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溯手往墙壁上摸,打开了灯。

四壁白色的空房间里,竖着一个黑漆漆的十字架。

她,一袭白裙,双臂张开,被缚在十字架上。像是睡了,深深低着头,长发披散,遮住了脸庞。

再无其他。

“Ai!”他大步过去,要捧起她的头,手却顿了一下。

碎发下,她的脸……

他不可置信。

身后一枚子弹破空而来,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啾的一声打进墙壁里。

言溯收回手,不紧不慢插在风衣口袋里,回头。

一群黑衣男人捧着狙击枪,齐齐瞄准他;而中间那个女孩从刚才举枪的左臂上抬起头来,温柔一笑:“Hi!MISS YOU!”

作者有话要说:

言宝宝小剧场(八)

冬天,山里又下雪了。

言溯睡眠不好,5点就醒了,照例在晨起之后出门去山里散步。下楼的时候望了一眼窗外,虽然还早,但因为下雪的缘故,外边很亮,很美。

走到门口,却见玄关里,有只小动物窸窸窣窣的,是他家的小宝宝。

言宝宝只套了一件薄薄的羽绒服,正笨拙地给自己系小围巾,小小一只毛茸茸的,活像一只挖洞的小雪兔。

言溯走过去时,小家伙已装备好,在给自己穿小雪地靴。

靴子厚,有点儿难穿,他一蹬脚,小身板就歪了,小手抓着靴子和脚,手忙脚乱,一只在地板上歪歪扭扭,滚来滚去。

“在干什么?”言溯问。

听见粑粑的声音,言宝宝一回头,立刻欢欢喜喜地扑过来,鞋子歪歪扭扭地甩掉了也不顾,一下子扑到粑粑腿上,树袋熊一样紧紧搂住他的腿:

“daddy!”言宝宝仰着小脑袋,黑眼珠乌溜溜的,声音又软又糯,“我要和daddy一起去,我要和daddy一起。”

言溯俯身,摸摸言宝宝热乎乎的小脸蛋,分明还带着被窝里的热乎气儿,哄:“可是要走很远哦。”

“要一起,要一起。”小家伙两只脚蹦蹦跳啊跳,在粑粑腿干上直蹭蹭,“要和daddy一起。”

“好吧。”言溯拿他没办法,蹲下来,给言宝宝穿鞋。小小的脚握在手心,软软的,往绒绒的雪地靴里一塞,就溜进去了。

“daddy好厉害,我自己都穿不好。”言宝宝张大了眼睛,崇拜地看着粑粑。

言溯笑了,揉揉他的卷发,拉他起来:“走吧。”

山里的雪景很美,一切都笼罩在厚厚皑皑的白雪下,银装素裹。

言溯通常都会走很远,但这次考虑到小宝宝在,还是缩短了路程,又选了一条雪比较浅的路,跟着小家伙急匆匆却其实慢吞吞的小步伐,缓缓走着。

有时候言宝宝被路边的景色吸引了目光,如树枝上掉落的积雪、忽然振翅而飞的小鸟,言溯便立在一旁等他,也不打扰。他依旧双手插在风衣兜里,身姿挺拔而高挑。

某个时刻,他缓缓走着,却听见言宝宝小声怯怯地唤他:“daddy~~~”

回头一看,调皮的小宝宝不知什么时候走偏了路,踩进了深雪区,整条小短腿都被积雪淹没了进去。好不容易自己抽出一条腿,要迈开,“咚”一踩,又把雪地踩出一个深深的洞。

言宝宝一动不能动,像栽在雪地上的一棵小树,可怜巴巴地看着粑粑,等待救援。

言溯忍不住笑,走过去抱住他的咯吱窝,轻轻一提,跟拔葱似的把他拎了出来。小家伙慌忙低头,好奇地看着那两个深深的洞。悬在半空中,还不忘拿手指指,兴奋地喊:“daddy,雪和我的腿一样高呢~~~”

