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不在焉把杯子洗干净放好,再度听见有人敲门。

是林警官。

“安瑶在吗?”

“开会,好像因为许茜的事。”

“刚好,我也为这事来。”

“怎么了?”甄意隐隐感觉不对。

“有人写匿名信说安瑶故意杀害许茜,我们来调查情况。”

不论院方还是警方,都没从安瑶这里调查出任何疑点。

首先是杀人动机:

她和许茜没有恩怨情仇;她工资高,开着法拉利似乎背景显赫低调,不至收人钱财;她记录良好,从小到大都是优秀学生,在美国学习和实习期间被老师医生形容为医术精湛,医德清白。

其次是杀人手法:

病历上记录得很清楚,治疗方法和用药由科室医生达成共识,和病人沟通顺畅病人完全理解且配合;许茜自己溜出医院泡吧,喝酒引发胃出血,这并非安瑶能控制。

最终,警方调查不了了之,认为匿名信是医院里嫉妒安瑶的人所写。

医院也护着安瑶,甚至没以医疗事故定性,说病人不遵医嘱,不爱惜生命,导致自身毁灭。

许茜父母清楚女儿骄纵刁蛮的个性,也没闹事,接受了院方的说法。

安瑶是第三医院建院50多年来心胸外科最年轻有前途的助理医生,不少同僚认为她极具天赋。

甄意和安瑶聊过,安瑶淡然如水,说:“学医近8年,原准备在美国继续实习4年留在那儿。因为言栩才回来。这么多年我没有任何业余生活,不玩乐,不旅行,只有医学。8年里学了别人16年20年的东西,这是天赋吗?”

而此刻,她坐在电脑前打辞职报告。

就这样放弃过去的一切,甄意不太理解,又有些理解。等一个月后自己刑满,真敢问心无愧去拿回律师执业证?

言栩立在窗台边,盯着一盆绿萝出神。

言格目光扫视着安瑶的书架,忽然开口:“能看一下许茜的病历吗?”

安瑶从屏幕面前抬起头来,脸上映着电脑的白光:“那是病人的隐私。”

“有道理。”他说,“现在许茜最在乎隐私。”

“……”

言格拿下病历,翻开,扫了几眼,平常地念道:“冠脉造影确认病情,先天性心脏病,心梗,脑梗,冠状动脉硬化。主刀医生建议支架手术,助理医生也就是你,反对,认为手术使用的药物会引起出血,病人心脏前壁梗栓,易供血不足心梗死亡。”

甄意听得很困难。

“是。”安瑶答,“我是主治医生,其他的科室医生也同意保守药物治疗,使用溶栓药物疏通冠脉。”

“据我所知,主刀的刘医生水平高超,做支架手术把握很大,这也是你的强项。”

并不宽敞的办公室内,空气似乎开始凝固。

“可病人不想开刀,目前也不需要。我们和她交流后,她自主选择保守治疗。”

“溶栓药物是作用于全身,可能引发其他部位出血。刚好许茜有胃溃疡,并没完全治愈。加上酒精刺激,造成胃部大出血。”言格合上病历,看住安瑶,目光很淡,问,“作为主治医生,你不知道许茜以前有胃溃疡没治好?”

语气平淡,但话里每个字都意味深长。

气氛已降到冰点。

甄意听懂了。

安瑶运气不算好,但也不差。如果许茜没在这个当口喝酒,而是慢慢出现危险,安瑶最少逃不掉医疗事故。因为,如果许茜没有不在乎自己,没有喝酒,她也依然会慢性出血而死。

作者有话要说:

抹眼泪

实在忍不住修了前面一点点章节,又伪更了,所以加更吧。如此业界良心,我都感动了TAT忽然想起这段时间把文章给某个作者看,然后他每次看的时候都纳闷,诶,这个配角明明上次都不是这个名字的,我记得是三个字。

然后我说,字数太多,浪费点数…

然后他( ╯□╰ )这要几个点?

其实好像也不要…哈哈,说起来,这文里除了主角,所有人都被我改过N个名字…囧…所以有时候读者会看到串坏的名字。呃谢谢各位妹纸

第59章 chapter59

“作为主治医生,你不知道许茜以前有胃溃疡没治好?”

