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纵使心里再愤怒,听了楚怀川这话也只能更加谄笑着恭维他。他又说了几句话,将宝贝女儿的手迹放在袖中,匆匆告退。

他一离开大殿,就愤愤摔了袖子。

左相眯起眼睛,眼中带着几分怒意,又掺杂了几许厌恶——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哼!

左相走了以后,陆佳蒲才从屏风后面绕出来,她扶着腰走到楚怀川面前,脸上带着点笑意地说:“陛下,您又故意气人了……”

楚怀川失笑。

如今陆佳蒲也能看出来他的情绪何时是真何时是假了,想当初楚怀川在别人面前装傻充愣或是扯出旧疾复发来搪塞别人的时候,陆佳蒲每次都会被吓着。

偏偏他又不好跟她解释。

幸好日子久了,陆佳蒲本身又是个聪慧的,渐渐地也能摸出楚怀川的真假来了。却也……没能完全摸透。

陆佳蒲抬眼,静静望着楚怀川。

帝王心最是难以揣摩,即使是个傀儡皇帝……

陆佳蒲也不再多想,她浅浅笑了一下,在楚怀川身边坐下,安静地看着他用手中的黑白棋子在棋盘里摆出龙的身形来。

楚怀川手中握着一枚棋子许久未落下,他抬眼环顾整个大殿,最后目光落在立在门口的唯一一个小太监身上。

楚怀川略带玩味地开口:“小周子,你怎么还没去报信呐?”

小周子大惊,急忙跪地,颤声说:“陛下!奴才的忠心日月可鉴!”

楚怀川不甚在意地笑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昨儿进宫的雪缎锦不错,你挑几匹眼色艳丽的给长公主送过去。”

“是……”小周子摸不透楚怀川的意思,他领了旨,匆忙去了。

这唯一的奴才走了,整个大殿就显得更加冷清了。

陆佳蒲站起来,给楚怀川身前空了的茶杯注上一盏热茶。

楚怀川忙扶着她坐回去,皱着眉说:“不用你做这些。”

“臣妾不碍事的。”陆佳蒲瞧着楚怀川的脸色,知道他心里有事,不甚爽朗,她笑着随意与他说话:“陛下,这个小周子既然是给大臣送信的,那……”

“不。”楚怀川打断陆佳蒲的话。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身前的棋局,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他是皇姐的人。”

陆佳蒲怔住了,她有些错愕地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长公主她……”

瞧着楚怀川皱起的眉心,陆佳蒲的话就没有再说下去。

“很奇怪吗?”楚怀川忽然笑了,“朕自登上帝位之时,皇姐就派入医一直监视着朕的一举一动。”

陆佳蒲微微张开小嘴,实在是有些惊讶。她的确从来都不太懂朝政,也从来没打算过问过……

楚怀川将最后一颗棋子放下,目光深深。

“佳蒲,你觉得如今朝中形势如何?”这倒是楚怀川第一次问陆佳蒲朝堂之事。

陆佳蒲没想到楚怀川会问这个,她想了想,才说:“如今朝中暗潮涌动,十分动荡,大多数的大臣不满长公主涉政,有人希望长公主还政于陛下,也有人对陛下荒废朝堂不满,暗中盼望另立新君……”

陆佳蒲一边瞧着楚怀川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她说的这些话倒不是她自己想的,而是如今朝中民间都是这样传的,她说的是不过是世人对朝堂的看法。

听了陆佳蒲的话,楚怀川反而笑了,他笑罢,缓缓道:“如今朝堂看似十分动荡,却最是安稳。”

陆佳蒲不解地望着他。

“拥护楚氏皇朝正统的老臣、图谋不轨企图另立新君改朝换代的所谓改革派,还有拥护皇姐的一党。这三股势力成三足鼎立之势互相抗衡,形成了表面最为动荡实则安稳的朝堂……”

陆佳蒲蹙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才无助地摇了摇头,说:“臣妾不明白一个完成的朝堂为何偏要倚靠三股势力相互抗衡来形成这种安稳呢?为何……不砍掉另外两股势力,成为真正的皇权?”

