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夏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小声地说:“四夫人,要不要服侍您梳洗?姜姨娘一会儿就要过来了。”

“洗什么洗!我洗不洗要你个贱蹄子多嘴多舌!嫌命长了是不是!”陆佳茵狠狠瞪了阿夏一眼。

阿夏急忙低着头,不敢再乱说话了。

“服侍我梳洗吧。”陆佳茵忽然冷笑了一声。

她虽然没有见过姜晗梓,可是之前也派人稍微打听过,知道她是个美人, 今日是她婚后第二日来给她敬茶,她当然不能落了下风!

陆佳茵让阿春和阿夏将她最繁复华丽的袄裙翻出来,又挑了一套富丽堂皇的首饰,佩戴了个整齐。

她端坐在圈椅里, 满身的气派——如果忽略脸上的戾气和妒意的话。

陆佳茵想要用阵势吓唬姜晗梓,可是等到姜晗梓进来,她看见姜晗梓那张脸的时候,她搭在扶手上的手差点划破黄梨木。

陆佳茵的容貌本来只算得上是中上,如今心中郁结满满,容貌之上更是添了几分丑态。和容貌姣美、身姿婀娜的姜晗梓相比,她在容貌上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望着姜晗梓弱柳扶风的腰身,陆佳茵的脑海中总是浮现秦锦峰和她卿卿我我的情景,她的心里生出无限的妒意。

姜晗梓给她敬茶的时候,陆佳茵让她举着茶杯跪了一个时辰。

姜晗梓的手酸疼难忍,举着茶杯的手开始发抖,瓷杯发出细小的轻颤声。

陆佳茵嘲讽地冷笑,“贱婢,昨夜可把四郎伺候好了?”

姜晗梓虽身为庶女,可也是养在三品官员家中。未出嫁时,父亲疼爱,嫡母宽厚,和姐妹也算融洽,她从来没受过这样的侮辱。

这是她不得不承受着这侮辱,谁让她是为妾呢。

她低着头,咬着嘴唇,努力忍着不落下泪来。

“问你话居然不答,这是没把我放在眼里!”陆佳茵抬脚,一脚踹在姜晗梓的胸口。

姜晗梓手里的茶摔了,茶水溅了她一身。

天气冷着呢,她跪了一个时辰,手里的茶早就凉了,凉茶泼在身上,从领口灌进衣服里,真冷。

姜晗梓重新跪好,低着头说:“妾不敢……”

眼圈终究还是红了。

“我让你说话了吗!该答话不答,没问话的时候像只鸡一样叫个不停!来人!掌嘴!”

姜晗梓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攥起裙子。

阿春和阿夏心里都有些不忍,不是她们两个不忠于陆佳茵,实在是平日里她们两个受尽了陆佳茵的责罚,这等掌嘴的责罚对于她们两个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可是陆佳茵的命令,她们不得不听。她们两个只好走到姜晗梓面前,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姜晗梓。

姜晗梓忍了眼里的泪,用手撑着膝,打算自己站起来,总不能让丫鬟拖拽起来吧……

她看见窗口一闪而过的藏蓝色衣角。姜晗梓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她目光扫过身前摔碎的茶盏。

于是,在她起身的时候,故意趔趄了一下,双手撑地,任由地上的碎片割破了她的掌心。

姜晗梓故意惊呼一声,又急忙再次慌慌张张跪下,畏惧地说:“是妾莽撞了,不是故意冲撞夫人的!夫人饶命!”

陆佳茵大怒,“不是割了手,有什么好叫的!又没划破你的脸!依我看,就应该划花你那张脸!”

陆佳茵抓起地上的碎片朝着姜晗梓的脸扔过去。

姜晗梓畏惧地双手掩面,向后躲。

“躲什么躲!你个贱人!”陆佳茵见瓷片落空,愤怒之下从圈椅里起身,冲到姜晗梓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可是她的手腕被秦锦峰握住了。

“闹够了没?”秦锦峰的声音微沉,愠意里更多的是无奈。

“秦锦峰你什么意思!难道我连发落一个贱妾的资格都没有了?”陆佳茵大声质问。

秦锦峰没有答话,而是静静看了陆佳茵很久。

久到陆佳茵又要发作时,秦锦峰忽然说:“夫人用过早膳了吗?”

“……啊?”陆佳茵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秦锦峰已经移开了目光,看向阿夏和阿春,吩咐摆膳。

陆佳茵满肚子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她的心里忽然开始欣喜起来!秦锦峰要和她一起吃饭!她嫁过来这么久,秦锦峰除了大婚那一日象征性地过来了一趟,再没踏进过她的湍芝院一步!

