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秀脸上露出一丝遗憾:“有如此快刀,不杀人真是可惜了……现在我还真想试试你的袖底刀了……”说话的同时,手中刀势已经由防守变成了进攻……“好!”少年一声轻呵,抢先向花秀扑了过来,袖中一抹寒光一闪而出,迎上了花秀悄然劈来的刀锋,双刀相击,只听“啪”一声脆响,二人的刀竟在高速碰撞中同时折断……二人俱被对方的刀劲震得一连退出数步,脸上青白不定,胸膛更是急剧起伏……花秀望着手中折断的泼风刀愣了片刻,不由一声叹息:“好快的刀!”

少年也在望着手中那半截断刀发愣,好一会儿后才苦涩地摇头叹息:“还是不够快!”说完他低头捡起半截断刀,神情怔忡地转身就走,全然不理花秀和众匪徒……“老大,要不要……”一个匪徒比了个格杀的手势,花秀一脸煞白地望着少年远去的背影,低声道:“这小子留在世上是我等一大威胁,他现在刀已折,五脏六腹更被我刀劲所伤,快追上去,干掉他!”话音刚落他的嘴角边便涌出一丝鲜血,他立刻盘膝跌坐于地,把涌上喉头的鲜血强压了下去……几个匪徒在花秀的示意下,立刻望少年的背影追了上去,剩下的众人则搀扶起花秀,向山坡后退走,不多一会儿便走得干干净净……众人刚一离开,就见不远处一棵大树上,一个小女孩像猴子般手脚灵活地从树上滑了下来,小女孩一身粉红紧身猎装,显得十分干练精神……看模样只有十一二岁,粉嘟嘟的脸蛋煞是可爱,滴溜溜乱转的眼眸透着股说不出的机灵劲……只见她望着远去的众人自言自语道:“一点都不精彩,简直是浪费我的时间……”说完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望少年消失的方向蹦蹦跳跳地追了过去……前方那青衣少年的步履有些蹒跚,那匹留在山坡下的青骢马似乎很通人性,不等主人招呼就迎了上来……少年吃力地爬上马背,这才注意到几个匪徒已呈扇形追了上来,少年似乎没心思再和众人纠缠,一拍马股……青骢马一声长嘶,立刻顺着官道疾驰而去……少年纵马奔出不远,就听身后隐隐传来马蹄声……看来那些匪徒不甘心就这样放过自己,也纵马追了来……少年暗叹了口气,若在往日,他也不会把这几个匪徒放在眼里,但此刻他只觉胸中气血翻滚,花秀那一刀竟震伤了自己内腑,已无力再跟人动手……纵马疾驰出数里,少年只觉鼻中有热流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青衫上顿时殷红点点……内伤被奔马一颠自然越来越重,少年只觉头目昏沉,胸痛如割,手脚越来越软弱无力,最后终于一头栽下马背,顿时昏了过去……幽幽黑暗不知过了有多久,当少年从昏迷中醒来时,一睁眼就见几个大汉正围在自己身边……少年一眼就认出他们是追杀的那几个匪徒,心中一惊,慌忙翻身而起,本能地缩手去抓袖中的刀柄,却抓了个空,这才想起袖中的短刀已经折断……只见几个匪徒也本能地散开,把少年围在中间,却并不上前围攻……少年警惕地打量着众人,这才发觉几个匪徒脸上神情有些奇怪,眼里满是敌意,却又拼命想掩饰,有两个还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却又笑得十分勉强,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你们……想干什么?”少年本以为落到这帮匪徒手里,定然非打即杀……谁知众人眼里虽有敌意,却无杀意,其中一个还讨好地赔笑道:“没……没什么,我们只是在给公子疗伤,清洗你老身上的血迹……”

少年这才发觉几个匪徒手里拿着水瓢和巾帕,湿润的巾帕上还有血污,而自己脸上还湿漉漉有几分凉意,想必他们方才确是在给自己擦洗口鼻上的血污……这下更令少年莫名其妙,以为对方暗藏阴谋,少年不由警惕地盯着众人质问:“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我们真是想公子早日康复,正给公子清洁疗伤……”几个匪徒异口同声地答道,不过神情却明显有些言不由衷……少年见状心中警惕更甚,越加严厉地喝问:“你们究竟有什么阴谋,别当我是三岁小孩!”

几个匪徒尚未回答,却听不远处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你放心,他们没有说谎,都在尽心尽意地伺候你呢……”

少年循声望去,这才发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树林中,青骢马也安详地在一旁吃草……而数丈外一根横在两棵古树间的藤条上,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一身红艳,正躺在那根只有指头粗细的藤条上悠然荡着秋千,一只穿着金丝绣花小蛮靴的小脚吊在藤条下一晃一晃地踢着,仪态有说不出的悠闲……“怎么是你?”少年十分惊讶,“你家大人呢?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到处乱跑?”小女孩左手端着一盘热腾腾的肉包子,右手正把一个肉包子往嘴里送,小女孩长得娇小秀气,吃相却十分贪婪,就连手指头上的油都要舔一舔,还忍不住连叫好吃,那模样就像从未吃过肉包子一般,直把小嘴塞得鼓鼓囊囊才含混不清地对少年道:“谁说小孩子出门就一定要带着个大人?我才不带呢……”

小女孩言语中有明显的翘舌音,似乎是西域一带的口音……少年皱了皱眉,问道:“上次好像还有个老婆婆跟着你,怎么现在就你一个人?那老婆婆呢?她是你什么人?”

小女孩翻身从树藤上跳下来,笑嘻嘻地答道:“那是服侍我的嬷嬷,年龄大了,一不小心就生病死掉了,所以我只好自己到处去玩了……”

少年一怔,心中暗叹这孩子生性怎么如此凉薄,说起照顾自己的嬷嬷不幸病故,居然一脸嬉笑毫无半分悲戚……正欲教训两句,却见小女孩一脸的古灵精怪,黑如点漆的眼珠滴溜乱转,显然不是个老实孩子……少年顿时把脸一沉:“你在说谎!说谎可不是好孩子!”

