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瞧她那副喜悦的模样,心里恨不得就撕了她那张笑得魅惑的脸蛋。平日里在后宫作威作福,人前对自己“姐姐”、“姐姐”的喊,私下里又阴谋算计。如今更是过分,竟是敢说出这样的胡话来。勉强一笑,薛皇后道:“妹妹真是爱说笑。”

梨妃听后,却是收起了那副嬉笑的表情,正色道:“姐姐,妹妹可是说真的。”

梨妃那眸中的认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前世在平易王府的那种无力感、无奈心又一次出现在如锦身上,梨妃公然提出这种说法,是看准了薛家不好拒绝?她无害的脸上,此时却带了几分逼迫,那是对自己姑姑薛皇后的挑衅。

或许,这不过只是后宫之争罢了。其实朝堂、后宫的事情对于前世在燕京过了半辈子的她也熟知一二。

梨妃姓唐,唐家也是燕京大族,非一般家族能比拟。

都说朝堂之上的形势关乎后宫宠辱,而后妃得宠与否又影响其整个家族,继而间接对朝堂格局、党派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

多年前当今圣上刚继承正统的时候,先帝为他选了两位辅佐大臣,一位是镇国公薛侔,另一个便是定国公唐爵。

奇怪的就是,这二位都是武臣,且还是称兄道弟的好友。

当然,现在这两位重臣已经深埋黄土之下。薛家现在的掌权人是大伯薛仁义,至于唐家,听说是由唐爵之嫡长子唐虎,也就是梨妃的父亲世袭的爵位。

薛家与唐家的出身还要追溯到当初高祖皇帝征战天下的时候,那个时候诸侯起,天下乱,群雄起之而夺天下。与高祖皇帝并肩作战的有多位功臣,因而在国家初定时,高祖皇帝便开始论功行赏。其中以四家最为殊荣,薛家与唐家是四家之二,其余的两家便是平易王府陈家与靖安侯府秦家。

薛家、唐家、秦家都是以武出身,但唯独陈家是以文才谋略赢得高祖皇帝的青睐的家族。

那个时候,陈家的祖先在军营里充当的是军师的身份,对于行兵布阵立下了不少功劳。因此他们家当是闪耀一时,后来天下初定,高祖皇帝对贵戚功臣封赐的时候更是得了异姓王的称号,荣耀非其他三家所能媲美。

但是没过几年,不知为何,高祖皇帝又颁下另一道圣旨。

本来四家的爵位都是世袭,但偏就是陈家的王府爵位,被定为“世袭三世”。

按理说,皇家该对执掌兵权的其他三家开始压制才是,但偏偏却是拿了没有实权只有王位的陈家开刀。

这也是从当初到现在,世人都无法想通的一个谜团。

当然,陈家这个当事人或许是知晓原因的。

如锦早前听说过,在陈家祖先在世的时候,燕京还是四大世家。但后来,老平易王过世之后,陈家的气焰就渐渐开始下降了。等至自己的大舅舅这一辈,已然是第三世,所以陈浩宁根本就没有王位可再世袭。陈家子孙想要出人头地,便只有靠真才实学。

就那样,燕京由初始的四大世家,变成后来秦、薛、唐三足鼎立的局面。

靖安侯府秦家因为当初有个女儿被高祖皇帝收为义女,封为公主,出嫁塞外议亲。因而秦家多年来,都得到皇家礼待。虽是礼待,却也带着几分顾忌,因为如今那位出嫁塞外的秦家义公主已经成了边塞国的太后,小国总因为不甘一直屈于人下,有些蠢蠢欲动。

而在镇国公与定国公一起辅佐当今圣上的时候,两家权力便开始慢慢被拉开。二家也不知是为了何事在朝堂上反目成仇,后来更是不加往来。到现在的这些年,薛家与唐家已经势如水火。

不过好在薛家一直是处于上风,至于唐家虽有不甘,却无计可施。

因为当今圣上亲政之后,重用薛镇国公,压制唐家。

薛侔去世之后,他的长子薛仁义世袭爵位,但二子薛仁康因为战功卓越也被封为武国公,所以薛家一府出二公,成为燕京屈指可数的大族。

朝堂上文以文国公薛仁义为首,武以武国公薛仁康马首是瞻,文武共治,辅佐圣上。朝堂之上百官对于薛家是有敬重、有谋算。但后来薛娘娘成为后宫之首,圣上的结发妻子,所出三皇子又为储君人选,满朝的风光都被薛家给占尽了。

