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程杳就后悔了。她低下头,没去看陈觅言。过了一会儿,才听到陈觅言的声音。

“对不起。”

他的语气有点僵硬,说完就转身去车里,就在程杳以为他要上车走了的时候,他又回来了,把手里拿的袋子递给程杳。那里面是他买的药水和纱布。

程杳一瞬间觉得自己恶劣得令人发指。

明明这些年里,她已经做惯了这样的人,冷感、寡淡、暴躁,情绪无常到难以自制,没有几个人能忍受这样糟糕的她。虽然已经自厌到极处,但以前除了俞美樱,她似乎从没在面对别人时有这么明显的感觉。

程杳伸手接过袋子,犹豫该说些什么时,陈觅言就那么走了,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冷清的路灯下,程杳叹了口气。

——

陈觅言驱车沿着昭阳路往回走,回到住处已经过了凌晨一点钟,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开了灯,在玄关处换鞋,一个圆乎乎的团状物奔过来,轻轻蹭他的脚踝。

竟然是一向嗜睡如命的Robby。

陈觅言很惊讶,蹲下来摸摸它:“怎么还不睡?”

Robby “喵”了两声,转身就跑去睡觉了。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陈觅言换好鞋,到沙发上坐了几分钟,然后打开电脑发了一封邮件才去洗澡。

临睡前,他重新设了闹钟。

——

程杳一夜没睡好,第二天起床时迷迷糊糊,没什么精神。她有点不想去上班,但是今天有个讨论会,定好了由她主持,不能随便缺席。

简单地洗漱完,程杳随便化了个淡妆遮住有点明显的黑眼圈就出门了,连口水都没喝。没想到,刚下电梯走出门就看到陈觅言。

他穿着深色衬衣和西裤,靠在车门上,两条大长腿格外招人。

程杳的高跟鞋扎扎实实地在台阶上磕了一下。

她身子刚一歪,陈觅言已经快步过来,长臂一伸,稳稳扶住她。

“小心。”

男人低柔的嗓音落在耳边,程杳身子意外地僵了一下。等陈觅言松手退开时,她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接你。”他很自然地答道,“昨天说了的。”

“……”

他是说了,可是她婉拒了啊。

程杳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都已经等在这里了,她不可能现在叫他走。

“你等多久了?怎么不……”程杳想说“怎么不打电话给她”,话一出口才想起她跟陈觅言根本没有交换过电话,他没办法联系她,只能等在这里。

……所以他可能已经等了很久。

体认到这一点,程杳更不可能开口拒绝陈觅言的好意。她是有病,病到快没心没肺,但她不犯病的时候还算稍微正常,所以多少留了点正常人该有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是心底难以控制地柔软了一下。

陈觅言不知道程杳想的,随口答了句“没多久”,说话间瞥了一眼她的右手,那里纱布重新绑过了,看来已经换过药。

“手还好吗?”

“没事,好多了。”

程杳应了一声,他没多问,走过去替她开好车门。

上车后,陈觅言问她:“早饭吃了没?”

“还没有。”程杳偏头,“你呢?”

“我也没吃。”陈觅言侧过脸对她笑了一下,很快又转回去看着前方道路,“那一起吃点东西?”

程杳听到他的提议犹豫了一秒,她想起昨天塞在办公室抽屉里的那两块面包,本来那是她今天的早饭,谁知陈觅言就在这一秒中做好了决定。

“C大西门那家汤包馆,我记得师姐你以前很爱去的,不如我们去那儿吃吧。”

汤包馆?哪家?

程杳懵了懵,仔细一想,发现她连那家汤包馆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儿汤包是咸是甜都记不得了。

啧,这糟糕的记性!

她揉了揉眉心,又一想:算了,反正就她现在这种状况,吃什么不是吃?随便吧。

就这样,二十分钟后,他们两个人就坐在C大西门的周记汤包馆里了。

程杳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六年前毕业离校的那天早上,算起来也比较久远了,加之她记忆力严重衰退,现在已经不太记得当年的事,只是走进馆子后看着有些熟悉,脑子里偶尔冒些片段。

正值清晨早餐时间,来店里吃早饭的人很多,大部分都是C大的学生,有同宿舍四五个女生一窝涌过来的,也有一对一对男女生牵手来的。

“一笼汤包,带走!”

