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爱又恨,将她绑在府中不让她见旁人,亦不愿再回燕京一步。若是这般的性格,真会轻易地将薛燕青交到郝洲,由得他成为当地才子?连妻子的娘家都不愿往来,还真能有多少度量?

如锦心中隐隐觉得,似乎事情还远不如此。

“锦儿,你哥哥和你先大嫂早前在郝洲是有段感情的,想必你也是听说过的。你哥哥一时糊涂,跟着四皇子,进燕京后的这段日子,听从四皇子和王梓的话,做了些不该做的事。

无论如何,我是舍不得见他再受苦的。但那些事的证据,可都把持在旁人手里。四皇子想带你走又承诺了不会伤害你,所以我才有所隐瞒。姑爷那里,是我对不住他。”

廖氏心里也不好受,偏是命运如此,她没有办法。

如锦听着听着,早前的不平与怒意渐渐淡化。说到底,她就只是个母亲。疼爱女儿,弥补儿子,当两者矛盾时,她又能如何?

手抚上她的肩膀,低声说道:“母亲,都过去了,咱们都别想了。”

“你真的都明白?”廖氏眼中满是期待。

如锦垂首,“我明白。”

只是,若说不怪,这也是不可能的。她甚至不敢想象,若是没有李风纤的那段巧然,子默现在就落在四皇子手里,而自己亦如木偶般,仍旧被禁在那个小院子里。

思及此,她都觉得后怕。

“您好好养好身子,女儿以后再来看您。”如锦说着站起身,她已经无法如唐夫人期盼的那样,若无其事地询问情况,或者试探些什么。

从廖氏方才的话中,自己亦是明白了一点:若是当薛燕青再次受到威胁时,她还是会舍弃自己。

廖氏对她的儿子,存在太过的羁绊、责任和感情。

没有人喜欢被安排在后面的位置,她也是!

虽然自己确实沾了她女儿的身子,不该有那般多的奢望,虽然也曾分去了她不少的宠溺。然而,她不该再继续沉迷这样的温馨。如今的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若是出了事,子默会难过。

如上次的事,她不想再继续发生。

若是她仍旧是当年的花落槿,无依无靠连陈浩宁那边的记挂都了了,只做她廖氏的女儿。她想牺牲自己而换回儿子,或许自己真的不会如此强烈的反对。

但现在,她珍惜自己。

见到女儿起身,廖氏抓住她的手,颇是难受道:“锦儿,你还在怪母亲?”

如锦沉默了下才回道:“您身子不好又说了这么多,早些歇息吧。”

“我躺得也累了,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廖氏紧握着她的手,不愿她离开,“你知道你大伯母房里的事吗?”

“知道一些,早前四姐姐去唐府寻我了。”

“她去找你了?”廖氏眼眸睁大,跟着叹息道:“那孩子也苦,早前被休哭得眼睛通红,谁知转眼,靖安侯府所有人都入了狱。”提到这事便忍不住望向如锦,“李家这次,真是凶多吉少。说到底,功不抵过。”

如锦微微叹气,不管怎样,唐府做了这个恶人。

“我前儿进宫了一趟,见着你二姐,她如今怀着身子,太子殿下待她颇好。”廖氏的眉角隐隐有了笑意。

如锦面色不改,“这是二姐的造化。”

廖氏拍了拍她的手背,“她还问到了你和姑爷,问我姑爷对你好不好。那孩子,进了宫还担心你被夫家欺负。”

“子默待我很好。”如锦说得认真,似乎还夹着几分强调。

廖氏颇有安慰,“这阵子,我看得出来。”提到女婿,心中终究是多了个疙瘩。

便是都不提,可又怎么能和从前一样?

许是廖氏愧疚,也许是心疼或者关切,直拉着她说到最后都没精神疲倦了才松开她。

如锦帮她掖了掖被角,退出屋子,唐子默在院门口等她。

听到动静,他抬头温柔笑道:“锦儿,你出来啦。”

“嗯。”如锦抿唇轻笑,“我们回家吧。”

“好。”

回去的马车上,谁都没有开口,一直很沉默。唐夫人却似是安人在门口候着一般,才进了府就有人说请二奶奶过去。

“要不要我陪你过去?”

如锦摇头,“母亲寻我,能有什么事?你忙去吧。”

唐子默亦觉得自己多虑,颔首离开。

以为唐夫人一定会是询问去薛府后的情况,熟料她却拿了本名册给自己,都是官宦府里妙龄适婚的姑娘,一旁还放着许多画像卷轴。

如锦行了礼,纳闷问道:“母亲,您这是?”