这种格局一直保持了很多年,直到到七年前唐家将嫡长女唐梨送入宫中,一朝选在君王侧,从此唐家与薛家的斗争又再次拉开序幕。

如果说以前薛家在燕京是一家独大,那唐家的兴起,无非是给如日中天的薛家下了一个晴天霹雳。

如锦心中分析着这些利害,但梨妃却还是笑吟吟地望着薛皇后,就像是硬看上了薛如锦,认定了就要她给自己做弟媳一般。

薛皇后毫不示弱,灵光一转,笑着反道:“妹妹一向眼高手低,没想到今日我这顽劣的侄女竟是能入得了你的眼。”说着薛皇后一瞧如锦,抿唇敛眉又道:“妹妹这般抬举锦儿,是真的要定了锦儿做你们唐家未来的主母?”

第52章 幌子难为

薛皇后这话可与梨妃之前的那层意思大大不一样,做弟媳与做唐家的未来主母,二者的身份与话中的含量也都是不言而喻的。因为唐梨家中有两位兄弟,她虽是唐家的嫡长女,她胞弟唐子谦也是唐家的嫡长子,但唐子谦却并不是定国公府的世子。

说起来,梨妃与唐子谦的母亲张氏是定国公唐虎的原配,但张氏去世后,唐虎又娶了继室余氏。余氏进门第二年便为唐虎生下一子,取名唐子默,也就是定国公府的二少爷。这唐二少爷极得唐虎宠爱,听说五岁能吟诗作词,十岁能单身射虎,可谓是文武双全,为燕京少见的英年才俊。

世袭爵位照理来说都是嫡长子继承,但唐虎却迟迟不肯定世子,平时对唐二少又极其宠溺。唐梨如今风光无限,为圣上的宠妃,但谁能说皇上宠她不是因为唐家的关系?

对于梨妃的一切,薛皇后是早就让人调查的一清二楚的。

唐梨进宫前,与唐家夫人也就是她的继母关系处的十分好,二人亲热得如同亲生母女一般。而梨妃本人进宫不过半年,就能够在众多同届秀女中脱颖而出,要说没有点厉害的手腕是绝对不可能的。

大家族里的女子都有个共同的命运,那就是十个女儿中有八九个是要为家族利益牺牲的。对于这一点,薛皇后是最了解不过的。自己在入宫前只是国公府的庶出小姐,当初替四妹入宫,其一当然是不能违抗家族命令,其二便是为了自己的兄长薛仁康。

入宫,是因为家族使命。入宫后想法子往上爬,一直到这权利的顶峰——九重凤阙,却是心中利益的趋势与周边形势所迫的结果。因为在后宫中,如果不是站得最高,那不止是自己的性命,就是连自己身后的整个家族的命运都掌握在别人的手掌之中。

她知道,只有自己在后宫闯出一片天空,身为庶出的兄长在薛家才能得到更好的待遇,得到更高的地位。

其实,面对眼前的唐梨,又和谁能说她们不是同病相伶?

自己为了薛家、为了胞兄,她为了唐家、为了胞弟。命运的轨道不期而遇,二人却注定只能是对手。这个地方,谁心软、谁犹豫、谁同情,那下一个被憋人踩在脚下乃至是尸骨无存的就会是自己。

唐梨在唐家的时候讨好继母,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进宫后,步步荣华,为的不就是替她的胞弟唐子谦撑腰?如果没哟偶唐梨在后宫的地位,唐子谦还能若无其事、毫无顾虑地当他的唐家大少爷?!

