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仔细想过,”苏逸飞点头道,“这些仇杀虽然与咱们无关,但苏家既为武林一脉,不可能永远置身事外……如果咱们遇到暴行总是袖手旁观,百般回避,总有一天,这暴行也会侵害到咱们自身的利益……视江湖上发生的一切罪恶都与自己有关,都会威胁到咱们自身的安危……只有这等胸襟和气度,才当得起‘武善传家’四个大字……”

“话虽如此,但如此大事,我这个代行宗主之责的晚辈也不敢自专……”苏逸荃逐字斟酌道……虽然他已有宗主之实,但苏逸飞如今在江湖上的名望,远远超过了他这个代理宗主……旁人一提起金陵苏家,首先想到的必定是三公子苏逸飞,其次才会想到他这个宗主……所以对苏逸飞的坚持他也不好直接反对,便提议道,“既然三弟坚持,咱们不如请族中长辈共议……咱们虽是苏家嫡传,但毕竟是晚辈,族中大事总得由长辈们点头才行……三弟你说呢?”

苏逸飞无奈点点头,“那就盼二哥尽早进行族议,此事万万耽搁不得,不然江湖上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死在别有用心者的挑拨之下……”

“那好,为兄马上就召集族中长辈共议!”苏逸荃忙道……他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微笑,他知道,那些老头子早已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在没有威胁到自身利益以前,谁也不会轻易就介入江湖纷争……半个时辰之后,苏家各房长辈就齐集宗祠,族议的结果正如苏逸荃预料的那样,没人愿意贸然介入江湖纷争,与底细不明的势力为敌……任苏逸飞晓以利害,指明大义,也无法令养尊处优多年的苏氏长辈改变主意……苏逸飞感觉异常孤独,没有家族的支持,仅凭自己个人之力,实在没有可能查明真相,更何况去阻止那些江湖暴行了……苏逸荃见堂弟怅然若失,不由心生同情,拍着他的肩头安慰道:“三弟,人生就是这样,无可奈何之事十之八九,若是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定比独立特行、以天下为己任要轻松幸福得多……不要让感情左右了自己的行动,这是为兄数十年来悟出的人生经验……”

苏逸飞摇摇头,脸上露出少有的绝决:“多谢二哥指点,不过小弟恐怕要让二哥失望……明知有罪恶发生,却视而不见不加制止,我做不到……想我苏氏一族向称‘武善传家’,习武的初衷就是为一‘善’字……如果面对罪恶却退避三舍,何以称善?就算仅凭个人之力,我也要尽我所能,查明真相,决不容暴行继续!”

见苏逸飞毅然而去,苏逸荃心中颇有些不以为然……作为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他十分清楚,江湖永远是利益第一,除此之外的一切行为标准,迟早都会碰得头破血流……“宗主!”一名苏氏子弟匆匆而入,将一封请柬递到苏逸荃面前,躬身道,“方才有人送来一封请柬,要弟子务必亲手交给宗主……”

苏逸荃见那弟子面色有些暧昧,不由疑惑地接过请柬,尚未打开就有一股淡淡幽香扑鼻而来……只见请柬内用娟秀的小楷写着:玉姬夫人恭请苏宗主今晚子时,于秦淮河上饮酒赏月……虽然苏逸荃过去经常出入风月场所,但自从代行宗主之责后,就已经很少涉足那些场所了,毕竟是一族之长,好歹总得给苏家后辈做个榜样……虽然没有再去那些场所,但他也听说最近秦淮河上新来了一位舞姬,自号玉姬夫人,舞技妙绝天下,在金陵广为传颂……见这样的帖子居然递到了自己面前,他正要发火,突然发觉帖子最后的落款竟然是一幅七星拱月的图案,心中不由一惊,声色不动地收起帖子,对送来请柬的弟子淡淡道:“你告诉来人,我今晚会准时赴约……”

那弟子眼中露出一丝诧异,大约没想到宗主会接受一个烟花女子的邀请……不过他也不敢多问,慌忙拱手而退……终于还是来了!苏逸荃在心中暗叹,自从上次拜倒在星月教长老玉衡面前之后,他就知道星月教绝对不会放过自己,但没有想到星月教竟有如此耐心,直到自己坐稳宗主之位后才找上门来……他不想再跟星月教有任何瓜葛,可有把柄在对方手中,接到这样的帖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敢不去……子夜时分,苏逸荃依约独自来到秦淮河畔,早有一艘小船等在河边,操舟的艄公也不多问,立刻将他送到河中一艘花船之上……苏逸荃随着领路的丫鬟登上花船,才发觉船上并没有其他客人,偌大的船舱中,就只有一队女乐和一名蒙面舞姬等在那里……待苏逸荃落座后,女乐立刻弹奏起轻快的乐曲,那舞姬便随着乐声独自翩翩起舞,舞姿曼妙,令人目不暇接……苏逸荃边心神怔忡地欣赏着舞姬的舞姿态,边打量着舱中的情形……即便作为秦淮河过去的常客,他也不禁为这花船的典雅奢华暗自心惊……但很快,他的目光就为舞姬的舞姿完全吸引,他没想到,女人的身体竟然可以如此柔软婀娜,舞与乐竟然可以配合得妙至颠毫……他立刻猜到,这舞姬就是秦淮河上的新宠玉姬夫人,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两名如此曼妙多姿的绝代舞姬……苏逸荃仔细打量着早有耳闻的玉姬夫人,只见她身形纤瘦修长,身材凸凹有致,尤其一双长腿笔直纤秀,似乎天生就是为舞而生……只可惜一方素巾遮住了她大半个脸,只留一双凤目在外,让人看不清其庐山真面目……不过仅凭这双眼睛就能让人肯定,她的容貌也必定超凡出尘……乐声渐渐转急,玉姬夫人的舞姿也渐渐迅捷起来,令人眼花缭乱……苏逸荃从最初的欣赏钦佩,渐渐变得越来越心惊……他突然意识到,如此迅捷多变、匪夷所思的曼妙舞姿,绝非寻常舞姬可以练得出来,它简直就是由一套翩然如蝶的武功变化而来……就在玉姬夫人舞姿快到极致时,乐声嘎然而止,她的身形也陡然一停,单足静立在船舱中央,双臂轻舒恍若乘风而起……由快到极致变为静如处子不过短短一瞬,但就这短短一瞬,却让苏逸荃惊得目瞪口呆……这哪是什么舞,简直就是一招迅捷诡异的杀招……“妾身为苏宗主献上的这一曲,不知苏宗主可还喜欢?”女乐悄悄退了下去,又有丫鬟送上酒菜,玉姬夫人亲自为客人斟满一杯酒,举起酒杯款款一拜……经过方才那一段迅捷无匹的急舞,她依旧气息平静,举止优雅从容,没有半点喘息……“你、你……”苏逸荃突然目瞪口呆,从座为上一蹦而起……玉姬夫人一开口,他立刻就听出了对方的声音,不由失声惊呼,“你、你是玉衡长老!”

“苏公子居然还没有忘了奴家?”玉姬夫人嫣然一笑,在苏逸荃对面坐了下来,拈起一只玉杯笑道,“噢,现在已经不该叫你‘苏公子’,而该叫‘苏宗主’了……”

“你、你怎会在此?”苏逸荃惊惶失措,再没有先前的从容,“你突然将在下邀来,究竟想干什么?”

“你好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吧?”玉衡摘掉面纱,露出面纱下那张清秀绝伦的脸,对苏逸荃嫣然一笑道,“是不是需要妾身提醒啊?苏护法!”

若非亲眼看到玉衡的面容,苏逸荃简直不敢相信方才那段舞蹈是她所为……按说玉衡也该年逾四旬了,却比绝大多数少女还要清秀美丽,翩然出尘,甚至比少女更多了一丝成熟的风韵,时光在她脸上留下的,好像只有成熟和风韵……听玉衡称呼自己为护法,苏逸荃陡然变色:“你究竟想干什么?”

“苏宗主名望地位越高,怎么胆子却越发小了?”玉衡浅浅一笑,抬手示意道,“妾身只是眷恋故人,所以才请苏宗主饮酒赏月,并为宗主献上一舞,难道宗主不肯赏脸?”

