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再过一个半时辰就会到了。”

“啊。”楚怀川应了一声,继续吃瓜子儿。

另外一个侍卫犹豫了半天,他走上前来,跪在地上,道:“陛下,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走?往哪儿走?”楚怀川笑着虚扶一把,让他起来。

身后就是昌口城,如今燕兵虽大部分离开燕国,可这昌口城里必是重兵把守,凭着他不过百人的队伍如何逃开?前面又是燕帝带回来的几十万大军。

再言,如果他现在逃了,燕兵必不会轻易入城。

他“啧”了一声,道:“倒是害了你们陪朕一起送命。”

城楼之上所有侍卫同时跪下,齐声道:“能陪同陛下为国捐躯义不容辞!”

楚怀川抬手,感受了一下风的存在,心想当真是老天相助。

待燕兵开始攻打风庐城,楚怀川令剩下的士兵于城墙之上发射连弩,然不久后,败迹立现。

城楼高处的楚怀川做仓皇状,带着剩余兵马后退逃窜。

“追!擒杀辽帝赏千金官升三级!”燕帝大手一挥,带着兵马冲进风庐城。

黑压压的兵马冲进城门,楚怀川的嘴角露出一抹奸计得逞的邪笑。

火弩射进城中,埋着火药、浓油的地面迅速引燃。

楚怀川在一片滚滚浓烟里抬起头来,他望着被大火染红的天空,轻叹了一声,低声道:“皇姐,剩下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

他被浓烟呛得咳嗦起来,待胸腹之间稍微缓和些,他又咧起嘴角,哈哈大笑:“看谁还敢再说朕是昏君!哼!”

这一场火,使燕国损失二十万精兵,以及诸多将领,就连燕帝也在这场大火中失了一只眼睛。

燕帝大怒,然而还来不及多加喘息,陆申机和封阳鸿带领的马兵已经杀了过来。

而此时,楚映司已经回到了大辽,重新稳固朝堂。陆无砚则是暂时留在荆国,收拾残局。

方瑾枝此番着实伤了元气,好生养了小半年。而她和陆无砚的女儿也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一直都不太好,待小半年后才慢慢好转起来。

方瑾枝抱着女儿走到院子里,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晒晒太阳,她低着头瞧着怀中的女儿,发现女儿的肤色起了变化,白嫩嫩的。

小家伙显然比她哥哥乖巧多了,窝在方瑾枝怀里甜甜睡着。方瑾枝用指尖轻轻点着她的鼻尖,都没能把她吵醒。

陆无砚走进院子,一看见母女两个,脸上就浮现一层暖融融的笑意。

“回来啦?”方瑾枝抬眸望着陆无砚,浅浅地笑着。

“嗯,荆国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再过十来日我们就可以回家了。”陆无砚笑着说。

一听说很快就要回家了,方瑾枝的眼睛立刻弯起来,投下两道弯弯的月影。

有陆无砚的地方就是家,可是她想小钟瑾了。

她已经快两年没见到陆钟瑾了。

陆无砚何尝不知道方瑾枝的心思?不仅是方瑾枝,他心里也想着那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

方瑾枝望着怀中熟睡的女儿,忽然想起陆钟瑾曾经说过的话——

“不要亲妹妹!爹娘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我不管,你和爹爹要是带回来一个妹妹,我就摔死她!像摔舔舔那样!”

方瑾枝有些担心地望着陆无砚,说:“钟瑾会不会不喜欢妹妹?咱们这次离开这么久,一回去就给他抱了一个妹妹……”

方瑾枝的眉头快要拧起来了。

陆无砚也蹙了一下眉,这事儿,他也说不准。

他低下头,望着白面包子一样的女儿,道:“咱们女儿这么乖,这么好看,钟瑾多看看就能喜欢了吧……”

他说的也是没什么底气。陆钟瑾这孩子虽然人小,脾气却是真不小。

听了陆无砚这样的语气,方瑾枝心里更没底了。

陆无砚忙笑着说:“当初他许是随口一说,而且当年他还小,不懂事。咱们不要胡乱猜测了。对了,咱们的女儿还没有名字呢。”

“钟瑾的名字都是你取的,女儿的名字就没主意了?”方瑾枝笑着问他。

陆无砚无奈道:“这孩子来得突然,提前也没想过。这一时之间倒是没什么主意。既然钟瑾的名字是我取的,女儿的名字便你取吧。”

陆无砚顿了一下,道:“取个好听一点的。”

方瑾枝果真歪着头认真思索起来,她苦想许久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名字。正苦恼时,她不经意间抬头,望着天上雪白的云。

方瑾枝笑了,道:“瞧着咱们女儿白净得仿若一朵云,她又总是这样贪睡,就叫眠云好不好?”

