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方瑾枝和陆无砚的对话, 米宝儿低着头抿着嘴笑。

方瑾枝瞪了她一眼,米宝儿就收了汤碗匆匆退下了,她可不想留下来碍手碍脚的。

“无砚, 今天可是要守岁的,父亲也不回来吗?”喝了汤药, 方瑾枝又伏在陆无砚的膝上,问道。

“父亲已经回来了,只是他今年要在宫中参加宫宴。温国公府离皇宫不近,来回奔波太过辛苦和匆忙,他夜才不能回来。明后日, 他才会从宫中回家。”陆无砚给方瑾枝解释。

方瑾枝想了一会儿,才缓缓点了头。

陆申机也是不容易,军旅生活日日身陷危险之中不说,就连没有战事的时候,常年守着苦寒的边境也是十分枯燥的事情。

身为晚辈, 方瑾枝没有说出来。其实她心里明白,比起回陆家,他们的父亲应该是更希望进宫去见长公主吧……

方瑾枝又想起了封阳鸿,便说:“说起来,义兄也随父亲一道回来了吧?我应该是拜会一番的。”

“不急, 等你腹中的胎儿过了三个月,胎象再稳一些。我陪着你一起去。”陆无砚明白方瑾枝的心思,劝着她。

方瑾枝点了点头,忽又想起一件事来, 问道:“无砚,今儿个怎么是米宝儿送药过来?入茶去哪儿了?”

煮汤药这事儿的确是米宝儿和盐宝儿亲自做的,有时候她们两个忙不开会让夭夭和灼灼来帮忙。可是因为之前方瑾枝悄悄吩咐过,若是陆无砚在的时候,尽量让入茶或入熏进屋里来伺候,所以之前都是入茶将煮好的汤药送过来。

“入茶去接人了,一会儿就回来。”陆无砚道。

“接人?”方瑾枝有些惊讶地看着陆无砚,“接谁呀?”

不久,一顶软轿就被抬进了垂鞘院。入茶将轿帘掀开,平平和安安从轿子里走出来。

入茶将平平和安安领上楼的时候,方瑾枝看着两个妹妹别说多惊喜了。

“姐姐!”

平平和安安立刻扑上来,拉住方瑾枝的手。

方瑾枝一会儿看看两个妹妹,又一会儿回头看向身后的陆无砚,眼中流露出感激之情来。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陆无砚会将平平和安安接过来。方瑾枝已经很久没见两个妹妹了,心里的确是万分地惦记、想念。

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方瑾枝是不打算再让平平和安安来温国公府的。若是她没有怀有身孕,她原本是打算参加完家宴之后匆匆赶去入楼和两个妹妹团聚。

可是如今她怀了身孕,而且这一胎又十分不稳,平日里她小心地连垂鞘院的大门都不会迈出去半步,就更不能奔波赶去入楼见两个妹妹了。

没想到陆无砚竟然把平平和安安接了过来!

“听说姐姐怀了小宝宝!”平平一脸稀奇地望着方瑾枝十分平坦的小丨腹。

安安更是小心翼翼地伸手摸了一下,有些纳闷地说:“什么都摸不出来呀……”

“他还小呢!再过几个月才能瞧出来的。”方瑾枝笑着将两个妹妹拉到一旁坐下说话。

方瑾枝一直很关心分开两个妹妹的事情。按照刘明恕的计划,还要再等两个月才会给平平安安试着分开。不过之前顾希胳膊上的伤口反复发作,几次要了他的小命,这让方瑾枝的心都揪了起来。

原本要给平平和安安分开的日子也不得不推迟了一些。

方瑾枝拉着两个妹妹坐下以后,就匆忙问了她们两个顾希如今的情况。

“他在前几日又复发了一次,疼得全身痉挛……”平平低着头,想起顾希发作时痛苦的样子就觉得一阵心疼,眼圈也不由红了。

安安偏过头来,给平平使了一个眼色。

平平立刻收起眼中的黯淡,忙摆出一个笑脸来,说道:“可是顾希如今发作的次数越来越少啦,也没有之前那么疼了,那条手臂也有了感觉,还可以拿得动东西了呢!”

安安也在一旁接话:“刘先生可说了,顾希要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好起来呢!刘先生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是没有问题的!”

大过年的,方瑾枝如今又有了身孕,又是胎象始终不稳。平平和安安可不想让方瑾枝太过担心。

方瑾枝哪里不明白两个妹妹的心思?