“你有何事,但讲无妨,不用拐弯抹角……”苏逸荃色厉内荏地喝道……“枉宗主当年也是秦淮河上有名的翩翩佳公子,却一点不懂情调!”玉衡幽幽叹了口气,一脸的遗憾和无奈,“妾身本想与宗主叙叙旧情,谁知宗主却一点不给面子……也罢,谈完正事咱们再叙旧情不迟……”说完面色一正,肃然道,“月神要见你……”

苏逸荃吓了一跳,“什么月神,跟我有什么关系?恕在下不能从命……”

玉衡嘴角边泛起一丝调侃,“当初你为了活命,曾拜倒在妾身脚下,并投身本教成为护法,莫非你做了宗主就忘了不成?”

“我没忘!”苏逸荃一声冷笑,“当初苏某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在你们胁迫之下不得不假意答应,当不得真……”

“妾身也没当真啊!”玉衡悠然一笑,“当初你还只是个普通富家公子,所以妾身戏言任你为本教护法,其实你既未举行过入教仪式,又对本教毫无了解,根本不算本教正式教徒……如今你贵为一族宗主,一个护法也实在有些委屈你了,所以月神才决定正式收你入教,授你为本教七大长老之一的天权……地位尤在妾身之上……”

“天权?”苏逸荃哈哈大笑,“果然是很高的头衔,只是你们如何肯定我一定会答应?”

“利益……”玉衡淡淡笑道,“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敌友,也没有永恒的正邪,只有永恒的利益……妾身相信,只有利益的结合才会牢固、长久……你出任本教长老天权,星月教与金陵苏氏结盟,这是符合双方利益的壮举,妾身相信你必定会答应……”

苏逸荃冷笑道:“多谢长老和月神美意,可惜我苏逸荃无意加入贵教,只能辜负你和月神的美意了……”

“妾身可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玉衡浅浅一笑,“你可知拒绝会有什么结果?”

“嘁!不过是向旁人编造在下的是非罢了……”苏逸荃鼻孔里一声轻嗤,“只是,星月教这等邪魔外道的话有几个人会相信?又如何能败坏苏某的名声?”

“是啊,咱们的话不会有多少人相信,你苏宗主当初为了活命,勉强拜倒在妾身面前,就算让人知道也不算什么……”玉衡脸上渐渐现出一丝成竹在胸的微笑,“不过如果有人站出来指证你曾经弑叔杀兄,残害同门的话,不知是不是依旧不算什么呢?”

苏逸荃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原本以为如此隐秘之事,早已被时光湮灭,自己也已经很少再想起……但现在突然听玉衡提起,他才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摆脱这一生中的污点,它像恶梦一般,将永远伴随自己一生……“妖妇!”苏逸荃恼羞成怒,终于忍不住孤注一掷……袖底刀厉啸而出,闪电般直指向玉衡咽喉……自从接任宗主之后,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成天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除了家族事务,剩下的时间全花在了这柄祖传袖底刀上,出手已隐有一派宗主之风范……逼得玉衡不敢硬接,慌忙一个倒翻张皇后退……苏逸荃见自己一刀逼退玉衡,顿时信心倍增,立刻一脚踢开拦路的酒桌追击而去……却见玉衡身形一闪,倏然逃入了后舱……一脚踢开舱门,苏逸荃大步跨入后舱……就见一名白纱蒙面的少女盈盈立在舱中,玉衡正向她躬身拜道:“属下已将苏宗主带到,请月神示下!”

“你退下吧……”少女轻轻摆了摆手,玉衡立刻应声而退……苏逸荃突然注意到,少女手中正把玩着一柄洞箫,简陋得像是出自顽童之手……见苏逸荃打量着自己手中的洞箫,她慌忙将之藏入了袖中……“你,就是月神?”苏逸荃涩声问……“不错,见了本宫,为何不拜?”少女淡淡问,声音缥缈清冷,似不带一丝人间烟火……苏逸荃打量着十多年前就在江湖上掀起无数波澜的这个邪教魔种,今日的月神,心中那份懊恼与悔恨,实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恨自己当年为何没有联络更多的武林同道,将之扼杀在襁褓之中;他恨自己为何要跟步天歌讲什么江湖规矩,所以才未能达成目的,给武林留下了如此一个心腹大患……趁着这个恶魔年岁尚幼,他决定孤注一掷,用一切手段完成十多年前未竞的事业……在少女的逼视下,苏逸荃双腿一软,缓缓跪倒在地,伏首拜道:“在下冒犯月神,实在罪该万死,愿受月神责罚……”

“起来吧!”少女款款道,“你既为七大长老之一,见了本宫,不必跪拜……”

“是……”苏逸荃说着慢慢站起,趁着少女无所防备,袖底刀悄然而出,无声刺向对方小腹……在如此近的距离,他坚信没有人能躲过自己乍然而出的一刀,月神也不能!

少女没有躲,却顺着刀势轻盈飞了出去,就像随风而起的一朵轻云……苏逸荃刀势不变追击而出,但刀尖离少女的身体始终有一寸距离,就这一寸距离,却如天边一般遥远……二人的身形同时飘出了船舱,越过船舷向河中落去……眼看少女的身体就要落入水中,却见她挥袖向水面一拍,身子借力升高了数尺……苏逸荃这一刀一直屏住呼吸,以激发出身体最大的潜能,此刻已感到胸闷身沉,心知气息将尽,身子开始向下落去,无奈将刀划向水面,借着反冲之力勉强又升高数尺,然后一个倒翻落回花船上……眼见少女身子尤在半空,苏逸荃脚尖在船舷奋力一点,身子顿时闪电般向她射去,袖底刀幻成一缕寒芒,直指半空中的月神……这一刀的气势比之方才,又盛了不止一分……少女身在半空似乎无从借力,却突然一掌拍在水面上,顿时激起一股丈高的水柱,蒙蒙水雾中,只见她将纤纤玉手探入水柱,当水柱落下时,她的手中已多了柄晶莹剔透地短刀,迎着苏逸荃的刀光刺了过来……两般兵刃交错而过,苏逸荃突然一脸惊恐不敢再动,他的袖底刀离少女咽喉已不及一尺,但那件晶莹剔透的兵刃,却已经停在了他的脖子上……不过这并不是令他惊恐停手的原因,他目瞪口呆地盯着抵在脖子上这柄寒气刺骨的兵刃,发现它竟跟自己的袖底刀一模一样,分毫不差……只是,它是由晶莹剔透的寒冰凝成!就在少女方才探手如水的瞬间,竟以幻月神功将水凝成了一柄冰清玉洁的袖底刀……此刻它就握在少女那纤瘦白皙的小手中,令苏逸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逸荃身子僵在半空,跟着就直直往下便落去,最后落到水面一块船板之上……方才船上的玉衡抛下了一块船板,刚好垫到他的脚下,这才使他免了落水的狼狈……“这……是什么兵刃?”苏逸荃呆呆地望着停在脖子上的冰质袖底刀,突然间就明白了江湖上那些仇杀的真正原由……“寒冰……”少女子着手腕一翻,手中的冰刀立刻化为一掬清水没入河中,转眼就不留半点痕迹……然后她才对呆若木鸡的苏逸荃淡然道,“方才本宫已经看到了你的武功,尚不足以胜任本教长老……不过如今本教用人之际,对你破格授予高位,希望你莫要辜负本宫的期望……”说完身形微动,翩然若仙般从船板上跃回到花船之中……见自己苦练多年的武功,在月神面前根本不足一哂,七世相传的幻月神功,果然不是寻常武功可比……苏逸荃此刻已是心灰意懒,面如死灰……尤其令他不安的是,月神完全有能力假冒苏家袖底刀暗算武林名宿,以嫁祸苏家……但她至今还没有这样做,显然另有图谋……想到这,苏逸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僵在当场……“苏宗主还不回船继续陪妾身喝酒?”花船之上,玉衡玉树临风般立在船边,行若无事地对苏逸荃微笑招呼……月神早已不知去向,就如来时一样行踪诡异,悄没声息……苏逸荃只得跃回花船,一脸羞愧尴尬……玉衡却并无半点奚落之色,反而盈盈拜道:“星月圣教月神座下长老玉衡,参见天权长老……”

“你们不用枉费心机!”苏逸荃色厉内荏地斥道,“士可杀不可辱!苏某本事低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我加入星月邪教,那是妄想……”

“就不知苏宗主当初,为何没有今日这般硬气?”玉衡浅笑道,“如果当初苏宗主就杀身成仁,也不愧为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如今宗主再说这话,是不是显得有些矫情?”

