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受了伤,我又走了,没人照顾你,你那个好师弟就没什么表现?”俞美樱拍了一下桌子,忿忿道,“稍微有点眼力见儿的男人都该送你上去好好陪着吧?哎,他怎么会放过这种好机会啊?该不会是个绣花枕头吧,脸好看脑子不好使?”

程杳淡淡白她一眼:“你以为所有人都有你那么豪放?陈觅言不是那种随便的男人,在他心里,我是师姐,你别乱指望了,上次的教训你又忘了?”

“上次啊……”俞美樱摸了摸鼻尖,“上次是哪次?”

程杳不想理她。

俞美樱装完糊涂,转了个话题:“对了,我跟封医生约好了时间,这周六下午,到时我去接你。”

程杳手一顿:“不能不去?”

“不能。”俞美樱挑眉,“看医生这事没得商量,你只有服从的份儿。”

“反正结果都一样,我不懂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

“什么叫反正结果都一样?”俞美樱很不满,“不试怎么知道结果一样?不试怎么知道这次结果会不会不一样?程杳,你丫能不能别一副怂样?我嫌丢人!”

程杳:“哦。”

俞美樱:“……”

无力反抗俞美樱,程杳只有听话的份儿。

周六中午吃完午饭,俞美樱就带她去见封医生。封医生名叫封衡,是俞美樱旅行时认识的,据说是从美国回来的神经内科医生,最近刚好到C市参加讨论会,俞美樱就趁机约他帮程杳看看。

地点定在市一院。

俞美樱下车时给封衡打了电话,很快就有一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门诊大厅。

俞美樱一眼就看见他,封衡恰巧也在同一时间看到她们,他远远朝俞美樱挥了挥手,大步走过来。

“封衡!”俞美樱喊了一声,然后指着程杳说,“我表妹程杳。”

“你好,程小姐。”封衡走近,英俊的面庞带着微笑,礼貌地对程杳伸手。

程杳回握他:“封医生,你好。”

程杳对医院这种地方有着习惯性的排斥,因此情绪明显不高,脸上虽然有笑,却是虚的,她眼睛里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封衡看得分明。

寒喧了几句,封衡就带她们上去,然后为程杳做检查。俞美樱早就在电话里跟他说过程杳的情况,所以要问的信息不多,检查完就等报告。下午四点多,各项报告全都送到封衡手上,他看过后就叫俞美樱进办公室。

程杳一个人坐在外面等着,有些无聊,也有些烦躁。对于检查结果以及封衡的分析,她一点兴趣也没有,之所以会来这里,不过是为了安慰安慰俞美樱。过了这么多年,没有放弃她的,始终只有俞美樱而已。至于她自己,其实早就死心了,是什么结果都无所谓。

坐了一会还不见俞美樱出来,程杳有些受不住空气里随处飘着的消毒水味儿,给俞美樱发了条短信就出去了。

门诊大厅东面有一片小园子,常青藤架下有几张长椅,冷冷清清没几个人坐,程杳走过去坐下,摸出手机看了下时间,四点半已经过了。

她望着绿油油的藤蔓发呆,突然听到一道清脆的女声:“程小姐?”

程杳闻声回头,乐菱看清她的样子,惊喜地走过来:“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了!我是乐菱啊,还记得吗?”

“你……”乐菱的造型与上一次大不相同,程杳怔了一下才想起来,“是你。”

“嗯嗯,是我啊,”乐菱笑得眼睛弯了弯,转瞬又收起笑容,有些不自在,“那个……上次对不起啊,我弄错了,我想跟你道歉来着,但我表哥说他会帮我道歉,对了,我表哥找你了吗?”

表哥?

程杳反应过来,她表哥就是陈觅言。

“哦,他道过歉了。”程杳说。

“那就好。”乐菱又笑起来,张口喊道,“程姐姐,我还要谢谢你把沈潮炒了!”

程姐姐?

程杳不由失笑,这姑娘嘴够快的,这么一下就从“程小姐”到“程姐姐”了。

“我炒他是为公司考虑,其实跟你那件事没什么关系,不用谢我。”程杳诚实说道。

乐菱却不在意:“没关系、没关系,反正看到他被炒了,我就痛快!”她说着看了看四周,这才想起来是在医院,便问程杳,“对了,程姐姐,你怎么在这里?哪里不舒服吗?”

