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瑾枝忽略陆子坤语气里的不善,说:“远远瞧着这里有烟火,还以为失火了。才进来瞧瞧的。没有想到竟是十二表哥在这里。那瑾枝就先走了。”

方瑾枝不经意间的一瞟,望向陆子坤刚刚烧的东西。惊讶地发现竟是纸钱。那一抹惊讶浮现在她眼中,又被她转瞬之间压了下去。

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陆子坤怎么会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烧纸钱?

怪不得要鬼鬼祟祟的,在今天这个日子烧纸钱,那可是大不吉利的。

“你都看见了!”陆子坤有点恼。他心里有些担心方瑾枝会乱说话,若是让父亲、祖父知道了,一定会狠狠地责罚他。

方瑾枝抬头望着身前陆子坤的表情,他的脸上有被撞破的恼怒、慌张,还有那一抹来不及掩藏下去的悲伤。

方瑾枝隐约明白了。

她记得陆子坤的生辰只比自己早了几个月,刚好是中秋佳节。而他的生母是因为生产的时候难产去的。所以今天其实是陆子坤生母的忌日?

这个日子,就算是正牌的夫人也不能明目张胆地祭拜。更何况还是一位姨娘。

难道这些年,在中秋佳节这样团聚的日子里,陆子坤都是一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来祭奠自己的生母吗?

方瑾枝又不由想起之前的几个中秋节里,陆子坤总是和陆无矶一块玩闹,并瞧不出任何的异常来。那些他脸上的欢喜竟都是在祭拜了生母之后强颜欢笑装出来的?

看见方瑾枝在那里发呆。陆子坤上前两步,警告:“我告诉你,不许把今日看见的事情说出去!要不然我饶不了你!”

十二岁的年纪,声音里都是稚气未脱的味道。用这种一种稚嫩的声音来威胁、警告,听上去倒是有那么一丝有趣。

方瑾枝回过神来,说:“我不会说出去的,因为……我的母亲也不在了。”

方瑾枝苦涩一笑,唇畔染着一丝落寞。纵使三哥哥给她找再多的家庭收下她,给她找了一个又一个义母、继母,又或是养母,都不是她的母亲了。

陆子坤愣了一下,“你、你真的不会说出去?不会相信不吉利、会带来霉运的这些说法?”

“当然不信,一点都不信。”方瑾枝笑得坦坦荡荡。

她是最不信那些霉运说法的。倘若她有那么一丁点的相信,也不会一心护着平平和安安。方瑾枝相信每一个人的命数都是属于自己的,一个人自打出生,他的父母就为他定好了一半的命数。而剩下的命数却是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苦难与波折,只因你不够强大。归结于他人带来的霉运,只能说你懦弱。

“好啦,我要急着回去呢。十二表哥记得下次去远一点的地方,若是有风,最好寻个东西遮一遮。”方瑾枝浅浅地笑,她转身,水色罗纱拢烟裙曳过满地的枯叶。

陆子坤望着方瑾枝的背影好半天,直到方瑾枝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林叶间。陆子坤转过身来,猛地睁大眼睛,“十一哥……”

他匆匆赶过去,有些紧张地护在那尚未燃尽的纸钱之前。

陆无矶瞟了他一眼,“真蠢,还不如一个小姑娘知道用个东西遮一遮。”

“十一哥……”

“赶紧把东西收拾了,一会儿别晚了拜月的时辰。”陆无矶说完,转身往外走。

陆子坤愣了一会儿,才喊住他:“十一哥!你……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陆无矶白了他一眼,“你这么蠢,要不是我给你遮掩,这些年早就被发现了好不好?”

“十一哥……”

陆无矶皱起眉,“你又要干什么?说话拖着个长音,像个小姑娘似的!”

陆子坤立刻笑出来,他追到陆无矶身前,有些犹豫地说:“那个……咱们以后别再欺负方瑾枝了吧?”

陆无矶的眉毛立刻竖起来了,“她就说了那么几句话就收买你了?”

“不是……其实她也挺可怜的……”陆子坤急忙辩解。

“切。”陆无矶嗤笑了一声,“可怜?没看出来,只看出来她四处巴结,贪慕虚荣、阿谀奉承。再说了,谁欺负她了?她也配?”