苏逸荃面色羞愧,硬气的话再说不出来……过去他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为人行事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不用担太多责任……如今已是一族之长,考虑问题自然又与过去有所不同……毕竟关系到苏氏一族的前途和安危,即便生命受到威胁,他也不能将苏氏一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当一个人担当起更大的责任后,他的性格多少也会因此受到影响……“苏宗主,本教月神的武功你也看到了……如果咱们要对付苏家,或者嫁祸苏家,你以为苏家可有抵挡之力?”玉衡见苏逸荃哑然无语,又笑问道……“我会昭告天下,所有暗杀都是邪教月神所为!”

“谁会相信?”

苏逸荃再次哑然,这等凝水为冰,化冰为刃的邪功,若非亲眼一见,自己也绝对不会相信……虽然江湖上也有修炼阴寒武功的绝顶高手,可以将水凝结成冰,但没有人可以在瞬间完成,更不可能让冰依照自己的意志变化,凝结成各种精妙绝伦的玄冰兵刃……难怪江南鲁千秋会死在流金镗下,而洞庭顾临水却又死于阎王伞……以月神之能,竟可以在瞬间将水化为各种玄冰兵器,这等邪功莫说亲眼一见,往日就连听都没听说过……如今月神的武功显然已经超越了常人的想象,星月教若要对付苏家,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想到这,苏逸荃头上冷汗涔涔而下,硬气的话再说不出口……“苏宗主请入席,容妾身陪你继续饮酒赏月……”在玉衡示意下,苏逸荃无奈回到舱中坐下……船舱中又排下了一桌新的酒席,虽然菜式不多,却样样精致,俱非草就之物……看来星月教为今日的聚会下了不少的功夫……“苏宗主,你可知咱们为何对你和苏家另眼相看?”二人入座后,玉衡举杯笑问道……见苏逸荃茫然摇头,她信手往四下一指,“如今这江湖,各派势力已成鼎足之势……论实力,本该以七大门派为代表的中原武林为首……只可惜,中原武林四分五裂,各自为政,缺乏统一的利益诉求和共同目标,实力反而不及组织严密、目标明确的天魔教,甚至也不及本教……因此论实力,当数高手如云、组织严密的天魔教为首;本教月神武功虽已近乎神的境界,但毕竟只是孤身一人,月神以下高手寥寥无几,因此实力只能勉强排到第二……想必苏宗主也熟读三国,若你是本教首脑,要想在中原武林立足,应该怎样做?”

“与中原武林结盟,共抗魔教!”苏逸荃立刻道……“没错!”玉衡击掌赞道,“看来宗主与咱们想到了一起!千百年来,江湖四分五裂,杀戮不断,所有血腥和屠杀均源自中原各派的分裂……本教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欲重建江湖新秩序,必定要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方可驱逐外来魔教,最终令四分五裂的江湖归于一统,只有这样,才能最终消灭血腥和杀戮……为了这个远大目标,本教有无数先辈前赴后继,死而后已,为武林写下了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只要本教尚有一人幸存,就决不会放弃这个目标,就决不会放弃肩上的责任!”

“如此说来,贵教还是个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正义之教?”苏逸荃一声冷哼,“那为何贵教出现的地方,总是免不了血腥和屠杀?难道这就是你们心中的目标和责任?”

玉衡幽幽叹了口气,黯然道:“人总是自私的,很少有人会为了武林共同的利益,放弃自身的私利……正如你苏宗主,也不愿轻易出任本教长老一样……所以有时候杀戮和血腥,也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不过妾身坚信,正义总会战胜邪恶,光明总要战胜黑暗……一个天下一统的江湖,迟早会在本教手中建立……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个人得失算得了什么?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与这个目标比起来,几个螳臂当车的江湖卫道士的性命,更是微不足道……”

苏逸荃闻言心神巨震,以前只知星月教是个崇尚暴力、残忍好杀的邪恶教派,总是想称霸武林,却不知它竟有如此“崇高”的教义和目标,难怪千百年来受到武林各派多方压制打击,却依旧连绵不绝……想必它的教义对那些不满现实的热血青年,还是有莫大的蛊惑力和吸引力,才不惜舍弃身家成为它的帮凶和爪牙……不过苏逸荃早已不再年轻,一切虚无飘渺的目标对他来说都只是美丽的谎言,他更看重眼看的利益……所以他对玉衡的说词只冷冷一笑:“贵教的目标和理想,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们不求苏宗主立刻就接受咱们的教义,”玉衡笑道,“但你总该接受到手的利益……”

“什么利益?”苏逸荃皱眉问……“让金陵苏家的影响力由江南扩张到天下,成中原七大门派之首,甚至领袖整个武林!”

“愿闻其详!”

“星月教虽有一统江湖之心,无奈千百年来杀戮太重,树敌太多……中原各派大多有门人弟子死于本教之手,恩怨绝非一日可以化解……咱们就算可以用武力令人暂时屈服,却无法让人心诚悦服……”玉衡微微叹息道,“金陵苏家则完全不同,向来以武善传家,在江湖上口碑甚着,已隐然为江南武林领袖……若得本教暗中相助,成为中原武林领袖也并非不可能……届时苏宗主整肃武林秩序,外御魔教,内结星月圣教,一统七大门派也并非痴心妄想……到那时,苏宗主不仅是苏家的骄傲,也是中原武林千百年不世出的大英雄!”

“你是要我做端木桦未能做到的事?”

“没错!所以月神才以天权长老之位相授,那是希望苏宗主能继承上一代长老的遗志,完成他未竞的事业,成为武林和圣教共同的英雄!”

“英雄?”苏逸荃脸上露出一丝嘲笑,“还不是月神跟前一只走狗?有何骄傲可言?”

玉衡没有理会苏逸荃的嘲讽,却挥手让众人退了下去……待舱中仅剩她与苏逸荃二人时,她才神色异样地轻声问:“苏宗主,你可知道咱们这些智谋武功俱世间罕见的七星长老,为何甘愿在自己之上,再另树一尊神灵?”见苏逸荃茫然摇头,玉衡这才叹息道,“除了本教镇教之宝的幻月神功,非得七世积累才能大成,更是因为教徒们需要一个精神上的寄托和偶像……人世间的英雄虽然可以令人崇拜,但只有迹近于神的月神,才能让教徒们感受到自身的渺小和神灵的伟大,才能为圣教前赴后继,死而后已……”

苏逸荃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如此说来,月神永远是教中主宰……其他人永远是匍匐在她面前的奴才?”

玉衡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突然指了指上方:“古往今来,历代皇帝都自诩为天子,是代苍天管理天下百姓的代言人,可有谁见过真正的苍天?又有谁知道苍天的意志?”

苏逸荃脑海中灵光一闪,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月神武功再高,却始终还是个孩子,对江湖上这些征战杀伐、合纵连横的勾当,恐怕她也只是一知半解,如何能率领星月教称霸武林?恐怕只有几个长老,才是星月教真正的主宰吧……”

玉衡悠然一笑:“神灵总是高高在上,常人哪能得见?凡人只能从它的代言人那里得到神的旨意……星月教长老,就是月神的代言人……”

“明白了!”苏逸荃连连点头,“星月教的势力,俱是由几个长老亲手建立和打理,月神高高在上,除了身边寥寥几个长老的心腹,连有多少门下都未必清楚,如何能主宰整个星月教?她始终只是教徒精神上的偶像,星月教真正的实权,原来是掌握在几个长老手中!”

玉衡笑着点点头:“难道你以为这世上,真有为人作嫁、不计得失的好心人?”

“可是,”苏逸荃突然想起一点,“月神始终要长大,每个人对权力都会有一种本能的欲望……以她的冰雪聪明,岂能甘愿永远做你们的傀儡?”