“……哦,来做检查。”

“这样哦,我是来看我同学的。”乐菱说完低头看了看时间,“哎呀”一声,抬头对程杳说,“我表哥要来接我了,程姐姐,我先走了啊。”

“好。”

“再见啦。”乐菱冲她挥挥手,小跑着走了。

程杳等了好一会,俞美樱才过来找她。

见面时,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程杳站起身,看到俞美樱的脸色有些难看,心里便什么都明白了。

一点也不意外。

“走吧,去吃饭了,好饿。”程杳扯唇笑了一下,上前握了握俞美樱的手腕。

和从前那么多次一样,她觉得好对不起俞美樱。

——

乐菱爬上副驾驶座,心情愉悦地对陈觅言说:“哥,去吃‘天辣’好不好,真的好久没吃辣了,好怀念!”

“吃太辣的东西伤胃。”陈觅言淡淡回了一句,发动车子。

“偶尔吃一次嘛。”乐菱不依不饶。

“不行。”陈觅言没有妥协,“吃点清淡的。”

乐菱哀哀叹了一声,认命:“怕了你,真是难说话。”

车子前行着,乐菱听完一段音乐,觉得无聊,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陈觅言专心开车,偶尔接一句。

乐菱说完住院的那个室友的情况,想起了在医院遇到程杳的事,扭头说道:“对了,你还记得那个程总监吗?我在医院看到她了!”

陈觅言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顿。

☆、记得

一阵急促的摩擦声之后,车停了。

陈觅言转过头:“她怎么了?”

乐菱被他的突然刹车吓了一跳,环顾四周说:“诶,这里不能停车啊。”

“她怎么了?”陈觅言捉住她的手,声音绷紧,乐菱一抬头看到他的眼神,惊了惊,转瞬反应过来:“你说那程总监啊?她没事啊,说在做检查,我猜是健康体检什么的吧,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陈觅言一愣,转瞬松了口气,慢慢转回头看着前方,感觉胸腔里某个高高悬着的东西落回了原处。可是想起上回俞美樱说帮程杳约了医生,又有一丝不放心。

他没有立刻回答乐菱,而是重新发动车子,往前开了一会才淡声开口:“她是我师姐。”

——

不夸张地说,得知陈觅言和程杳的关系,乐菱震惊得足足有半分钟没合上嘴。等她回过神来,陈觅言的侧肩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喂,你上次怎么不说?”乐菱觉得这简直巧合得不可思议,“哪种师姐?同门?宾大的?”

“C大。”与她的激动相比,陈觅言的态度很平淡,仿佛刚才那个紧张到突然刹车的人不是他。

“哦,C大啊……”乐菱想了想,记起曾经从沈潮那儿听到的信息,有些惊讶,“听说她是从香港回来的,那你们不是好久没见过了?这么说,还是因为我,你们才又遇到啦?”

“嗯,拜你所赐。”陈觅言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些,似有似无地笑了一下。

乐菱的第六感告诉她——有JQ。

她做陈觅言的表妹有十九年,从没见过他这么奇怪的样子,一会紧张焦急到失常,一会又笑得很诡异,这哪是她家那只温温淡淡跟凉开水一样的表哥啊。

程杳和俞美樱吃完晚饭后一起去了SEA。

SEA是俞美樱的酒吧,在远山路,是清吧,偶尔才会有一次主题活动,来几个乐队驻唱几场。俞美樱自己做老板,所以时间上比较随意,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顾着程杳。从爱丁堡到香港再到C市,程杳身边始终只有俞美樱。

俞美樱其实只比程杳大了一岁,但她很小就走女汉子路线,程杳是被她罩到大的。

用俞美樱的话说,她上辈子一定是个男人,辜负了程杳,所以这辈子投胎做姐妹还债来了。

酒吧里光线柔和,程杳坐在沙发上失神时,俞美樱端着山楂汁过来。

“喏,这个味道是最烈的。”俞美樱把大杯子放到她面前。

程杳拿着吸管拨了拨:“也就比西瓜汁烈一点吧。” 又不是酒,能有多烈?

