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觅言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我以为你会觉得她幼稚。”

“因为沈潮那件事?”程杳身子微微往后,靠到座椅上,神情放松,“她那天很美啊。”

顿了顿,她加上一句:“也很有勇气。

说完这话,她忽然沉默,转头望向窗外,外面行人车流、广厦高楼……所有风景在眼前一晃而过。

程杳意兴阑珊,陈觅言感觉到她的变化,眸色深了深,也跟着沉默了。

车子静静地行驶,过了二十分钟,终于到了师大侧门。

陈觅言给乐菱打了个电话,很快,一个穿着背带裙的女生就从侧门奔出来。

乐菱爬上车后跟程杳打招呼:“程姐姐,你过来后面跟我坐啊。”

没等程杳反应,陈觅言就侧了侧头,语气严肃地说道:“你一个人坐有什么问题?”

乐菱瞬间从陈觅言明显不友善的表情里看出深意,意识到自己犯了蠢——

她怎么能戳她家闷骚表哥的轮胎呢?

不想被陈觅言的眼神冻死,乐菱赶紧补救,打着哈哈把这一茬含糊过去了。程杳倒是没在意,一路上与乐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先前沉闷的气氛缓和不少。

三个人一顿晚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大部分时候都是乐菱在说话,小女生的叽叽喳喳虽然聒噪,但也的确能调节气氛。陈觅言看出程杳的心情明显好了一些,他也轻松起来,跟乐菱说话时态度和蔼得反常,倒弄得乐菱有点受宠若惊。

饭后,陈觅言先开车送乐菱回校,离开师大后,还没到八点。陈觅言提议顺道去C大看看,程杳也没意见。车子一路往C大行驶。

C大和师大同在学院路,只不过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十分钟车程足够了。

正逢期末,学渣们挑灯夜战临时抱佛脚的时候,一切文艺活动都暂时停了,C大校园里很安静。

程杳和陈觅言沿着小篮球场往西走,绕过大礼堂、理科大楼、逸夫体育馆,一路走到图书馆前面的小树林,沿路不时碰到三三两两的学生,感觉像是回到了当年的读书时代。

“师姐还记得那儿吗?”走到文睿楼西区,陈觅言指着地下室入口问。

程杳想了一下,记起了一些,说:“我们在里面待过一夜。”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程姐姐和陈弟弟在地下室那一夜做了些什么?

☆、第8章

作者有话要说:操作失误,存稿时不小心把第八章点成直接发表了,所以只好也把第七章发上去了,所以就变成了今天一下子发了三章,这样明天后天我就不发了,哎,我真是个傻的……

对于那一夜,程杳的记忆并不清晰,但陈觅言印象深刻。

那时正值南北八校辩论赛,第四场由程杳和陈觅言做二、三辩,比赛之前校辩队加班加点,每天讨论到深夜,十点半文睿楼关门后就只能转场到西区地下室。一般讨论会都会在十二点之前结束,但那天在攻辩环节遇到一个坎儿,所以,在所有人走后,程杳和陈觅言留在那里继续磨攻辩问题。

没想到的是,等他们磨完后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地下室的门被人从外面锁住了,更糟糕的是,里面完全没有信号,他们根本没法求救。

就这样,两人被迫在那里过了一夜。

说起来,这种经历似乎完全没什么浪漫可言,但是程杳离开的那些年,陈觅言时常想起那个晚上。从凌晨一点到早上六点半,整整五个半小时。只有他和程杳。

对那时的陈觅言来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浪漫了。

想起从前,陈觅言眸光泛暖,轻笑着说:“那天师姐竟然还能睡着。”

“我那天太困了吧。”程杳也笑,依稀记得那晚地下室奇冷无比,陈觅言脱了外套给她,他穿着单薄的衬衫熬过一整晚。

两人并肩走着,像老朋友一样聊起旧事,气氛一时竟出奇的融洽。

不知不觉间走到小操场,以前一到周五晚上,那里就是藏族学生跳锅庄舞的场地,程杳大一时也跟在队伍里瞎跳过,后来越来越忙,才没再继续祸害人家藏族同胞。现在看到这块地方,她不免想起那时活得恣意飞扬的自己。对比现在,滋味莫名。

他们在小操场上坐了很久,直到有几拨刚从自习室出来的学生情侣过来小操场你侬我侬,两人才觉得有点尴尬。程杳说了一声“回去吧”,陈觅言应了,于是就离开了。

新的一周,程杳忙成狗,交了三个案子又接了两个,林颂声还用连环CALL催她回一趟香港。她叫助理张月替她定了周四的机票。

周四开完会,程杳回公寓收拾好行李,在去机场的路上给俞美樱打了个电话交代行程,之后坐上一点半的飞机。

——

将近六点时,陈觅言接到邵岳的电话。他直奔主题问道:“查到了?”