玉衡脸上露出一种诡异的微笑,悄然问:“想必苏宗主也知道一些本教数百年来的历史,不知道对历代月神有何印象?”

苏逸荃心中一凛,脸上蓦地露出惊骇莫名的神色:“好像历代月神很少有活过二十岁!她们大多在二十岁前就……转世!原来……原来……”

“幻月神功,毕竟是属于神灵的力量,凡人侥幸窃取,自然要付出一点点代价……”玉衡脸上露出一丝神秘诡异的冷笑,“凡是身怀幻月神功的女子,这一生中就不能再有男女之情……不然一旦怀孕产子,她那一身阴功就会转到胎儿身上,她自己也就香消玉损……本教历代月神,还从未有人能抵御男女之情的诱惑,这就是本教月神总是于妙龄转世的秘密……”

“可万一月神不为男女之情所动,或者所生是男胎呢?”

“除了上一代月神,不会再有这种万一!”玉衡淡淡道,“当教中长老发现月神欲左右教中大事,会故意以男色诱之……月神乃七世玄阴之体,决不会怀上男胎……”

“原来……是这样!”苏逸荃脸色煞白,望着对面貌若天仙的玉衡,只感到心底一股寒意油然而生……星月教之邪,果然令人叹为观止……如今对方将如此隐秘之事也告诉了自己,显然已是最后摊牌……如果答应对方正式加入星月教,立刻就能成为掌握实权的教中长老,踏上争霸江湖的不归路;若是拒绝,肯定无法活着离开这里;就算虚以委蛇假意答应,一旦被玉衡察觉,苏家也必将遭到灭顶之灾!

苏逸荃本质上并不是个野心勃勃的江湖枭雄,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做一个自由自在、游手好闲的纨绔公子……但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他在心中权衡再三,终于一咬牙,向玉衡拱手拜倒:“好!我苏逸荃愿从此追随玉衡长老,共图江湖霸业!”

“苏宗主千万别说什么追随!”玉衡忙将苏逸荃扶起,“你既然愿意加入本教,就是本教天权长老,地位尤在玉衡之上,理该由玉衡先行拜见才是……”说着盈盈一拜,却又笑着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不过妾身更相信利益的结合,只有利益的结合,才会牢不可破……”

苏逸荃心神怔忡地伸手与玉衡相握……这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明智,只知道这一握,便是将自己和整个家族,绑上了星月教一统江湖的战车……“妾身盼着与苏宗主合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玉衡媚眼如丝地望着苏逸荃,在他掌心轻轻一握,“来!让我们为今日的合作干杯!妾身马上就请月神安排入教仪式,让教徒们恭贺苏宗主就任天权长老之位……”

玉衡之美,超凡脱俗,恍若世外仙姬,即便阅人无数的苏逸荃也很少见过……但经过方才的了解,他心中哪敢有半点非分之想?心神怔忡地点点头,苏逸荃心知,一旦在众多教徒前参加了入教仪式,从此就与玉衡永远绑在了一起,再也无法摆脱……但要不参加这个仪式,玉衡又如何肯放过自己?想到这,他只得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既然躲不过,不如竭尽所能,争取成为星月教真正的主宰!

“承谋长老错爱,苏某万分感动……愿与玉衡长老精诚合作,共谋一统江湖之宏图伟业!”苏逸荃说着,终于紧紧握住了玉衡的小手……

四、结盟

“什么?二哥要派人调查江湖上那些凶杀……”当听到苏逸荃改变主意,着实让毫无思想准备的苏逸飞下了一跳,同时也惊喜万分……有苏家庞大的情报网着手调查,江湖上就很少有大事能瞒过苏家的耳目……但突然更改族中议定的大事,在这之前苏家还从来没有过,这又令苏逸飞有些担心,不由迟疑道,“可是,前日刚进行了族议,二哥你如何向长辈们解释?”

“我仔细想过三弟那日所说的话……”苏逸荃脸上有三分无奈,七分凛然,“你说得不错,如果我们对江湖上发生的罪恶视而不见,这罪恶迟早也会危及咱们苏家的安全……长辈那里你不用担心,我先派人秘密调查,待查出些眉目再向他们解释……不过此事恐怕不是我苏家独立能解决,一旦查出幕后真凶,届时还需广邀同道,共商对策……”

“这是自然……”苏逸飞连连点头,“二哥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小弟这就去办……”

“调查的事你不用操心,”苏逸荃忙道,“你只需约齐那些卷入这次仇杀的门派,一个月后无论是否查到结果,我都会给大家一个交待,地点就定在嵩山少林吧……一来少林乃武林七大门派之首,这次又有高僧被暗算;二来咱们苏家出头召集群雄,若定在自己家门口,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知道的会说咱们急公好义,不明底细的还以为咱们要号令武林呢……”

“没那么严重……”苏逸飞笑道,“我这就亲自去跑一趟,近的我亲自去通知,远的我写信让人送去……总要让大家在真相未明之前,别再自相残杀了……”

“三弟尽快去办吧,如今也只有你,才能让大家暂时放下恩怨……”苏逸荃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中隐隐有一丝酸意……不过苏逸飞完全没有留意到,告别兄长后,他立刻给几个路途遥远的门派写信,然后第二天一早就离开金陵,亲自去给几个近的门派送信……有苏逸飞出面,武林各派总算暂时放下恩怨,一个月后,各派更是依苏逸飞所约齐聚嵩山……到会者几乎包括了中原所有门派和帮会……虽然并不是所有门派都卷入了这次仇杀,但武林发生如此大事,各派俱有危机感,因此大多派出重要人物参与其会,有的甚至是掌门亲自前来,使这次大会竟如真正的武林大会一般热闹……少林乃清静之地,不愿这些鱼龙混杂的江湖草莽乱了众僧的清修,便将聚会的地点定在了后山的点将坪,据说这里曾是少林训练僧兵的地方,平整宽阔足以容纳上万人,正好成为群雄聚会的地点……约定的日子到来时,点将坪上聚集了数千江湖各派豪杰……其中既有主人少林众僧,也有各大门派的首脑人物和门下弟子……众人济济一堂,看在苏逸飞和金陵苏家面子上,暂时放下恩怨没有起冲突,都静等着苏家给他们一个交代……看看日上正午,约定的时间已至,苏逸荃终于登上点将坪前方那块巨石,俯瞰着下方的群雄,抬手向大家示意,待众人完全静了下来后,他先说了几句客套后,就直奔这次大会的主题:“相信大家也明白今日聚会的目的,最近武林出了无数仇杀事件,起因却颇有些蹊跷,令每一个武林中人俱有危机感……任何一个正派善良之辈,都不愿看到中原武林各派陷入混乱和仇杀……今日苏某借少林地主之谊把大家邀请到此,是望大家能看在我苏逸荃面上,暂时放下恩怨,千万再相互寻仇残杀……”

“有何蹊跷?”人丛中有不少人在乱哄哄地喊……苏逸荃陡然提高了声音,顿时将场中的混乱压了下去,“江湖上发生了这么多凶杀,我苏家添为武林一脉,自然不会坐视……一个多月前我就派出门下弟子,彻底勘查此事,发现这些凶杀并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

“苏宗主有何发现?”众人纷纷在问……苏逸荃清了清嗓子:“我发现所有的凶杀都没有目击者,但都留下了比较独特的伤痕,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凶手的武功路数……就比如少林的大愚禅师,身上居然是崆峒窄剑留下的伤痕……想崆峒与少林素来交好,怎么可能暗算少林高僧?且留下如此明显的伤痕?种种迹象表明,有人是在成心挑拨,故意在咱们中原武林中制造混乱和仇恨,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不少人有过这样的怀疑,但听到苏逸荃说出来,还是感到有些吃惊,纷纷询问:“是谁?谁会这样干?”