“做好孩子有什么好处?既不能说谎,又不能打架,更不能捉弄人,实在是弱智得很……”说到这,小女孩举起那只刚拿过包子的油腻腻小手,一本正经地说,“我宣布,从现在起我要做坏孩子,决不做好孩子!一辈子都做坏孩子!”少年又是一怔,一时无言以对……突然注意到几个匪徒在二人对话的当儿,一直静静地侍立在周围,无人走动一步,少年不由奇怪地问道:“他们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嘻嘻一笑:“他们才是好孩子,见你受伤不轻,立刻就齐心协力帮你疗伤呢……”

少年疑惑地看看几个匪徒,实在看不出他们跟“好孩子”有什么关系,不过感觉身上的伤势确实轻了许多,已能行动自如,看来他们方才在帮自己疗伤不假……少年不由奇怪地问那小女孩:“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女孩嘻嘻一笑:“那天在酒店中,嬷嬷就看出你是苏家弟子,我又听你跟人说要与人比刀,一时好奇就悄悄跟来看看……谁知你笨得很,没有比赢不说,还折了袖底刀,人也受伤,又被别人撵得狼狈而逃,真是给‘刀光耀九州’苏老爷子长脸了……”

少年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呐呐地问道:“你又是谁家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眼珠滴溜一转,笑道:“你先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才告诉你……”

少年迟疑了一下,道:“我叫苏逸飞,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名字了吧?”

“苏逸飞?这名字也就马马虎虎……”小女孩说着嘻嘻一笑,“我当然是我爸爸妈妈的孩子了,至于我的名号,说出来肯定吓死你!”说到这小女孩突然转向一旁一个垂手侍立的匪徒一招手,“你来告诉他!”

那匪徒一愣,忙对少年道:“我家主人的名号是:开天辟地古往今来江湖第一女魔头、南北武林第一大坏蛋、纵横天下杀人不眨眼的女煞星……”

那青衫少年苏逸飞一怔:“这是什么名号?”

“怕了吧?”小女孩得意一笑,大度地摆摆手,“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心情好的时候一般不杀人……”

这话若是从一个成年人嘴里说出来,到也有几分凶神恶煞的味道,不过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就让人有些忍俊不禁了……苏逸飞也不禁哑然失笑,不过一看周围几个亡命江湖的黑道匪徒那模样,不禁又怀疑这小女孩真有些手段,便指着那几个匪徒问她:“他们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你制服了他们?你对他们使了什么手段?”小女孩满脸不悦地沉下脸:“什么你不你的,人家已经告诉了你名号嘛……”

“那我该叫你什么?女魔头?大坏蛋?还是女煞星?”苏逸飞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好不好!难听死了!”小女孩一脸嫌恶地连连摆手,然后歪头想了想,“嗯,你就叫我阿岚吧……”

“阿岚?”苏逸飞点点头,看来这女孩年龄虽小,人却聪明,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根本无法从她的名号中猜到她的来历……苏逸飞也不好再问,便道,“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你救了我,就让我把你护送回家作为报答吧……”

“不要不要!谁要你报答了?”阿岚一脸惊慌,忙指向那几个垂手侍立的匪徒,“再说救你的是他们,不是我!”

“他们为何会救我?”苏逸飞一脸疑惑……却见自称阿岚的小女孩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嘻嘻笑道:“他们都是乖孩子,虽然一时顽皮把你撵得狼狈而逃,不过在我好言相劝之下马上就改邪归正了,不仅没伤害你,还尽力为你疗伤,你该好好感谢他们才是……”

几个凶神恶煞的黑道匪徒在她嘴里竟成了乖孩子,那几个匪徒竟也垂手安然承受,让苏逸飞惊讶万分,对这小女孩的好奇又增加了一分,加上也不放心由她在江湖上乱闯,便坚持道:“不管怎样我都要送你回家,或者把你安全交到你长辈手里,不然我不放心……”

“不要!”阿岚差点儿跳了起来,叫道,“你是我什么人?跟我有什么关系?凭什么管我的闲事?”

这一问到弄得苏逸飞有些尴尬,忙争辩道:“我是怕你有危险!”

阿岚嘻嘻一笑,“我没危险,倒是你方才才有危险呢……再说我现在还有几个随身护卫保护,比什么时候都安全……”说到这她冲几个匪徒招招手,“你们过来……”

几个匪徒乖乖地来到她面前,只见她指着众人说:“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主人,你们就是我的护卫……我也懒得记你们那些阿猫阿狗的名字,你们先依高矮秩序站好,我就照你们的个头大小叫你们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你们都要做乖孩子,听到没有?”

四个匪徒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苏逸飞不知道这小女孩用了什么手段,竟把四个亡命江湖的恶汉治得服服帖帖,不过却不相信这些恶汉会甘心屈服,便道:“你可千万莫把他们留在身边,他们才不会心甘情愿地听你使唤……”

阿岚眼珠滴溜一转,冲苏逸飞笑道:“那你就跟他们一起来保护我吧,有你在,他们就不敢造反了……”

苏逸飞迟疑了一下,点头道:“如果是送你回去,我可以一路保护你,不过我不能跟这些人一路……”

阿岚歪头想了想,笑道:“如果就这么放他们回去,恐怕他们的同伙很快就会追来……你若不想跟他们一路,就只有把他们都杀了……”

苏逸飞被这话吓了一跳,四个匪徒更是浑身一个激灵,忙齐声求饶,竟不敢把阿岚的话当成玩笑……苏逸飞虽然对几个匪徒心存戒备,不过从小受到的教育使他不会随便就杀人,所以便道:“如果怕他们引同伙追来,可以把他们点了穴道,也不必杀人……”

阿岚摇摇头,笑道:“我好不容易有了这几个随从,怎么能就着样放了?你只是不想跟他们同路,我有办法……”说完她转向那四个匪徒说,“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你们要紧跟着我,不过在没有我召唤的情况下,决不能让我看到你们,不然,哼哼!”

四个匪徒如释重负,齐齐答应……在小女孩一声“马上消失”的喝斥下,四人慌忙牵马匆匆退开,直到十多丈外才停了下来……“他们怎么这么听话?”苏逸飞十分奇怪地问道……“我都说他们很乖嘛!”阿岚得意一笑,翻身便跨上苏逸飞的青骢马,“不要管他们了,咱们走!”

苏逸飞迟疑了一下,上前牵起马缰就要走,却听后面的阿岚嗔怪道:“你也上来啊!我家远得很,像你这样慢慢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苏逸飞回头一看,只见阿岚一脸的天真烂漫,倒显得自己有些多虑了,也就不再多想,翻身上马坐在阿岚身后,拉住马缰问道:“你家在哪里?”