可她毕竟不是那种什么挫折困苦都没经历过的深闺娇女,她分得清主次,也向来理得清事情轻重缓急。她知道如今应该把府中胎儿摆在第一位,不能让其他杂事影响了她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

而且她也明白,平平和安安的事情,要看刘明恕的本事,要看老天的安排,要看两个小姑娘自己的选择和她们两个的运气,她就算再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处。

不过既然两个妹妹不想让她多操心,她便笑着说:“姐姐自然是相信刘先生的医术的,这不,姐姐这一胎如今胎象渐稳还要靠刘先生呢。姐姐更相信咱们的平平和安安是有大运气的,会和你们的名字一样平平安安!”

望着方瑾枝眼中的笑意,平平和安安也笑起来。

方瑾枝转了话题,又和两个妹妹说起其他的事情来。

“对了……”平平和安安对视一眼,将藏在袖中的信取出来递给方瑾枝,“这是静思师太拖我们交给你的信……”

平平和安安小心翼翼地看着方瑾枝的脸色。

不用多想,方瑾枝就知道静思师太这封信里写的事情会是关于静忆师太的。

当初以为静忆师太和静思师太是没有血缘的陌生人时,方瑾枝甚至可以把她们当成亲人一样对待。会亲手做一些小东西送给她们,年节的时候,也想着和她们团聚。可是当真相大白,得知她们两个真的是她的亲人之后,方瑾枝与她们的关系反倒是生疏如陌生人。

倒是平平和安安两个小姑娘,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和方瑾枝之间的姐妹情从来没有因为血缘关系受到过影响。

方瑾枝将静思师太拖平平和安安递过来的信拆开,十分平静地一目十行将信扫过,然后将信件重新折好,随意放在一旁。

由始至终,她的脸色都十分平静,眼中更是毫无一丝一毫的波澜。

见她这样,平平和安安也不再多说这件事情,又拉着方瑾枝说起别的话来。姐妹之间,自然是有许多趣事要分享,屋里起其乐融融,好不温馨。

方瑾枝拉着两个妹妹说话的时候,陆无砚并没有陪着,而是去了书房见早就候在那里的宋辞。

“荆国的人已经出发了?”陆无砚问。

“是,得到消息前日刚从荆国出发。”宋辞恭敬地禀告。

陆无砚沉思了一会儿,才说:“虽说是二月初二进宫,可我觉得他们会早到。让出楼的人盯紧一点,需掌握他们这一行人中每一个人的行动。”

“是!”

虽然陆无砚和方瑾枝没有参加今年温国公府除夕夜的家宴,可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府中的热闹。陆无砚这一辈本来就有十二位少爷,如今全部成了家,再下一辈的小少爷小姑娘们已经十多个了,大大小小绕了一屋子,好不热闹。

文温国公和老太太仍旧如去年一样只是过来一趟,看了一眼子孙,就回去了。

他们年岁已经大了,走不了多久就觉得累得慌。如今歇息得也,刚从阖远堂回来,就要收拾收拾准备歇下了。

“无砚今年没去阖远堂吧?连面都没露?”老温国公问。

老太太笑着说:“无砚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瑾枝那孩子如今又有了身孕,他就拿了当借口给推脱了。”

老温国公就没再说话。

外面仍旧热闹,屋子里的灯却熄了,老太太习惯性地给身边的老温国公府拉了拉被子,问:“怎么还不睡呢?”

老温国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怎么记得护国公的爵位是没有传给家中嫡长子的,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老太太困得很,迷迷糊糊地说:“护国公家中的长子不学无术整日花天酒地,更是不孝顺,护国公看不顺眼才上表于先帝,将爵位传给了二子……”

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就沉沉睡去了。

老温国公听着外面的热闹声,却怎么都睡不着。他的身体,他自己心里头清楚。如今老态龙钟,反应迟钝,恐怕没有几年可活了。

他不得不为这整个陆家老老小小好好考虑考虑……

……

温国公府的家宴虽然热闹,却是因为小孩子多,热闹出来的。这场家宴是人不齐的。府中的二老爷、三老爷,并几位官职够的爷都进了宫参加国宴。

今年的国宴比起往年的排场要更大一些。

这些年,楚怀川身体一直不好的缘故,这国宴也是能怎么简单就怎么简单。可如今楚怀川的身体日益好了起来,这是举国的大喜事。

更何况楚怀川的第一位小皇子刚刚降生,那更是喜事中的喜事。

是以,今年的国宴比起往年要更热闹,更喜庆。

文武百官齐聚御花园,歌舞升平、言笑晏晏。

楚怀川的心情也大好,坐在上首的龙椅中也是难得饮了两杯酒。长公主和陆申机坐在他的左手边,几位亲王坐在他的右手边,其余众人皆按照官职和身份入座。

“陛下还是应该少饮酒才好。”长公主微微侧首,看向楚怀川。

紧接着就又几位官员接连劝楚怀川为龙体考虑,不可多饮。

楚怀川看了看手中的象牙酒樽,缓缓放下,笑着说:“皇姐说的是,是朕一时忘形了。”

他又笑着对群臣说:“今日是除夕,朕不宜多饮酒,可众爱卿不必拘束,尽情畅饮!”