要知道定国公唐虎的续弦夫人可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不但将唐虎收的服服帖帖,对唐家上上下下也处理得有条不紊。等唐梨入了宫,唐夫人也经常出入后宫,不管是当初身为贵妃,还是如今贵为皇后,自己都与余氏照过好几次面,言语交谈间,确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一个让梨妃都要忌惮的女人,自然不会是池中之物。

偏偏就是那么一位唐夫人,让在冲冠后宫,身为后宫第二人的梨妃束手无策,连重话都不敢说上一句。饶是现在唐梨贵为四妃之首,却还是需要依仗唐家,因而连让她父亲唐虎定唐子谦为世子这么名正言顺的事情都不敢提出。

唐梨怕,怕逼急了余氏,最后反而弄巧成拙。谁不知,这古往今来,有多少飞天横祸,多少意外波澜?

因而,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唐家的世子之位多半会落到二少爷唐子默身上。于是薛皇后这话反问的极为巧妙,说完就一直保持着一脸雍容雅笑望着唐梨。

心念道,你梨妃有两个兄弟,现在这说的是要将本宫的侄女如锦许给谁?

难道你父亲唐虎都没有做出世子之位的决定,你就知道了人选?

若是将如锦说与你的胞弟唐子谦,那置如今的余氏与唐子默为何地,余氏怎么可能息事宁人、善罢干休,又怎么可能与唐子谦相安无事?若是说与唐家二少,那梨妃你就是自己默认了提出将唐家爵位传于同父异母的兄弟唐子默,这样的话,梨妃多年来的煞费苦心岂不是要付诸东流,她唐梨心里又怎么可能甘心?

廖氏清楚唐家的来龙去脉,薛皇后的话一落,她就立马明白了这话里的深意。见着梨妃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地说不出话来,心里又觉得无比顺畅,让你打我女儿的主意,这下好了,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至于如锦,心情并不好,她感觉自己就如同是别人刀俎下的鱼肉,一点回手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唐家如何,唐家未来的当家主母?这些与她何干?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薛如锦看重的从来就不是门第、身份、地位!她只愿寻得一良人,做一个相夫教子的贤惠妻子,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如锦心头苦涩,自己想要的,从来就没有那么多。即使知晓现在薛皇后是在为自己说话,即使知道薛家不会答应梨妃一时兴起或是饱含深意的这个提议,但是她心里就是受不住这样的场景。

有的时候,玩笑也并不只是玩笑。

就如同前世的大舅母陆氏一般,每次当着自己的面,笑对别府夫人说自己的好话,难道就不是存了别的心思?那般宣传自己,真的认为自己相信她对外人说那些话,是炫耀自己这个准儿媳妇是如何得优秀、贤良?

不要都把自己想得太过愚蠢!

如锦明白现在说自己与唐家公子的好事不过只是一个幌子,是薛家与唐家面上较量的幌子,也是皇后与梨妃暗地里较量的幌子。薛唐两家若是真的能够结成亲家,那必定彼此都是有所图谋。

她不想自己的幸福再被家族所羁绊,更不想成为别人口中的幌子。即使世人都当自己是幌子,她也不会是个束手以待的幌子,她要让大家都知道,这个幌子也是有思想的!

此时这种熟悉的感觉漫上她的每一根神经,纤瘦的小手在宽大的衣袖下握成粉拳,是她以前习以为常的隐忍方式。

但不过一会,她便松了拳头,笑着走前几步到梨妃身前,“娘娘的美意,如锦怕是要辜负了。”

三人谁也没有想到如锦会突然站出来说话,这是皇后与宠妃之间暗含的较量,虽然话中的当事人是如锦,但也断断没有她说话的份啊!

薛皇后微微有些皱眉,望着如锦,却并没有生气。反观梨妃,倒像是找到了一个台阶一般,本来还愁着不知如何回答皇后,现在这小姑娘的一句话倒是缓了她的困局。梨妃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意味不明地道:“薛姑娘这是担心我家兄弟配不上你?”

人就是这样,有的时候别人放她一马,可对方却依旧少不了一番挖苦唇舌。

如锦摇头,脸上闪过一丝骄傲,是毫不掩饰的自信,“娘娘的兄弟如何,小女子不敢妄加评论。但是我为薛家女,怎可能嫁唐家儿郎?”

一句话,竟是让全场的人都震在了原地,这般狂妄的口气?