苏逸荃待大家议论稍停,这才叹道:“想众多被暗算身亡的武林名宿,俱不是泛泛之辈……要想以不同的武功兵刃暗算他们,恐怕不是一两个人能办到,也不是寻常帮派能做到……虽然像少林武当等名门也有这等实力,但门下却有没有如此繁杂的武功……我想,江湖上既有这等实力,又有众多武功各异的高手的帮会门派应该不多……”说到这苏逸荃停了下来,仔细观察着群雄的反应……只见众人齐齐望向自己,场中一时鸦雀无声……众人虽然一言不发,却都如苏逸荃暗示的那样,立刻就想到了魔教……虽然星月教也有几分嫌疑,不过星月教武功自成一派,教中高手寥寥可数,比起星月教,魔教嫌疑无疑更大……“就不知苏宗主可有更多的证据?”有人高声问……“暂时还没有!”苏逸荃遗憾地摇摇头,有过端木桦的教训,他不会再轻易留下任何把柄,只含糊道,“虽然我不敢肯定是谁要在江湖上挑起事端,但可以肯定一点,近日发生的这些仇杀,是笼罩在咱们头顶的一场阴谋,矛头直指整个中原武林……在没有最后查出真凶之前,我希望大家不要再相互寻仇,落入别人算中……”

场中又静了片刻,有人高声在问:“就算咱们崆峒派相信苏宗主所言,暂时不向人寻仇,可苏宗主又如何保证别人不找咱们麻烦呢?”

“是啊是啊!”不少人高声附和道,“如今在这江湖多事之秋,没有一个共同的约束,谁敢轻易相信旁人?除非有人能号令天下,以个人威望震服武林……”

“可咱们也不能重蹈侠义盟的覆辙啊!”有人又大声反对,“咱们可都自由自在惯了,定不能再弄个武林盟主来管束咱们,搞不好又成全了某些人的野心……”

众人七嘴八舌,不断争辩,根据不同观念渐渐分成了三个阵营,有人主张成立以七大剑派为主的武林联盟,推举新盟主统领中原武林;有人则坚持不加入任何联盟,以免像当初的侠义盟一般,成为别人争权夺利的工具;绝大多数人则犹豫不决,沉默无语……毕竟两种主张都有利有弊,令人难以取舍……推举盟主统领中原武林,固然可以让大家团结起来共抗强敌,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第二个端木桦;不过若依旧像现在这样一盘散沙,却又无力抵抗魔教或星月教……众人从正午一直争辩到黄昏,好几次差点拔刀相向,若非少林众僧和苏氏兄弟全力阻拦,差点又酿成一次内讧……看看天色已晚,苏逸荃只得让大家明日再议……苏氏兄弟以及武当、昆仑等门派的长老掌门,因为身份尊崇,被少林特意请到寺中用膳、留宿……其余群雄则在少室山上幕天席地,将就歇息……还好少林寺余粮甚丰,群雄到也不愁吃喝……大家对于是否成立武林联盟,入夜后大家依旧争论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苏逸飞原本一心促成中原武林结盟,但听到群雄的担心后,心中又有些犹豫起来,不知在结盟和维持现状之间如何取舍……用过晚膳回到客房,他正想拐到隔壁苏逸荃房中,与堂兄再商议结盟的得失,谁知屋里就只有服侍苏逸荃的族弟苏函……“三哥是不是吃不惯这儿的东西?要不要小弟给你弄点酒来?”见苏逸飞突然进来,苏函连忙笑嘻嘻地招呼……二人当初曾同闯巴蜀,关系远比别的远房兄弟亲切……“别胡闹,小心家法!”苏逸飞警告性地瞪了他一眼,“二哥呢?”

“宗主说寺里烦闷,天刚擦黑就出去散心了……”苏函答道……“就他一个人?”苏逸飞问,见苏函点头称是,苏逸飞也没有多想,与苏函闲聊了半晌,见堂兄一直未回,只得独自回房歇息……苏逸飞在寺中等候堂兄的当儿,苏逸荃已独自一人悄然来到后山一处密林中,看到密林深处突兀地停着一乘软轿,他没有感到奇怪,立刻悄然掩了过去……“什么人?”软轿旁的幽暗处响起了一声轻喝……“是我!”苏逸荃一声低呼,小心翼翼地脱去斗篷上,露出了藏在斗篷下的脸……一个轻衫如水的身影立刻从轿中款款出来,赫然就是星月教长老玉衡……“怎样?”她问……“你的计划不好使……”苏逸荃小声抱怨起来,“自从上次侠义盟之事后,武林各派对结盟一事俱心存戒备,要想说服他们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看来还得给他们施加点压力……”玉衡并没有感到意外,反而有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压力?什么压力?”苏逸荃疑惑地望向玉衡……就见她淡淡一笑,“你明日就会知道了……我不仅要武林各派顺利结盟,还要他们心诚悦服地推举你为盟主……”

“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苏逸荃摇摇头,一脸的怀疑……直到玉衡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半晌,他的脸上才渐渐露出了几分惊喜,眼里满是期待,“若是如此,武林盟主非我莫属!”

第二日的武林大会,群雄从正午争吵到黄昏依旧没有任何结果,就在大家心神俱疲的当儿,突有少林知客僧飞速来报:“星月教月神率教中长老及门下教徒前来拜山!”

纷乱的群雄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星月教月神虽然极少在江湖露面,但仅有的几次就足以已令群雄胆寒……人们立刻就想起了死在“幻月神功”之下的少林大德禅师,以及败在月神手中的少林十八罗汉……她在群雄眼中已经不是普通的邪教魔头,而是凡人无法抗衡的邪神……两队白衣如雪的少年护卫着两乘软轿径直来到点将坪,群雄不由自主地往两旁让开,任他们径直登上了点将台,轿刚停稳,就见一个秀美的妇人从轿中款款而出,若无旁人地来到点将台中央,秀目往点将台下群雄一扫,轻抚云鬓浅笑道:“大家都是中原武林一脉,诸位举行如此盛大聚会,怎不通知咱们星月圣教?这岂不是令玉衡尴尬万分?”

“妖妇,咱们与星月邪教誓不两立,岂会与你同流合污!”台下有人怒喝……玉衡咯咯一笑,顿时将众人呵斥压了下去:“诸位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英雄豪杰,竟容不下玉衡一介弱女子?虽然本教与场中不少中原武林同道小有恩怨,你们既然能放下相互之间的仇恨,难道就不能放下与星月圣教的恩怨?如今江湖多事之秋,你们不思共抗强敌,却将本教视为世仇,实在令玉衡齿冷……”

“邪魔外道,你究竟想怎样?”有人高声喝问……“很简单,”玉衡声色一沉,“既然大家在此共议结盟大事,岂能不算上本教?妾身看你们似乎议而难决,何不依江湖规矩推举盟主?”

“规矩?什么规矩?”群雄有人喝骂,有人起哄,场中顿时乱成一片……“江湖之事,向以能力论高低……”玉衡气沉丹田,顿时将众人的声音压了下去,“既然大家要结盟,当然少不了推举一个号令天下的武林盟主……本教向以天下大事为己任,教中圣女更是天下无敌,盟主之责非圣女莫属……任何人若有不服,自可向圣女挑战,圣女若输一招半式,本教上下立刻就走,再不敢打搅诸位聚会……”

“谨遵长老法令!”远处陡然传来高声应和,人数竟是不少……群雄循声望去,这才发觉无数黑衣汉子藏身点将台周围的树林,此刻纷纷现身,领头的赫然是几个黑道强人……北六省黑道老大孟飞虎、漕帮帮主龙伏海、天狼寨狼王路天豪等黑道大佬也在其中……星月教摆明上门挑衅,群雄虽有不忿,可一想到月神那恐怖的幻月邪功,众人顿时鸦雀无声……就在这时,终于有人越众而出,朗声道:“贵教既欲挑战天下,咱们自不会退缩……不过武林盟主首先是以德服众,众望所归……贵教圣女意欲威慑我辈,称霸江湖,咱们就算战至最后一人,也不会屈服……”

这几句话说得不亢不卑,令人振奋……众人见是江南苏家宗主苏逸荃,不由纷纷叫好……玉衡见状突然一声冷笑:“苏宗主这话,莫非是要率先向月神挑战?”

苏逸荃正要回答,却被远处一声佛号打断:“阿弥陀佛!苏宗主是否让少林先与星月教先了却一桩旧缘?”

这声佛号穿墙透石,势压当场……仿佛十分遥远,却又字字清晰……众人正不知此人是谁,点将台上的少林掌门大智禅师却已拜倒在地,激动老泪纵横:“天禅师叔,你、你老出关了?”