按理说,身为儿媳,陆佳茵是要给秦老夫人问安,伺候她用早膳的。可是陆佳茵嫁过来没多久就几次顶撞秦老夫人,秦老夫人实在是不想看见她,就免了她的请安,更是不需要她端茶递水的伺候。

早膳很快摆了上来。

姜晗梓已经用帕子缠了划破的掌心,和丫鬟一起立在一旁伺候秦锦峰和陆佳茵用早膳。

陆佳茵已经从秦锦峰肯留下来陪她一起用早膳的欣喜里走了出来,她开始挑姜晗梓的不是。不停让她布菜,又嫌弃她布菜各种难吃,不停地数落她。

可秦锦峰在这里,她就算再蠢,也不能对姜晗梓做更过分的打骂之事。

秦锦峰自进屋,就没有看姜晗梓一眼。姜晗梓也默契地一直立在陆佳茵身后,小心伺候着,不敢将目光落在秦锦峰身上一瞬。

等到用过了早膳,秦锦峰还没有离开的意思,陆佳茵的心里又填满了欣喜。此时,她再看见姜晗梓就有些碍眼了,嫌恶地将她打发了。

姜晗梓恭敬地退下,回到了自己的橘湾院以后,她有条不紊地处理手上的伤口,又去换身上的湿衣服。换衣服的时候,她看见胸口被陆佳茵踹得青乌了一大片。陆佳茵那一脚是发了狠劲儿的。

等到一切处理好了,她一个人呆呆坐在屋子里,这才觉得掌心和胸口火辣辣得疼。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掉一滴眼泪。若她所料不错,秦锦峰有五成的可能会过来看她一眼。

她不想秦锦峰看见自己哭哭啼啼的样子,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软弱无依的样子。

生而为庶,又嫁而为妾,已经足够悲惨了,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同情,因为那毫无用处,反而会伤了她或许根本不该有的自尊。

没过多久,桃子果然进来禀告秦锦峰过来了。

姜晗梓立刻摆出笑脸迎上去,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秦锦峰看着她温婉宁静的眼睛许久,才说:“若是想哭,就哭罢!”

姜晗梓檀口微张,有些错愕地望着秦锦峰,她掩饰很好的温婉静眸里终于闪现几许慌张和脆弱。

秦锦峰别开眼,不去看她的眼睛,却探手揽住姜晗梓纤细的腰身,将她娇小的身子搂进怀里,给她依靠。

姜晗梓伏在秦锦峰的怀里,眼泪终于一颗一颗滚落下来。

她使劲儿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双肩却因为啜涕而止不住轻颤。一颗又一颗的热泪落在秦锦峰的肩头,透过秦锦峰的官服,湿漉漉的,有点灼人。

姜晗梓并不敢哭太久,她匆忙用手背擦了泪,摆出个不太好看的笑脸。她给秦锦峰理了理官服,笑着说:“四郎该出门了,别误了时辰。”

姜晗梓眼角的泪还没有擦净,秦锦峰就抬手给她抹去眼角的残泪,道:“我走之后,你收拾收拾去找雨楠。夫人不会去雨楠那里找你,若是……”

秦锦峰顿了一下,“若是她仍旧派丫鬟喊你过去,就说雨楠拉着你刺绣,走不开。”

姜晗梓闭了一下眼睛,忍下又一次快要涌出来的泪,笑盈盈地道谢,将秦锦峰送走。

陆佳茵很看不上秦雨楠,可秦雨楠是府里最受宠的嫡出姑娘,被全府捧在掌心,秦锦峰又格外照拂这个妹妹。之前因为秦雨楠的事情,秦锦峰曾经指责过陆佳茵,陆佳茵还不会放肆到去秦雨楠那里找麻烦。

依秦锦峰如今的官职,尚且不需每日早朝,只需在每月初一十五去一次早朝。

今日正是十五。

楚怀川如今身子时好时坏,若是身体不就不会上早朝,不过初一十五这样的日子,他还是会到的。

下了早朝,秦锦峰和其他官员一起悄声立在大殿两侧,恭敬地注视着早早离去的楚怀川。

秦锦峰不由抬头看了一眼。

大殿外,陆佳蒲温柔地立在那里,望着楚怀川一步步朝她走去。

过了很久,秦锦峰才将目光从陆佳蒲浅笑嫣然的眉眼移开,他的视线下移落在陆佳蒲的腹部,她大腹便便,快要生产了。

作者有话要说:咦,这个作者发现写宅斗蛮好玩的!!!

