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突然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个吧?”程杳一连灌了两口水。

俞美樱一愣,这才想起来找程杳的初衷。

见她忽然没话了,程杳有些意外,“怎么了? “也没什么。”俞美樱一屁股坐上面前的老板椅,左右转了两转,状似随意地说,“你最近注意点。”

“注意什么?”程杳不解。

“钟云山的人好像又查过来了。”俞美樱皱起眉头,“连我妈家的煮饭阿姨前几天都被截问过。”

程杳心一沉,脸色变了,好半晌没有接话,俞美樱口气十分不满地说着“阴魂不散”之类的话,她默默听着,没有多说。

——

接下Daisy夏季时尚展的案子,程杳一连几天都很忙,这两天更是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走时整栋大厦都不剩什么人了。十梦大厦分东西区,两区各有三部电梯,但晚上十点一过就都停运了,只有两区中间的公用电梯照常运行。

程杳进电梯时,看了下手机,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电梯行到六楼停了,门一开,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两人目光对上,同时愣了一下。

“是你啊。”程杳弯了弯唇,算是同他打了招呼。

陈觅言回过神,自知失神得太久了些,忙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敛起过于专注的目光。

“师姐怎么这么晚?”他低头轻咳一声,再抬目时眼里已无波无澜。

“加班。”程杳平平应了句,反问他,“你也忙?”

“嗯。”

说话间电梯到了一层,程杳率先走出电梯,陈觅言也跟着出去了,一直随她走到大厦侧门口才想起原本是要直接去B1层停车场。

借着大厅的灯光,程杳站在台阶上朝小广场方向望了两眼,扭头跟身后的男人道别:“陈觅言,再见。”

“师姐,”陈觅言突然两步走近,低声说,“我送你回去。”语落,似乎觉得有些唐突,往后退了半步,“我去下面取车,等我一下?”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我等一会,你先走。”程杳微微一笑,淡白的光落在她脸上,柔软清润。

她拒绝得很有理由,陈觅言一时不知说什么,喉咙滚了两下才发出声音,“太晚了不安全,我陪你等。”

话说完,程杳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俞美樱打来的。

程杳一接听,那头的俞美樱就连珠炮般地说清情况:“程杳你先别出公司,酒吧出了点乱子我去处理一下,你在办公室等着,我现在叫Sam来接你。”

“怎么了?”

“小事,一个混蛋闹场子,我去揍他。”

程杳皱眉,“仲一临?”

“除了他还有哪个混蛋这么不要脸?”电话那头俞美樱语气厌烦,显然是被仲一临气到了。

对于俞美樱和仲一临的恩怨情仇,程杳一向只旁观,不插手,不过知道闹事的是仲一临,她倒放心了,至少她知道那人不会真的对俞美樱怎么样。

“你去吧,不用麻烦Sam,我自己回去。”

俞美樱却不放心:“叫你等着就等着,瞎废什么话。”

“我说真的,”微微偏头,看到等在一旁的陈觅言,程杳默了一下,然后告诉俞美樱,“恰巧碰到陈觅言,他说送我。”说完,不顾电话那头俞美樱激动的吼叫,很快把电话按了。

见她讲完电话,陈觅言走过来,低头望她:“我送你?

程杳笑了笑:“麻烦了。”

☆、疯子

陈觅言去取车时,程杳走过僻静的小广场,站在花坛边等他。

没过一会,一辆黑色路虎以极快的速度驶来,尖锐的摩擦声刚入耳,车子就在程杳面前停下。

程杳走过去,看到车子里出来的人,先是怔愣,随即不动声色地将手摸进身侧的包里,指尖碰到一样东西,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瞬间平静下来。

——

陈觅言很快从地下停车场开车出来,绕到大厦侧门的小广场,远远看到花坛边围着几个人。他眉心一跳,猛踩油门。

花坛边昏黄的路灯下,钟瀚捂着被刺伤的手腕,咬牙切齿:“程杳你就是个疯子,跟你妈一个样!”

“我是啊,”程杳晃了晃手里血糊糊的刀,笑得很猖狂,“疯子杀人不用偿命的,你要试试吗?”

“神经病!要不是我爸求我,你当我乐意找你?乐意接你回家?!”钟瀚啐了一声,暴怒地对他的助手和司机吼叫,“愣着干什么?还不送我去医院!”