阿岚眼珠一转:“我的家还远着呢,你最好先找个地方养好伤,咱们再走不迟……”

苏逸飞沉吟了一下道:“我的伤不碍事,不过我的刀已断,要找个手艺好的铸剑师给接上……我知道这附近有个铸剑师手艺十分高明,不过他这人脾气却有些古怪,轻易不会替人铸造兵刃……还好他跟我家有些交情,我也仅仅是求他帮忙接上断刀,比新铸一柄刀简单多了,他大概不会拒绝……”

阿岚不以为然地道:“你多给他工钱就是了,他怎么还会拒绝?万一他还不肯,你就不能给他点厉害看看?你若是因为他与你家的交情不好意思动手,我就让阿大阿二阿三阿四几个乖孩子替你出手好了,定把他也教得乖乖的……”

“千万别!”苏逸飞吓了一跳,“剑大师脾气倔犟古怪,你千万别给我帮倒忙!”

“我好希罕帮你么?”阿岚一脸不屑地撇撇嘴,“随便你了,我才不想管你的闲事……”

苏逸飞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到了那里你可千万别乱说乱动,不然我可不敢带你去!”

“行了行了!”阿岚对苏逸飞的警告根本没放在心上,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保证不乱说乱动,暂时做一个什么也不管的乖孩子……”

两人一骑纵马缓缓而行,阿岚突然问:“你怎么要找那个姓花的女男人比刀?”

“女男人?”苏逸飞一怔,这才意识她是在说花秀,不禁哑然失笑,点头道,“因为他的刀很快,我想试试我苦练了五年的刀,是不是也够快……现在看来,还是不够快……”

“这很重要吗?”女孩又问……“对我来说,非常重要!”苏逸飞眼中闪过一缕骇人的锐芒……“为什么?”阿岚似乎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却听身后的苏逸飞用一种怨毒至极的口吻答道:“因为我的仇人,几乎有着天底下最快的剑……”

苏逸飞那语气令阿岚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竟没有追问苏逸飞仇家是谁……二人默默纵马而行,苏逸飞回头见那四个匪徒果然远远地跟在后面,忍不住问道:“阿岚,你对他们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能令这些恶汉对你百依百顺?”

“没有啊!”阿岚一脸的无辜,眼中却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我只是劝他们做一回乖孩子而已……”

苏逸飞见阿岚年龄虽小,人却机灵无比,说话滴水不漏,不由赌气道:“你不说就算了,你连名字都不愿告诉我,想必更不会告诉我你的家世……不过你总可以告诉我出手救我的原因吧?”

“救你的是阿大他们,可不是我!”

苏逸飞没想到这小女孩对救人的事也要抵赖,便没好气地道:“就算你只是帮我劝那些匪徒做了回好人,那你总可以告诉为什么帮我吧?”

阿岚回过头对苏逸飞笑道:“那天在客栈中,我偷了一个客人的钱袋,你明明看见了却还帮我掩饰……所有人都在连声斥骂小偷,要店家搜查所有客人,只有你拼命阻止,还自掏腰包赔了那客人几两银子,甚至还被那不知好歹的家伙当成是小偷……从那时起我就觉得你这人笨得很,跟你做朋友肯定不会吃亏……”

苏逸飞暗叫一声惭愧,那天看见这小女孩偷窃时,只想着她要是被人当场抓住,肯定会非常难堪,就一时心软帮她掩饰下来,还自掏腰包赔了那失主几两银子,没想到就被这小女孩当成了朋友……现在看她这衣着打扮,根本不是缺钱的主儿,肯定是一时贪玩故意盗窃,真该让她落到失主手里好好受点教训!正在胡思乱想,却听阿岚又大大咧咧地道:“我看你也是个天生的小偷,不如咱们两人联手,像当年名扬天下的盗帅楚留香那样,偷遍江湖,做一对纵横天下的雌雄鸳鸯大盗……”

苏逸飞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涨得通红,从小就家教严苛的他,从来没在异性面前说过一句轻浮话,更不敢把“鸳鸯”之类的词挂在嘴边……虽然家里做主给他订过一门亲事,不过女方也是家教严苛的世家小姐,他连对方的面都未见过,所以他至今还是个对情爱懵懂无知的少年,阿岚一句“雌雄鸳鸯”使得他有些尴尬……不过一看对方天真烂漫的模样,肯定是不懂“雌雄鸳鸯”的真正含义,才口无遮拦信口雌黄,正所谓童言无忌……二人一路说笑时间就过得很快,黄昏时分,前方山路旁出现了一幢破败灰暗的茅草屋,苏逸飞高兴地向那茅屋一指:“咱们到了!”

阿岚望着那茅屋嫌恶地皱皱鼻子说:“就是这里?我看你还是另外找工匠吧,你看这茅屋如此破败,主人连自己的房子都弄不好,怎么能铸出好刀?我看多半是个骗子!”

“你知道什么!”苏逸飞怪道,“剑大师生活中虽然潦倒落拓,不过他的手艺却无人能及,江湖中谁人不知?到了那里你可千万别乱说话……”说话的同时,苏逸飞已经在那茅屋前翻身下马……“知道了!”阿岚也跳下马来,不满地撅起小嘴,“从现在起我干脆做哑巴好了……”

苏逸飞不理会阿岚的抱怨,恭恭敬敬地对着茅屋的柴门抱拳道:“晚辈江南苏家弟子苏逸飞,冒昧前来拜见剑大师!”

柴门半开半合,里面却无人应答,苏逸飞迟疑了一下,轻轻推开柴门,就见昏暗的茅屋中,一名衣衫破旧的男子仰躺在竹椅上,似乎正在小睡,一面硕大的斗笠覆在他的头脸上,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他露在外面的手骨节粗大,皮肤干裂起皱,一看就知是抡锤劳作了大半辈子的老者……苏逸飞等了片刻,见他一直酣睡未醒,便小声轻唤道:“大师,剑大师!”

“好大的架子!”跟在苏逸飞身后的阿岚见他迟迟不醒,便过去一把掀开了遮在他头上的斗笠……苏逸飞正要责备阿岚无礼,却听她陡然一声尖叫,一下子扑到了苏逸飞怀中……那叫声把苏逸飞吓了一跳,本能地抱住了她……剑大师依旧平静地躺在那里,斗笠落地的同时苏逸飞终于看清,剑大师的脖子上空空如也,他的头早已经不翼而飞!