长公主不由多看了楚怀川一眼。

陆佳蒲还在月子里,自然是没有过来,就连小皇子也没有露面。楚怀川忽想起雅和来,就让嬷嬷把雅和小公主抱了过来。

“父皇!”雅和伸着小胳膊要楚怀川抱。

楚怀川难得将她抱在膝上,小公主见到楚怀川的次数不多,难得被他抱在怀里,她开心的不得了。

雅和搂着楚怀川的脖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新奇地望着自己的父皇,小孩子心思单纯,往往能看清大人的心情。她看出来自己的父皇心情很好,就大着胆子在楚怀川的脸上亲了一口。

楚怀川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雅和喜欢父皇!”楚雅和笑嘻嘻地说。

楚怀川也难得对这个女儿露出几分疼爱的笑容来,他抬眸看向远处一人,眼中神色不由滞了几分。

纸条

“雅和, 你还想要枝头的红梅吗?”楚怀川低下头,柔声问膝上乖巧的女儿。

楚雅和年纪虽小,却总是喜欢高处的东西, 无论是枝头的柳枝,还是枝头的红梅。她之前还因为嬷嬷不肯给她摘一支红梅哭鼻子呢。

那嬷嬷倒不是不守规矩, 胆敢不听小公主的吩咐,只是那株红梅是宫中梅妃所栽,她不敢擅自去摘罢了。

不过后来楚怀川得知她喜欢,便让人将梅妃栽种的那一片红梅都送了她,让她随意挑选。梅妃更是不难得罪如今宫中唯一的小公主, 恨不得楚雅和多挑几株红梅。

“梅!梅!雅和要最高的那枝!”听楚怀川提到梅枝,楚雅和立刻睁大了眼睛,满眼欣喜地望着楚怀川。

“好,父皇带你去摘。”楚怀川抱着雅和小公主起身。

他又对群臣说了一声“诸位爱卿请随意,不要拘谨”, 就抱着楚雅和走向不远处的一小片梅林。

群臣无不夸赞陛下圣心,小公主天真可爱。大臣们而后又继续一边看着歌舞,一边畅饮作乐。当然,总有那么几个人是要注视着楚怀川一举一动的。

那处梅林并不大,梅树的品种虽然名贵, 却十分稀疏,在御花园的宴席中所坐的人能看清那处的情景。也正是因为这处梅林不够隐匿人形的缘故,那些大臣才对楚怀川前去并没有太多的生疑。

楚怀川也没想彻底避开耳目,反正他也避不开。左右他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到群臣耳中, 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他在梅林丛中挑来选去,摘了一支红梅递给怀中的雅和,问:“好看吗?”

“好看!”楚雅和开心地拍着一双小小的手,忙把这枝楚怀川亲手摘的红梅接过来。这可是她父皇亲手给她折的呢!

因为是父皇亲手给她摘的红梅,折枝红梅就显得尤为重要。好像枝上的梅花比别的更红一眼。雅和小公主眨巴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十分欢喜地望着手里的红梅。

秦锦峰从宴席里起身,他提起一个金丝楠木的鸟笼,在群臣的视线里走近梅林。宴席之上的臣子们看见了秦锦峰的动作,不过谁都没注意。楚怀川喜欢一些稀奇的玩意儿,这在朝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不少臣子会挖空心思寻一个好玩的东西送给皇帝,为人臣子之心,众皆懂矣。

秦锦峰立在楚怀川身后,恭敬地说:“陛下,您让微臣寻的鹦鹉找到了。”

楚怀川看了一眼秦锦峰手中提着的金丝楠木鸟笼,那里面装着一只色彩艳丽的鹦鹉,鹦鹉歪着头,对楚怀川尖着嗓子,连声说:“陛下万岁!万岁!万岁!”