“你取的名字自然是好的。”

“对了,有人要来见你。”陆无砚忽然说。

“谁呀?”方瑾枝诧异地望着陆无砚。

陆无砚则是抬了抬下巴,望着小院大门的方向。方瑾枝疑惑地转头望过去,就看见方今歌站在那里。

“二哥!”方瑾枝一下子站起来。

方瑾枝怀里的小女儿皱着眉哼唧两声好像被吵醒了,方瑾枝也来不得哄她,直接把她塞进陆无砚的怀里,她提着裙子小跑着冲到门口。

“诶,你慢点。别毛手毛脚的,我又不是不进来。”方今歌大步跨进院子里来。

方瑾枝激动地拉着方今歌的胳膊,红着眼睛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方今歌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正低着头哄着小女儿的陆无砚,急忙甩开方瑾枝的手,又对她摆口型:“麻烦鬼,不许再抱我了!”

方瑾枝一下子笑出来,她原本已经涌上来的眼泪就这样被方今歌的一句话给噎了回去。

陆无砚这才抬头望向方瑾枝的背影,好像因为方瑾枝看见方今歌又激动又笑的反应惹得有点不太高兴了。

“二哥,当初你是怎么逃掉的?”方瑾枝一边带着方今歌往院子里走,一边问。

“你二哥本事大呗。”方今歌十分随意地说。

说话间,他们两个人走到陆无砚身边。方今歌伸长了脖子瞅着陆无砚怀里的小眠云。小眠云又睡着了,小嘴巴还吐了个泡泡。

看得方今歌睁大了眼睛,十分新奇。

“啧,我有点眼红。”他十分认真地说,“能借我玩玩吗?”

陆无砚凉凉看了他一眼,抱着小眠云转身就往屋子里走去。

方今歌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小眠云,待陆无砚抱着小眠云进了屋,把房门关上了,他才收回目光。

方今歌小声念叨了一句:“忒小气!”

方瑾枝哭笑不得地说:“等回了皇城,二哥可以和佳萱生自己的孩子呀!”

方今歌这么一想,也对。他点点头,又乐了。

方瑾枝却略微收了收脸上的笑,有些不安地小声问道:“二哥,陆无矶怎么样了?”

方瑾枝心里有点紧张。

“好着呢。”

“真的?”方瑾枝有点不相信,“那他现在在哪儿?他怎么没跟你一起来?他要回陆家吗?”

面对方瑾枝一连串的发问,方今歌愣了一下,才说:“真的,当日他受了点伤,不过如今已经养好了。荆国败仗之后,他就走了。他说他不想回陆家,随便走走看看。”

方瑾枝讷讷点了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方今歌看她一眼,急忙笑着把话题引开,引到了小眠云身上。方今歌不舍得告诉方瑾枝陆无矶已经不在了。

当日他和顾希身边仍有侍卫,坚守等着援兵。可是陆无矶却只身一人,还将马给了方瑾枝。他拼死拖延时间,等到方今歌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凉透了。

方瑾枝有让陆无砚打探入茶的消息,可是全部都一无所获。今日见了方今歌,方瑾枝又问了他。然,方今歌也摇头,他根本就没见过入茶。

方瑾枝心里有些闷闷的。

终于要离开荆国了。启程那一日,方瑾枝坐在马车里,掀开车窗边帘子,望着向后退去的荆国,心中难免唏嘘。

“就这么离开荆国了……”

陆无砚纠正她:“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荆国了,这里已是我大辽的国土。”

陆无砚懒洋洋地倚着两个软软的靠枕,十分懒散。

“是是是,是我说错了。”方瑾枝笑着放下帘子,在放下帘子前的那一刹那,方瑾枝好像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方瑾枝瞬间变了脸色,她怔了怔,重新掀开帘子,望着远处骑马而来的身影。

“是入茶!”方瑾枝拉了拉陆无砚的手,“快,快让车队停下来,是入茶追来了!”

入茶气喘吁吁地追过来,方瑾枝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

“入茶!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的!”

入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她浅浅地笑着,道:“奴婢说过,凭着奴婢的身手,是不会有事的。”

方瑾枝忙不迭地点头,她又问入茶:“你这半年都去了哪儿呀?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入茶默了默,才说:“奴婢当初的确受了点轻伤,在城里藏了一个月。后来准备来找您的时候,恰巧遇见了静忆师太。”

方瑾枝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她微微怔了片刻,才问:“那……后来呢?”

“当初静忆师太遇见了点麻烦,奴婢就想着帮一把。然后就拖延至今日才追来。”入茶道。

“麻烦?”方瑾枝心里揪了一下,忙问,“什么麻烦?她现在怎么样了?”