二、大师

如豆的油灯在茅屋中燃了起来,苏逸飞安抚好阿岚后,这才端起油灯细细查看那具失去了头颅的尸体……油灯在他手中颤动着,灯火明暗摇曳,使昏暗的茅屋也像在火光中摇晃起来……“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干的!”苏逸飞眼中满是愤怒,嗓音也在微微颤抖……“是……是谁?”阿岚也声音发涩,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又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猝然看到一具无头尸体,这感受和日间远远地偷窥花秀杀人全然不同,她着实吓得不轻……不过她明显和一般孩子不同,虽然脸色依旧发白,却已经能控制住自己情绪了……苏逸飞盯着那血迹凝固的脖子,切齿道:“杀人取头,只有猎头者才干!受害者脖子上的创口如此平整,显然是一剑断首……天下有如此快剑的高手屈指可数,而杀人取头的残暴之举通常只有一个高手才会干!”

“是谁?”阿岚颤声问……“步天歌(步天歌的身份在《武侠故事?长篇专号》二月号《星月之光》中有详细说明)!猎头杀神步天歌!”苏逸飞语音中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怨毒……“可是,”阿岚小声道,“我听说猎头者通常都只猎杀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啊!”

“现在不少猎头者已经堕落了……”苏逸飞恨恨道,“只要有人付钱,他们才不问善恶,至少步天歌就是这样……”

“谁在说步天歌?”茅屋外突然传来一声询问,缥缥缈缈由远而至,恍若梦境般不真实……苏逸飞一惊,忙把阿岚拉到自己身后,高声喝问道:“什么人?”

来人没有回答,却追问道:“方才谁在说步天歌?”

来人言词不急不躁,语音中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听声音像是个女人,却又没有丝毫女人的矜持和温柔……苏逸飞朝门外望去,就见两盏宫灯在前面开路,两个白衣少女如山野中的精灵,天色未黑却手提宫灯徐徐而来……在二人身后,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妇人牵着个八九岁大的小女孩大步过来……那妇人长得眉粗目大,腰圆臂长,脸庞像男子一般轮廓分明,甚至目光也像男子一般充满威严……若她是男子,到也不失为一个面目英俊的伟丈夫,不过作为女人就有些让人不敢亲近了……苏逸飞正欲回答她的询问,就听身后的阿岚悄声在说:“她跟花秀倒是天生一对,一个是女男人,一个是男女人……”

苏逸飞闻言不禁莞尔,没想到阿岚年纪不大,说话却如此刻薄,一个“女男人”和一个“男女人”,就把男生女相的花秀和女生男相的这妇人形容得异常贴切,让人一下子就记住了他们……不过苏逸飞不敢把心中所想表露出来,只答道:“方才是我在说步天歌……”

“你是何人?”妇人说话的同时已经跟在两名引路的白衣少女身后进入了茅屋,几个人这一进来,茅屋中就显得有些拥挤,尤其那妇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天生的逼人气势……苏逸飞不禁拉起阿岚退后两步,生怕这口没遮拦的小女孩又胡言乱语,便把她挡在了身后,方对那妇人道:“在下只是一无名小辈,原本是来找剑大师接刀,谁知来的时候他已经遇害……”

妇人冷厉的目光从二人脸上一扫而过,立刻就转到一旁那具无头尸身上,她的脸色突然一变,失声惊叫道:“谁?谁干的?”

“我们来的时候他已经死去多时……”苏逸飞迟疑了一下,“虽然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不过看这情形,定是猎头杀神步天歌……”

妇人没有理会苏逸飞,却执起那老者的手细细查看起来,她的眼中渐渐泛起一层泪花,却强忍着没有让它掉下来……跟着她猛然转头盯住苏逸飞,切齿道:“就算凶手另有其人,你们却也脱不了干系……他在这儿隐居多年,江湖上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老实说,你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妇人咄咄逼人的语气令苏逸飞十分不快,不过看她强忍悲痛的模样,定与剑大师有很深的交情,苏逸飞本不想与之计较,谁知身后的阿岚却一闪而出,叉腰指着那妇人喝道:“你这男女人好没道理,我们还没问你为何天色将晚你会神神道道地出现在这里呢……”

妇人面色一变,伸手就向阿岚颈项抓来,口里骂道:“好个没教养的孩子,我替你父母教教你礼貌!”

苏逸飞见这妇人出手凶狠,忙一掌抢攻其腋下,那妇人不得已收抓后退,有些意外地盯着苏逸飞:“看来我还没有看错,你们果然有些不简单……”说着就要向苏逸飞扑来,却听阿岚突然喝道:“等等!”

那妇人不由停住身形,不知这小女孩又有什么古怪……却见阿岚嘻嘻一笑:“对付你这男女人,何须咱们大名鼎鼎的雌雄鸳鸯盗出手?”说到这突然仰头高呼,“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话音刚落,就听茅屋外有人高声答应:“小人在!”

“快过来把这男女人给我赶走!”说着她已笑眯眯地负起双手,一付看热闹的模样……茅屋外脚步声急,四个相貌凶狠的匪徒已应声而入,在小女孩的示意下,四人立刻把那妇人围在了中央……妇人冷冷扫了四人一眼,对苏逸飞和阿岚冷笑道:“这就是你们的帮手?”

“怕了吧?”阿岚得意洋洋地笑道,“我这四个随从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匪徒,你最好趁他们还没出手赶紧滚蛋!”

“是吗?”那妇人冷冷一笑,身形突然一晃而动……四个匪徒就见眼前白影一闪,尚未做出任何反应脸上就噼里啪啦连吃了几个耳光,响声一落,妇人已在房中气定神闲负手而立,恍若未动一般……四个匪徒被突如其来的几个耳光完全打懵了,呆在当场不知进退……阿岚见状不由红着脸一声呵斥:“还不快滚,丢人现眼的东西!”

四人狼狈而退后,阿岚眼珠一转,冲那妇人嘻嘻一笑:“夫人好快的身手,这是你女儿吧?长得这般文静乖巧……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啊?”

那妇人带来的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加上那一身雪白无尘的衣裙,就像个雪娃娃般煞是可爱,更难得的是她年纪虽小,却显得十分乖巧懂事,一直在一旁静静地垂手而立,完全没有别的孩子那般活泼好动,在猝然见到无头死尸时也依旧从容镇定,很有几分淑女的风范,与阿岚的古灵精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见别人问起她的名字,她没有回答,却把目光转向了那个妇人……那妇人对两个手执宫灯的少女一挥手:“带小姐先出去,我要擒下这两个娃娃细细拷问……”

两个少女立刻带着那女孩就走,阿岚却向那孩子招手笑道:“妹妹等等,你还没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呢?”说话的同时,手中隐有一线银丝悄然飞了出去……“大胆!”那妇人一声呵斥,一把便抓住了飞向孩子的银丝,立刻就被那银丝缠住了右手,跟着就见阿岚一扬手,一点金光悄无声息地向自己飞来……那妇人左手一挥,立刻便把那点金光卷入了衣袖之中……阿岚还想动手,却被苏逸飞一把拉住:“阿岚你疯了!”