第53章 是非多

廖氏脸上闪过一丝焦急,上前走到如锦身旁,拉了拉她的衣袖,转而对梨妃一脸恭敬地赔笑道:“娘娘莫怪,小女不懂事,口不择言,还请娘娘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

如锦脸上却丝毫没有说错话后的慌乱,愣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色。转头看向薛皇后,见她望着自己的眼神并不凌厉,如锦心里才微微一定。

朝堂上唐家与薛家是如何的局面她虽不甚了解,但光着后宫里一山不容二虎的原则,薛皇后与这位梨妃之间也肯定是硝烟弥漫、较斗不断。

看着薛皇后方才对太子的教导,就知道她是个聪慧睿智、目光长远的女子。那么能作为自己姑姑劲敌的梨妃,自然也就不会是个简单人物。面对这种深处高位的人,自己怎么能掉以轻心?梨妃的玩笑绝对不会是空穴来风,是想借着亲事让两家重修于好,还是想试探些什么?

但不管怎样,都别把别人当枪使,尤其是自己!

薛皇后望着如锦,心里细细地琢磨着。

锦儿这话看似随意,就如同她以前的那急躁性子一样,但自己总觉的有什么不一样了。现在虽然是冲撞了梨妃,但确是将薛家的地位摆高在了台面上,也算是为自己出了口闷气。自己从前喜欢锦儿这个侄女,是兄长嫡女固然是一个方面,但另一方面也正是因为她那种无所顾忌的率真性子。

望向梨妃,却见她一脸娴静,面色不过一瞬就恢复了常色。对于锦儿的这种冲撞冒犯,若是一般妃嫔早就沉不出气要闹得天翻地覆,她却能如此平静。

梨妃自是也有她的心思,眼前这个叫如锦的女孩是皇后的亲侄女,武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自己与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叫什么劲?再者薛五姑娘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

她喜欢在言辞上占上风,今日自己若是揪着她的这一点来说事,纵是闹到皇上面前去,也顶多怪薛如锦一个无礼之名,于自己没有一丝好处。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反过来怪自己小肚鸡肠,故意针对薛五姑娘,继而与皇后作对。毕竟薛家在朝上,连圣上也要客气三分,梨妃心里冷笑,自己会中她们薛家的这点把戏?

梨妃余光发觉廖氏有些不安地望着自己,无碍一笑道:“贵府千金年幼率真,本宫自然不会与她计较。”笑望着薛皇后,热情地又道:“本宫与姐姐情同姐妹,姐姐的侄女便是本宫的侄女,我又怎么会同她置气?薛二夫人真是过虑了。”

梨妃对薛家的两位夫人是早就有些了解的,薛家两房貌合神离,关系并不见得有多好。

毕竟文国公是嫡长子继承的爵位,而武国公是因为战功才封赏的,一个嫡子、一个庶子,同等荣耀,后又有皇后这层潜在的关系。如自己父亲所说,薛家早不是当初那般无懈可击了,再加上薛家如今的这一辈子孙,大少爷薛俊然一心不想留在燕京,与文国公争执不断,想要出关征战。二少爷薛亦然成天舞文弄墨,为人又心思太浅。

而钱氏与廖氏两位妯娌之间的猜测争斗也不少,不过眼前这位皇后的亲嫂子廖氏确实不如薛家的主母钱氏会处事,较之于钱氏,廖氏喜怒心思都形于色,沉不住气,断事也不利索,逊色不少。

廖氏福身一礼,“娘娘宽宏大量,臣妇谢娘娘恩德。”

梨妃摆手又道客气,转而走至如锦身前。染了玫红蔻丹的玉手轻轻拉过如锦的手,另一只手拂了拂如锦耳边垂下来的一缕青丝,亲昵道:“本宫也年轻过,见薛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当真有些怀念起从前的岁月来了。五姑娘长得这般可人,又是皇后姐姐的侄女,本宫怎么忍心降罪于她?”

柔柔的声音说完,又是话锋一转,低头似是有些挫败,“但她说的也是,我们唐家早不如贵府那般荣耀,我方才也不过是痴人说梦,随口一句罢了。”

这样的言语,倒是有些薛家欺负了她一般,淡淡哀怨地感觉站在那里,似有失落。

如锦自她手心抽出,退后一步,心想答话开口却也不晓得该说什么,只好转头望向皇后。后者却并不怎么在意梨妃说的是什么话,瞧着手上的护甲,悠悠道:“妹妹何必妄自菲薄,你我两家之间的事情难不成还要拿到台面上来说?”

