧与陌生。

皇后在宫中数十年,识人无数,如锦现在这是虚情还是假意自然是一目了然。心中不由一暖,这侄女自己果真没有白疼,她也长大了,晓得为自己着想。欣慰地瞧了眼亲嫂,又扫视了这殿内的众人,望着如锦和善地带着诱哄的口吻眯眼不疾不徐道:“放心,这还是本宫的朝凤宫,你们有何畏惧?”

说者带着天然而生的贵气与威严,让一干宫人将头埋得更低。这无疑是给忧虑重重的廖氏打了针安心剂,如锦的心也随之慢慢平静了下来。

面对热情的这位皇后姑姑,如锦脑中虽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皇宫之地要恪守宫规,但脚下的步子却已经朝着对方走了过去。

薛皇后望着面前出落地亭亭玉立的侄女,一把抓过她的手,上上下下望着如锦仔细道:“早前听说你从树上摔了下来,后来又高烧不退,现在可全好了?脚上可别留下什么病根。”视线往下,停留在如锦的绣花鞋上。

如锦抬了抬脚,极为自然地答道:“回娘娘,什么事都没有,谢娘娘关心。”

薛皇后一听,很明显是放心多了。转而又立马沉了脸故作不悦道:“锦儿现在懂规矩了,竟是喊起娘娘来了。”

这是宠溺的责怪,如锦心中似是被什么填的满满的一般,笑着福身低头回道:“谢谢姑姑。”

“娘娘身份今非昔比,锦儿以前随性,但毕竟…”

廖氏上前话说到一般,硬生生地又将那后句半“宫中鱼目混杂”的言语给咽回了腹中,只瞧着薛皇后身旁的那几个碧青宫装的女官不出声。虽然方才皇后说没什么,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上。

皇后心里深知其意,面上却显得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拉着如锦的手更是不吝啬关怀备至之词,一句“最近在燕京可好?”、一声“怎么也不晓得主动进宫来瞧瞧姑姑?”,一口一个锦儿,一口一个懂事,将她夸的真是天上有地上无,目光炯炯,又似是怎么瞧都瞧不够。

如锦从善如流,站在旁边不骄不傲。

太子自进殿后就一直站在薛皇后的右手边,瞧着如锦与自己母后你一句我一句亲昵的模样,嘴角慢慢浮出一笑,眼神却更显晶亮。

正说笑间,张公公自外面过来,行礼对着上座的薛皇后通传道:“启禀娘娘,梨妃娘娘求见。”

第50章 皇后育子

皇后端坐在那,细长的眼睛瞄了大殿中央弯着腰的张公公,音无波澜地一抬手道:“说本宫有要事在身,请她先去偏殿等候。”

张公公抬头,望着薛皇后目露不解,但也不过转瞬即逝,便颔首退出宫殿。可围绕在张公公心里的疑惑却得不到解释,如今梨妃娘娘身怀龙裔,自家主子竟是要她去偏殿等候?着实不像娘娘从前处事的风格,难道真的是因为薛二夫人与薛姑娘进宫,所以才不得不怠慢梨妃娘娘?

也不对,若是无暇不欲见梨妃,大可先驳了她回去。

张公公摇摇头,自己这一个做奴才的要了解这么多干吗,还是老老实实做好自己的本分才是。但方才见着皇后娘娘,看她眉开眼笑,似是心情不错。本担心娘娘等得不耐烦要怪罪自己的张公公没由来的心里一松。

廖氏似是也觉得皇后此法不妥,毕竟梨妃可不是一般妃子,她的身后有唐家、有皇上。

敛神垂头,廖氏神色有些凝重。皇后虽亲昵地喊自己一身嫂子,但可不代表自己就可以在这朝凤宫指手划脚,想必娘娘自有她的打算。

果然,薛皇后收回目光,挥退了一干侍婢,却并没有对廖氏与如锦做安排。转看就向右边的太子,淡淡地却意味深长地问道:“太子,几次外出,可有收获?”

如锦后退,安静地站至皇后的左下方。

太子几步走到皇后身前,恭敬地答道:“回母后,儿臣几番外出,所巡览的不过也都只是在燕京周边城镇,只见我朝百姓丰衣食足。但父皇训诫,历来君王都应知道小民的疾苦,所谓在位勤俭,体察民情,方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储君。儿臣铭记在心,心知这些时日所见所闻不过只是冰山一角,不足以让儿臣真正熟知了解百姓,故而儿臣正准备凑请父皇,恳请儿臣外出巡视。”

皇后点点头,面露满意,继而道:“你生长富贵,习于安乐。现在外出,沿途浏览,可以知道鞍马勤劳,要好好观察百姓的生业以知衣食艰难,体察民情的好恶以知风俗美恶。”

见自己母后并未反对自己的主意,太子心上一喜,撂了袍摆跪下谢恩道:“儿臣谢母后教导。”

薛皇后心里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没有一个母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但是他是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自己必须锻炼他,让他有能力有实力坐在那个位子上,让那些觊觎这个位置的人没有可乘之机。

脸上恢复常色,薛皇后瞧着太子,想起他这几日的行为,又道:“皇上广聘名儒,贮藏各种古今图书,让诸名儒轮班为你讲课,并挑选才俊青年为你伴读。你平时赐酒宴诗,与人交流谈学,却也不能荒废了课业。你父皇有意让你日临群臣,听断诸臣启事,以练习国政。”