阿岚连连挣扎,却无法挣脱苏逸飞的掌握,不由气得连连跺脚:“你还真是笨到家了!你没听她说要擒下咱俩细细拷问吗?难道就不许咱们先下手为强?”

这当儿那妇人已经挣脱了缠住右手的银丝,然后拈起衣袖上那枚细若毫毛的金针看了看,嘿嘿冷笑道:“天蚕丝加金针刺穴,看来你来头还不小,我更不能放过你了……”

阿岚方才悄然向那孩子出手,就是看出这妇人武功太高,想先用天蚕丝擒下那孩子作为人质,谁知苏逸飞却不懂她的心机,不仅没有出手帮忙,反而打乱了她的计划,气得她连连跺脚埋怨:“看你长得机灵,谁知却笨得前无古人!你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抓住我不放?”

苏逸飞皱眉道:“你向小孩子出手,是你不对在先……再说我拉住你,也是怕你有所闪失……”阿岚一声嗤笑道:“我们在她面前也是小孩子,你看她会不会放过我们?”

“小孩子?”那妇人嘿嘿冷笑道,“身怀天蚕丝和刺穴金针的小孩子,只怕比毒蛇还要危险……”

苏逸飞面色一沉,对阿岚正色道:“咱们襟怀坦荡,没什么不可对人言,她要问尽管问好了……虽然咱们跟剑大师的死毫无干系,但既然咱们出现在凶杀现场,而她又与剑大师有些渊源,向咱们打听剑大师的死因也是应该……”

“打听?”阿岚又是一声嗤笑,“人家是要拷问,拷问你懂不懂?我真是快被你气糊涂了,快放开我!”

苏逸飞无奈放开手,就听那妇人对阿岚冷冷道:“你说对了,我是要好好拷问你们,尤其是你这小丫头……”说着左掌拍向苏逸飞,右手则向阿岚抓去……拳脚并非苏逸飞所长,加上日间的伤势尚未痊愈,他不敢硬接,却又不能后退让阿岚独自去面对对手,无奈之下只得出手抢攻,一拳击向那妇人腰肋……与此同时,阿岚也弹出一枚金针,直刺向那妇人掌心……那妇人一声冷哼,似不愿与苏逸飞两败俱伤,沉掌便格开了苏逸飞的拳,右手则变抓为掌,竟靠掌力震开了阿岚的金针……三人这一交手顿令苏逸飞大为惊讶,没想到这妇人掌力浑厚雄沉,完全不亚于内力深厚的男子,更没想到阿岚年纪虽小,身手却非常灵活,尤其出手阴狠毒辣,完全不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若有短刀在手,苏逸飞自信还可与这妇人斗上一斗,如今仅凭空手,加上伤势未愈,在对方浑厚掌力下竟只有狼狈招架,一旁的阿岚虽然机巧百变,但毕竟人小力弱,几个照面就被对方的掌势困住了手脚,天蚕丝与金针再发不出来……那妇人掌势大开大合,震得小小茅屋扑簌簌直掉尘土,就在她一掌把苏逸飞逼到屋角的同时,茅屋终于轰一声垮塌……屋顶落下的瞬间她突然丢下了苏逸飞和阿岚,一把抱起剑大师的尸身,奋力从茅屋中冲了出去……苏逸飞忙把阿岚拉入怀中,用自己后背硬生生承受了垮塌的房梁重重一击,还好房顶是以茅草为主,即便如此他依旧被垮塌的房梁压倒在废墟中……在倒地后他依旧没忘把阿岚护在自己身下,以免被落下的房梁所伤……“你还真是笨呢……”黑暗中响起阿岚的调侃,“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跟你做朋友虽然有可能被你的笨给害死,但至少危险的时候你不会丢下我不管……”苏逸飞脸上一红,心中也不禁暗骂自己有些小心过头了,以阿岚机敏的身手,若非自己拉住她,她恐怕已经逃出了屋外,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置身险地……挣扎着拔开背上的房梁和柴草,总算能从废墟中探出头来,苏逸飞长长出了口气,拉起阿岚道:“快出来,小心被压实了……”

二人狼狈地从废墟中钻出来,却见方才那个妇人已经把剑大师的尸身平放在地,正抓住一个呆若木鸡的白衣少女喝问道:“怎么回事?小姐呢?”

那白衣少女张口结舌,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妇人忙在她胸前一拍,震开了她全身被闭住的穴道,那白衣少女这才结结巴巴地道:“方才我们都在关注着屋子里的打斗,却被人从后面点了穴道,小姐也……也不见了……”

“谁干的?”

“那人是从我们背后出手,我们连他一片衣角都没看到……”

“笨蛋!”妇人一扬手便给了两个白衣少女一人一记耳光,然后四下看了看,自语道,“既然你们都没有看到那人,他就一定是从你们后方劫走了小姐,快追!”说着她拦腰抱起剑大师的尸身,大步往那方向追了过去……她的神情异常焦急,竟没心思再看苏逸飞二人一眼……苏逸飞暗叫一声侥幸,若非有这变故,恐怕今晚他与阿岚都无法轻易脱身……见三人转眼不见了踪影,苏逸飞这才长舒了口气,对阿岚道:“咱们快走吧,小心她们又去而复返……”

“不忙!”阿岚眼中闪过若有所思的神色,突然高喊道,“阿大阿二阿三阿四!”

四个躲在远处的匪徒应声而出,阿岚望着四人问道:“方才你们看到了什么?”

四个人面面相觑,个子最高的阿大摇头道:“方才我们都注意着茅屋中的情形,什么也没看到……”

“真的没看到?”阿岚紧盯着四人,见四人齐齐摇头,她又问,“有没有看到有人离开?”

四人迟疑了一下,还是连连摇头……“方才那两个丫鬟是如何被人点了穴道,那小女孩又是如何失踪的呢?”阿岚又问……长得有几分机灵的阿四迟疑道:“方才我们都只注意着茅屋中的打斗,眨眼工夫那小姑娘就不见了踪影,而两个丫鬟也一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我们都不知道她们什么时候被人点了穴道……”

阿岚点点头,眼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缓缓围着倒塌的茅屋转了一圈,她突然对苏逸飞笑道:“苏大哥,想不想吃烤乳猪啊?”