“四个烧麦,打包,麻烦快点,赶着上课哦!”

“哎呀,别喝粥了,赵师太要点名的!咱们带几个汤包好了!”

……

都是年轻朝气的声音。

程杳站在陈觅言身后等他点单,看着周围一张张焦急的面孔,忽然便有些失神,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大学时候。虽然属于那段时光的很多记忆已经被她弄丢了,但她仍然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时的她过得很开心。

程杳无声地笑了笑,收回思绪。

他们挑的是临窗的桌子,在最里面,也相对安静一些。陈觅言点的是一笼灌汤包,一笼肉汁烧麦,外加两碗素菜粥。没多久,汤包就送过来了,热乎乎的冒着香气,看着就很好吃。

陈觅言递了双筷子给程杳:“试试看,还是以前的味道。”

程杳听他的话夹起一个汤包咬了一口,咽下去后刚要说话,陈觅言递了碟醋过来:“你以前喜欢蘸醋的,不蘸醋不下口。”

“……”

程杳很想说现在蘸不蘸醋没什么区别。但她没说,象征性地蘸了点醋,把剩下半口吃完了。

“怎么样?”陈觅言看着她,很期待的样子,俊朗的眉眼透出某种很吸引人的神气。

程杳稍顿,默了一下,点点头说:“还是一样好吃。”

陈觅言听完笑了起来,清黑的眼眸微微弯了,十分好看。

于是程杳多看了两眼。

这一看,才发觉重逢以来她都不曾仔细看过现在的陈觅言。眼前的男人眉眼隽秀,鼻梁高挺,微薄的唇呈淡红色,唇形极好,整个脸部轮廓也完美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想起来,当年C大BBS评校草,貌似陈觅言也上了榜,名次还挺靠前。

现在这么一看,当年C大女生的眼光还真不赖。

程杳难得又记起了一些从前的事,不由有些失神,直到听到陈觅言说话,才回过神,不自在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吃东西。

陈觅言喝了两口粥,抬头问道:“师姐回来后去C大看过吗?”

程杳摇头:“还没有。”

“有时间一起去看看吧,有很多地方变了。”

“……好啊。”

——

两人吃完早饭,赶到十梦大厦,离九点还有十几分钟。

程杳下车后对陈觅言道谢,末了想起什么,拿出手机说:“你电话多少?”

陈觅言明显一愣,隔了一会才接过她的手机,输入自己的号码。

程杳存好电话,拨了一遍说:“我打给你了。”说完,就有手机铃声响起。

陈觅言取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来电人:程杳。

“我存好了。”陈觅言胡乱点了两下,告诉程杳。

“嗯,走吧。”程杳指指电梯,边走边说,“明天俞美樱会安排人接我,就不用麻烦你了,今天谢谢。”

“不用这么客气,”陈觅言按了电梯的上行钮,“顺路而已。”

他们乘的是西区电梯,行到一层,陈觅言就得去大厅换乘到东区的。

程杳原本想在分开前寻个机会为昨天的态度道个歉,可不知怎么的她犹豫了一小下,而电梯恰巧就在那一小下停了。

程杳还没反应过来,陈觅言已经说了声再见,转身走出电梯。

早高峰的电梯残酷得像打战,下一秒,便有一堆人涌进来,程杳立刻被挤到最里面。

“陈觅言……”程杳站稳身子,刚喊出口,电梯门就合上了。

还是慢了一步。

——

在拥挤的电梯里待了一会,程杳感觉连呼吸都很艰难,好不容易捱到了十二层,她赶紧逃出来,深吸一口气,走进博美创意部的大门。

一进办公室,手机就响了。

是陈觅言。

程杳接起来,陈觅言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略微低沉,显得很有磁性。

“师姐,是我。”

“嗯,我知道。”程杳应着。

陈觅言说:“刚刚好像听到你叫我。”

程杳稍稍一顿,然后嗯了一声,说:“我以为你没听到。”

“我听到了。”陈觅言停了停,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东西落车上了?”