群雄面面相觑,均不知少林掌门口中的“天禅师叔”是谁,就连许多少林僧也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说话间就见一衣衫褴褛的乞丐由山道缓步而来,乞丐白须如雪,长发飘飘,面容枯瘦黝黑,身形更如积年饿殍般佝偻瘦弱,仿佛随时都要倒毙路旁……他步履虽缓,却转眼就来到场中……就见大智禅师抢上几步,躬身拜倒……少林僧众见掌门拜倒,这才醒悟那老乞丐就是掌门口中的“天禅师叔”,也纷纷跟着拜倒……“闭关一回,竟不知尘世岁月,已如流水飞逝……”老乞丐一声长叹,抬手扶起大智禅师,端详道,“你是大智吧?老衲入关时你还在天风师兄门下习禅,想不到如今已是少林掌门……”

大智禅师忙道:“师叔闭关修炼,转眼二十余年,世间早已是沧海桑田……先师……也已过世多年……”

众人一听这话,才知道老乞丐竟然是少林上一代掌门的师弟,闭关二十余年,比场中不少人年纪还长,难怪世上已没多少人知道他是谁……闭关期间想必也没条件洗澡剃头,难怪衣衫褴褛乱发飘飘,直如乞丐一般……天禅正待与大智禅师叙旧,却被一旁的玉衡打断:“这里是中原武林大会,可不是你少林和尚叙旧谈心的场合,老和尚莫非是要咱们一起恭祝你老没有闭关而亡?”

“闭嘴!”天禅陡然一声呵斥,就见玉衡如遭雷击,张皇后退,脸色瞬间煞白如纸,身子更是摇摇欲倒,一个照面就被天禅“狮子吼”所伤……却见天禅仰天长叹,“二十年不见天日,想不到少林竟被人欺负到寺门外了……”

大智禅师面有羞惭,正待解释,却被天禅抬手阻止:“老衲已知少林与星月教的恩怨,大德这孩子竟已死在幻月邪功之下,令人惋惜……”说完转向一旁玉衡,“就让老衲见识贵教威震天下的幻月神功如何?”

玉衡心知自己武功与这老不死的和尚相差太远,忙转身对软轿中的月神一拜:“属下无能,令圣教蒙羞,愿受教规责罚……”

“长老不必过责,退下吧……”随着一声清冷的话音,就见轿帘轻启,轻衫蒙面的月神已移步而出……凛冽山风拂动着她的衣袂,使她看起来有一种美丽与邪恶交织的诡异……缓步来到天禅面前,她盈盈一拜,“老禅师也算少林乃至中原武林硕果仅存的前辈,龙珠能得你老指点,当是一生的荣幸……”

天禅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自古正邪不两立,你既为星月教月神,老衲也不敢当你是寻常女子……老衲一旦出手,就决不会因你是豆蔻少女就心存慈悲,手下留情……”

月神浅浅一笑:“大师既为少林高僧,小女子也不敢当你是寻常老人,龙珠一旦出手,就决不会因你年逾古稀就心存怜悯,留你性命……”

天禅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老衲闭关二十余年,本该六根清净,七情断绝……谁知你竟让老衲动了一情……”

笑声中,只见月神衣衫乍然飘动,身形微晃,仿佛被飓风迎面吹起……点将台上众人也是身形摇摆,无法站稳,不由自主地退下了点将台,只留天禅与月神在台上遥遥相对……一个古稀老僧,一个豆蔻少女,二人本不该有任何联系,但此刻,却成了中原武林正邪双方的代表,牵动着万千人的命运……“呔!”天禅陡然一声厉喝,双掌平推而出,一股飓风排山倒海,卷向对面的少女……就见她那蒙面的白纱倏然飞出老远,她的身形则如断线风筝,顺风飞了出去,飘下了点将台,晃晃悠悠飞出数丈,眼看就要落向点将台后的悬崖,却见她双臂一展,长袖飘飘,顿如风筝生出翅膀,迎风又飞了回来……身形尚未落到点将台,天禅又是一声厉喝,双掌连环拍出,立刻就将她又推了出去……眼看她又落向悬崖,群雄轰然叫好……鼓噪声中,却见她身形飘忽如羽,竟借着天禅掌势风力凌空漫舞,扶摇直上,冉冉升起……直到升高数十丈,身形渺如飞鸟,天禅掌势已不能及,她才在半空轻折纤腰,凌空而下,恍若天外飞仙……天禅再次出掌,仰天连击……却见她身形轻如柳絮,竟在半空飘飘荡荡,起伏无定……天禅威猛如涛的掌风,竟然只能助她遨游长空……天禅见状突然回掌收势,飓风般的掌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轻盈如风的身形终于缓缓落下,渐渐落向点将台……天禅仰天而望,身形凝定,宛如雕塑般纹丝不动,显然是要等她落地后再乍然出掌……半空中的少女突然向下拍出一掌,一股寒流倏然从天而降,点将台上顿时起了白蒙蒙一片寒霜……只见天禅全身也蒙上一层白雾,就连眉毛发梢也挂上了条条冰凌……台下群雄正在担忧,却见天禅身上白霜不过一瞬就悄然融化,他的面容又恢复如初……少女再次拍出一掌,天禅身上再次蒙上白霜……片刻之间半空中的少女已拍出三掌,天禅的身体也跟着三融三冻,但他却始终凝而不发,纹丝不动……少女的身体终于无处借力,缓缓落上点将台……就在她的足尖刚触到地面的那一瞬,天禅终于暴然出掌,双手钳形出击,右拍左吸,随着掌势,一股旋风陡然裹住了少女的身体,将她击得如陀螺般滴溜溜顺风而转,却无法借力逃开……天禅不断拍吸,少女的身子跟着越转越急,渐渐有血珠四下飞甩出来,散落到点将台四周,殷红点点……群雄轰然叫好,虽然并不明白二人对决的奥妙,却已看出天禅占了上风……就在这时,突听天禅一声惨呼,掌势陡乱,全然不成章法……而月神则跌跌撞撞脱出旋风的裹胁,又转了数圈才停住身形,此刻她已是云鬓散乱,面如白纸,唇边更是血迹殷然……天禅已不再出掌,只见他浑身微颤,口唇乌青,双眼血肉模糊,鲜血顺颊而下,不知什么时候竟双目皆伤……缓缓盘膝坐下,他突然仰天大哭:“幻月神功,竟然能将血凝成寒毒冰珠,这是武功还是神术?呜呼!天灭少林,佛主不佑,老衲无力回天啊!”

“天禅大师不必自责,”月神轻轻抹去唇边血迹,“你是除天魔教大教长厉行天之外,第一个在公平决斗中伤到本宫的绝世高手,只此一点就足以让少林一派,从此傲视武林……”

这话本是赞美,但听在天禅耳中却比杀了他还难受……从未有过的屈辱油然而生,寒毒再压不住,一股羞愤之血夺口而出,身体仰天便倒……“师叔!”大智禅师一声悲呼,慌忙掠上点将台,托起天禅身子……只见天禅气息急促,面色惨淡,却还没有性命之忧……大智心下稍宽,抬头怒视俏然卓立的月神,正欲上前挑战,却被天禅抓住了手……“邪魔势盛,忍辱负重……”天禅艰难吐出八个字后,突然晕了过去……“师叔!”大智禅师慌忙将之抱下点将台,让门下立刻救治……“恭喜圣女力压少林!”玉衡掠上点将台,先对月神盈盈一拜,跟着转向台下群雄,“少林已败,不知还有谁想挑战月神?”

台下鸦雀无声,虽然月神有伤,可群雄扪心自问,依然没有半点机会……月神在他们眼中,早已不是人力可以战胜的美丽邪魔……“对本教月神出任中原武林盟主,可有谁不服?”玉衡高声喝问,同时目视台下的苏逸荃……他立刻心领神会,正待开口,却听有人抢先道:“我不服!”

话音刚落,一个青衫如画的身影已经落在点将台上,群雄一见,顿时轰然叫好……在场的武林群雄,有几个不认得以“袖底无影风”名扬天下的苏家三公子呢?