薛皇后到话果真有效,梨妃立马收起了那副伤春悲秋的模样。只见她娥眉微蹙,转而也不再看眼前的如锦,只转身瞧着皇后问道:“妹妹今日来,一是给姐姐请安,二来,也是想问问姐姐准备如何处置秦美人?”

皇后收起望着自己手指的眼神,脸上不似方才那么漫不经心。半晌,沉声道:“中秋佳节还没有到,妹妹何必如此心急?”

见梨妃又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皇后接道:“妹妹放心,秦美人以下犯上,蓄意冲撞龙嗣,本宫定当秉公处理。不过也请妹妹留在宫里静心养胎,冷宫那种地,还是少去为好,否则出了什么事故,本宫也没法子与皇上交代。”

梨妃听了对方这么几句“和气善意”提醒的话,后背直冒冷汗。自己那般小心,她竟然还能知道?

面上不做变化,梨妃福身点头:“臣妾谨遵娘娘教诲。”

“嗯。”薛皇后只微微点头,并不多瞧她几眼。

梨妃没有落座,不过一会就离去了。

剩下廖氏与如锦,陪着皇后又说了会话,受了她的一番赏赐,见时辰差不多了,薛皇后才招来张公公引她们出宫。

等回到国公府的时候,已经快申正了。

如锦回了院子里准备小憩一会,但躺在榻上昏昏沉沉的,就是没有睡着。心想到在宫里的大半天,无论是初始的太子,后来朝凤宫的皇后,还是后来的梨妃,说话都是话中带话,别有深意。

如锦心里感叹,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家大是非多,比自己前世所处的陈家还要复杂。

等到如锦有了睡意,薛如幂倒是过来瞧自己,她便只好强忍着倦意坐起来与她说话。

如幂并没有好奇自己在宫中发生的事情,二人只是闲聊了几句。她识趣的不问,如锦自然也不会多说。随便扯了些别的,等如幂离开的时候,从一个大盒子里取了两朵别致宫花赠与她。

如幂推拒了一会,便也不再坚持。

等她离开,如锦又让白芍与白英各送了两朵去三姐姐弄玉和四姐姐弄熙。

弄熙已经被禁足了好些天,除了用膳,其余的时候都被大伯母派的人守着。但饶是这样,每次用膳见到她的时候,她还是嬉笑吟吟的。

因为那门亲事?

如锦了然于心。

这一夜,如锦睡得特别沉。等早上醒来,才发现自己昨夜居然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八月初八,是前几日大伯母告诉自己,去赴陈家赏花宴的日子。

第54章 故地重游

巳初时分,钱氏便带着薛家的四位姑娘一行人两辆马车缓缓往平易王府驶去。薛如锦与薛弄熙同钱氏坐在第一辆较大也华丽非凡的马车里,而如幂和弄熙就坐在后面那辆偏小的马车里。

对于这样的分配,如锦并不意外。

弄熙因为被禁足了许久,此时突然离开她的海棠院,似一只被禁锢在笼中很久的鸟儿刚得到自由一般,兴奋得不得了。一路上,总拉着如锦说这说那的不停,等刚到陈府门口的时候,弄熙一下马车就轻声埋怨着说口干舌燥。

钱氏狠狠瞪她一眼,小声地斥她怎么刚在马车上的时候不多喝了水才下来。弄熙并不惧怕,只调皮的往后一缩,眼神望向别处。或许真的因为与秦枫的亲事被认可了,所以弄熙现在对谁都是一张笑脸。

钱氏训了小女儿,便转过身慈爱地去问如锦。

如锦摇摇头,她倒是并不觉得怎样,自己刚刚也只是在弄熙说的起劲的时候配合地点了点头,开口却并不多。她就是有些好奇,大伯母对弄熙纵容这一点是早知道,只是弄熙那般一刻不停的谈吐,怎么都不会嫌她聒噪?