要不然在无砚和枝枝之间加个小三的戏份吧!!!!

小奶猫:喵呜……小三?这个作者是在喊我吗?

喜事

“朕已说过, 不用次次来等我下朝。你身子不便,别累着。”楚怀川挥了挥手,屏退扶着陆佳蒲的小宫女, 亲自扶着她,和她一同往回走。

“臣妾不累, 更何况太医也说过勤走动也是好的。”陆佳蒲偏过头来,温柔地望了楚怀川一眼,又收回视线,将目光落在自己的腹部。

产期日近,如今她走路的时候, 已经看不见自己的脚了。

楚怀川转过头来的时候,就看见陆佳蒲暖意融融地望着自己高挺的腹部。这样温柔浅笑的陆佳蒲,是他怎么都看不够的。

“罢了,你若喜欢便依你。只是若累着了,不要自己逞强。”楚怀川的目光不由随着陆佳蒲一起落在了她的腹部——他们的孩子。

“臣妾晓得呢。”陆佳蒲挽了楚怀川的臂弯, 略倚靠着他一些。

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心里也跟着明媚起来。原本是怀了多么伤痛绝望的心情入宫,又在对楚怀川上心以后过了那么久等待死别的苦日子,如今楚怀川的身体日渐好起来,他们的孩子又要马上出生了, 陆佳蒲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陆佳蒲本来就是个十分容易知足的人,如今种种已是她梦寐以求的幸福了。

陆佳蒲毕竟腹中胎儿月份大了,身子不太方便,这一路, 走不了多久就有些累,楚怀川就陪着她时走时歇。

“刘先生已经在等着陛下了,看来陛下要因为臣妾耽误了……”陆佳蒲眉眼之间的笑意里有几分歉意。

“无妨的。”楚怀川拍了拍陆佳蒲的手背。

若说起来,太医给皇帝下针时,后宫妃嫔应该避开。可是刘明恕是个瞎的,之前他又给陆佳蒲诊过脉开过安胎的方子,是以,楚怀川被刘明恕施针的时候就没让陆佳蒲避开。

刘明恕给楚怀川施针的时候,陆佳蒲就斜坐在美人榻上,拿了一本医书来看。她本来并非什么才女,对于读书也不甚喜欢,可是因为楚怀川身体不太好的缘故,又因自己怀着身子,如今倒是时常翻一翻医书来看。

楚怀川如今所用的汤药早已换了一个方子,而刘明恕今日也是照例来给他施针。刘明恕将楚怀川身上的最后一根银针取下,道:“这次施针过后,陛下按照药方服用三月。三月后换药方之时,再次施针即可。”

“多谢刘先生了。”楚怀川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他。

楚怀川给刘明恕赏了府邸,就在离宫不远之处。他挽留了刘明恕许久,刘明恕也没留下,匆匆赶回了入楼。

毕竟,刘明恕之所以留在大辽,一开始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为了研制如何分开连体人。

如今顾希胳膊上的伤口反复发作,情况不是很乐观。他急着回去给他治疗,只有给顾希彻底治好之后,他才有把握在平平和安安身上实践。

刘明恕出宫以后,楚怀川懒洋洋地倚在交椅里,望着刘明恕离开的方向,随意道:“是个人才,可惜不会留在大辽为大辽所用。”

陆佳蒲从医书里抬首,望了楚怀川一眼,浅浅笑了一下,复又低下头来读书。

不久,小太监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陆佳蒲顺势放下手中的书卷,走到楚怀川面前,柔声说:“陛下,该喝药了呢。”

陆佳蒲刚入宫的时候,见过几次楚怀川不耐烦喝药,从那以后,楚怀川每一次喝药的时候,她都会亲自将药碗端给楚怀川。纵使后来刘明恕出现,楚怀川知道自己有了生机,不再厌恶喝药之后,陆佳蒲仍旧坚持着这个习惯,并未改变。

“知道了,你也不嫌药味儿冲人。”楚怀川将药碗接过来,几口就将一整碗浓稠的汤药喝完。

说起来,陆佳蒲算是幸运的,她自怀了身子以后害喜的症状很轻,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别的孕妇闻到浓重的汤药味儿说不定会呕吐,她却丝毫没有不适的感觉。

陆佳蒲将药碗递给小太监,让小太监收下去,温柔地望着楚怀川,道:“闻久了,臣妾觉得这汤药味儿也挺好闻的。”