办公室里的空气已经冷冻结冰,甄意作为旁观者,尴尬困窘得不敢呼吸。言栩仍是背对着他们,盯着窗台上的绿萝出神。

安瑶咬咬唇,隔了一两秒,说:“许茜是得过胃溃疡,但她没有就医,而是自己买药吃的,所以她的病历本上没记录。我问过她有没有胃病,她说她没有。”

言格并未就此打住,浓眉下长长的眼眸微微眯起,研判道:“开这种药应该首先想到检查胃溃疡。”

“是。”安瑶稍稍蹙眉,语气却平静,“许茜不肯做胃镜,嫌太痛苦;也不肯做钡餐,嫌不舒服。她说她没得过胃病。我坚持让她做钡餐。但钡餐的准确率并非百分之百,疏漏掉细微的症状也是正常的。”

不知为何,甄意的情感天平又偏向了安瑶,她有点儿相信她,是而稍稍舒了口气。

可看看言格,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他这人从不会泄露半点儿情绪。

面对安瑶的话,言格缓缓点一下头,看似漫不经意地说:“专业的医生能从病人的口腔、脸色看出病人是否患有胃溃疡。”

他语气淡静,可才缓和的空气里瞬间绷起了无数的弦。

甄意又是大气不敢出。这两人各自平淡却隐隐争锋相对的气氛,太压迫人了。

且她再度有种感觉,任何人都别想逃过言格的审问。最适合他的哪里是精神病医生,而是审讯员。

先败下阵来的是安瑶。

她扶住眉心,努力撑着自己,手指在抖,轻声道:“对不起,是我疏忽。”

可这句话并没有赢得他的放过。

“别的医生会疏忽,但是安瑶,你会疏忽吗?”言格盯着她的眼睛。

他的意思很明显。

安瑶惊住,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秒,又惊慌地看看言栩,很快再度低下头,肩膀颓然垮塌下去,道:“我这几天被一点私事搅得心神不宁,对不起……”

越说声音越低。

“是我疏忽,钡餐检查没问题后,就当最终结果了。我根本没想过再度去确认。是我失责。”她拿手摁住眼睛,极力克制,可嘴唇一直颤抖。

“言格。”言栩转过身来,很轻地唤他一声。

似乎想说什么,可不用说出口,言格就了然。

他看他一眼,又平静地看向安瑶:“人都会犯错,必须谨记教训,但也不要沉溺自责。”

话语简短清冷,已是莫大的鼓励。

安瑶肩膀抖了一下,双手更深地捂住头,看不清情绪,但甄意觉得,她可能哭了。

言格眸光清浅,闪过来看甄意一眼,拔脚出门,示意她也出去。

甄意跟着他走上走廊。

刚才言格那番不动声色却隐隐凌厉的质问,让她的心七上八下。

安瑶是故意杀人吗?

言格后来改口,是出自真心还是为了言栩?

好想问啊。

可想想刚才他风淡云轻质问安瑶的架势,还真有点儿吓人。

她低头,一下一下地鼓腮帮子。

“你是青蛙吗?”他语气寡淡,不知何时,眼神挪过来了。

“……”

他无声看她一会儿,说:“安瑶和这件事没关系。”

“诶?”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还是怎样?

甄意:“既然她和这事没关系,你还把她逼问哭?”

言格脸色一僵:“我哪里把她弄哭?她不是因为我的安慰,感动哭的?”

甄意头上三条黑线:你脑回路如此不正常,你弟弟知道吗?

“再说,你把逻辑顺序弄反了。”言格正色道,“并非我发现她和这事没关系却逼问她;而是通过问她,发现她和这件事没关系。”

甄意疑惑,“可在我看来,你问的那些话让安瑶有了嫌疑。”

“我怀疑她,她就有嫌疑?这两者能画等号吗?”

甄意微微脸红,的确逻辑不对:“那你怎么判断她没撒谎?”

“表情和肢体语言。”

“愿闻其详。”她背着手,歪着头,兴致勃勃望他。

不知为何,她感兴趣的眼神叫他的心情莫名不错,表情却还是疏淡:“普通人在受质疑时会轻微紧张,语言凌乱;但安瑶本身是个逻辑严谨,淡漠的人,所以一开始她表现得平静有序,无可厚非。”

“唔。”甄意心虚地点头。

她看侦探小说里总说镇定且条例清晰的人往往是事先做足准备的,她还因此稍稍怀疑安瑶。现在想想,微窘。

“我问她怎么确定许茜没有胃溃疡时,她低头摸了眉骨,眉心紧蹙,她相当羞愧且痛苦。手也在抖,她一直在自责。”

言格不徐不疾,

“我说,专业的医生能通过口腔观察时,她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下看,嘴一直在抿,有想拿手捂住的趋势,这是非常深切的羞愧。

我挑明了怀疑她。她惊愕,瞳孔放大,愤怒。可随即转化成隐忍的羞惭。”

“等一下,”甄意听得入迷,打断,“即刻就变换表情,难道不是伪装?”