如锦不知,其实在弄熙喋喋不休的时候,钱氏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且钱氏自下马车后,望如锦的眼神也早不是前几日的那个神色了,关怀的眼眸中突然增添了几分警惕。

对、就是警惕。钱氏已经深刻地了解到这五侄女的变化,方才在马车上,她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似是十分紧张。

二房回府那日,别人许是没有注意到,但是自己的一双眼睛可看的清清楚楚,这五侄女望着大姑爷的眼神不对劲啊。那日晚膳之前,姑爷又一直闷闷不乐,坐在那边连话都说不上几句,弄芸怕他冷场,这才提出说出去走走,名为赏月。

后来自己找人打听过,说有丫鬟傍晚时分瞧见,就是五侄女与姑爷二人私下站在花园的西北角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弄芸对姑爷可是一片真心,这门婚事更是费尽了心思才得到的。当初弄芸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甚至不惜…钱氏心里紧缩,她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觊觎属于自己女儿的幸福。

如幂与弄玉也下了马车,从后面走到三人身旁。众人才互相说了没两句,便见着薛弄芸带着一干婆子、媳妇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薛弄芸一身大红牡丹描金丝裙衫,打扮得极为艳丽,她笑着从朱红的陈家大门里缓缓走出,面对着刚下马车站在陈府门前的一群人。将目光定在着了藏青添福的广袖衣衫的钱氏身上,盈盈一行礼道:“母亲可来了,我让门人去路口侯着,好不容易终于瞧见马车过来,真是让女儿好等。”

虽是陈家的大少奶奶,当着众人,但薛弄芸就是依偎在钱氏身旁,话语里也隐含着几分撒娇。

钱氏见到面前的大女儿衣光鲜亮,又瞧她一脸幸福,自然也替她高兴。拉着薛弄芸的手,抿笑佯装生气嗔道:“平易王府在东大街,咱们国公府在西大街,这过来可是要穿过三条大道。我真是早早就带着你妹妹们出来了,瞧你现在说的,跟母亲特地晚来似的。”

薛弄芸笑语连连,忙声称是自己不对。转而看着钱氏身后的四个华衣少女,一个个站在那儿袅袅娉婷,璀璨夺目,比院子里的娇花都好看。微微地点头,话中带着满意道:“妹妹们都来齐啦,这可是好。家里姐妹们也都等着,来、快都进屋去。”

弄芸这话说完,钱氏才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伫足抬头看她道:“听说今日陈夫人请了不少人来?”

薛弄芸颔首,对着钱氏眨了站眼才解释道:“三叔一家回府,带回来好些奇花异草。前几日,我从东府那移了几株菊花到院子里,是罕见的‘绿牡丹’,可是让三叔割爱了。这花开得绿色,平瓣,多轮不露心,又属芍药花型。初开时,花色碧绿如玉,晶莹欲滴;日晒后绿中透黄,光彩夺目,煞是好看。”

顿了顿,弄芸继续道:“府里的姑娘都稀奇极了,于是我便邀了京中的各位夫人与姑娘一同过来,凑巧,大家也都许久未聚了。”说完似是有些心虚,眼神自钱氏身上移开。

知女莫若母,钱氏哪会不晓得今日赏花宴的深意。请了大半个燕京的千金来陈府,其中的意思,谁能说各家还真是不晓得的?

上次听女儿的回话,晓得是陈老夫人与陈夫人让她张罗着为陈家二少爷陈浩宣物色媳妇。但是那样一个游手好闲、不知进取的纨绔子弟,不管是书香世家还是名门官宅,谁家愿意将女儿嫁与这样的人?再者现在的陈府不是当初的平易王府,若不是弄芸性子实在太执拗,大姑爷好歹也是长房嫡长子,自己也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转眼望了平易王府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前,只见已经停了数十辆马车,都是各府标志,钱氏也都是识得的。低头微微思量,这些家族的夫人带小姐来陈家,恐怕是别有打算。嘴角一扯,钱氏再抬头,然等目光触及到其中一辆熟悉的马车时,就望着低头的弄芸又问:“你还请了你大姑妈?”