她倒不是奉承楚怀川,而是楚怀川自小每日喝汤药续命的缘故,身上总是带了一股药味儿,这股药味儿淡淡的,已经化不开了。

陆佳蒲闻惯了楚怀川身上的这股淡淡的药味儿,再闻到汤药的时候总是想起楚怀川,只觉得亲切温暖,还哪里还会有半分的嫌恶。

楚怀川看她一眼,明白她的心意。

不多时,小太监匆匆赶进来,禀告左相求见。

楚怀川就一点一点收了脸上的笑意,蹙起了眉。左相勾结卫王已是死罪,只是这个人朝中势力盘根错节,而证据又是不足,暂时还动不得。

左相求见,陆佳蒲只能让小宫女扶着躲在了屏风后面。她已经告退,对朝政之事不听不问,可是她从来不参与朝中之事,听了和没听见也没什么区别,楚怀川也不避她。

左相进到殿中,给楚怀川行了跪拜之礼之后,着实夸赞了一番楚怀川脸色好实乃大辽天大的喜事。

这个左相,奉承起来的时候,能够滔滔不绝不重词地说上一个时辰。

楚怀川听着有趣,也没打断他,一边听他奉承,一边拿着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摆了个老虎出来。

左相说了小半个时辰说到口干舌燥,见楚怀川还没有让他住嘴的打算,他擦了擦额上的汗,不由放慢了语速。

奉承人也是很累的啊!

“呦,是朕的不是了。主要是爱卿说话太受听了,说得朕全身通畅,这病都要好了大半啊!”

“能得陛下龙颜大悦是微臣的荣幸……”左相急忙说道。

楚怀川指了指大殿里的小太监,不耐烦地指责:“不长眼的东西,还不给左相大人拖椅子,摆茶水!”

小太监弯着腰告了罪,才急忙给左相搬椅子,上茶水。

左相将一盏茶一口气喝了,口中的干涩感觉才好受一些。他将手中的象牙茶杯放下,斟酌着言语,他刚要开口。

楚怀川猛地打了两个哈欠,将左相的话噎了回去。

陆佳蒲透过屏风偷偷看了一眼楚怀川,知道他又是故意的,这才安心继续读着手里的医书。

楚怀川不耐烦地扔了手里棋子,抱怨:“烦!”

左相谄笑着又关切了几句。

楚怀川撩起眼皮看他,问:“爱卿已经来了近一个时辰,你我君臣谈笑风生了小半日,甚是愉悦。爱卿若是无其他人,就退下罢!”

他搅乱了棋盘上的老虎,手中握着一颗黑子思考着再摆个什么图案来。

左相咽了口吐沫。

皇帝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什么叫“你我君臣谈笑风生了小半日”?明明就是左相奉承了小半个时辰……

左相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啊!

其实不用左相开口,楚怀川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不过是老生常谈——宫中后位空悬不是长久之计。

当然,还有将他自己的女儿送进宫。

啧,想要让自己的女儿当皇后可真是想得美。

才刚坐下没多久的左相只得站起来,他谄笑着说:“陛下,小女十分仰慕陛下才学。曾拿了陛下的诗词临摹,今日斗胆让微臣将小女手迹呈给陛下,想要得到陛下一星半点的指点……”

楚怀川瞥了他一眼,开始在棋盘上摆一条龙。

左相从袖中掏出一卷簪花小笺,他将卷起的小笺打开,恭敬地呈给楚怀川,那笺纸上描绘着水仙的花纹,又飘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楚怀川撩起眼皮,随意地瞟了一眼,道:“丑。”

左相一愣,急忙去看簪花小笺上的字迹,上面的字迹临摹着楚怀川的笔迹,有着七八分的相似,而剩下的两三分则是女儿家字迹的秀丽。

左相之女是皇城之中有名的才女,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写的一手好字。她临摹的这一首诗词着实是漂亮异常,断然不是能称之为丑的。

“陛下,小女的手迹虽然稚嫩了些,但是……”左相语言之间还是恭敬,心里却有了几分对楚怀川的不满。

楚怀川“哈哈”大笑了两声,“朕没说爱卿小女的字迹丑啊!”

左相刚舒了一口气,就听见楚怀川大笑着说:“朕是说你女儿丑啊!”

“……”左相一滞,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他的脸上又是一道红一道白,十分难看……

楚怀川这话说得也太过分了!

“咳咳……”楚怀川轻咳了响声,他放下手中的棋子,走到左相面前,将手自然而然地搭在左相的肩膀,笑道:“爱卿莫要见怪啊,就当是……就当是朕说错话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