那头邵岳咳了咳说:“兄弟,我多嘴问一句,那位程小姐跟你什么关系?女朋友?”

陈觅言一顿,语气不大自在地说:“不是。”

邵岳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你查到什么?”陈觅言从他的话中听出异样,嗓音沉了。

“她的事情有点复杂……” 邵岳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夹,啧啧两声,说:“你说的那个钟瀚是她弟弟。”

“弟弟?”

“是啊,同父异母的亲弟弟。”邵岳以一本正经的工作态度给陈觅言解释,“程杳她爸叫钟云山,在她老家容城那儿还是挺有名气的,对了,容城那个亚信就是钟云山弄出来的,他十年前还上过企业家杂志的,算是白手起家的典范吧,不过他这几年身体不行了,一直在休养,亚信总经理现在是钟瀚。对了,程杳她爸妈从没离过婚,所以钟瀚其实是钟云山的私生子……”

没听到陈觅言接话,邵岳继续往下说了一些钟瀚的情况,末了话锋一转,问道:“你知道程杳休过学吗?”

陈觅言并不知道。

他皱眉问:“什么时候?”

“大概五年前吧,她在爱丁堡读了半年就休学了,一年后才回去的。”

“为什么?”

“因为身体原因,化学物中毒。”邵岳顿了一顿,说,“她妈妈做的。”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邵岳叹了叹,继续把话说完:“她妈妈程青,容城理工大学化学系教授,五年前在程杳出事后烧炭自杀。至于这其中的隐情,各种说法都有,有人说因为钟云山出轨,程青利用女儿报复钟云山,也有人说程青生无可恋,所以带着女儿一起死,我这边也没有定论,当年这事在容城传得沸沸扬扬,但没几天就沉下去了,这里面钟云山应该费了不少功夫。”

说到这里,邵岳兀自摇摇头,对着电话问:“还要说下去吗?”

陈觅言慢慢捏紧手机,低声说:“还有什么?都说完。”

邵岳老老实实地将查到的信息都告诉他:“还有就是程杳中毒的事。当年她在医院昏迷一个月,醒来后失明失聪,记忆中枢严重受损,大概治疗了半年才能视物,听觉也恢复了,但据说还有其他后遗症,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治愈,这些年钟云山一直在为她找医生,但程杳单方面跟他断绝了关系,从来没有回去过。我还查到她在英国复学后患过重度抑郁症,酗酒、伤人、自残,闹得差点退学……”

邵岳还在说着,但陈觅言听不进去了,他的脑子里嗡嗡地响。邵岳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在他心里绞着、拧着,磨得他心腔里闷疼闷疼。

……中毒……失明、失聪……抑郁症……自残……

这些可怕的字眼,全部都是程杳的遭遇。

当年她离开C大时,他以为她会很幸福,结束辛苦的异地恋,跟心爱的人结婚,然后一起去英国深造……

所以那时他失意至极,兀自沉浸在暗恋失败的泥淖中,强迫自己忘记她,与她断了联系,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几年里她经历的居然是这些。

陈觅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几分钟后,程杳的手机响了。但她正跟林颂声一起吃饭,手机落在酒店房间,她晚上回去后才发现手机上有三个未接电话、两条未读信息。

“你在哪?”

“师姐,我想见你。”

程杳愣了下,一看时间,是两个小时之前发过来的。她拨了个电话过去,才响了一声,那头就有人接了。

“陈觅言?”

“师姐……”陈觅言低沉的声音传过来,不知是不是错觉,程杳隐约觉得他心情似乎不怎么好。

“刚刚我手机没带在身上,才看到你找我,有什么事?”程杳问。

“你……不在家?”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有些僵,“你在哪?我……”

程杳说:“我在香港。”

陈觅言僵立在路灯下,忽然说不出话了。

没有听到他说话,程杳很疑惑:“陈觅言,你有急事?”

“……没有。”他艰涩地开口,默了一下,问,“你还回来吗?”

“当然,我周一回来。”

“好。”

“……”

好?好什么?所以他打电话给她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程杳更迷惑了。可是,那头陈觅言已经挂断电话。

——

在博美香港总部开了几次会,和林颂声吃了几顿饭,这边的行程就结束了。周一清早,程杳拖着箱子走人,林颂声起了个大早,亲自送她到机场。

三个小时后,程杳到达C市。

没有想到的是,一出机场,就看到了陈觅言。

看到她,他大步走过来,伸手拿过她手里的拖箱,程杳还在怔愣,直到手里空了,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来了”,陈觅言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不动声色地别开眼,淡淡说:“不是说今天回来么?”