两个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左一右扶他走。

程杳发着抖,把手中的刀砸出去,身上瞬间脱了力,声音隐在夜风里——

“都滚吧。”

“师姐!”陈觅言一下车就看到程杳跌跪到地上,而刚才看到的几个人已经上车走了。他急跑过去,想要扶起程杳,意外间摸到她的右手,湿滑黏腻。

他低头一看,脸色骤变。

“你受伤了。”陈觅言脸冷了,“那些人是谁?他们伤了你?”边问边从西裤口袋里摸出手帕,按住她冒血的掌心。

程杳没有回答他,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嗓子有些哑:“我的刀……陈觅言,帮我捡一下我的刀。”

“刀?”

“在那里。”程杳指着前方。

陈觅言的视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不远处的地上有一把带血的水果刀。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程杳,然后过去将刀拾过来,却没有递给她。

“给我。”程杳仰头望着他。

“脏了。”陈觅言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精致小巧的绿柄水果刀,刀刃上还沾着猩红的血。他心里揪紧,望向程杳受伤的右手,藏青色的手帕被她弄掉了,血又冒出来。

“师姐,我们去医院。”他抹掉刀上的血迹,将刀放到西装口袋里,俯身要去抱程杳起来。

“给我。”程杳推开他的手臂,咬牙站起身,陈觅言伸手要扶她,程杳神情冷漠地避开,像看陌生人一样凝视着他的脸,“把刀还我。”

——

僵持了一会,那把刀最终还是回了程杳手里。

陈觅言一边开车,一边注意着程杳。程杳坐在副驾驶座上,右手裹着陈觅言的手帕,左手握着水果刀,她握得很用力,手臂微微颤抖。

车里的沉默已经持续了近十分钟。程杳始终没有看陈觅言一眼,似乎在他抢了她的刀之后,她紧张的神经就一直没有放松下来,对他的信任也完全没有了。

又或者,她对他原本就没有什么信任可言。

陈觅言想起重逢以来程杳的态度,挑不出不对,却又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差了点什么呢?

陈觅言不想再纠结下去,专心地把车开到前面的24小时药店。

车突然停下,程杳微惊了一下,本能地转头去看陈觅言。

陈觅言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低声说:“可以不去医院,但伤口必须要处理。”说完话他就下车了。

车里又安静下来,程杳的视线透过车窗,盯着陈觅言的背影望了一会。看到他推门进去了,程杳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果刀,几秒之后,她从包里摸出刀鞘,装好之后塞回包里。

陈觅言很快就拎着一袋东西回来了。他注意到程杳手上的刀不见了,但并没有多问。

“手帕拿掉吧。”他低头打开袋子。

程杳拿掉沾满血的手帕,摊开手任他处理。

陈觅言熟练地替她清理伤口、消毒,抹消炎粉,最后用盐水纱布帮她包好伤口。他做这些事时动作细致温柔,程杳甚至没觉得有多疼,只看着陈觅言白皙修长的手拿着棉纱随意折腾了几下,素白的纱布已经在她的掌心绑了个小巧漂亮的结。

“好了。”他收好东西说:“这两天伤口不要碰水,”想了想,又说,“换药的事我可以……”

“俞美樱会帮我。”程杳接过话,抬头对他说了声“谢谢”。

陈觅言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车重新启动。二十分钟后到了明庭苑,停在程杳住的23栋楼下。

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再交流,车里的气氛莫名有些古怪,一直延续到此时。这会已经快到凌晨,小区楼下空落落的,只有几盏路灯孤零零地立着,淡白的光线冷清得瘆人。

“今天谢谢你。”

程杳伸手开了车门,刚踏出一只脚,陈觅言忽然握住她的手肘。

程杳回头,陈觅言正看着她,两人目光撞在一块。

“师姐,”陈觅的眉心拧着,沉默了一下才说出话,“明天早上有人送你吗?”