唐夫人面色不似早前那般凝重,见到如锦招了招手就道:“锦儿回府了呀,过来帮母亲瞧瞧,是哪家的姑娘比较好。”

“府里要办喜事?”

唐夫人颔首,“你大嫂去了,我怎么能让你大哥一个人过?”

秦霞才去世没几日,她这就要给唐子谦娶新妻?

如锦瞪大了双目,不可思议地望着唐夫人,小声道:“母亲,这怕是不太妥当吧?”

“如何不妥当了?”

唐夫人似是丝毫不觉得如何,望向如锦的眼神亦淡淡的,继续道:“你尽管看着,若是选到好的,你二婶许是也要过来呢。”

“怎么,三弟也要娶亲了?”

唐夫人颔首,“家里总是太冷清了些…”语气幽幽,目光很是复杂,“锦儿,我知晓你心里想法。但过去的已经发生了,难道这日子我们就不过了?”

如锦语塞,“可是母亲,这样、大哥会同意吗?”

想起唐子谦寒冷的目光,她只觉得心中悬乎。

“这等大事,我和老爷都商量过了。我是他母亲,这事就得我来定。”唐夫人说着,又叹道:“人死不能复生,事情总是要过去的。你大哥现在想不通,今后就会明白,这是让他尽早走出来。”

如锦还是没答话,任由唐夫人嘀咕着这家姑娘模样好,那家姑娘性子温顺。

原本形势还那般紧张,怎么一下子她反而有了这个心思?到底是想要做什么,置表象?

“母亲,媳妇回了娘家。”

“我知道。”唐夫人拿着笔勾着名字,丝毫不在意地就道:“亲家夫人身子怎么样了,听说早前还病了?你哥哥是个孝顺的孩子,一直在床前伺候着呢。”

怎么一下子,似乎都变了呢?

如锦看得莫名其妙,此时的唐夫人完全没有那日的紧张与急迫。虽说她是没有带回什么消息,但是这不代表唐夫人一早能料到,所以故意不打听。

“母亲,大嫂尸骨未寒,怎么也别在这紧要关头办喜事吧?”

饶是唐子谦再逆来顺受,但他对秦霞的感情可是真的,如何能忍受的了?如锦不知道她这样急着安排喜事,是不是另有隐情,但知道一旦提出来,府里又是不宁。

“我知道,你以为我就没个感情?放心,不会逼着他。”

唐夫人心中淌过淡淡的苦涩,“其实,是你二婶要给你三弟挑媳妇。我想着,就先给你大哥物色一个,等订了亲今后再大婚。”

“哦…”如锦没有再反驳,低头陪着她看起人物来。

不管怎样,她的态度如此认真,唐夫人是真的很用心在为唐子谦挑媳妇。没有敷衍了事、没有随便将就,她看到是郑重。

可不知为何,如锦眼前却总浮现出秦霞的面容。

自己是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其实,她亦是个苦命的女人。

回到流雨轩中,唐子默已经换好了居家的衣袍,见到如锦回来,笑着问母亲寻她是何事。

如锦如实回答了,见到丈夫皱起的眉头,上前就说道:“子默,您也别怪她,母亲并不是要大哥马上就成亲的。”

“我知道。”

唐子默收起浅笑,望向妻子的眼中夹了抹凝重,“锦儿,我要下趟江南。”

第365章 大结局(上)

烈火七月,里外皆是闷热,院中一株浓密青树上传来知了的叫声,让原就焦躁的人更添了几分不耐。如锦躺在凉榻上,眯眼养神,旁边巧儿拿着刺木香菊菱扇轻摇。

不知为何,近来身子分外困乏,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来。她坐起身,拿过旁边的茶盏小抿了一口,不安地望向院门外。

他去江南已经有七八日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她的心中有些焦急,额上汗珠密布。旁边巧儿见了,忙拿了帕子上前拭汗,口中担忧道:“奶奶,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招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没什么大碍。”

望着面色有些苍白的主子,巧儿又问道:“奴婢让人再去取些冰块来?”