“所以你……”程杳吃惊,“来接我的?”

陈觅言嗯一声,问:“回家还是去公司?”

“回家。”程杳皱着眉,神情有些木木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清楚。

陈觅言开车送程杳回家。到楼下时,陈觅言看了看箱子,对程杳说:“我送你上去。”见程杳表情微怔,他低下头,轻声说,“其实我有点口渴,师姐请我喝杯水行吗?”

程杳张了张嘴,只说了一声“好啊”。

上楼后,程杳摸钥匙开门,进了屋,她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

陈觅言看了一眼摆在面前的男士拖鞋,灰色的,虽然看起来很新,但显然不是新拆封的,应该有人穿过。

他心里闷了一下,没说什么,神色如常地换好鞋,走进去,环顾四周,发现屋子里的东西少而简单,几件必备的家具都是灰色调,几乎看不出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公寓。

程杳把冰箱翻了一遍,除了咖啡就只有两瓶运动饮料,还是之前为俞美樱准备的,她给自己拿了一罐咖啡,然后把饮料递给陈觅言:“只有咖啡和这个,你先喝,我去烧点热水。”

说完她转身要去厨房,手腕却被陈觅言握住。

“先歇会儿。”陈觅言拉她到沙发上坐下,拿过她手里的冰咖,打开后递回给她。

程杳恰好也有些渴,接过罐子连喝了几口,侧过头时看到陈觅言正在看她。

“怎么了?”她无意识地眨了下眼,长长的睫毛晃了晃,陈觅言抿着唇,眼神沉得蕴了水似的。

“没什么。”他移开视线,拿起桌上的饮料拧开,喝了一口。

程杳越发觉得莫名其妙,想起他打电话给她的那天晚上,于是问道:“你那天有什么事情?”

陈觅言握着瓶子的手紧了紧,转头对她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事,那天乐菱推荐了一家新餐厅,我去试吃了,觉得你会喜欢,所以想带你去。”

程杳听完愣了一下,她听俞美樱说过,她以前是个十分称职的吃货,哪里开了新店,她都要去尝试。看来,陈觅言对她这个习惯也印象深刻。这么说,以前她跟陈觅言应该挺熟的?估计不只一起吃过西门那家汤包,说不定还扫荡过C市所有美食街。

她扬了扬嘴角,难得轻松地开玩笑:“陈觅言,在你心里,我是吃货么?”

陈觅言一愣。

“不然你怎么就为一家新餐厅着急成那样?”程杳笑起来,漆黑的眼里亮晶晶的。

陈觅言看着她,感觉整颗心酸胀得难受。他极力忍耐,克制着那股想伸手抱她的冲动。他顾不上答话,飞快地站起身说:“我去烧水。”

☆、第9章

陈觅言真的跑进厨房烧水去了。

程杳感到莫名其妙,过了两秒才起身跟进去。

“我自己来,你是客人。”

陈觅言没有接话,很快装好水插上电,转头看到角落里放着崭新的饮水机,有些奇怪:“怎么不用这个?”

“哦,我平常在家不怎么喝水。”

“那你喝什么?”说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冰箱旁,一打开,满箱的罐装咖啡。

陈觅言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你就喝这个?”他以为咖啡这种东西她只是偶尔喝一罐,没想到她把它当水喝。

程杳被他看得不大自在,好像喝咖啡成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她沉默地点了下脑袋。

“咖啡不是这么喝的。”

“可是很香,比酒还香。”程杳说。

陈觅言一震,目光越发的深沉。

过了一秒,他说:“香的不只有咖啡。”

这句话,程杳起初不明白,不过第二天她就懂了。

望着面前那几大袋不同种类的花草茶、植物茶,程杳有些发晕,呆看了好一瞬,抬头问陈觅言:“这……什么意思?”

“我试过了,这些都很香,泡水喝口感很好,你看看喜欢哪一种,可以用它替代咖啡。”

“……”

程杳惊愕之后就皱了眉。“可我已经喝惯了咖啡。”让她现在放弃,太不人道了。

“习惯可以改的。像你那样喝会伤身。”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严肃,陈觅言缓了缓,声音温柔了,“师姐……试试好么?”

“我不……”

程杳看了一眼陈觅言认真的表情,抿着唇把话咽回去。

“那……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