楚怀川还没等说话,他怀里的楚雅和拍着手,“咯咯”笑个不停。

楚怀川垂眸看一眼怀中开心的小公主,眼中带着几分笑意。

“这绿颊锥尾鹦鹉竟是真让你寻到了,爱卿有心了!”楚怀川连连点头,笑着让跟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将鹦鹉收下。

“能为陛下效劳是微臣荣幸。”秦锦峰微微弯腰。

楚怀川看了看枝头的红梅,对秦锦峰说:“来来来,爱卿帮朕拽一下那枝梅,雅和想要高处的。”

“臣领旨。”秦锦峰拉动梅枝,那一片的梅枝都垂下来,楚怀川就抱着楚雅和,让她挑一串她最喜欢的。

楚雅和睁大了眼睛看了又看,才选了一枝红梅开得最艳的。

“父皇!这一枝开得好!最好!最好!”楚雅和眨巴着眼睛,十分认真地说。她认真的样子十分可爱,就好像若是楚怀川不相信她,她就要哭出来一样。

“是,雅和说哪一支开得好哪一支就开得好。”楚怀川将楚雅和挑中的那条梅枝折下,递给正欢喜的雅和小公主。

他又将楚雅和抱给跟在后面的嬷嬷。

离开了父皇的怀抱,小公主明显有些不舍得,可是她很懂事,不敢缠着父皇,只能趴在嬷嬷的肩上,睁大了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楚怀川,任由嬷嬷抱着她走远。

楚怀川对楚雅和宠溺地笑了一下,就转过头来,询问秦锦峰关于这只鹦鹉的事情。秦锦峰就把如何寻找这只鹦鹉以及饲养这只鹦鹉时应该注意的事情细细道来。

“爱卿可真是给朕寻了个有趣的玩意儿!”楚怀川拍了拍秦锦峰的肩,将手放下的时候,微微侧身,悄无声息地将一张纸条递给秦锦峰。秦锦峰不动声色地将纸条迅速收入袖中。

神不知鬼不觉。

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回到了宴席。

宴席结束以后,陆申机跟着长公主回到了长公主别院。待下人散去,陆申机看向长公主,说道:“映司,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长公主收起脸上端着的高贵笑意,有些疲惫地斜躺在卧榻上,随意道:“这可真看不出来,你也有心细的时候。”

陆申机“切”了一声,他坐在长公主身边,替她将鞋子脱了,又将她的一双腿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给她捏着,问:“累了?”

长公主许久没有说话。

陆申机手中的动作一顿,略有些不高兴地在长公主的小腿上拍了一下。他是驰骋疆场的将军,人也长得人高马大,赤手空拳斩狼劈虎的力气。这一巴掌纵使收了力度,也让长公主疼了一下。

长公主踹了陆申机一脚,蹙着眉看他:“又犯什么病?”

陆申机虽然挨了一脚,却没回嘴,还是又将长公主的脚拉了回来放在膝上,轻轻给她揉着刚刚被他拍过的地方,闷声说:“我又没使劲儿,怎么就红了……”

长公主看着陆申机低着头给她揉小腿的样子,心里的那团火气就慢慢消了。他是发起脾气来什么道理都不讲的陆申机,也是任性起来像个孩子一样的陆申机,更是会笨拙地向人示好的陆申机。

他学习了半辈子,也没学明白怎么才是对别人好。

其实他是一个很强势的男人,只是因为她,努力学习放低身段,又去努力学习如何体贴温柔。至于那成果……不提也罢……

长公主忍不住就笑了。

陆申机将她的一条腿放下,又抓了她另外一条腿的脚踝拉到腿上轻轻揉捏着。

“行了,行了,我不累……”长公主收回自己的腿,又坐了起来。她真是担心再这么被陆申机“关切”地揉捏下去,她这一双本来没什么事儿的腿会真的被他捏肿。

他那双手比起给女人捏脚,还是跟适合杀人……

“身不累,那就是心累呗。”陆申机忽然说。

长公主倒是颇为意外地看了陆申机一眼。

陆申机顿时不耐烦了,他瞪着长公主,质问:“楚映司,是不是在你眼里我陆申机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其他时候就反应迟钝什么都看不出来?”

长公主一本正经地点了头。

陆申机立刻起身,抬走就要走。

“申机……”

可是他却又在长公主喊他的时候,不由停了脚步,他心里仍旧是有些生气地转过身,闷闷不乐地坐在长公主身边,倒是不再看身侧的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偏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始终绷着脸,她就用手指挑起一绺儿发,在陆申机的脸上戳了戳。

陆申机怕痒。

“别闹了你!”陆申机忍不住笑出来,伸手握住了长公主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