陆佳蒲从来不参与朝堂之事,她这一番话说的磕磕绊绊,有些用词也有些不太合适,可是楚怀川明白她的意思。

楚怀川笑着点了点陆佳蒲蹙着的眉头,言语之间已经有了几分轻松:“因为谁都没有这个彻底剿灭另外两股势力的能力啊。谁都不想做蝉和螳螂,都等着做黄雀呢。”

陆佳蒲好像懂了一点,她低着头,细细想着楚怀川的话。

楚怀川收起脸上的笑,眉宇之间又带了几分郁色,缓缓道:“然而这三股势力之间的平衡就快要被打破了……”

陆佳蒲刚有些明白楚怀川的话,听楚怀川这么说,又闹不明白了。

“臣妾又不明白了,陛下刚刚才说如今的朝堂是看似波涛汹涌实则最为稳固的……”

楚怀川深深的目光落在身前的棋盘上,他看着棋盘上用黑白棋子摆出来的那只张牙舞爪的龙,道:“朝堂如棋局,每一子都至关重要。一子变,棋局变。而朕,就是这生变的一子!”

这话,陆佳蒲却是立刻就懂了。

之前楚怀川一直靠药吊着命,他自幼就被诊断活不过弱冠之年。而刘明恕的出现,让他的寿命得以延续。他本是天子,是整个棋局至关重要的一子!

他生了变化,朝中之势必跟着生变……

长公主如今是护着他的,可是日后呢?陆佳蒲再联想到楚怀川刚刚说的长公主在他年幼之时就在他身边安排了人……

陆佳蒲忽然觉得有些畏惧,她脸色逐渐苍白下来,有些紧张地攥着楚怀川绣着黑龙的龙袍袖子,“陛下,那、那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楚怀川转过头来,冲着陆佳蒲裂开嘴角。

似乎又变回了那个荒废朝堂,享于玩乐的傀儡皇帝。

陆佳蒲的脑海中浮现长公主一身繁复宫装昂首走过铺着红绸的宫路上的声音,她小声地问:“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长公主防备着您,那您打算怎么做呢?”

“什么也不做啊!”楚怀川笑嘻嘻地弯下腰,将耳朵贴在陆佳蒲的腹部。

他又轻轻拍了拍陆佳蒲肚皮下的小东西,带着点责备地说:“快点出来!等着你出来,再封你母妃为后呢……”

陆佳蒲垂眸,凝望着楚怀川脸上的笑容。楚怀川此时脸上的笑容是真的,这个陆佳蒲还是能看出来的,正是因为看出来了,陆佳蒲心里才更是迷茫。

她是真的不懂,不懂楚怀川是真的看透了一切却选择什么都不做,还是只是不愿意再跟她多说了……

“安心,朕答应过你会一直护着你的。”楚怀川一点一点握住陆佳蒲微凉的手。

楚怀川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不该对陆佳蒲说这些的,他明知道陆佳蒲胆子小,又何必说这些来让她担惊受怕。

他直起上半身,在陆佳蒲的嘴角使劲儿亲了一下,带着几分不羁的笑意,道:“没什么可担心的,大不了就是死了,朕在阴间也是作威作福当皇子的主儿,你还是朕的皇后!”

陆佳蒲这才一点一点笑出来,她靠在楚怀川的胸膛,柔声说:“臣妾都听陛下的……”

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住,她惊呼一声,双手颤抖地压在自己高挺的腹部,而她的脸上也逐渐变成痛苦的神色。

“佳蒲!陆佳蒲!”楚怀川一下子慌了,大吼着喊人。

陆佳蒲产期日近,宫中早就准备好了产婆,陆佳蒲这边呼痛,那边产婆已经立刻得了消息,匆匆赶过来。

许是因为陆佳蒲在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没怎么吃过苦,生产的时候却遭了罪。

她半上午的时候就破了羊水,可是知道天黑都没能生下来。

产婆开始有些慌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也赶了过来。朝中大臣也得了消息,时刻专注着这边,甚至穿上官服赶到了宫中。

毕竟,楚怀川如今只有一个女儿,陆佳蒲的这一胎格外重要!

雅和公主也被嬷嬷偷偷领了过来,女人生产这种事,是应该避讳着她这么大的孩子的,可是她实在担心陆佳蒲就求着嬷嬷偷偷带她过来瞧一眼。

她自生下来就没了母亲,早就把陆佳蒲当成了自己的母妃。

她只在远处偷偷望了一眼宫门紧闭的产房,就被嬷嬷抱回去了。

楚怀川十分焦急,他望一眼天边升起的圆月,急忙吩咐人去将刘明恕请回来。

长公主自然也到了,她坐在楚怀川身侧劝慰着他不要担心。

刘明恕还没有请到,产房里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守在外面的文武百官立刻伸长了脖子,等着产婆出来报喜。陆佳蒲的这一胎是皇子还是公主真的太重要了……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房门被推开了。

产婆喜笑颜开地出来,跪地报喜:“恭喜陛下,恭喜陛下!是位皇子!皇子挑着时辰出来呢!”