提及这种事情,太子倒是有所忌讳地先后瞧了眼两边的廖氏与如锦,抬头对着皇后拧起了眉,似是有些埋怨她在外人面前谈及这些。

皇后心知儿子心中所想,面上笑了笑,温和道:“太子请起。”

太子站起身来,却不欲再与薛皇后说这个话题,只静静地站在一旁。父皇要自己每日和群臣见面,听断和批阅各衙门报告,学习办事,自己也渐渐悟出了几个原则:一是仁,能仁才不会失于疏暴;二是明,能明才不会惑于奸佞;三是勤,只有勤勤恳恳,才不会溺于安逸;四是断,有决断,便不致牵于文法。

当初太子的封号一昭告天下,自己就心知身上所担的有多重。对于父皇交给自己的一切事务,惟恐处理得有毫发不当,有负百姓付托。

他惶恐过,也焦躁过,起初还是个懵懂不懂朝政的悠闲皇子。但是当自己接触了朝堂之后,深知自小见到母后的那种担忧顾忌来自何处,各大世家盘根错节,母后的皇后不好当,自己的太子之位更是不易为。

于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法子。

廖氏和如锦不约而同地秉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的准则与理念,低头对于这对母子的对话表现的思若未闻一般。但是二者的心情却都是愉悦的,因为皇后没有故意避开她们就与太子说这些。

这是信任,对她们绝对的信任。

廖氏为发现这一点而兴奋,早前在沁心亭中升起的念头立即被打消。心中沉思,早就对太子的那番行为好奇,原来不过是故意为之,乱人视听而已。

廖氏这般想,心中对于自己儿子亦然的怒意也减了不少。

至于如锦,等听完这一番话,倒真是对太子有了改观,不动声色地悄悄又望了望他笔直的身影。人前那般随意温和,在御花园一点都不顾及与好友饮酒作乐,但私下里见解却如此独特。

那能与太子所交之人,或许也并不如自己一开始所想的那般不堪。

皇后又对着太子叮嘱了一声,才让他回东宫去。瞧着廖氏与如锦,丝毫不避讳,依然谈笑自若。

等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薛皇后才接见了梨妃。

梨妃是个才刚过双十年华的女人,长得极为艳丽,瓜子脸,丹凤眼,眸中透笑,一脸和善地率着宫女走进来。一袭如意缎绣五彩祥云宫装显得她身材玲珑有致,头上朝凰髻上戴着一色宫妆千叶攒金的牡丹首饰,将她整个人烘托得高调不失庄重,妩媚间却又透着几分清秀。

对,就是这种感觉,让如锦看得感觉浑身都很是怪异,却也不敢小觑。普通妃嫔,尤其是正值荣宠的后妃,被皇后晾在偏殿那么久,即使不敢表现出怒气,但脸上也不会如她那样笑颜如花。见着梨妃盈盈一拜,对薛皇后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如锦更是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

悄悄地瞄了眼梨妃的小腹,一点都瞧不出怀孕的模样,如锦再望她那柳叶扶风的纤腰,真看不出是一个五岁孩子的娘亲。

怪不得圣上对她一宠就是多年,她确实有这个资本。

皇后对梨妃也一副姐姐妹妹的亲热劲,只是脸上的淡笑并不如先前对着如锦与廖氏的那般有温度。对于梨妃是客气中带着疏远,不愿间又带着必须。

梨妃听得皇后照常地一声“赐座”,却并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将目光一转,定在如锦身上,上前嫣然一笑道:“这是国公府的五姑娘吧,长得真是标志。”

第51章 燕京四家

如锦半信半疑,有些猜不透梨妃的意思,但是场面不容她再思考,梨妃转眼就到了她身前。如锦面上露出一抹娇羞,落落大方地欠身清道:“娘娘谬赞了,娘娘天人之姿,小女子愧不敢当。”

对于她的从容,梨妃倒是有些意外。这位国公府的五姑娘她早前也是见过一二的,喜欢打扮得花枝招展,最经不得别人夸奖。这次见她倒是与之前很是不同,凝神细细又瞧了几眼,还是以前的容颜,但其中似是有些不同,可自己又说不出来。

是感觉不同了?梨妃心下一沉。

见着梨妃一直盯着自己闺女看,廖氏心生警惕,上前几步对梨妃行礼道:“臣妇见过娘娘。”

廖氏的这一句话才将梨妃的注意力给转移了开来,笑着瞧廖氏,“是武国公夫人,真是许久不见了。”

廖氏脸上露出一抹少见的憨笑,“劳娘娘惦记,真是折煞臣妇了。”

梨妃嫣然一笑,却立马又转头看了眼如锦才笑道:“不知贵府姑娘芳龄几何?”

廖氏神色微变,忙又道:“回娘娘,年方十四。”

梨妃“哦”一声,而后在众人狐疑间举帕一笑,正色反又看了眼如锦,才走至皇后身前道:“姐姐这侄女长得可是水灵,妹妹我这一瞧心里就欢喜。前阵子我母亲进宫,同我说了我那不成器的兄弟,说是要给他物色个好姑娘。可巧,今儿个我就遇到了薛五姑娘,这可真是缘分。”

梨妃边说边笑,让站在后面的如锦不禁浑身一寒。

廖氏此时早已脸色惊变,这梨妃打的是这主意,难道不记得两家关系了?竟是生出这种想法,可真是异想天开。自家的女儿怎么可能给她做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