如锦点点头。

巧儿将菱扇放下,走到外面唤来小丫鬟吩咐了几句,回到里屋却见榻上的人已完全合眼。她在旁坐下,轻轻地扇着风。

其实如锦并没有睡着,不说此时,就是夜晚的时候睡眠也是极浅,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醒来。然后望着残烛,满目担忧。白芍和白英没有消息,自己离开那庄子后也再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至于薛弄芸的案子,查来查去也没有真相。陈府平静,文国公府里的钱氏亦不再有任何动作,而薛弄熙自那回来找过自己后也没有露面。

安静平淡地太不寻常…

侧了个身,就听着外面慧儿同郑妈妈的谈话声传来:

“奶奶正睡着呢,妈妈还是等会再过来吧。”

“这聘礼的单子二夫人急着要,奶奶得先过个目。”

“妈妈又不是不知晓奶奶这几日没精神,好不容易才合上了眼,您还是等晚些时候来吧。”

巧儿有些恼怒地睨了眼外面,才想出去提醒就见榻上的人轻道:“让她们进来吧~”

前几日唐夫人和二夫人都选好了合适的姑娘,三少爷对于亲事没有多少意见,任凭家里做主,这不二夫人连忙将聘礼都备好了,忙着挑日子将媳妇娶进门来。而唐夫人给唐子谦选的填房亦是燕京大户家的闺女,说是可以先将亲事订了,等以后再办。

只是同唐子谦说的时候,他当下哼了两声就拂袖离开了。这态度很是明显,偏得唐夫人愣是和女方定下了亲,表面强势,私下里却听人说起她独自念叨着亏待了这个继子。

取过那描金的大红五叠礼单,大致瞅了瞅便递还给郑妈妈,如锦轻道:“去交给二婶吧~”安置的时候都是二夫人近前的人在查检,又岂会有何遗漏之处?

旧人去,新人来。从前得不到的时候,三少爷唐子贤总惦记着余莹,甚至还不惜恳求他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唐夫人开口,重聘她进门。而现在,俨然是一副欢喜新郎官的模样。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一旦过去,便真的成为历史。

思索起去年自己方离世,陈浩宁就娶了薛弄芸。初闻此消息的时候,她确实心如刀绞,太多不满、不甘和怨恨。以至于才入燕京,看到他的时候总也失控地说些情绪外露的话语。

当那天他喊着自己“槿儿”,说一切重新开始的时候,她的心里居然再无一丝涟漪。原来,当他把自己想成过去的时候,他亦已然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了。

如此想着,思念唐子默的那份心便愈发强烈。

总感觉,在眼前相守相护的,才最真最实。

未过几日,坊间有言,说曾经的薛家的二少爷薛亦然聚众赌博,遭人毒打,最后出面解救的却是薛家大少薛俊然。如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愣,同他虽没有多大情分,但好歹唤了近一年的兄长。

不知为何,此时提起薛俊然这人,如锦竟觉得他有些可怕。从来都只觉得他温儒优雅,为何能做到那般无情?

若说他喜欢的是秦霞,对沈愉没有感情。那么秦霞她得了噩耗的时候,他在做什么,安插沈愉到王梓他们身边,然后筹谋迎娶新妻?若是和秦霞不过逢场作戏,那对自己的结发妻子都没有丝毫感情吗?

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到底又真待过谁?

乍然想到,那日四皇子说她所被囚的庄子就在安郡王府后面。安郡王府…薛俊然如今的妻子是芙阳郡主的表妹,这可不就是和安郡王府有关系?

有些事的答案,呼之欲出。

安郡王府,怕是四皇子的势力吧?薛俊然暗地里在帮太子做事,那么这场亲事,也是计谋中的一部分?

若真是如此,那他的心机之深,怕是无法预料。

救薛亦然,会不会又是另外一个阴谋?

才想着,外面便有人进来通传,称是薛四姑娘来了。

薛弄熙?

再次见她,她的眉宇间有些凝重,黯然地坐在桌椅上,轻说道:“五妹,李家的处置下来了。”

如锦微耸,侧身问道:“是什么?”

“李家一百三十二口,无一幸免。”薛弄熙的声音略有平淡,只是脸上的慌色,透露了她心底的惧怕。

如锦突然就想起了李风纤,那个坚强勇敢的女子,那个有恩于自己和子默的人。她听到这个消息,定然很伤心难受吧?只是可惜无奈,如今她自个都在王梓手上,便是出面,无非亦是死路一条。

圣上居然一点都不念及李家的功勋。

“五妹,我害怕,李家的处置下来了,那么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秦府了?秦林他还在监狱里呢,我想去看他,可是大哥不允许。”才没说几句,薛弄熙的泪水就流了下来,边抹着眼睛边泣道:“大哥说会帮我救秦家的,但现在…”

“四姐,你别哭了。”

如锦走过去,将帕子递给她,轻声安慰道:“既然大哥说了会帮你,便不会坐视不管,你且信他。”

不必询问试探,如锦就能断定她上回过来的一番话是受了薛俊然的指使。薛俊然定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但薛弄熙…望着眼前的人,除了那日的异样,并不见如何。

她不善伪装,想来是真不知真相。

或许,太子殿下他很早就知道了吧?他以四皇子为对手,又岂会不在他身边安插人?

