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裴亦辞干燥温热的手覆在她的膝盖下,激得她后背一麻,想要把腿往后收,可却丝毫动不了。

她抬头看向裴亦辞,只见他认真听着应白芙的指导,专注地在她腿上轻轻按摩着。

她脸上红得更厉害了些,舔了舔唇,才微微低下了头。

第五十五章

七月末的大都,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来, 让原本有些闷热的大都稍许清凉了几分。

瑶华宫内, 原本午后都会在寝殿内午歇的宜妃秦如月, 却没如往常一般, 反倒是站在了瑶华宫门口。

秦如月眼下青黑一片, 人也没了过去的骄矜, 唇角紧紧抿着。

看到宜妃的样子,除了替秦如月撑伞的宫女低着头侍立在她身后,其他宫人都在她五步远外,生怕她一发起怒来殃及他们。

她在门口等了好久,总算看到青绵撑着伞从东边的长街拐过来,匆匆进了瑶华宫。

青绵脸色有些苍白。抬头见到秦如月居然在宫门口等她,她惊了一跳,忙行礼道:“娘娘, 外头雨大, 快进去歇着吧,别淋到了。”

秦如月扫她一眼:“等了老半天你也不回来, 本宫这心总觉得有些不安稳。”

青绵一怔,随后笑盈盈地随着秦如月进了偏殿。

她把自己手里的伞收起, 递给后头跟着的小宫女后,上前替秦如月沏了杯茶。

秦如月默默看着她动作,待她把茶捧到自己面前后,才问道:“你出去这么久,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

青绵悄悄看了眼秦如月的脸色, 才低头告罪:“奴婢无能,只听说陛下一连几日一下朝就去凤栖宫。可凤栖宫外头有陛下的侍卫守着,奴婢不敢轻举妄动,陛下具体在凤栖宫里头做什么,却是怎么都打听不出了。”

说完这句,青绵本暗暗咬了咬牙,等着秦如月如往常那般,把手边的茶盏甩飞出去。

谁知她低头等了许久,都没听到动静,不免疑惑地抬眼偷偷朝她望去。

只见秦如月攥紧了双拳,胸口气得一起一伏。

良久,秦如月平静了下来,才又问她:“大伯那边……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青绵抿抿唇:“……娘娘别着急,许是王爷和王妃今日事忙,还没来得及派人进宫来。”

“你不必安慰本宫。”秦如月从小几上取过茶盏,揭开盖子轻轻吹着气,又道,“本宫不过是他们放在后宫的棋子,若不是彻底成了弃子,还有什么理由会让弃子成了断了线的风筝,任由其在天上乱飞?”

青绵怔住了:“娘娘,您是王爷的亲侄女,自小在王府长大,王爷和王妃还是疼您的。”

秦如月却问她:“青绵,你在本宫身边多久了?”

青绵回忆了一下:“娘娘,奴婢六年前就跟着娘娘了。当时娘娘身边还有几个大丫鬟,没想到娘娘入宫的时候选了奴婢做陪嫁,奴婢感激不尽。”

“你知道为什么,当年本宫入宫前,没要那几个大丫鬟,反而向大伯母点了你进宫吗?”

秦如月自顾自说着,待青绵摇头后,她才接着道,“当年本宫听说,那个大丫鬟岚心欺负你,你便偷偷朝她使的胭脂里加了辣椒末,弄得她大半个月都不敢出门。”

青绵怔住了:“这件事……娘娘您居然知道……”

秦如月笑着摇摇头:“那事之后,岚心第一个就猜到你头上,偷偷来跟本宫告了状。本宫随意敷衍了岚心几句,让她安分守己,不要随便冤枉人。可那时候开始,就开始慢慢注意起你来了。”

“因为你,和本宫过去实在太相像了。”

青绵头埋得更低了。

秦如月过去可从没像今天这般,一口气和她说这么多,更没提起过她过去的样子。现在秦如月这个样子,让她不自觉地有些害怕起来。

她想了想,才说:“娘娘自小便是天之骄女,是王府的明珠,奴婢不过一个下人,怎么当得起娘娘这样说。”

“天之骄女,王府明珠。”

秦如月重复了一遍,嗤笑一声,“你可知道,本宫其实是庶女?堂堂一个王爷,怎么可能将兄弟的庶女视为掌上明珠?”