言溯拎他出来,拍干净他腿上的雪,又拍拍他的脑袋,小家伙立刻再度欢乐地跑进雪地里了,像只小鸟儿。

但这样的精神劲儿并没维持多久。

小家伙起来得太早,没多久就累了,哼哧哼哧喘着气,脚步越来越慢,一下子望天,一下子转圈圈。

走了一会儿,言宝宝终于鼓足力气,啪嗒啪嗒跑到粑粑跟前,奶声奶气地撒娇:“daddy,我走不动了。”

“哦。”言溯答。

言宝宝愣愣一秒,见粑粑继续往前走,再度啪嗒啪嗒跑过去,声音又糯又急:“daddy,我走不动了,真的走不动了。”

他跺跺脚,小小的雪地靴在雪地里踩出一串串小梅花,像小狗的脚印。

两岁的小孩儿,还很娇气,尤其是他在的时候。

这一点儿都不像他,也不像他妈妈。

言溯低头看他,言宝宝小小一坨站在他脚边,箍着他的腿干不肯走,见粑粑眼神看过来了,立刻伸出短短的小手求抱抱,小腿儿乱跳:“daddy,抱抱~~~daddy,抱抱~~~”很着急,生怕粑粑不理他似的。

言溯想让他自己走,可看着小孩儿黑漆漆又慌慌的眼睛,心里软软的狠不下心,最终弯下腰,单手往言宝宝的腿干儿后边一拢,就把他抱了起来。

言宝宝不用走路了,一下子有了依靠,欢欢喜喜地搂住粑粑的脖子,小嘴在粑粑脸上mua亲一口:“daddy~~~小小溯爱daddy。”

言溯微微一笑,歪头蹭蹭小家伙毛茸茸的头发。半晌,问:“记得粑粑以前给你讲过的水的故事吗?”

“嗯哪。”言宝宝在粑粑怀里点小脑袋,“水是大自然最包容的物质。”小孩儿声音糯糯的,“我以后要像水一样。”

“好。”言溯微笑。

言宝宝在他怀里拱了拱,软软地说,“但其实,我以后更想像daddy一样呢。”

言溯一愣,心里像被什么暖暖的小东西撞了一下,不说话了。

言宝宝起得太早没睡好,有些困了。粑粑的怀抱好温暖,他小小的一团,坐在粑粑的手臂上,动了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粑粑的怀里,渐渐睡意浓了。

小小的雪地靴在粑粑的风衣上蹭蹭。

“daddy,”言宝宝在睡梦中咕哝,“我以后要像你一样。”

爸爸静静的,没有回应。

105溯爱

黑布条密不透光,系得太紧,言溯的头一丝丝疼起来。

耳机里播放着肖邦的升C小调夜曲,他不知道是音乐本身,还是他自己,听上去时大时小,断断续续,头更疼了。

车速时快时慢,来来回回不停地绕。

纵使是言溯,也无法推断出他此刻所在的具体位置。只知汽车行驶了3小时01分后,速度降到了最缓。

黑暗中,依旧只有肖邦的音乐,再没有任何别的声音。

他被带下车,黑布条和耳机都没取,空气中有蜡烛的香味,古龙水,还有一丝极淡的腥味,像鱼,又像血。

地毯很软,他走在环形的长廊里。

不到十分钟,停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到了。

很快有人过来给他摘掉耳机,音乐声远离,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那人又给他解头上的黑布条,许是身高不够,伸手时不小心轻轻掠过他额前的碎发。言溯不经意就蹙了眉,似乎极度不悦。

从身高可以感觉出来,是个女人。

T小姐席拉在silverland岛上冒充过演员小姐,差点死在甄爱手里,那时对言溯印象不错,原见言溯那蒙着黑布更显白皙秀美的脸,她还心跳怦怦的,可一下就被他深深蹙起的眉心打击了。

她很快把黑布扯下,抱着手臂,声音怪腔怪调,带了一丝妩媚:“好久不见,逻辑学家先生。”

陡然重回光亮,言溯眯了眯眼,适应半刻,见席拉离他太近,退后一步,拉开和她的距离。席拉不太痛快,但还是挪到一边去。

言溯立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周围整整齐齐站着几排执枪人。

视线正前方是一个男人,长腿交叠,坐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和他对视着,神色莫测。男子看上去心情不太好,眉宇间笼着极淡的戾气,偏偏坐姿十分舒适的样子。

面容出众,神态闲淡,漆黑的眼瞳中有一抹金色的诡异,必然就是伯特了。

“Bon Soir!”伯特缓缓抬眸,一字一句,“S.!A.!YAN!”