“什么烤乳猪?”苏逸飞有些莫名其妙……却见阿岚悠然一笑,对四个匪徒招手说:“把你们身上的火镰火石拿出来,咱们准备烤只小乳猪……”

四个匪徒虽然也是莫名其妙,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拿出了火镰火石……却见阿岚对着那垮塌的茅屋废墟拍手说:“小猪小猪快出来,不然就把你做成烤乳猪!”

几个大男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这小女孩在闹什么玄虚……半晌不见垮塌的茅屋中有何动静,阿岚不由点头自语道:“你还真能沉得住气,那我只好把你做成烤乳猪了……”说完对四个匪徒一挥手,“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从四面点火!”

四个匪徒依言从四个方向放起火来,茅草干燥,一点就着,火势片刻间就燃得老高,迅速地从四周向中间蔓延……热浪逼得众人连连后退,只有阿岚顶着酷热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尚未燃烧的废墟不放……滚滚浓烟中,突见废墟中央的茅草向上动了起来,跟着就见一只小手从茅草中探了出来……苏逸飞一见顿时大惊失色,忙高叫道:“火中有人!快灭火救人!”说话的同时,他已脱下衣衫拼命扑打起来……几匪徒也学着他的样子想要灭火,可惜火势已高,靠衣衫、树枝根本无法扑灭,四周又无水源,众人急得连连跺脚……苏逸飞于火光中看到那个失踪的小女孩终于从废墟中挣扎着爬了出来,正满面无助的望向自己……他再顾不得自身安危,用衣衫包住头脸,屏住呼吸一头便冲进了火海……几步冲到那女孩身旁,苏逸飞忙用裹在自己头上的衣衫裹住小女孩全身,跟着抱起她就往外冲,在冲出火焰那一刻,散开的头发被烈火一燎,顿时燃了起来……幸亏等在火海外的阿大阿二几个一阵扑打,才没让他满头青丝变成灰烬……“你怎么总是做笨事啊?”阿岚边帮苏逸飞扑灭身上的火星,边埋怨起来,“冲进火海救人的危险事,你让阿大阿二他们干就行了,你逞什么能?”话音刚落就见苏逸飞手一扬,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扇到了阿岚脸上,一身狼狈的他愤怒地瞪着一脸愕然的阿岚厉声质问:“你明知这小姑娘躲在茅屋中,为何还要叫人放火?”

“我……我只是想把她逼出来!哪想到她竟然在火燃起来后还沉得住气……她既然不怕火就让她烧死好了,你救她干什么?你……你又凭什么打我?”阿岚眼中噙满泪水,小脸涨得通红,却咬着牙愣没让泪珠掉下来……苏逸飞望着她脸上红红的指印,心中有些愧疚,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打一个女孩,尤其对方还是个比自己小四五岁的小孩……他躲开阿岚的目光,把怀中的小女孩轻轻放下来,揭开裹住她全身的衣衫一看,却见她满头满面尽是尘土烟痕,不过幸好有衣衫裹住全身,她的身上并未被火焰灼伤,苏逸飞这才放下心来,拍去她身上的灰烬尘土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定定地望着苏逸飞,虽然刚从火海中逃出,但她依旧显得镇定从容,完全没有一丝惊慌……在苏逸飞的注视下她迟疑了一下,终于轻声道:“我叫珠儿……”

“你为何要躲到倒塌的茅屋中,火燃起都不出来?”苏逸飞蹲下身来,“你可知道方才你妈妈有多焦急?她已经四处找你去了……”

小女孩咬着嘴唇沉默片刻,突然说:“她不是我妈妈,我没有妈妈……”

苏逸飞一愣,回想方才那妇人在这小女孩失踪时的紧张神情,完全是发自内心,即便不是这孩子的母亲,也定是她至亲之人,便问道:“方才那位夫人是你什么人?”

“那是我姑姑……”珠儿答道……苏逸飞还想再问,就听一旁的阿岚突然在喊:“阿大阿二阿三阿四!你们主人被人打了,难道你们就这样算了不成?”

阿大四人对望一眼,然后就向苏逸飞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无奈道:“苏公子,我们也是迫不得已,谁叫你得罪咱们的主人……”

苏逸飞知道四人是受阿岚胁迫,也就不理会四人,只对阿岚道:“别胡闹了!方才打你是我不对,你若觉得委屈打还我就是……”

“好!”阿岚撸起袖子就冲了过来,一扬手就向苏逸飞扇来,苏逸飞不躲不闪,静等那巴掌落到脸上,谁知那小手在半途却收了回去,只见阿岚狡黠地笑道,“我现在人小力弱,一巴掌还一巴掌实在亏大了,这一巴掌暂时先存下,等我将来长大了再还你不迟……”

姑娘是藏在倒塌的茅屋中?这一点都不难猜……“阿岚得意一笑,”这里视野开阔,若有人过来阿大他们不会看不到,但方才阿大他们都没有看到有人离开,而两个丫鬟也没有看到从后点中她们穴道的人,最有可能出手暗算她们的就是这小姑娘,她若在二人身后出手,二人定然毫无防备,远处的阿大他们肯定也不会注意……之后这小姑娘躲开两个丫鬟的视线,从侧面绕到茅屋后,悄悄从窗口钻入屋中藏了起来……小孩子的行动通常不容易引起大人的注意,所以阿大他们都没有留意到她是如何消失……茅屋倒塌后她干脆就藏在废墟中,这心计简直堪比本姑娘,连无数大人都让她骗过了……“苏逸飞恍然大悟,跟着又疑惑地问道:”可她为何要藏起来呢?莫非只是为了好玩?"

“她可不是为了好玩,她是要躲开她姑姑……”阿岚说着在小女孩面前弯下腰来,望着她笑眯眯地问道,“小妹妹,莫非你也想离家出走?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计,将来恐怕姐姐都要甘拜下风呢……”

苏逸飞疑惑地摇摇头,自语道:“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挖空心思也要离家出走?一日之间就让我碰上了两个,大麻烦还没送走,小麻烦又来了……”正要细问小姑娘的家世来历,就听阿大阿二齐声惊呼:“你们快看!”