青绵当然知道秦如月的庶出身份,可看平日越王和越王妃对她的样子,也很少人提起这一茬来。

只听秦如月接着道:“大伯膝下虽没有女孩,可父亲却有好几个女儿。本宫虽年纪居长,可父亲却更看重嫡母出的那几个和最小的庶女,从来也没把本宫当回事。”

“本宫依旧记得,当年南中时疫,死了不少人姨娘也感染上了,病得下不了床榻,伺候的丫鬟全都吓跑了,留姨娘一人无人照料。本宫哭着想求嫡母,可嫡母怕时疫传染,早就封了各处院子不准互相串门走动。本宫只好寻了姨娘存下的体己钱,偷偷溜到府外一家一家医馆求过去,可当时南中不少老爷太太也染了病,医馆里的大夫都忙着,谁也没把本宫一个小孩子放在眼里……”

她声音哽咽了一下,很快便平静下来,“没多久,姨娘就死在了本宫眼前。本宫跪在姨娘塌前,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不择手段往上爬。”

“后来,本宫十岁,意外偷听到了大伯会从家里女儿里挑一个来养。祖父祖母早逝,大伯和父亲早已分家。本宫一直向往王府的生活,这是本宫难得的机会,本宫自然不会放过。”

“因此,本宫狠下心,故意往父亲最疼爱的那个庶妹的汤羹里下了些东西,让她呕吐不止,下不了床,那几个嫡妹吃的用的,也都有本宫的手笔。”

青绵听得冷汗直冒。

秦如月连自己的亲妹妹都下得了手,居然还把这些都告诉自己听,她心里更加慌乱了,眼神却四处飘着,似乎在想些什么。

“当时本宫还小,只当自己得了逞,大伯不得已选了自己去王府。后来渐渐长大了才知道,大伯可不是嫌儿子多,要个女孩去疼的,而是早就想养一个棋子。本宫当年所为,那个教养嬷嬷一一都看在了眼里,转头就回禀给了大伯。大伯看中了本宫小小年纪就会使手段,这才挑中了本宫。”

她笑笑,声音极其冷静,“一个狠得下心,又有手段的棋子,正和大伯当时的心意。”

“可如今,这颗棋子废了。既然达不到他的目的,那丢了便也半点都不心疼。”

青绵明白了秦如月的意思,也明白为什么她今日对着自己说这么多。

这些事,她在心里憋了这么久,也该好好发泄出来了。

青绵咬咬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娘娘……奴婢斗胆,其实刚才奴婢久久不归,是因为有一个人……他要见您。”

阴雨连绵不绝,秦如月只带着替她撑伞的青绵到了一处荒废的宫殿外。

宫里妃嫔少,不少宫殿都废弃了,一月顶多派几个宫人随意打扫一番,甚少有人踏足。

“那究竟是什么人?”

秦如月看了看布满蜘蛛网的宫门,低声问身边的青绵。

青绵脸上有些发白,她也不知道就这么把秦如月带过来,是不是害了她。

可那人提的条件实在诱人,她……实在无法拒绝。

她咬咬唇,扶着秦如月进了偏殿内。

一进偏殿内,秦如月就看到一个穿着小太监衣服的男人坐在一把圈椅上,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她恍惚了一下。

这个男人实在长得太像裴亦辞了,可他看起来,比裴亦辞阴郁许多,薄薄的唇角略带痞气地上挑着。

秦如月被这男人盯得背后发毛,便开口问他:“你是谁?你说你有办法解决掉齐半灵?”

那男人却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上前,微微挑起她的下巴:“真是好颜色,谁能想到裴亦辞那厮竟不要你这么个大美人,非要守着个残废。”

秦如月眉心一皱,厌恶地移开脸,刚要发作,那男人却撒开了手,朝她笑笑:“我是裴亦崇,你想做的,我都能替你办到。”

裴亦崇?

秦如月吓得朝后退了几步。

这不是当年文宗的大皇子,假传文宗口谕登基的逊帝嘛!

当年陛下携文宗亲手所书遗诏杀回了大都,据说逊帝在战乱中尸骨无存,怎么现在,竟出现在了她面前!

她深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砰砰狂跳的心脏,冷冷道:“你当本宫傻的吗,好好的宜妃不做,反倒来和你牵搭上?”