子默说,有些消息线索是他父亲点拨了他。但能说,其中没有太子殿下的暗示?

让唐府知道劫持了自己的是四皇子,如此囚养了一段时日,不管是唐子默还是唐家,又岂会不记恨四皇子?如此一来,便能全心全意为他办事,再无需担心防备。

难怪这几日唐夫人会突然一转心情,筹谋起唐子谦的亲事。既然都让四皇子放心了,又还需多为些什么?

而薛家表面上虽退出朝堂,但暗地里却仍旧是太子殿下的依仗。得如此帮助,他日太子殿下一旦铲除了四皇子的势力,薛家荣华指日可待。好一招以退为进!

自己,是否被他利用了两次?如锦唇边露出抹嘲讽。

第二日,却传出一道惊人的消息。唐家大少爷刺伤了薛俊然,而外界流传的理由,竟是说薛家大少辱人妻房。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便传遍了大街小巷。

唐府和薛府的关系因此变得极为紧张。

夜晚,唐老爷寻唐子谦谈话,次日便绑了他到文国公府,当着众人赔罪。而薛家亦十分友好,扬言道纵有小人蓄意挑拨,但二府为姻亲,不可能会让别人得逞。二府家主提及当年往事,一番言谈后,竟是冰释前嫌,从此修好。

唐夫人很快跟如锦提了替唐子谦娶亲的事,还说择日不如撞日,就同唐子贤的婚事一起办。

如锦当时有些糊涂,后来才想明她的用意。那背后的小人,定然是四皇子一方吧?

唐子谦变得越发沉默,却不知唐老爷和他说了些什么,面对唐夫人的时候没有再面红耳赤,只是不善与人再交谈。

亲事定在了七月廿九。

很急很匆忙,似是为了消除什么,又或者掩盖些什么。

唐子默依旧没有消息传回来,如锦变得越发担心,见到唐夫人的时候总忍不住念叨两句,她亦是十分紧张。

是日,她如往常般去曲意苑请安,才没说几句竟是觉得胸口一阵恶心,跟着掩手就冲了出去。唐夫人跟前的辛妈妈出来,轻抚着她的后背满是关怀,“二奶奶,您怎么了?”

如锦抬眸,脸色有些苍白,眸中却是欢喜。

唐夫人知晓她怀孕,笑得合不拢嘴,忙说让她回去休息,府里的事都亲力亲为。如锦摆手说不必,后者却坚持,愣是让不愿她操劳一分。

就这样过了两日,唐子默回到流雨轩。

初进屋的时候,满面惊喜,上前抱着如锦就问孩子的事,亲眼见到她点头,露出抹如孩童般的笑脸。紧紧搂着靠在她颈项中,唐子默喃喃道:“锦儿,我要当父亲了,我要当父亲了…”

如锦笑,反抱住他,“要到明年才生呢。”

温馨过后,唐子默才低语:“刚听到这消息我就想回来,真想立刻就看到你。”

如锦有些疑惑地望着他。

“其实我早就回到燕京了。”在妻子的注视下,唐子默握着她的手解释道:“早前有些事没有处理好,父亲不让我露面。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会有任何事发生。”

他怎么能解释,他才出燕京就遇到了暗杀?他怎么能告诉她,如今的自己亦在帮太子做事?要有所成就要有所牺牲,他不想让她担忧,亦不要她多虑。

不管是四皇子还是陈浩宁,都不能再惦记他的妻子!

如锦却似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发问,只将他抱得更紧,漫不经心小声道:“怎么会去了那么久?”

“离开江南,我去了趟郝洲。”

有些事不能遮掩,她有知道的权力。

“锦儿,其实薛燕青,他不是你的亲大哥。”缓缓推开如锦,唐子默郑重地说道:“我知晓你不是薛家的女儿,可我看得出你已经将武国公府当成了家。你关心、你在乎那所宅子里的人,所以我不瞒你。”

“他不是?”话中并无多少惊讶,目光却迷离地望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