众人顺着二人所指望去,就见熊熊火焰中,燃烧的茅草柴禾竟然动了起来,那不是因燃烧而动,而是火焰下有什么东西在往上拱,众人不由齐声惊呼:“火中还有人!”话音刚落,就见燃烧的火焰突然腾空而起,一个人影连连咳嗽着从火堆中一跃而出,带着零星的火星落在众人跟前,吓得众人连连倒退……倒塌的茅屋已经燃了不少时候,火势早已蔓延开来,废墟上已经看不到任何未燃的死角……这种情况下根本无法想像还有人能在火中坚持下来,所以众人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烧死的人化成了厉鬼……那人也确有几分鬼样,只见他身材瘦高,头发蓬松凌乱,脸上更是胡子拉茬,双眼熠熠放光,衣衫虽然十分破旧,却没有任何烧灼的痕迹,这在熊熊烈火中根本无法想像……幸好他一落地就捂着嘴拼命咳嗽,才使他看起来有了几分人样……“是谁点的火?”他边咳边问,眼光不善地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他的模样看起来已年过花甲,不过神情依旧显得干练精神……“是哪个混蛋点的火?差点把老子呛死在地窖中了……”他继续追问道……听他这一说众人心下释然,原来他是躲藏在茅屋下的地窖中,被浓烟给呛了出来……苏逸飞打量着老者模样,突然灵机一动,惊呼道:“剑大师!你是剑大师?”

“你小子是谁?为何认识老夫?”他警惕地打量着苏逸飞……苏逸飞忙解释道:“晚辈江南苏家弟子苏逸飞,以前虽然从未见过大师,却听家中长辈说起过大师的模样……”

“你是苏家子侄?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们又是什么人?”在老者连连追问下,苏逸飞便把自己前来求大师接刀的经过,以及之后发生的变故简略说了一遍……老者一听那妇人刚离开不久,顿时急道,“接刀的事以后再说,咱们得赶紧离开这里,那男人婆可不是傻瓜,很快她就会明白过来,定然会去而复返,被她缠上可就糟糕之极……”

苏逸飞忙问道:“那珠儿怎么办?总不能让她跟我们走吧?那妇人毕竟是她姑姑啊……”

剑大师仔细打量了珠儿一眼,他望向那小姑娘的目光有些怪,既有些紧张又有几分恐惧……沉吟了一下,他对苏逸飞低声道:“让她自己选择吧?看她是愿意跟我们走,还是留在这儿等那男人婆回来……”

不等苏逸飞转问,小姑娘已答道:“珠儿愿跟苏哥哥走……”

话音刚落就听一旁的阿岚满是敌意地呵斥道:“苏哥哥是你叫的么?你姑姑方才差点儿要了我们的命,你现在还好意思跟我们套近乎?”

小姑娘对阿岚的刁难充耳不闻,她的娴静与阿岚的刁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在许多时候像个成年人那样冷静从容……“别吵了!咱们得快走!晚了就走不脱了!”剑大师说着率先而行,行色匆匆像要尽快离开……众人不及细问,也追在他身后匆匆而去……只见剑大师专捡崎岖山路,渐往高处而去,原本纵马而行的几个人只得下马登山……苏逸飞怕珠儿人小走不快,便把她负在背上,大步追在剑大师身后……

三、离家

一路奔行中,苏逸飞想起茅屋中那具无头尸身,忙追上剑大师问道:“原来大师没死,那先前茅屋中那具无头尸身又是谁呢?”

剑大师嘿嘿冷笑道:“老夫知道今日那男人婆要来找我,便事先弄了具尸体装成老夫的样子,好让她彻底死心……可惜那面容再怎么装都不像老夫,所以只好砍了脑袋扔到山沟里,总算把那男人婆给骗过了……”

苏逸飞闻言心中暗自叹息,没想到这剑大师行事也如此歹毒,就不知那屈死者是谁……想想又问道:“那位夫人不知跟剑大师有何过节,大师竟要如此躲避?”

“过节?”剑大师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苦笑道,“她是老夫命中的克星,老夫避之惟恐不及,哪敢与她有什么过节!”

话音刚落就听远处隐隐传来一声喝骂:“老不死的混蛋!居然敢用一具无头尸身来骗姑奶奶,看我抓到你不打折你一条狗腿!”

剑大师一听这声音就神情大变,低声呼道:“男人婆追来了,咱们快逃!”说话的同时脚下陡然加快步伐,顿时把众人甩开老远……众人都见识过那妇人的厉害,尽皆加快步伐望剑大师的背影追去……不一会儿众人就因内力的深浅分出了先后,只见剑大师乱发飘飘遥遥领先;苏逸飞虽背负着珠儿,却也能勉力追在他身后;阿岚身手敏捷,在崎岖山路上如羚羊般轻盈,勉强能跟上苏逸飞的步伐;只有阿大阿二四人,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落后得越来越远……苏逸飞对剑大师的脚力暗自钦佩,暗叹就算自己没有珠儿之累,脚力恐怕也未必有他悠长,而阿岚小小年纪居然也能跟上自己步伐,这份轻功也足以惊世骇俗,更让人惊讶的是远远追来的那妇人,从她一路喝骂声中可以听出,她的长力竟还在众人之上……“咱们……别跑了!”数里山路下来,阿岚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不由停下脚步连连喘息道,“咱们这么些人联手,没必要怕那个男女人!”

苏逸飞不能看着阿岚落单,忙停下脚步,想叫住前面的剑大师,谁知他对苏逸飞的呼唤充耳不闻,径自往偏僻小路落荒而逃……“苏哥哥,咱们往那边躲躲……”背上的珠儿突然指点道,只见一旁的山崖边,正好有一个隐秘的山洞,若不留心还真不易发现……苏逸飞忙向阿岚招手道:“快跟我来!”

三人钻入山洞,苏逸飞这才把珠儿放下来,奇怪地问她:“你为何要躲着你姑姑,你姑姑对你不好?”