“你就当红酒喝吧。”俞美樱挑挑眉,“不要想什么更过分的要求,想也白想。”

“我没想。”程杳说。

俞美樱哼了一声,审视地看了她一眼。

程杳笑:“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俞美樱:“被狗吃了。”

“……”

在SEA坐了两个多小时,八点多,俞美樱送程杳回去,但没想到,还没走出大门,就被人堵住了。

来的是一个男人。很好看的男人。

程杳一看到他,立刻条件反射地转过脸望向俞美樱。

果然,不出意外地看到俞美樱浑身上下杀气腾腾。

程杳有些头疼,转过视线朝对面的男人使眼色,可惜人家顾不上看她,一双祸水似的桃花眼只睨着俞美樱。

一直到现在,程杳都没有弄清楚当年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仲一临是俞美樱在英国读书时认识的同学,两个人当时很合拍,从同学到挚友,若不是因为俞美樱的性别,他们就跟穿一条裤子的兄弟没什么差别,后来她们到香港,俞美樱就进了仲一临的公司,给他做设计总监,一直做了两年,一切都很好。

可是不知怎么了,后来他们两个突然闹崩了,俞美樱辞职转行,从此不做设计,在香港又待了一年,就和程杳一起来到C市。程杳只知道他们绝交了,至于为什么,俞美樱一直不愿提。

谁知道仲一临竟然追来了C市,不只如此,他还在SEA对面那条街也开了一家酒吧,不仅装修风格和SEA相似,连名字都是山寨的,叫作SEE。

俞美樱气得要死。

于是这几个月以来程杳就见证了这两个人相爱相杀的种种诡异情形。

就比如现在——

“滚出去。”俞美樱跟炸了毛的狮子一样,漆黑的眼睛利刀一样剜着面前的男人。

“不滚。”仲一临浓眉一扬,勾着嘴角挑衅。

俞美樱眼睛发红,高声喊:“Leo!”

很快一个年轻男人奔过来:“老大,是不是抄家伙?”

抄你个头!俞美樱给了他一记白眼,Leo羞愧难当,十分狗腿地垂下头:“我懂了,老大,我这就去报警。”

“Leo,等一下。”程杳及时开口叫住他,走近了对俞美樱说,“没有必要闹那么大,你们还是谈一谈,说清楚吧。”

“跟一只臭苍蝇有什么可谈的?”俞美樱毫不退步,看也没看程杳,转头吩咐Leo,“先送我妹回去!”

“哦哦。”Leo连连应着,忙走到程杳身边,为难地看着她。

程杳无奈,摇摇头走了。

大战在即,她没兴趣观战,还是滚远点好。

——

程杳洗完澡在沙发上坐着,喝完一罐咖啡,她给俞美樱打了个电话,得知那边的大战已经结束了,就没多问,省得给俞美樱招烦。刚挂了电话,微信响了一声,是一条新闻提示。

程杳的微信里没几个人,除了俞美樱就是一些在香港共事的同事。她打开后,发现通讯录多了一条新朋友请求。点开一看,是陈觅言。他用的是本名,头像是一片天空,淡淡的蓝,只飘着一朵云。

程杳点了“接受”,刚要放下手机,一声短促的提示音响起。

陈觅言发来一条微信:“师姐,还没休息?”

程杳回他:“还没,有事?”

隔了一会,陈觅言回过来,是一段语音,17秒。

程杳点了一下,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低醇清晰:“听乐菱说她今天碰到你了,上回的事她觉得很抱歉,想请你吃饭,所以……师姐你什么时候有空?”

程杳想起乐菱,笑了一下,给他回道:“那件事没什么,让她不要放在心上,吃饭就不用了。”

陈觅言很失望。

他回:“她会很失望的。”

程杳:“只是小事而已。”

陈觅言:“也许……她不觉得是小事。”

程杳皱了一下眉头:“那依你看,我该让她请吃饭?她还是学生呢。”

陈觅言:“嗯,所以按照惯例,请客的是她,买单的是我。”

程杳轻笑出声,点着屏幕:“明天行吗?刚好周末,不耽误她上课。”

很快有消息回过来:“好。”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时间和地点是由陈觅言定的,下午五点半,师大附近的一家韩式料理。

第二天,程杳不用加班,在公寓里窝了一天,五点收到陈觅言的信息。

陈觅言昨天说来接她,程杳没拒绝,看到短信时程杳已经收拾好了,拿着包就下了楼。

楼下,陈觅言已经开好车门等她。

程杳上车后,陈觅言看了一眼她的右手问:“手好了?”

“嗯,差不多了。”程杳摊开手心给他看。她的手很小,手指纤细,莹白的掌心还留着一道红痕,颜色略淡,看起来伤口愈合得还行。

“确实好了很多。”陈觅言轻笑,眼里蕴着温温淡淡的光。他一边开车,一边跟程杳说话。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说起乐菱,程杳说:“你表妹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