程杳轻轻一怔,就听陈觅言说道:“如果没有,我来接你。”

程杳惊讶地看了他一会,一时无言。

她的沉默却让陈觅言误会了。他松开捏在她肘部的手,低头解释:“……刚好顺路。”

程杳摇摇头。

“我只是伤了手,不是残了。”所以一个人行动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至于惨到无法自理的地步。

“不是因为……”陈觅言蹙眉,欲言又止,落在程杳身上的目光带了些若有若无的担忧。

程杳忽然就明白了。

不是因为手伤,而是因为今晚他目睹的事。

现在再想晚上发生的事,程杳的心情平静许多。

陈觅言默了几秒,说:“对不起,我无意刺探什么,只是……有点担心。”

程杳心腔里微微一烫。

过了一会儿,她轻吸一口气,把伸到车外的一条腿挪回来,关上车门。

“陈觅言,”她淡声唤他,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不大能听出来的温柔,“他们伤不了我,不需要担心,我不怕他们。”

“你的手伤了。”陈觅言指出与她言辞相悖的事实。

程杳哂然。“那是我自己伤的,意外。”她扯着嘴角说,“动作太快没收住,但对方更惨。”

“对方是谁?他们要做什么?还会不会再找你?” 陈觅言看不下去她这样不在意的态度,沉声问出关键性问题。

但程杳却只回答最后一个:“应该不会来了。”

她回避得如此明显,陈觅言怎会感觉不到?他正要再问,后头有人突然开车过来,停车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车上走下来一个短发女人,一身黑色运动装,关车门的动作利落潇洒。

程杳隔着车窗看到那人,吓了一跳。

俞美樱怎么跑来了?

不及细想,她赶紧开门下车。

俞美樱原本没注意到这辆车里坐着程杳,所以看到程杳突然冒出来,她还愣了一下。但只有两秒而已。转瞬她就醒过神,大步踏过来,气势骇人。

“你怎么……”程杳一句话没问完,就被火气上头的俞美樱秒杀了。

“程杳,你他妈到底在搞什么?”俞美樱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在寂静的半夜格外具有爆炸力,程杳担心地看了一眼楼上,还好没有看到谁倒洗脚水下来。

跟在程杳身后的陈觅言也被这声音惊了一下。

“俞小姐……”陈觅言想解释一下情况,可是张了口才发现他根本不清楚情况是什么。

俞美樱难得没有瞟他这个满分帅哥,凌厉的目光只瞪着程杳,火气节节飙升:“我叫你注意点,不是叫你他妈拿刀跟人火拼!”俞美樱气得肝疼,吼得跟炸雷似的,“你是不是嫌你这辈子被毁得还不够彻底,想死呢还是后半辈子想在牢里过?!”

程杳沉默地听她吼。

陈觅言眼底有明显的震惊,完全插不上话。

俞美樱眼睛发红,深吸了口气,死盯着程杳:“程杳,你跟姐说句老实话,你脑子是不是有坑?”

程杳:“……”

“我手伤了。”她抬起绑着纱布的右手,摊给俞美樱看。

这一看,俞美樱神情大变,一把抓着她的手腕:“这谁干的,谁他妈干的?钟瀚那个孽种敢对你动手?活腻了吧,老娘现在就去弄死他!”

眼见着她撸袖子要走,程杳忙拉住她。

“没错,他不敢对我动手,这是我自己不小心伤的,不严重,流了两滴血而已。”

俞美樱:“……”

程杳这团软棉花,她总是捏不住。刚才钟云山那老混蛋在电话里骂她把程杳带坏了,其实还真是冤枉了她。事实上,她管着程杳五六年了,到现在也没管好,她哪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啊。

俞美樱直想揍程杳一顿,把她脑子里的坑揍平了最好。可是程杳这副瘦兮兮的样子,恐怕连她一拳都受不住。

“真服了你。”俞美樱咬咬牙,咽下满腹郁气。

程杳笑了一下,松开手:“挺晚了,在我这儿过夜吗?”

俞美樱白了她一眼,瞥着陈觅言,后者面色严肃,正目光深沉地看着程杳。

俞美樱扯唇嗤了一声,说:“我脑子没坑,你难得带男人回来,我傻了才坏你好事。”说着转身就走,临上车前回过头对程杳放话,“账我明天跟你算,另外我已经约了封医生,你不见也得见。”

程杳的确想说“不见”,可是俞美樱不给她机会,关上车门就走了。

看着俞美樱的车从视野里消失,程杳的心情控制不住地烦躁起来。

陈觅言走近了问:“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见医生?”

程杳心烦气燥,扭头看他:“关你什么事?”

☆、恶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