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是真的想帮她……”我好脾气地继续央求她。

可是我妈素来在商场上杀伐决断惯了,虽然以往对我都还是温柔和气,但是这一次也忍不住拿出了惯有的语气。

她转过头来望着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说过了,不可以。”

我一下子愣住了。

程叔叔听着我们说话的声音似乎大起来了,赶紧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结果就看见我和我妈僵持在客厅里,气氛尴尬。

他问了句:“怎么了?”

我妈看着他,有些生气地说:“她室友的爸爸出去赌钱,把家里的房子都要输出去了,她来找我要钱,想拿去帮人填那个无底洞。”

程叔叔也是生意人,对这些事情都见惯了,于是也来劝我:“嘉嘉,帮助朋友是好事,但是凡事也要有底线。如果是你朋友家境不好,交不上学费,你要拿钱去帮他,这个你妈妈肯定不会阻拦。但是涉及赌博这种问题,我也和你妈妈一样,不支持你出这个力。”

他一直好脾气地劝我,怕我妈生气,又怕我和她闹僵。

而我姿态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听着他的劝说,再看着我妈一脸平静的表情,忽然间觉得无所适从。

我反复重复着一句话:“她是我朋友,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这样的谈话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我妈忽然就发脾气了,砰地一声把遥控器扔在茶几上,站起身来对我说:“祝嘉,我跟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是不是?”

我错愕地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

她不知哪里来的火气,也不再避讳我,而是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还当我是你妈,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我觉得她未免太过武断了一点,于是竭力抗争,“那我问你,要是你最好的朋友遇到这种事情,妈妈你帮还是不帮?”

“我的朋友?”她神情不耐地又皱起眉头,眉峰的皱纹都加深了不少,“我根本没有这种朋友!要我说,既然她家里能出个赌徒父亲,恐怕她的家教也有一定的问题。祝嘉,你最好别跟她来往了!”

我简直对她大失所望。

这就是我的母亲?十年来和我疏离得只维持这表面的母女关系,没有一丁点内心交流。而今我们的话题终于比以往要深入了那么一点,结果却是她教我如何在危难时刻抛弃自己的朋友。

我当然知道她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赌博是个无底洞,而我没有那个能力去帮我的朋友。

可是我不能什么也不做,我想过了,哪怕是几千块钱、一万块钱,我也应该拿出来——毕竟那对我来说并不是必须的,然而对思媛来说确实能够救急。

重要的是,那是我对她的心意。

收不收得回来另当别论。

我看着我妈,却毫不意外地在她眼里发现了那么一丝不自在,她一直不曾对我爸的事情释怀过,也因此,她的目光和以往一样,很快从不自在转变成了别的什么。

她还是美丽如斯,哪怕岁月在她的面上留下了一定的痕迹,可她一直在程叔叔的呵护下过得很好。

而她站在原地,用我记忆里那双美丽的眼睛看着我,而与那种美丽一样不曾改变的,还有她对我这个女儿的陌生、厌恶,或者说还有憎恨。

我忽然间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种眼神太熟悉了,十一岁那年,我整整四个季节都面对着这样的仇视与憎恨,面对来自我亲生母亲的厌恶。

我也以为我们已经走过那段时光,只要好好地维持表面上的平和,我们就还是看似亲密的母女。

可是谁知道就连“看似”也看着不似了。

我慢慢地问她:“那,压岁钱你也不打算给我了?”

她平静地说:“如果是借给她,一毛钱都不可以。”

那么冷漠的语气,就好像别人的生死与她全然无关,而我伤心与否也不关她的事。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那不好意思,今天回来打扰你们了,既然结论都出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我飞快地朝大门走去,而程叔叔着急地劝着我妈,在我走到鞋柜旁边时,她终于出声叫住了我:“祝嘉!”

我站定,没有回头。

她非常不自在地放低了声音,“留下来,把饭吃了再走。”

那语气与其说是妥协,倒不如说是命令。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情留下来顿饭?于是赌气地说:“不用了,思媛还在学校伤心,我要回去安慰她。”

也就是这句话一下子激怒了她,她忽然间快步朝我走来,而因为步伐太急,一不小心碰到了茶几边上的水晶花瓶。

只听一声刺耳的声响,那支花瓶连同里面的水和花一起重重地砸在地上,玻璃渣碎了一地,我惊愕地回过头去望着她。

她怒气冲冲地呵斥我:“祝嘉,你就和你爸一样不可理喻!压根不讲道理!好啊,你走,走了以后就和你爸一样别回来了!”

那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房子里,同时也一遍一遍回响在我的心里。

我缓缓看过去,那一地的花瓶碎片无可抑制地勾起我童年的回忆。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年她把那只花瓶朝我砸来的场景,满眼皆是悔恨与怨怒交织在一起的泪水,她一边歇斯底里地告诉我她后悔嫁给了我爸、更后悔生了我,一边望着我额头上淌下来的鲜血,一字一句地说:“祝嘉,你怎么不去死?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而今,除了那只花瓶没有砸在我头上,而我没有受伤以外,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我记得那双眼睛,也记得其中的情绪,更记得自己受过的伤。

所有的屈辱与悲怆一齐涌上心头,我几乎是竭力克制住自己,才勉强在不发抖的情况下换好了鞋。

离开那个家的同时,我望着她说了一句话:“有时候我真希望从我爸离开的那一天起,我就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这是在一起之前的最后一次必要冲突,一切只为告白做铺垫,所以我把铺垫都放在这一章里了。

这次的事件也会好好解决陈寒的问题。

借钱这个事情妈妈的出发点是对的,嘉嘉的心意是真的,冲突就在于两人都不会坐下来好好沟通。

PS:不要讨厌妈妈,这里有伏笔,后文会揭示,一切都是有缘由的。

明天和陈寒首次摊牌,相信很多小伙伴期待已久了=3=!