弄芸点头,“是啊,珠儿妹妹也来了。”

这次宴会比她想象中的效果要好,本来还担心很多府邸会推辞不来,但是没想到今日来的人家可是多。总算,在老夫人面前算是长了个脸。

如锦望着那熟悉的“平易王府”四个描金大字,这还是陈家祖先刚被封为异姓王的时候,太祖皇帝御赐的门匾。半年未至,陈府的大门口似是比以前热闹了不少,朱红的大门也比以前鲜艳了不少,守门的几个小厮还是以前的熟悉面孔,但自己的身份却早就不同了。

如果那一夜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情,那么现在主持平易王府赏花宴的陈家大少奶奶就会是自己,她是主而非客。眼神黯然,如锦忙又收起心底的那份失意,在心底自嘲地一笑。若陈府的大少奶奶是自己,那现在的陈家许还是当初的陈家,又怎么会门庭若市,请得这么多名门贵族的夫人与小姐?

这么一想,似是也有些想通了,再面对众人的时候,如锦眸中已恢复成之前清冷,规矩端庄地站在那儿。但心底却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声音,告诉自己要去摧毁陈家因牺牲了自己而换来的这份繁荣。

她薛如锦不是个傻瓜,陈家以前在燕京有多少地位,与各府之间的关系有多么的紧张,她不是不晓得。但看如今陈家这般得意,她心底怎还会不明白?

当初的事情自己被陷害,这是不容置疑的。她思前想后,自己死了,那最得意的人只有二人:一个是大舅母陆氏,一个便是眼前的这位陈家大少奶奶,自己现在的堂姐,陈浩宁的妻子。

陆氏一心想娶高门儿媳,现在得偿所愿,若事前她不知情,那当初的一切发生的太巧然太顺利了。何况,綝儿与木香本来都为自己身边最为亲近的人,同时背叛自己,谁能说就一定是她们二人能策划出那样的计谋?再者自己死后,陈家那样冷漠的处置,着实不像是一个夫家能做得出来的。

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与陈浩宁拜过天地,喝过合欢酒的,陈家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那就是肯定有个理由。而这个理由,极大的可能是因为薛弄芸。

长姐弄芸,这一世自己早前听人说过,她是很早前就钟情于陈浩宁的,而且在自己死后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嫁给了陈浩宁,成为他的妻子。如果陈家那个时候以他家媳妇葬送自己,那薛弄芸便是续弦,而非陈浩宁的原配。

续弦与原配之间的区别关系谁不晓得?就算是薛弄芸本身能委曲求全,薛家、高傲的钱氏也不可能低头。再者瞧薛弄芸这般心高气傲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容忍她钟情的男人曾经存在过另一任妻子?即使那个人是个死人,但还是不可能将名分分给他人。

再次,自己了解陈浩宁,他做事不是个没有分寸的人,盲目娶妻更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可笑,真是可笑,难道他在自己心里还是个谦谦如玉的君子?如锦在心下否定,为自己这般愚蠢的想法自责,前世她自以为与他心心相惜,却不知他私下与薛家大小姐在往来,而且更是能交往到谈婚论嫁的地步。

思索间,钱氏同薛弄芸说完了话,薛弄芸正拉着钱氏往陈府里走去。如锦跟在其身后,听得她笑着说陆氏本是该亲自出来迎接钱氏,却不防正在陪客,还请钱氏不要见怪等等。

如锦不禁纳闷,能让陆氏陪着却怠慢钱氏的人,会是谁。

进了平易王府一路往北,都是曾经踏过数不尽脚印的小径,曾经朝夕相对的熟悉风景。

空气中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如锦目不斜视地往前,陈家的布置虽比不上薛家,但也是独具匠心,别有一番风味。自花园穿过,如锦注意到那满片的木槿,不时又觉得很是碍眼。两边的行路的花坛里栽着数十种品种的菊花,或橘或黄,或含苞待放或绽放地正艳,但瞧来瞧去,却没有见到弄芸口中说的那种奇异的绿色菊花。

陈家三老爷喜欢养花种草,这一点她是前世就有过耳闻的。可因为知之不详、与之不熟,再且自己的身份在陈家不比一般姑娘,故而那么多年来,她去东府的次数少之又少。对于陈三老爷的那些奇异花朵,也从来没有见到过。

“表嫂。”

刚穿过花园,众人还在往前,却突然听得自她们东边处传来一个少女清脆的唤声。

第55章 亲情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