言溯漫不经心笑了一下:“Bon Soir!”晚上好。

伯特对他的笑颇感意外,灼然的眉眼盯他半刻,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半晌,收了笑,瞥安珀一眼,后者立刻扔一堆小型器械在言溯面前的地上。

正是刚才在枫树街银行,他们从言溯身上收缴的窃听器,摄像头,定位器,追踪仪。

伯特慢悠悠地摇摇头:“一群愚蠢的警察……包括你。连这点儿警惕和智商都没有,当我是蠢货吗?”

言溯意味不明地弯弯唇角:“我认为这是他们用来监视我的。当然,全拜你所赐。”

伯特眼神幽深:“我以为你没那么蠢。”安了这些东西,你会不知道?

言溯直言:“我没你那么坏。”我遵纪守法,当然得服从警方的监视。

他的话,伯特并不全信,却不妨碍他觉得他很有意思。

言溯说着话,不动声色扫一圈周围的环境,这里的人他只认识两位,席拉和安珀。而刚才绑在十字架上的白裙女子,不见了踪影。

那张脸,他以为看到了幻觉。可他当时没有碰她,没有确认。

伯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插着兜落落起身,目光与他平齐:“跟我去见她吧。”

言溯没有拒绝。

侍从鞠着腰,恭恭敬敬拉开厅侧的大门,白色弧形走廊上除了几步一台烛光,再无一物。

伯特像带着客人参观的主人,客气又礼貌:“你是第一个参观我的收藏的人。当然,也是最后一个。”

言溯不拘礼地回应:“我的荣幸。”

“S.A.,你果然喜欢。”伯特唇角弯了一下,“苏琪应该告诉过你,这里收藏着什么。”

言溯没有辩解,想着自己的心思,淡淡反问:“据我所知,这里其实不是你的收藏,应该说是你藏品的复制品。”

伯特侧眸看了过来,眼瞳背着光,很黑:“她连这些都和你说?”

他还是不正面回答:“我认为,你收藏的东西,未必愿意拿出来与他人分享,更别说分给俱乐部里其他男人。”

伯特慢慢笑开,傲慢又闲适:“你很懂我的想法,就像你一眼看出那段视频里的性幻想。

聪明的头脑,邪恶的思想,总是物以类聚,碰撞出奇妙的火花。S.A.,能看到你的这一面,我很荣幸,但也很…惋惜。

惋惜你即将英年早逝。

说实话,亚瑟曾想过让你加入S.P.A.,给你一个很高的地位。但是,”他的眼色阴暗下来,“你碰了他最珍贵的东西,不可饶恕。”

言溯自动忽略掉他后面的话,不紧不慢道:“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并不代表和你有情感上的共鸣,只关乎智力。另外,S.P.A.不适合我,谢谢A先生的好意。”

伯特桀骜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讥诮:“我却认为,你很快就会发现你身体里最阴暗最肮脏的一面。”

言溯不置可否,淡淡直视他的目光,也不回答。

“当然,先请客人参观我的收藏。”伯特笑笑,一拍手掌,做了个请的手势,绅士有礼。

他们已到弧形走廊的尽头,面色肃穆的侍从拉开一扇重重的铁门,温暖的霓虹彩光流泻进来。

面前的景象宛如童话中的嘉年华,又像现实中的马戏团。

环形走廊两边是无数的房间或者说牢房。唯一不同的是铁栅栏全部刷了彩色。

每个房间里布置了一个场景,囚着一个女人。

言溯的左边,黄绿色栅栏后布置着爱尔兰风格的房间,放着白风车,一位穿格子裙的棕发绿眼少女坐在床上发呆,有人走过也浑然不觉。

深紫色栅栏后身材火爆的拉美裔女郎;