时辰刚刚过了子时,大辽的长皇子则了腊月十六这个吉利的日子降生了。

文武百官在短暂的停顿之后,立刻跪了一地,齐声向楚怀川道喜,向整个大辽道喜。

长公主望着楚怀川,也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楚怀川并没有注意众人的神色,他只注意到了产婆的双手上沾染的血迹。他应付了文武百官,匆匆让众人退下,才迫不及待地冲进去看望陆佳蒲。

陆佳蒲整个人被汗水浸湿了,全身都湿漉漉的。她偏着头,望着身侧襁褓里的孩子,苍白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

“朕听说产后不能一直歪着脖子,以后会脖子痛的!”

陆佳蒲笑着说:“陛下怎会信那些话……”

陆佳蒲的目光终于从孩子身上移开,看向楚怀川,不过只一会儿,她又偏着头,望着身侧熟睡的婴孩。

瞧着陆佳蒲苍白的脸色,楚怀川心里一阵阵心疼。他顺着陆佳蒲的目光,才看向自己的儿子。

小家伙睡在襁褓里,白白净净的,乖得不像话。

刚出生的婴儿五官都没长开,时常让人觉得长得都一样。可是楚怀川却觉得他儿子和陆佳蒲有着一样温柔浅笑的眉眼,纵使小家伙还没长眉毛,甚至闭着眼睛……

楚怀川终于傻乐出来。

消息传到温国公府的时候,方瑾枝正站在木梯上翻找书架高处的一本书。她想看什么书自是不需要自己爬梯子,只要说一声,自然有丫鬟给她拿来。她不过是想随意翻找几本书,才自己踩了梯子爬上来。

方瑾枝手里举着刚刚翻找出来的书,听着夭夭的禀告,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手里的书随意塞回书架里,急忙从木梯上爬下来。

“三少奶奶,您慢一点!”夭夭急忙扶着方瑾枝,生怕她摔着了。

“没事儿!”方瑾枝爬下梯子就松开了夭夭的手,随口嘱咐她一句将梯子收拾了,就急忙提着裙角匆匆往楼下跑。

陆无砚不在寝屋,也不在阁楼一层的正厅里。

这么冷的天儿,他没有出门的话,既不是窝在寝屋里,又没在阁楼一层的正厅里,那……只能在净室了!

“无砚,无砚……”方瑾枝一边喊着,一边推开净室的门进去。

净室里水雾氤氲,伴着……小奶猫低低的喵呜声……

陆无砚的确在净室里,那只小奶猫也在净室里。

陆无砚正坐在净室水池围屏外的长凳上,他身前放了个盛满温水的圆木盆。那只小奶猫被他摁在木盆里洗澡。水渍溅到地面上,也溅到了陆无砚的身上……

“咪呜……”小奶猫做了无力的挣扎,碧绿的眼睛委屈地看着陆无砚。

方瑾枝立刻垮了脸。

“什么事这么急?”陆无砚将手里的小奶猫摁到木盆的水里,只露了一个小小的脑袋在外面。

他知道方瑾枝不太喜欢他亲近这只小奶猫……

之前他本来不再打算管这只小奶猫,可是今日偏偏又在院子里遇见了,小奶猫不知道怎么滚了一声的泥,脏兮兮的。陆无砚看不过眼,就将小东西拎到了净室打算给它洗干净……

方瑾枝略略收起脸上的不高兴,仍旧有些不高兴地走到陆无砚身边,将陆佳蒲诞下皇子的事情对陆无砚说了。

听了方瑾枝的话,陆无砚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本来就知道陆佳蒲的这一胎是皇子,只是前世的时候,楚怀川离世很早,陆佳蒲并没有把那个皇子生下,就带着腹中的胎儿追随楚怀川去了。

这一生,陆佳蒲能够平平安安生下皇子,的确是喜事一桩。

陆无砚是替楚怀川高兴的。

可是另外一方面,陆无砚也明白,如今楚怀川有了皇子,这件事情会在朝中引起某些变化的。那些不轨之人的计划恐怕是要提前了。

很多事情,相较于前世,今生的很多事情都提前了很多……

方瑾枝不像陆佳蒲那般一心一意扑在夫君身上,对朝中政局完全不懂,她倒是因为自小跟在陆无砚身边的缘故,知道很好朝中之事。她得知了此事先是为陆佳蒲高兴,紧接着又开始思量朝中局势。

她虽然不如陆无砚那般将整个朝堂之事了然于胸,却也猜到了个大概。她蹲在陆无砚的身侧,歪着头望着他,问:“无砚,母亲会有危险吗?”