裴亦崇听她这么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笑得意味深长:“裴亦辞不碰你,我要。待大都大军都朝越州南下了,你且等着做我的贵妃吧。”

秦如月立马就听出,裴亦崇这话里的意思。

她被裴亦崇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半晌才反应过来,裴亦崇怎么知道,裴亦辞没有碰过她?

她狠狠瞪向一旁呆若木鸡的青绵。

这事儿除了裴亦辞和她,只有青绵知道了。

青绵竟出卖她!

她退后几步,想要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

裴亦崇没追上前,而是笑着望向她:“不急,待你自己想通了,随时让你的丫鬟来找我。”

秦如月没理他,转身快步钻入了雨帘中。

**

“娘娘,这西二长街走到头,再拐个弯,便是浣衣局了。”

自从八公主搬来那天,齐半灵在浣衣局派来的宫人中看到母亲过去的丫鬟新菊,齐半灵就一直想当面与她谈谈。

只可惜她一直被琐事纠缠,一时没腾开手。后来病了之后,裴亦辞更是天天来凤栖宫,她更是脱不了身。

现下她的病恢复得不错,裴亦辞又在宣政殿上朝,她才赶紧让倚绿扶着她上了四人肩舆,朝浣衣局赶来。

谁知路过一个过道的时候,一个影子一闪而过,被眼尖的齐半灵看到了。

她蹙了蹙眉。

看穿着,那人似乎是宫里的妃嫔。

可浣衣局这块地方这么偏僻,怎么会有妃嫔在这里走动?

她俯下身,附在紧随肩舆走动的倚绿耳边吩咐了她几句。

倚绿领了命,偷偷跟上前,想去看看情况。

没多久,倚绿就回来了,虽然她神色有些迟疑,可看了看周围那么多宫人在,她还是回禀道:“娘娘,无事,不过是豫嫔娘娘在此处闲逛罢了。”

齐半灵看她的样子,微微颔首,也不多问,吩咐人接着朝浣衣局去。

谁知刚到了浣衣局,就见裴亦辞正坐在院中,浣衣局的管事太监恭敬地站在他面前回着话。

孙禄看到齐半灵过来了,稍稍松口气。

方才裴亦辞一下朝,就从孙禄口中知道了齐半灵不久前离开了凤栖宫正朝西边去,立马带着人也往这边来了。

好在齐半灵坐着肩舆,轿夫为求稳妥,脚程更慢一些。她又不知为何路上被耽搁了,裴亦辞竟在她前脚到了浣衣局。

齐半灵有些惊讶:“陛下怎么来浣衣局了?”

裴亦辞移开眼,清了清嗓子:“朕闲逛至此,便进来查问查问浣衣局的章程。”

作者有话要说:小齐:最近大家都很爱闲逛哈

第五十六章

裴亦辞说完这话才想起,如今六宫金印账册都在齐半灵这里, 他来“查问章程”, 倒显得不信任齐半灵了。

未免她误会,裴亦辞又补了一句:“也是朕闲来无事, 随意问几句罢了。”

他说完, 眼神不着痕迹地落在了齐半灵身上。待齐半灵朝他看过来,他又很快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茶盏。

齐半灵其实并没将这些放在心上。

她唯一关心的就是,现下裴亦辞在这里,她该怎么私下去找新菊谈话?

毕竟父亲当年的事情未明, 她还打算私底下自个儿去查呢。

见裴亦辞低着头专心吃茶,的确没什么事的样子,齐半灵想了想, 试探着说道:“既然陛下没什么要事, 不妨先回建章宫批折子吧?”

孙禄本站在裴亦辞身边, 听到齐半灵这么说, 两只眼都快瞪出来了。

陛下最厌烦旁人对他的行踪指手画脚, 皇后娘娘竟还敢直接这么朝陛下下逐客令!

他低着头不敢吭气,谁知裴亦辞只顿了顿, 便起身道:“也好,既然如此, 你自便吧。”

听到裴亦辞有些软和的语气,孙禄眉心一跳,转而回过神来了。

自打皇后娘娘病了之后, 陛下一反过去不近女色疏远后宫的习惯,日日都去凤栖宫陪着皇后娘娘。

在娘娘跟前,陛下连过去的习惯都能变过来,被皇后娘娘支使几句,又有什么可稀奇的?