“没有,姑姑对我很好……”珠儿淡淡道,小姑娘乖巧的小脸上,有一种与她年龄完全不相称的冷静和从容,荣辱不惊……“那你为何要躲开她?”苏逸飞奇怪地问,见珠儿咬着嘴唇没有回答,他不由劝道,“要不你还是出去找你姑姑吧,你小小年纪,没有大人照顾肯定是不行的……”

珠儿眼中闪过一丝失落,默默垂下眼帘,低低地说了声:“是……”转身便要走,在转头那一瞬间,两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滚落下来,而她的脸上却依旧木无表情,只是那眼中,有种掩饰不住的失望和哀伤……苏逸飞从来没见过一个小孩子眼中居然有这样的表情,更无法想像她已经像大人那样学会了控制自己情绪……那眼神令苏逸飞心中隐隐一痛,忙拉住她的手,犹豫道:“要不……你暂时不忙出去,等哪天你姑姑心情好的时候我再送你回去,或者把你送到你父母身边吧……”

小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跟着又黯然垂下头:“我没有父母……”

没有父母的孩子懂事得早,看来此言不假……苏逸飞心中暗自叹息,对这小姑娘隐隐涌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情……轻轻把她揽入怀中,他不禁柔声安慰道:“别太难过,你看哥哥的父母也去世得早,哥哥不也一样过得很好……”

小姑娘懂事地点点头,眼底那丝隐隐的自卑渐渐消散……一旁的阿岚眼眶红红地别开头,强笑着大大咧咧地道:“没有父母好了不起么?我从来不知道父母长什么样,不也一样快快乐乐地长大?我才不希罕呢!”

说话间就听外面有杂乱的脚步响起,却是阿大阿二等四人从附近经过,苏逸飞忙道:“我去把他们叫进来,不然他们被那女人追上,不定要吃什么苦头……”

“别!”阿岚忙小声阻拦道,“你听那女人的呼声已近在咫尺,若把他们叫进来,肯定会暴露咱们这藏身之处……”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两声短促的惨呼,接着就有重物坠地声……苏逸飞忙隐到岩洞边一看,就见阿三阿四已经摔倒在地,不知死活……那妇人正向前方不远的阿大阿二追去,妇人脸上神情暴怒,令人胆寒……人未至,一掌已凌空击出,声势骇人……虽然苏逸飞对阿大阿二并没有多少好感,而他们也只是因阿岚的胁迫,才暂时由杀人不眨眼的匪徒变成了听话的跟班,但他们毕竟跟苏逸飞相处了一段时间,又曾替他疗过伤,所以苏逸飞不忍心他们就着样丧生在那妇人手里……“住手!”苏逸飞一声厉喝跳出山洞,那妇人一惊,忙收掌戒备,手中掌力未能尽发,总算让阿大阿二逃过一劫……不过就算是这样,二人依旧被这一掌拍倒在地,半晌也未能爬起来……“是你!”那妇人有些意外,恨声道,“你也替那老不死的东西欺骗于我?还伙同他拐走了小姐?”

“夫人误会了!”苏逸飞忙道,“我并不知道茅屋中的死者不是剑大师,更没有诱拐你的小侄女……”

苏逸飞说的是实话,不过那妇人全然不信,只嘿嘿冷笑道:“还敢狡辩!待姑奶奶先宰了你们几个王八蛋,再去追那老不死的东西!”

话音刚落,她已一掌如排山倒海般向苏逸飞拍来,很难想像一个女人竟然能有如此浑厚的掌力,完全不输于任何男子……苏逸飞不敢硬接,忙就地一滚狼狈避开,虽然闪开了对方掌力的正面,不过就掌风也震得他五脏六腑如翻江倒海般难受,而他身后的大树,竟被这掌力凌空震断……“好!再接我几掌试试!”妇人一声轻斥,如涛掌风已连番向苏逸飞拍来……苏逸飞苦于不擅拳脚,身上的内伤又未痊愈,顿时手忙脚乱十分狼狈……就在这时,只见山洞中闪出几点金光,跟着阿岚已一冲而出,手中一道微不可察的细丝也向妇人悄然射去……“嘿嘿,小姑娘,你这金针可还差得远!”妇人说着用衣袖扫开飞来的几枚金针,又一掌把那银丝震了开去……苏逸飞压力陡消,忙一把抓住怀中断刀,也顾不得刀锋割伤手掌,一刀便劈向那妇人手腕……苏逸飞刀虽断,但速度反而更快了一分,逼得那妇人收手不迭……饶是如此,一幅衣袖仍为刀锋所破……“好快的刀!”那妇人一声惊呼,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忙丢开阿岚小心应付……苏逸飞一招占先,顿时信心倍增,断刀如影如随,追着妇人身形劈去……却见妇人掌势一变,横拍向苏逸飞刀脊……刀脊稍一受力,刀锋便完全破入苏逸飞手掌,那血珠顿时随着苏逸飞的断刀四下飞溅,殷红刺目……“休伤我苏大哥!”阿岚一声娇斥,小手一扬,一篷黑沙顿向那妇人打去……那妇人一见忙往旁一纵闪开数丈,似对那黑沙颇为忌惮……“断魂沙!”妇人脸色大变,惊喝道,“你小小年纪,竟然身怀如此阴毒暗器,究竟什么来头?莫非……”说到最后,妇人脸色越发凝重起来……“怕了吧?”阿岚得意一笑,大度地摆摆手,“你现在赔礼认错还来得及,不然,嘿嘿!”

“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还真以为姑奶奶会怕你不成?”妇人一声嗤笑,身形一晃就要再度出手……突听一旁有人阴恻恻地道:“既知断魂沙之名,居然还敢动手,难得!”

这声音来得突然,令那妇人不由一惊,循声望去,就见一面容枯槁的老妪静静立在数丈开外,老妪白发苍苍,腰身佝偻,一根古藤杖支撑着她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那模样就像没有藤杖她都无法站直一般……如此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却突然悄没声息地出现在这里,不仅令那妇人意外,就连苏逸飞也惊得目瞪口呆,他也没注意到老妪是何时出现……妇人脸上的惊讶一闪而没,她审慎地打量了老妪片刻,然后冷笑道:“断魂沙,天蚕丝,我还真没看错……听说你们的足迹一向止于西域,不知是什么风把你们吹到这中原来了?”

老妪叹道:“中原花花世界,所以就有人总想来见识见识……”

妇人不理解老妪言语中的含义,一时无言以对……却见一旁的阿岚调皮地吐吐舌头,忙对那老妪讨好地笑道:“莫嬷嬷来得正好,这男女人凶得很,你替我教训教训她……”

此时苏逸飞已认出,这老妪正是几天前跟阿岚一路的那个嬷嬷,以前看她年迈体衰,却没料到她竟然深藏不露……“小姐莫要淘气了,人家那一身内功和那双翻江倒海掌,老身这把老骨头恐怕是经受不起……”老妪说着连连摇头,跟着又埋怨起来,“你这次悄悄躲开老身一个人跑出来,可把老身急坏了,现在总算找到你,可别再跟老身捉迷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