粉红色房间里穿着和服的日本女孩…

无尽的走廊两旁,汇聚了世界各地的精彩…与绝色美女。

室内风格不同,配备却大同小异,床,梳妆台,不戴遮帘的浴缸马桶。

有位肤白貌美的东南亚女子立在浴缸里冲澡,见了人来也丝毫不羞不躲,早已习惯了橱窗生活。

在这儿,羞耻早被磨平。

和监狱不同,这里的牢笼干净得一尘不染,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闺房”前甚至有女孩的姓氏名牌。

有人冷漠,有人微笑;有人介于驯服和挣扎之间,只直直望着。

言溯无法描述那是怎样一种眼神,不像等待恩客,也不像期盼逃生,一眨不眨,悲哀又空洞。像在向他祈求,却不言不语。

一瞬间,走廊变得很长,走了似乎很久却没有尽头,迎接他的总是另一个装饰精致的笼子,关着一个供人玩弄,没了表情的活人芭比娃娃。

伯特问:“有你喜欢的类型吗?”

“没有。”言溯平淡回答。

“我相信你的品位。”一句话轻而易举地藐视了这里所有苦命的女人,伯特话锋一转,“得到过最好的,自然再看不上别的。”

言溯抿唇不答。

“你很爱她?”

“是。”这次他开口了。

“为她死,愿意吗?”

言溯淡淡一笑,道:“好像没有选择了。”

前方陡然传来尖叫,有人拼命拍打铁笼:“放我出去!你们这些混蛋!”她圆弧对面笼里的女人们漠不关心地看一秒,各自做自己的事去了,早已习惯。

言溯的心微微一沉。

贾丝敏。名牌上写着Jasmine Van De Bilt。

伯特道:“你妹妹很不听话!”

言溯无声看过去,她的状况比他想象中好,换了身名贵的晚礼服,没伤没痛地关在暗黄色的栅栏后。

见到言溯,贾丝敏怔住,几乎是惊呆了,眼泪汪汪扑到栏杆后,凄凉地哭:“S.A.,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一刻也不想。”

伯特讽嘲:“你认为他救得了你?”说完,不作停留地继续前行。

贾丝敏梗住,言溯也被抓起来了?

言溯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她,贾丝敏眼泪哗地就下来,她被化了妆,睫毛膏给泪水打湿成黑乎乎的。

声音很轻,没了歇斯底里:“S.A.,你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我吗?如果是那样,我宁愿死,宁愿死。如果你不能救我出去,你就杀了我。”

言溯不带任何情绪地收回目光,沉默前行。

弧度拐角更急,才走几步,就到了终点——

白色房间装饰得像城堡里的公主房,欧式的帷帐蓬蓬床,椭圆木制梳妆台,放着糖果盒子和小兔宝宝。

白裙子女孩坐在镜子旁梳头发,面容白皙又清美。

言溯看着镜中她的容颜,不经意眯了眼。

事到如今,他要重新评估伯特的变态等级了。

她安安静静的,暗色的眼眸一抬,撞上他的目光,忽的就扔了梳子起身跑过来,小手抓着坚硬的栅栏,哀哀看着他。

言溯却依旧淡漠,不为所动。

伯特问:“这个呢?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不是。”言溯声音冷清,半晌,从容淡淡道,

“她是不能复制的,伯特。就算你整容出几百个面貌身形都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来,我也能一眼看出,我的那个,在哪里。”

后边不远处的席拉安珀和贾丝敏都怔住,笼子里和甄爱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人也愣了,渐渐收敛了刚才做作的神态。

言溯走过去,把反放的名牌翻了过来:Cherry Lansport谢丽·兰斯帕德,名字都是仿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