见裴亦辞竟这么好说话,齐半灵心里微微松了口气,朝浣衣局的掌事太监使了个眼色,一边坐在轮椅上,行礼恭送裴亦辞。

其实也不必齐半灵多操心,那掌事太监殷勤地把裴亦辞送到了门口,刚想退回浣衣局呢,裴亦辞却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好生伺候着皇后,若她有什么不适,赶紧遣人传太医,顺便回了朕,可记住了?”

他语气淡漠却又不容质疑,那掌事太监丝毫不敢怠慢,忙不迭应了声是。

裴亦辞带着人走远后,掌事太监才又重新回了浣衣局内。

齐半灵正让倚绿推着她的轮椅带着她四处逛着。

掌事太监赶忙上前:“粗鄙之处,皇后娘娘不必多看,免得污了贵人的眼呐。”

齐半灵无奈地笑了笑。

浣衣局虽是看押有罪女眷之处,可毕竟还是在宫里,再脏能脏到哪里去?

去年之前,她还在渭州之时,见过的脏臭杂乱的地方,远比这里厉害得多了。

不过,她也没和那掌事太监多说,而是让他领路,带她去了浣衣局的正堂。

那掌事太监在底下宫女端来的盆里净了手,亲自给齐半灵斟了茶,才恭恭敬敬站在她面前等着听吩咐。

齐半灵喝了口茶,才问他:“不知公公来浣衣局多久了,怎么称呼?”

且不说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掌着六宫金印。如今宫里,谁人不知皇后娘娘是陛下的心尖肉。自从皇后娘娘病了之后,陛下见天地下了朝就往凤栖宫跑。

这对过去从不把后宫放心上的陛下而言,那可是稀奇事。就算浣衣局再偏远,这掌事太监也从旁人那里听了一耳朵过来。

见齐半灵不仅突然凤驾驾临,还关心起他来了,掌事太监受宠若惊:“奴才当不起娘娘一句公公,奴才姓郑,娘娘唤一句‘小郑子’便是奴才的福分了。”

“奴才十年前便来了浣衣局当差,承蒙主子关照,三年前升了掌事太监。”

齐半灵了然地点点头,才又问这孙公公:“浣衣局里头,可有一个叫新菊的女子?”

“这……”

孙公公一愣,回想起那新菊的来历,不免有些后怕起来。

他只知这新菊过去是齐府的人,犯了事才落进的浣衣局,至于具体为何,却不得而知了。向来进了浣衣局的罪眷,就没有活着出去的,他虐凌起来,可从不管这些女子的出身。

莫不是皇后娘娘还顾念着娘家的旧仆,要来替她撑腰了吧?

倚绿见这位孙公公神色闪躲,不耐道:“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管事太监,该不会连个浣衣局的女子都不记得吧?”

孙公公听倚绿这么说,便知道这事今儿跑不了了。

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心一横,瞪向站在他身后的小太监:“还愣着做什么,没听着皇后娘娘找人吗?还不快去把新菊请过来?”

那小太监慌忙应了,一路小跑着出去找人了。

没多久,新菊就低着头跟着小太监进了浣衣局的正堂。

过了这么多年,齐半灵只在八公主搬来凤栖宫那日远远看了眼新菊。

如今她走得进了,齐半灵才猛然发觉,新菊的皮肤比起过去,变得又粗又黑,她随意盘了个发髻在头上,发尾枯黄,脸上布满了皱纹,手也变得干燥粗粝。

明明和仍在母亲身边伺候的新竹差不多的年纪,新菊却眼瞧着比新竹年长了二十多岁都有余。

一进来,看到坐在主位上的齐半灵,新菊的眼睛一下子湿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地磕了个响头:“罪妇新菊,见过皇后娘娘。”

倚绿也吓得不轻:“新菊姐姐,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原本站在一边的孙公公看了这情形,朝着正堂内其他小太监使了眼色,带着他们一道退下了。

新菊依旧跪着:“奴婢犯了泼天大祸,害了老爷,实在万死难辞其咎。如今竟还能苟活于世,这些都是奴婢该得的……”

“奴婢罪孽深重,只能日日为齐府祈祷,唯愿太太和两位姑娘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