——我是分割的小尾巴——

我家歌爷的新坑《进击的尚宫》火热上映中,甜爽宫斗,不容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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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傍晚又见夕阳,可橘红色的云霞在我眼里也只剩下一片黑白。

我从漆黑的楼道里走出来,双眼由于没能在第一时间适应光线,一下子被扎得有些疼。

楼下的便利店门口有只肥嘟嘟的大花猫在打瞌睡,胡须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店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走出来,蹲在它旁边伸手去摸它,花猫被惊动了,一下子有些炸毛地睁开眼来。

另一个年轻的女人走出商店,赶紧拉着小姑娘往里走,“别去乱碰这些猫,万一挠你一下怎么办?”

小姑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花猫,“但是它好乖的,妈妈!”

“那你也乖,跟妈妈进来买东西,一会儿妈妈给你买巧克力,好不好?”

我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钉在原地难以挪动步子。

我想到了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妈也一样把我捧在手心里,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我。

我一直记得五岁的时候我下楼梯摔了一跤,我妈听见楼道里传来扑通的一声,吓得赶紧冲下来扶我,而当我抬起头去可怜巴巴地望着她时,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伤在儿身上,痛在娘心上——那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理解到了这一句话的意思。

然而耳边又一次回荡着后来她说的那句话:“祝嘉,你怎么不去死?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我闭上眼睛,仿佛又回到十一岁那年,我捂着额头蹲在地上,吓傻了,抬头便看见她厌恶憎恨的眼神。

那个眼神,我终生难忘。

我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听见单元门开了,心下一动。

“祝嘉!”有人追了出来。

可是叫我的不是妈妈,而是程叔叔。

他走到我面前,匆匆塞给我一张银行卡,低声说:“你妈妈最近情绪不太好,总是发脾气,刚才也是为你好,一时之间气过了头,你别跟她计较。这个是她让我拿来给你的,密码是……”

程叔叔说了一大堆,而我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心里却更难过了。

我心知肚明这是程叔叔的卡,也清楚我妈没有叫他来向我道歉,他一直就是个和事老,这么多年来一边弥补我爸对我妈造成的伤害,一边试图在我和我妈之间搭起一座桥。

可是有的事情是难以弥补的,有的伤害也并不是只要好好沟通就能够被记忆更替的。

曾经发生的事情像是年轮一样生长在我的心里,一圈一圈,全部是难以磨灭的印记。

他似乎也有些尴尬,抬起手来想要摸摸我的头,又像是觉得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样的动作略有些不合适,于是最终作罢,将手放了下去。

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你,程叔叔,我妈……我妈那边还要请你多照顾一下了。”

他笑了出来,“那本来就是我该做的,请什么请?难道她不是我的那口子?”

他拍拍我的肩,“嘉嘉,加油!”

而我拿着那张银行卡,一直看着他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单元门后,终于红了眼睛。

我妈三生不幸遇见了我爸,然而最幸运的却是遇见了一个程叔叔。

那我呢?

连一个毫无瓜葛的继父都能够对我这么好,可我妈却不肯释怀。

爱情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能令她一辈子活在痛苦里。

而我也活在她的痛苦里,亦成为了她痛苦的根源之一,随着她的痛苦而痛苦。

一个人走出了住宅区,我在燥热的空气里游荡在街旁。

我看见有情侣在首饰店里挑选珠宝,花店里有年轻的男人捧着火红的玫瑰走出门来,小夫妻推着婴儿车与我擦身而过,白发苍苍的老人携手散步。

从黄昏走到夜幕低垂,城南的繁华与热闹皆与我无关。

这样的场景莫名令我想到四个字:孤魂野鬼。

中途接起一个电话,陈寒在那头压抑着嗓音质问我:“祝嘉,你在哪里?”

“外面。”

“我当然知道你在外面,告诉我具体位置!”他不知哪来的强势,态度咄咄逼人。

我忽然觉得一阵滑稽,这种奇怪的疏离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也许是从他为了沈姿在电话里骂我公主病开始,也许是从他问我还有没有心的那一刻开始,也许是在我落水那日,他选择了无视我、救他的公主开始。

于是我淡淡地问他:“我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寒顿时没了声音。

我不耐地说:“没事了?没事我就挂了。”

这一次,他忽然间忍无可忍地对我大声吼道:“祝嘉,你是不是在那个男人那里?”

我一愣,那个男人?哪个男人?

“你什么意思?”

他似乎已经濒临爆发的临界点了,素来温和的人也暴躁起来。

“我什么意思?三番两次看见那个男人和你在一起,宿舍楼下,音乐厅外,医院里……如果不是沈姿告诉我你彻夜不归,第二天还是那个男人把你送回学校来的,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我简直忍不住为他喝彩了,这语气,这姿态,这一字一句声泪俱下的控诉,还有这超强的爆发力——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的初恋还有进军奥斯卡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