陆无矶甩了甩袖子,大步往前走,不再理会陆子坤。

落在原地的陆子坤挠了挠头,他有些后悔不该替方瑾枝说话。若是因为这个得罪了陆无矶才是大麻烦。他急忙将火堆收拾了,匆匆追上陆无矶。

陆无矶是嫡出,陆子坤却是庶出。陆子坤自己心里也明白,他在温国公府里的这些庶出的少爷之中,吃穿用度都要更好一些。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陆无矶自打小的时候就喜欢拉着他玩,他和陆无矶的关系好,他的嫡母便会顺带多看他两眼。

所以陆子坤自打小的时候就紧紧跟在陆无矶的身后,陆无矶想干什么他都陪着,陆无矶惹了祸,他就替他顶下来。

方瑾枝并不知道两位表哥竟是因为她的事情产生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她匆匆赶回去,重新换了身衣服。因为是中秋佳节这样喜庆的日子,她挑了一条缀着珠玉的石榴红千褶裙。行动间,步步生花。

又难得在云鬓间插了一支镶着红宝石的流苏步摇。

也就只有方瑾枝这样的容貌才可以压得住这样张扬的色彩。

方瑾枝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容貌,所以她平时的装扮总是浅淡、素雅的。卫妈妈和乔妈妈瞧着她穿戴好以后的模样,都被惊艳了一把。

“我就说嘛!咱们姑娘平日里穿得太寡淡了,这样才好看!”卫妈妈开心地说。她就喜欢她们姑娘每日都穿得漂漂亮亮的。

米宝儿在一旁甜甜一笑,“咱们姑娘穿什么样子的衣裳都好看!”

方瑾枝也不敢耽搁得太久,匆匆出了自己的小院,去三奶奶的院子,好一同赴宴。

陆佳蒲正陪着三奶奶挑选首饰,陆佳茵竟是还没有到。发现自己比陆佳茵来得早一些,方瑾枝不由松了口气。

“三舅母发间的簪子可真好看!”方瑾枝走过去,将三奶奶今日的装扮从头到脚夸赞了一遍。

三奶奶看她一眼,说:“你啊,就是嘴甜!”

三奶奶的目光扫过方瑾枝,眼神之中的欢喜便淡了几分。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听别人夸赞自己漂亮,可是倘若夸赞你漂亮的人比你还要更漂亮呢?

更何况……

作为被指名照看方瑾枝的人,她自然比府上其他人对方瑾枝的接触更多一些。纵使是再蠢笨的人,也足够看清方瑾枝的为人了。尤其是当乔妈妈进府以后。想当年,方瑾枝为了给身边的丫鬟求情可是口口声声说那个叫乔妈妈的已经去世了。

哼,满嘴谎话的妮子。

三奶奶将手里的一枚翡翠镯子放下,有些恹恹。她低估了这个投奔陆家的表姑娘,从一开始就低估了她。

方瑾枝和陆佳蒲一起说笑,浅笑嫣然。

方瑾枝知道让乔妈妈进府就会拆穿她幼时的谎话,她还是那么做了。因为她清楚她不能一辈子哭着扮可怜。年纪小的时候还管用,可是她慢慢长大,就不能再靠他人的同情过活。

作者有话要说:记得今天有2更呀!

唔,如果我说今天可能还有三更,泥们会夸我嘛?

亲昵

不多时, 陆佳茵领着小丫头进来。她原本脸蛋上笑盈盈的,可是一见到方瑾枝正在屋子里和陆佳蒲谈笑,挂在她脸蛋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 她的嘴角甚至不太高兴地耷拉下来。陆佳茵比方瑾枝大一岁,如今也是妙龄少女。她的模样倒也不错, 圆圆的脸蛋瞧着十分可爱。带着点儿小小的俏皮。她给人一种不同于她的胞姐陆佳蒲的俏丽感。

可惜,她一碰见方瑾枝,脸上的笑容就会消失,不高兴地嘟着嘴。她本来就生了一张圆圆的脸蛋,嘟着嘴的时候, 就浮现出双下巴。

如果说陆佳茵甜甜笑着的时候,模样有个八分。那么她嘟着嘴、耷拉着眉眼的时候,模样就只有三两分了。 

“佳茵,你又来迟了。”陆佳蒲笑盈盈地迎过去,亲昵地牵着妹妹的手。

方瑾枝也放下手里的一支珠花, 跟在陆佳蒲的身后。不过方瑾枝并没有主动说话,反正陆佳茵也不会理她。用不着自讨没趣。

“我选衣裳的时候耽搁了一会儿。”陆佳茵说着,目光扫过方瑾枝身上的衣裳。

陆佳茵今天穿了一条水红色的襦裙,在闺房里的时候,她身边的丫鬟把她夸了个天花乱坠。她自己也对今天这一身衣裳十分满意, 觉得这一身水红色很抬她的脸色,让她瞧上去更加活泼俏丽一些。

可是不曾想,方瑾枝竟然穿了一条石榴红的裙子!