“不是。”

“那……”

“陈觅言,”程杳抿了抿唇,再张口时没有丝毫犹豫:“昨天对不起,我态度很差,请你不要介意,我有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但我以后会注意。陈觅言,我刚刚就是要说这个。”

话说完了,程杳轻轻吁了一口气,隐约觉得好像心里一个小疙瘩不在了,挺舒畅的。

电话那头,陈觅言似乎很意外,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才说:“师姐,没关系。”语气有些愉悦。

挂了电话,陈觅言先查电邮。打开邮箱,发现他给邵岳发的邮件已经有回信了。

☆、检查

看完邮件,陈觅言皱了眉,拿起手机给打给邵岳。

好一会儿,那边才有人接起来。

“是我,陈觅言。”

电话那头响起一声“啊”,随后邵岳喇叭一样的大嗓门蹦进来:“陈觅言,你小子啊!看到了吗,你那电邮我回了,你晚了一步啊,大哥我改行啦!”

“再接我这一单,不成?”陈觅言问。

那头邵岳“咦”了一声,惊诧道:“你小子怎么回事?那是你什么人哪,这么重视?”说着,又啧了啧,说,“我当年要做私家侦探,你还说查人隐私这事儿不地道,你记得不?这才几年哪,就沦落到找我做这不地道的事儿了?”

“我没让你查那些不该查的。”陈觅言按了按眉心,“你有没有仔细看邮件?她是我朋友,最近有人找她麻烦,我是让你查这个。”

“你当我百度啊?还带自动隐藏敏感信息的?”邵岳哇啦啦抱怨,“你知道我干嘛改行吗?做这行太他妈累了!你一封电邮,我们可得使出十八般武艺啊,什么都得挖出来,挖出来之后才能筛选啊,比狗仔和警察还累!你说的那个叫钟什么的男人,连名字都给不全,到底哪个han啊,你说就这点儿信息我怎么查,还不得从你那位朋友下手,到时查起来还能顾得上什么隐私?你小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哪!”

陈觅言被他说得沉默了。

他知道邵岳说得不错,他也知道他找人这样查她不好。但她那时握着刀隐隐发抖的样子,他没办法忘掉。

她说她不怕,但她却带刀在身上。

他要知道是谁把她逼成那样子。

陈觅言良久不说话,电话那头的邵岳有些莫名其妙,喊了几声,就听陈觅言说:“查吧,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到时只要告诉我是谁欺负她就行。”

邵岳挺惊讶,听陈觅言的口气,那位朋友不一般哪。他倒是想八卦一番,但是陈觅言的性子他是清楚的,想想还是算了,嘴贱捞不着好。

磨叽了几句,邵岳还是接下了这个单子,当然,也顺便狠狠宰了陈觅言一把。邵岳倒不觉得自己狠,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再说了,他知道陈觅言是什么人,不宰不是对不起自己吗?

——

程杳忙了一上午,开完大会开小会,等全部结束后已经快十二点了。她查完日程本,俞美樱的电话就来了。

她们一起吃午饭。

俞美樱爱吃辣,于是选了一家川菜。

坐下后,俞美樱瞥了一眼程杳的右手:“裹成这粽子样,能拿筷子?”

程杳瞅了瞅自己的手,有些无语。她包得虽然没陈觅言好看,但也没那么夸张吧,早上吃饭还挺灵活的。她没回答,又听到俞美樱叹气。

“傻蛋就是你这样的。”俞美樱摇头叹道,“按理说,咱俩血缘还挺近的,怎么脑子差别这么大?”

程杳自动忽略俞美樱的话,低头喝水。

俞美樱讨了个没趣,咬了咬牙,往前一探,凑近了说:“昨天的账我不跟你算了,来,说说昨晚?”

“说什么?”程杳抬头,无辜地看着她。

俞美樱顿时连拍晕她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