陆无砚倒是没有想到方瑾枝第一个问到的竟是长公主。

“别担心,不要太小看了母亲。”陆无砚道。

方瑾枝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没有呢,我才不是小看母亲,只是……”

她偏着头,斟酌了一下言语,才接着说:“如果母亲和陛下之间因为这样那样的缘由起了冲突,她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自古以来,宫中为了夺皇位手足相残之事实在是不少。长公主与楚怀川之间是亲姐弟,这些年来的相处,二人又状如母子,若是他们两人相残,无论谁赢了,对双方都会造成痛苦吧……

“你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陆无砚说这话的时候的时候,眼中一片坚定,语气十分肯定。

听陆无砚这般说,方瑾枝倒是微微放下心来。

她一直都是信任陆无砚的,他说什么,她都会选择信任。

陆无砚和方瑾枝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顾木盆里的小奶猫,小奶猫身子泡在水里,十分难受,它忍了许久,见陆无砚还是不理它,它又开始扑腾着身子,想要从温水里钻出来。

它这一扑腾,木盆之中的温水就有几许溅到了方瑾枝的身上。

方瑾枝收回心神,望着木盆里的小奶猫,恶狠狠地瞪了它一眼。

陆无砚轻咳了一声,一直压在小奶猫小脑袋上的手掌就松开了。他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

没了钳制,小奶猫顿时高兴起来,它一下子从木盆里跳出来,站在木盆边儿,使个劲儿地扑腾,想要甩走身上的水珠儿。

它这一扑腾,身上的水珠全甩到了木盆旁边的陆无砚和方瑾枝身上。

方瑾枝瞪着它的眼睛睁得就更大了。

小奶猫停下动作,歪着头瞧了瞧方瑾枝脸上不太高兴的脸色,又去看陆无砚的脸色。它没想到陆无砚偏着头,一直看着方瑾枝,并没有看它……

小奶猫又转过头来,碧绿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方瑾枝的眼睛。

过了一会儿,它好像想明白了!

陆无砚是不会因为自己惹这个方瑾枝不高兴的!如果方瑾枝发脾气让陆无砚将它赶走,陆无砚一定会照做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小奶猫碧绿色的眼睛逐渐温柔下来,它轻轻一蹦,蹦到方瑾枝的膝上,又窝着小小的身子,在方瑾枝的膝上伸了个懒腰,轻轻蹭着方瑾枝,就像撒娇一样。

方瑾枝望着自己腿上的小奶猫愣了好一会儿。这是小奶猫是叛离了陆无砚,开始讨好她?

她想要将这个雪白的小东西丢出去,可是看着小奶猫白白的一个小东西,在她腿上撒娇的模样,方瑾枝的心里好像被谁拿着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划了一下。

她再去看小奶猫碧绿色的眼睛,瞧着它眼中的黑色瞳仁逐渐缩小,这个眼睛慢慢比碧绿之色占据,方瑾枝忽然觉得有点神奇。

小奶猫全身湿透了,身上雪白的软毛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平时瞧着毛茸茸的一团,此时瞧着却觉得十分瘦小。

方瑾枝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它。

小奶猫伸出舌头来,舔了舔方瑾枝的手指头。

方瑾枝顿时睁大了眼睛,小奶猫舔着她手指头的感觉实在是太新奇了!

陆无砚一直在一旁静静凝望着方瑾枝的神色,见方瑾枝神色变化,便已知道这只机灵得仿佛成了精的小奶猫已经俘获了方瑾枝的芳心。

他笑着说:“还没给它洗完呢。”

“哦哦!”方瑾枝应着,小心翼翼地捧起小奶猫,把它方瑾枝木盆里。

小奶猫前一刻还跟方瑾枝撒娇讨好呢,这一刻入了水,又开始变得闹腾起来,使劲儿扑腾。方瑾枝没有想到它反应这么大,一时有些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