水红色本来就艳丽,可是跟石榴红一比, 那股子艳丽就变得逊色许多,风头也被遮了。陆佳茵觉得,自己身上的这套襦裙站在方瑾枝身边简直就是她的陪衬!

这个方瑾枝一定是提前知道她今天要穿水红色,才会故意用一身石榴红来抢风头!要不然一向穿着素雅的她怎么会选这么个颜色?

其实陆佳茵也知道自己是临出门才选了这条水红色的裙子……

是哪个丫鬟说这身水红色的襦裙好看来着?陆佳茵在心里闷哼了一声。

三奶奶也在打量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今年陆佳蒲十五,陆佳茵十三。陆佳蒲已经到了说亲的年纪,而陆佳茵现在开始相看也不早。

这个小女儿……性子太差了些,这亲事着实要费一番心思。门第低的,别说她自己看不上,就是三奶奶也舍不得。可是若门第太高,以陆佳茵的性子能当得起宗妇的担子来吗?

还好陆佳茵年纪还小,努力两年,说不定能将她的性子磨一磨。

三奶奶的目光又转到了长女陆佳蒲的身上。陆佳蒲自小就是个乖巧懂事的,如今更是温柔贤淑。今天她穿了一袭素青色的牡丹罩纱长裙,外面配着一件丁香色的褙子,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更加端庄大方。

对这个长女,三奶奶是一百个满意。

她心里已经有了佳婿的人选,等过几日就找个借口将人请到府上来,再好好观察观察。

不是过年的时候天寒地冻,这八月十五的宴席是摆在温国公府的后花园里。

那儿,已经熙熙攘攘了。

陆家的男丁也都同在后花园里,不似过年时将宴席分成了前院和后院。

三奶奶带着方瑾枝、陆佳蒲和陆佳茵三个走进后花园。顿时吸引了不少目光。无论什么时候,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总是能够吸引人的眼球。更何况,三奶奶带过来的三个小姑娘,一个比一个漂亮。陆佳蒲和陆佳茵也是极为出挑的,只不过是站在方瑾枝身边才显得稍微逊色了一些。

三奶奶带着她们三个穿过桌席,走到三房的位置入座。方瑾枝走了一路,就吸引了一路追随的目光。只因她今天这身衣服太过打眼,一眼望去,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一抹石榴红。而第二眼,就要被她的一颦一笑吸引,再也挪不开眼。

竟是不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出落成这般动人的模样。

陆子境望着杯中的桂花酒,目光微滞,竟像是想着什么心事入了迷。

“九弟?”陆子域喊了陆子境一声,他没有听见,陆子域便又喊了他一遍。

“什么?”陆子境收回目光,望向身侧的陆子域。

陆子域抬了抬下巴,示意方瑾枝的方向,声音低低的,又带着点自豪地说:“怎么样,我妹子好看吧?”

陆子境笑了笑,“怎么就成了你的妹子?若说是表妹,她可不止是你一人的表妹。”

陆子域拍了拍身边的一个锦盒,他将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给陆子境看了一眼,又急忙将锦盒盖上。他有些炫耀地说:“这可是瑾枝亲手给我做的月饼!你没有吧?”

“嗯……”陆子境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坐在对面的陆子均笑着摇摇头,说:“八哥,表妹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她怎么可能只给你一个人送月饼。自然是每个人都送了。”

“你、你们都有?”陆子域睁大了眼睛,望着陆子境和陆子均。

陆子境拍了拍他的肩膀,忍着笑说:“不仅我们有,连一向对看她不顺眼的十一弟都有。”

正与陆子坤说话的陆无矶皱了下眉,他打量着几个兄弟谈起方瑾枝时的神情,心里竟是一时疑惑,难不成只有他一个人看透了方瑾枝卑劣的品性?而他的这群兄弟都被方瑾枝一时迷惑住了?