玉衡的笑容僵在脸上,她原本计划借月神之威向群雄施压,然后让苏逸荃挑战月神……这样既能促成群雄结盟,同时又能树立苏逸荃的威信,助他夺得盟主之位……当然,苏逸荃不可能战胜月神,但只要败得不那么狼狈,也能树下舍生取义的形象,加上金陵苏家一向的名声,未尝不能以此夺得盟主之位……谁知今日先有天禅这等绝世高手上台搅局,令月神受伤;后有苏逸飞这劲敌登台相逼……若是旁人,玉衡也不会放在心上……月神就算受伤,依然不惧任何人……唯有苏逸飞玉衡没把握,武功还在其次,关键是月神对他的态度,这是玉衡最担心的一点,也是她无力控制的一点……现在见苏逸飞登台挑战,玉衡不禁犹豫难决,就在这时,却见苏逸荃也掠上点将台,对苏逸飞道:“三弟,向月神挑战,应该由我这个兄长先来……”

“二哥请恕小弟抢先,”苏逸飞一脸坚决,“还是由我来领教月神的幻月神功吧……”

苏逸荃还要再争,却听台下不少人喊道:“苏宗主就不要再争了……论年纪你是兄长,论身份你是宗主,但若是论武功,恐怕还是三公子合适一点……”

苏逸荃听众人公开推崇苏逸飞,全然不给自己面子,不禁有些尴尬,不好再争,只得小声叮嘱道:“三弟小心些……”

苏逸飞感激地点点头:“小弟省得……”

见苏逸荃掠下了点将台,玉衡也只得退下,在经过月神身边时,她不禁小声叮嘱:“千万不能手下留情……”

月神没有回答,却定定地望着对面的苏逸飞,涩声问:“你要与我决斗?”

“没错……”苏逸飞缓缓拔出了袖中无影风,望着面前这个威慑天下的星月教女魔,他不由想起了那个曾经伏在自己背上,将命运完全交给自己的天真少女,这两种身份是如此的矛盾,却又如此和谐地统一到面前这个柔弱少女身上,令他有些无所适从……心底深处,他不愿伤害这个自己曾经救过、也被她救过的女孩,但为了江湖公义,也为了无数惨死在星月教手中的无辜,他不得不站出来,以杀戮阻止杀戮……“很好,你出手吧……”月神的眼底深处有一丝绝望,但面容却冷定如常……她平静地捋了捋纷乱的鬓发,用目光向苏逸飞微微示意,“请!”

苏逸飞心知如今之势,已不能用言语可以化解,他心中虽有万般无奈,却也不能不出手……无影风轻轻一挥,幻成一片虚无,刀锋过处,无影无痕……待台下群雄听到刀啸,苏逸飞已收刀而立,面色惨然……对面的月神似乎根本未动,依旧俏然卓立,二人相对默然,半晌无语……群雄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竟看不出谁胜谁负,甚至没看清二人是否交过手……“你为何不躲?”苏逸飞突然涩声问……“我想看看你是否真要杀我?”月神面色更加惨白,脸上却露出从未有过的欢欣,“你终究还是在最后那一瞬收刀,我好开心……”

话音刚落,她前胸的衣襟缓缓裂开,断为两截的洞箫从怀中跌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跟着,她胸前渐渐浸出殷红血迹,在雪白的衣衫上飞速散开,她却恍若未觉……俯身捡起折断的洞箫,眼里露出莫名心痛,将洞箫紧紧抱在胸前,她对苏逸飞苦涩一笑:“你亲手做的东西,终于又毁在你的手里……”

苏逸飞闻言如中巨杵,陡然间认出了当年那个聪明灵俐的小女孩……“珠儿!”他一声颤呼,眼前这美丽的女魔,渐渐与记忆深处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孩重合……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难怪她始终对自己另眼相看,甚至不惜舍身相救,原来她就是那个曾经将自己当成亲人,万般信任和依恋的小珠儿!

“苏哥哥!”少女惨白的脸上现出莫名的欣喜和激动,“你、你总算还记得珠儿……”

话音刚落,她的身子就慢慢软倒,如折翅的蝴蝶翩然落地……“嗷!”群雄陡然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眼看天下无敌的月神竟然流血倒地,众人压抑已经的仇恨终于如黄河决堤,齐齐发出同样的怒吼,“杀了她!杀了这个恶魔!”

苏逸飞扑到珠儿身旁,闪电般封住她胸前的穴道,手忙脚乱地裹紧她的伤口……此刻她在苏逸飞眼中,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乖巧懂事的小妹妹,依旧是为一个竹哨就能开心几天的小女孩……“杀了她!快杀了她!”群雄眼看天下无敌的月神重伤,顿时生出乘机铲除的热望,有人开始掠上点将台,挥舞兵刃向倒地的少女扑来……星月教众人见状也跟着扑上点将台,拦在月神身前,与冲上来的群雄混战在一起……“住手!”苏逸飞一声高喝,轻轻抱起受伤的珠儿,对应声停手的群雄朗声道,“她是我的妹妹,就算做过天大的错事,我也不容任何人伤害她!你们的仇恨和愤怒,就都算在我苏逸飞头上吧……”

群雄鸦雀无声,目瞪口呆地望着苏逸飞抱着月神掠下点将台……迫于他是声望,人们不由自主让开了一条路,目送着他缓缓向山下走去……少女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红晕,娇软地缩在苏逸飞的怀中,将自己的安全乃至生命放心地交到他的手中……几年前她也曾经像这样伏在他的背上,那时她还只是个小孩,需要他的保护……现在虽然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伤害到她,但她依然希望可以永远这样被他保护……“等等!”一条灰影闪身拦住了正要离去的二人,“苏公子,贫僧好心提醒你,她可是做下过无数血案的邪教魔神,武林的公敌……你这次若是救她,恐怕就是自绝于中原武林……”

见是少林掌门大智禅师,苏逸飞有些愧疚地垂下头……虽然理智上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对不起死在星月教手中的无辜,但看到怀中那柔弱的少女,他的理智就抵不住心底的本能……他甚至自责当年没有将珠儿救出星月教,如今她犯下的错误,自己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想到这他毅然抬起头,对大智禅师朗声道:“大师,你心中若还有一丝出家人的慈悲,就不要伤害一个已经重伤的少女……如果你定要为同门报仇,就请先从我苏逸飞开始……”

大智禅师望着一脸决然的苏逸飞,神情复杂地静默了盏茶功夫,终于还是缓缓让开了一步,低声叹息:“阿弥陀佛!”

苏逸飞抱起少女,从容来到一旁的坐骑前,将少女扶上马鞍,然后他也翻身上马,控马缓缓向山下走去……直到他再看不到踪影,群雄才开始纷纷议论起来,不少人群情激愤,也有人扼腕叹息……在点将坪一处僻静的角落,一个黑衣少女却是泪流满面,满眼凄苦……“小姐,苏公子也太不像话了……”黑衣少女身旁,一个中年汉子忿忿不平地嘀咕,赫然就是阿大,他身旁的阿二也恨恨道:“枉小姐对他一往情深,他竟然……”

“闭嘴!”黑衣少女一声呵斥,抬手抹去泪水,咬牙翻身上马,奋力一鞭,骏马立刻一声长嘶,放开四蹄往山下飞奔……阿大阿二连忙翻身上马,挥鞭追了上去……

五、疗伤

星月教月神重伤,被苏逸飞从武林大会上带走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江湖……人们奔走相告,庆幸那无敌的邪魔终于也有受伤的时候……有不少武林中人四下打听月神下落,想要找到她,趁她重伤的时机为死在星月教手中的朋友和家人报仇,有人甚至出高价悬赏杀手,以取月神性命……至于苏逸飞,因救月神脱困,在武林中人心目中的形象轰然坍塌,再不是那个侠名传天下的热血少年了……星月教也在四下寻找他们的圣女,那日在点将坪被中原武林群雄纠缠,没能追上苏逸飞,他们已将苏逸飞视为刺伤、挟持圣女的仇敌,并传令南北黑道群枭,一旦发现苏逸飞踪迹,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之活捉,以拷问月神下落……但令人奇怪的是,自从苏逸飞下了少室山后就销声匿迹,任黑白两道将少室山方圆百里来回找了几遍,都没能发现任何他们的踪迹……按说月神身负重伤,不可能走很远,可他俩就像是轻烟,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江湖局势,陡然因苏逸飞与月神的失踪,变得波诡云翳……就在江湖黑白两道都在寻找苏逸飞和月神下落的时候,他们已悄然出现在开封郊外,曾经是“青龙会”总舵的“卧龙山庄”……“阿岚,谢谢你……”将珠儿安顿停当,苏逸飞诚恳地对厉想岚表示感谢……没有她和阿大阿二的帮助,他根本别想带着珠儿在黑白两道的追踪下销声匿迹……更让苏逸飞感动的是,阿岚的爷爷厉行天就是与月神决斗才下落不明,死活不知……厉想岚能看在自己面上暂时放下这点救助仇敌,实在是难能可贵……“你不用谢我,”阿岚一直冷冰冰不愿搭理苏逸飞,“我这不是帮你,而是帮她……怎么说也是认识多年的小妹妹,我不会看着她死在少林……”