瞧出方瑾枝的担忧,入茶急忙说:“当时她病了,急需几种比较少见的药材,奴婢就去帮忙找寻。如今已经大好了,她留在了一个很不错的小村子,日子过得倒也还好。”

“哦,这样……”方瑾枝点点头。

她忙笑起来,拉着入茶启程。大军不能长久地耽搁在这里。

上了马车以后,方瑾枝又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色,在心里愿她安好。她与静忆师太都选择遥遥地祝福,不愿意再相见了。

大军越走越远,一直躲在树下望着的静忆师太叹了口气,祝福方瑾枝余生安康。她回身,回到自己暂住的小村子。

路上,她经过一个小集市,战后的小集市人不多,她一眼就看见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

虽然楚行仄毁了自己的容貌,可是静忆师太还是把他认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跟了上去。

楚行仄身无分文,又瘸了一条腿。他一瘸一拐地走进一个破破烂烂的小寺庙里,最近他晚上都住在这里。

有点冷,他缩了缩肩,蜷缩着躺在角落里的干草堆上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终于夺了天下,成为一代帝王,万人朝拜。

真是个美梦。

静忆师太悄无声息地走近,她握紧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入他的胸口。一刀、两刀、三刀……

鲜血喷溅出来,喷了她一身一脸。

楚行仄致死都没有醒过来,他沉醉在自己称帝的美梦里。

过了好久,等静忆师太终于确定楚行仄死了,她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尽了这些年的所有委屈。

一双靴子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静忆师太抬起头来,对上叶萧心疼的眼。叶萧蹲下来,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说:“文娴,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

陆钟瑾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他盯着方瑾枝怀中的陆眠云,小胸脯起起伏伏。

方瑾枝和陆无砚脸上的表情有点尴尬。

陆无砚甚至有些求助似地看向楚映司,楚映司大笑着转身,丢下一句要去处理政务。

方瑾枝忙将怀里的小眠云交给一旁的陆无砚,她走到陆钟瑾面前把他搂在怀里。

“钟瑾,娘亲总是梦见你长高了变漂亮了,见了你才知道,梦里的都是假的,一个千的梦也抵不过把你抱在怀里……”

陆钟瑾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像模像样地伸出小胳膊拍了拍方瑾枝的后背,道:“这么大的人了,可不许哭哭啼啼的,太不像话了!”

方瑾枝被他逗笑了,敲了敲他的小额头,说:“还教训起我来了!”

陆无砚也抱着小眠云走了过来,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长高了一大截的儿子,问:“真不看看你妹妹?”

陆钟瑾的眼中浮现了一抹挣扎,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比享福好看我就接受她!如果没有享福好看,我就不要这个妹妹!”

“享福?”方瑾枝有些困惑地瞧着他,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陆无砚却知道,他眼中的喜色逐渐淡去,跟方瑾枝的解释:“是怀川和佳蒲的小女儿,比咱们女儿早出生几日。”

提到楚怀川,方瑾枝脸上的笑意也凝了凝。

“你们怎么了?”陆钟瑾困惑地望着自己的爹娘。

“没事,”方瑾枝牵起陆钟瑾的手,“走,咱们回家去。”

方瑾枝牵着陆钟瑾,陆无砚抱着小眠云,一家四口往前走去。

陆钟瑾却仰起头来,看了看方瑾枝,又看了看陆无砚,他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有件事情想说……”

陆无砚和方瑾枝都停下来,在他面前蹲下来。

陆钟瑾涨红了脸,他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钟瑾调皮了,从树上摔下来,然后……享乐那个爱多管闲事的非要跑来救我……我……我压坏了他的手……”

陆无砚和方瑾枝都有些惊愕。

陆无砚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入医。入医急忙上前来禀告:“已经医好了,日后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只是……不能再提重物,也不能习武。”

“这叫医好了?”陆无砚的眼中染出了三分愠意。

可他也知道这火气有些没道理,使楚享乐如此的正是他的儿子。他回头看向陆钟瑾的目光里就藏了浓浓的责备。

陆钟瑾低着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入医看得不忍心,忙帮着说情:“小少爷也不是故意的,这段日子一直愧疚着,先前还喊着要砍断自己的手陪着他一起……”

入医的话在其次,看着陆钟瑾低着头不停哭的样子,陆无砚心里慢慢软下来。近两年没见的儿子,哪里舍得一回来就训他。

陆钟瑾闯了天大的祸,他都会一笑置之。偏偏是楚享乐,偏偏是楚怀川的儿子。楚怀川为什么死?还不是为了引开燕兵,为了给他解围。

“好了,不要哭了。你要记得他的手是怎么伤的。若日后他有难,你就算是死也要还他这份恩情。”

陆钟瑾哭着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他、他们说……皇帝是最大的官。他、他们还说太子之位本……本来是享乐的。我……我不要当太子了,我把太子之位还给他好不好?呜呜呜……”

方瑾枝瞧他哭得这么伤心,心都快被他揉碎了,忙将陆钟瑾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心疼得不得了。

另一边,陆佳蒲正在和楚映司辞行。

因为楚怀川出岛的缘故,楚映司还是找到了海岛上的陆佳蒲和三个孩子。她哪里舍得让他们再吃苦,忙把人接到了宫中。

陆佳蒲一身重孝丧服,她跪在地上,恳切地求:“民女恳请陛下成全,民女会照顾好几个孩子,这……也是他的遗愿。”

一想到楚怀川,陆佳蒲的眼角便湿了,她偏过头,努力忍了眼中的泪。已经落了太多的泪,以后都不能再哭了。再哭也没人给她擦眼泪,没人抱着她哄着她。以后没有人陪着她了,她要一个人照顾好几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