那个方瑾枝,究竟是怎么做到收买了那么多人心?陆无矶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方瑾枝。

方瑾枝正与陆佳蒲说话,陆佳萱站在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她转过头来,略茫然的脸庞上逐渐渲染出一抹璀笑,笑若惊鸿。

陆无矶愣了一下。

“八哥,你觉得表妹那么好,怎么不干脆娶了她?”陆子均笑着打趣陆子域。

“别瞎说!我可是订了亲的!我是真把瑾枝当妹子看!”陆子域急忙辩解。陆子均笑笑,也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的神色。

陆子域急了,他忽然拍了拍陆子境的肩,笑着说:“若说谁想娶瑾枝,那一定是九弟啊!”

陆子境握着酒杯的手,轻微僵了一下。

“胡闹!”陆无破走过来,冷着脸看着这几个弟弟,“拿自家表妹玩笑,像什么样子!”

“大哥……”陆子域一惊,匆匆站起来。

其他几个人也都跟着站起来。

这一处的异象,很快引得别处的瞩目。几位太太也派小丫鬟过来打听是出了什么事儿。

不过众人的瞩目并没有在这几兄弟身上停留过久,因为陆无砚到了。

方瑾枝抬起头来,看着陆无砚从远处的花藤围绕的回廊穿过,逐渐走近。随着他越来越近,今日在垂鞘院里发生的事儿,不由浮现在方瑾枝脑海之中。尤其是……

一想到陆无砚问过的那个问题,方瑾枝的两颊又不由烧了起来。

她匆匆移开眼,从鎏金三角里抓了一把冰冰凉凉的葡萄来吃。

陆无砚经过方瑾枝身边的时候,腰间系着的玉佩忽然掉落下来,掉在方瑾枝的脚边。方瑾枝急忙弯下腰将玉佩起来,递给陆无砚。

陆无砚抬手,掌心朝上,接过方瑾枝递过来的玉佩。

悄悄的,他用指尖在方瑾枝的掌心划了一下。

“谢谢。”陆无砚勾唇,浅浅地笑。

他故意的!

方瑾枝回之以笑,甜甜地说:“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三哥哥怎么和我这般客气!”

然而方瑾枝藏在袖子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她望着陆无砚的脸,耳边全是那句话——

“初潮来过了吗?”

“初潮来过了吗?”

“所以,到底有没有来过?”

初潮!初潮!初潮!

陆家的长辈们陆续到了,这拜月就要开始了。正对月亮的方向摆了一张很大的香案,上面摆着各种祭品,月饼、西瓜,葡萄,花生,红枣,桂花酒……

还有,正燃着的红烛。

先是陆家的长辈们依次拜月,然后陆家的晚辈们又一个接一个地过去拜月,企盼这一年平平安安。又或者许着自己的小愿望。

方瑾枝她不姓陆,所以她也不需要过去拜月。其他人依次拜月的时候,她就独自坐在那儿吃着面前的小食。

在晚辈里,陆无砚因为是长房的嫡长孙,所以是第一个过去的。若是往年,他时常不来,或是随意敷衍。这一年在拜月的时候倒是虔诚了不少。

看得老太太十分欣慰,她连连点头,心里想着这曾孙长大喽!

陆无砚第一个拜祭完之后,他并没有回到原先的座位,而是走向方瑾枝。

看着陆无砚逐渐走近,方瑾枝不由挺直了小腰板,假装若无其事地望着他。

陆无砚走到方瑾枝身边,低声说:“结束以后去垂鞘院找我。”

“三哥哥,太晚了。等明天白天再去寻你好不好?”方瑾枝的脸上挂着十分得体的笑。

陆无砚轻笑了一声,他微微弯腰,靠近方瑾枝的耳边,问:“《秋林传》好看吗?”

《秋林传》就是那一本画着几页春.宫图的小杂书。

方瑾枝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陆无砚。

“咳……”陆无砚轻咳了一声,已经站直了身子,走回自己的位子。

远处,正等着拜月的陆子境却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他凝神望着方瑾枝好一会儿,又去打量了一番陆无砚。最后又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无砚是唯一一个和温国公坐在一桌的晚辈。

过了好一会儿,陆家的姑娘们也拜祭完,她们牵着手回来。

陆佳茵原本和陆佳蒲说话的时候还是笑着的,可是等到回来,一看见方瑾枝坐在那里发怔的样子,她心里就发恼。

一个人怎么可以好看成这个样子,只是坐在那里发呆就自成一道风景,引得别的瞩目。

陆佳茵咬咬牙,说:“中秋节,哪里有不喝桂花酒的道理?来来来,咱们喝一点!”

“好呀!”七姑娘陆佳艺也跟着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