苏逸飞感激地点点头,他突然发觉,现在的阿岚比之当年要善良宽厚得多了,当年她可从来没给过珠儿好脸色……也许人大了,自然就会懂事许多吧,他这样想……看看珠儿已沉沉睡去,阿岚便悄悄退出了房门……等在门外的阿大阿二立刻迎上来,悄声问:“小姐,咱们要怎么收拾他们?”

“还没想好!”阿岚一声冷哼,咬牙切齿地骂道,“这个小狐狸,知道那傻瓜舍不得杀她,居然用苦肉计把那傻瓜骗得一愣愣的,还在那傻瓜面前装可怜……哼,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阿大阿二面面相觑:“傻瓜是谁?”

“还能有谁?”阿岚气得涨红了脸,“这世上除了那个傻瓜还有谁是傻瓜?”

阿大阿二恍然大悟,二人相视一笑,阿大故意道:“那傻瓜如此可恨,不如让阿大替你杀了他吧……”

“你敢!”阿岚双眼一瞪,跟着泪水涟涟,“我怎么这么命苦,偏偏要喜欢一个傻瓜!”

卧龙山庄的客房中,苏逸飞见奔波半日的少女现在已虚弱地闭上了双眼,便替她掖好被子,正要悄悄退出,却见她突然睁开眼睛:“苏哥哥别走……”

“我就在门外,”苏逸飞忙道,“你若有事,我一喊就来……”

“别!我怕!”少女满面惴惴不安……“怕什么?”苏逸飞有些惊讶,如果旁人听到威慑天下的月神口中,居然说出个“怕”字,恐怕没人会相信……“不知道,总之是怕……”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如果你在房中,我就不怕了……”

苏逸飞终于明白,她是怕孤单……在星月教中,也许她身边不乏侍女,可人人都将她当成高高在上的神,所以她依旧会感到孤单吧……苏逸飞想了想,征询道:“要不我让阿岚来陪你?”

少女撅起嘴连连摇头,一脸的不乐意……苏逸飞不禁有些为难,迟疑道:“珠儿,我虽然将你视同妹妹,可毕竟男女有别,不能整晚都留在你房中啊……”

“为什么男女有别就不可以?”少女奇怪地问……苏逸飞一怔,突然意识到她受的教育完全有别于常人,在星月教中,恐怕没人将她当成一个正常的小女孩,所以没人关心她是否懂得男女之间的基本礼仪……不过一时之间苏逸飞也没法解释,只得敷衍道:“总之就是不可以,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噢!”少女乖乖地闭上了嘴,眼里满是失望……苏逸飞见状心有不忍,便在床前坐了下来:“好吧,我等你睡着了再离开……”

“那我就一夜不睡……”少女高兴地露出了笑脸……“不许不睡,闭眼!”在苏逸飞示意下,她总算乖乖闭上了眼睛……苏逸飞近距离望着她那略显瘦削的脸颊,不敢相信这就是令江湖闻之丧胆的星月教月神,此刻她是那样柔弱,像受伤的小鸟,又像是孤单的小白兔,让人怜爱之情油然而生,本能地要予以保护……望着她渐渐陷入梦乡的笑颜,苏逸飞在心中暗暗道:我不会再让你回星月教,我不会再让你去做神……有苏逸飞的精心照顾,加上七世玄阴之体的天赋异禀,珠儿的伤势恢复得很快,十几天后就已经行动自如……这天,苏逸飞第一次带她到花园中散步,看到院中那潺潺小溪和假山上落下的水帘,她不由一声欢呼,像孩子一般跳到了瀑布下……“小心水凉……”苏逸飞连忙警告……“我不怕冷,”她让水帘从自己头顶落下,脸上露出了欢畅的表情,见苏逸飞在岸上不敢下水,她脸上露出调皮的笑意,“我给你变个戏法……”

“什么戏法?”苏逸飞好奇地问……少女脸上露出狡黠的微笑,先举起手让苏逸飞看清她两手空空,然后将小手探入水帘中凌空一抓,突然间手中就多了件晶莹剔透的东西,一扬手便抛了过来……苏逸飞接过一看,入手冰凉,竟是一朵寒冰凝成的冰花,花瓣花蕊清晰如刻,栩栩如生!更令人惊讶的是,冰花在手中竟然凝而不融,完全不像普通的寒冰……苏逸飞先是一惊,跟着就明白了关键所在,不禁在心中赞叹:幻月神功,竟然有如此妙用……“再送你一个!”只听龙珠咯咯笑着,一扬手又抛过来一件冰雕……这次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小冰兔,如水晶雕琢般精美绝伦……只见她边舞边抛,片刻间又抛过来一只小冰猫和一只小冰马,最后她仔细打量了苏逸飞片刻,然后双手探入水中,缓缓从水潭中捧起了一尊半尺高的冰雕,苏逸飞仔细一看,竟然跟自己一模一样……“太神奇了!”苏逸飞惊讶地打量着手中的冰雕,件件都是精美的艺术品,“幻月神功竟然有此妙用,连我都忍不住想学了……”

“我教你啊!”龙珠高兴地把苏逸飞拉下水来,然后将自己右掌抵上他的后心,“想着你要凝结成的东西,气随意走,以意驭气,只要心无杂念,很快就成了……”

苏逸飞正想说自己的内力不是走阴寒一路,根本没法将水凝结成冰……谁知尚未开口,就感到一股寒气从自己后心透入,势如江海……苏逸飞忙收勒心神,将这股寒气顺手臂引导向掌心,然后将手伸入潭水,心中想象着一个拳头大的冰球模样,同时驾驭掌心的寒气缓缓透入水中,按照意念在水中凝而不散,试得多次,终于感到潭水在手中凝结,渐渐凝成一个球体模样……苏逸飞高兴地将之拿出水面,却发觉手中不过是一块表面凸凹不平的冰块……虽然还不能算是一个冰球,却足以让苏逸飞惊叹不已了……“幻月神功太了不起了!”苏逸飞连连赞叹,“如果这武功不是用来杀人多好?”

龙珠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了些阴影,她望着苏逸飞小声问:“你是不是怪我了?”

岂止是怪!苏逸飞在心中暗叹……已经有不少人死在幻月神功之下,其中既有天魔教长老,也有少林高僧,如果旁人犯下这等杀孽,苏逸飞决不会放过他……但面对龙珠,他却始终狠不小心来……她在苏逸飞心目中依然是个懵懂的孩子,一个孩子就算犯下了天大的错误,都不能用成年人的标准来衡量……想到这苏逸飞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不要多心,你虽犯下大错,但这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你从小在星月教长大,没有受到过正确的教育,你漠视他人生死,为星月教称霸江湖犯下过无数杀戮,所有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星月教几个长老,甚至也包括我……当年你从星月教私逃,是我又将你交回了星月教……”

龙珠脸上的笑容已完全消失,又恢复了她那冷冰冰的模样,她轻轻从水潭中跃上岸,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淡然道:“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苏逸飞一愣,忍不住质问道:“你为了星月教称霸武林,犯下了无数杀戮和罪孽,难道还没有错?”

龙珠没有回答,却反问道:“苏哥哥,这个江湖每天有多少人死于江湖仇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