言格垂下眼睫,瞧她,神色闪过一丝微妙:“和你想的相反,真正震惊的表情相当短暂,即使看上去保持着,其实微表情已经和第一秒不一样,多数会变得空茫、呆滞。”

“哦~~这样。”甄意更心虚,在他面前装惊讶装了成千上万遍……全被看穿了……么。

“我说最后一句话时,语气强调‘不要沉溺自责’,她听到‘自责’,肩膀紧绷,又放松下去。因为我说中了她的心思,她觉得刺痛却在潜意识里稍稍宽慰。”

“哇塞,言格,你好厉害。”她看着他俊逸的侧脸,赞叹,真心觉得他从容分析的模样太帅气太性感。

言格撞见她星星般的眼神,一贯淡然的人微微不太自在了,挪开眼神去。隔了几秒,继续道:“看客观证据,病历上记录,安瑶坚持给许茜做钡餐。这是事实。钡餐的精准度不是她能控制的。这也是事实。所以,目前我偏向相信她。”

“诶?为什么是偏向?”甄意奇怪。

“任何事都没有绝对。总会留有微小的其他可能。”他自然而然地说。

她拿他较真的性格没办法,可她也较真起来,“那你举一个微小的可能给我听听?”

“如果许茜可杀可不杀呢?”言格看她,“查出胃溃疡,就给她换疗法,让她活命;没查出,就用正确却危险的疗法杀死她。”

甄意一怔,这样的随意轻率,比蓄谋杀人还恐怖:“言格,你别这么说。我觉得,安瑶不像是把人命当儿戏的人。”

“是不像。”言格淡淡评价。

“你刚才不是看她的表情判断吗?”甄意努力帮安瑶说好话,好不容易对她印象改观,且万一她真这样,言栩该多可怜。

“常人很难掩饰微表情,即使掩饰一种,也会牵一发而动全身。但有小部分人能做到。当然,我不是说安瑶。我相信她。可就像我说的,凡事没有绝对。”

甄意不做声了,究竟是怎样,也只有安瑶自己心里清楚了。

她沉默一会儿,忽然笑了:“言格?”

“嗯?”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两个很搭?”

“……”果然任何时候,她都能转移到这个话题。

他无声看她,眼神在问:请论证。

她解读无压力,跑到他前面去,背着手,随着他的前进一小步一小步倒退,笑容大大的:“刚才啊,你说我听,我问你答。你的世界我愿意听,我的疑惑你愿意解。谁也不无聊,谁也不枯燥,难道不是很百搭吗?”

他不做声。这个问题,他早就发现了。

她和他,很契合,很完满。

甄意见他没反应,不满意了:“你说,是不是呀?说呀!”

他抿抿唇,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她笑容再度放大,眉梢眼底全是遮不住的笑意。昂着头,得瑟地后退走。

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小声问:

“我有时候对你撒谎,你是不是总能看出来?”

“有时候?”言格稍稍抬眉,觉得她的用词有待商榷,“是经常吧。”

嗷~

一下子,她脸上又火辣辣的,想起她各种睁眼说瞎话就为诱拐他的时刻,好丢脸,让她钻地洞吧。

他侧眸,见她低着头,脸红红的,像只缓缓挪动的小番茄,不禁心又微微动了一下,他抬起头望着前方,嗓音低醇道:“不好意思什么,我又不介意。”

你爱撒谎,我爱配合,就是了。

甄意的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仿佛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都变清新了。

脸上的红色渐渐消退,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有什么好丢脸的?

到了拐角,言格道:“去看看那天的当事人吧。”

去到淮生的病房,意外发现,言栩和安瑶早就在那里。

安瑶背靠墙壁,精神不好地侧着头,望着窗外的树木出神;言栩立在她身旁,遮住了她半边身影。他正和床上的淮生说话。那双手插兜,英挺出尘的样子,和言格如出一辙。

甄意稍讶。

言栩在陌生人面前从来都是回避疏离的姿态,交谈是要他的命。可此刻,他站了出来,为了他身后的女人。

淮生在为肾移植手术做最后的准备,但他神色恹恹,非常悲伤,虽然得到珍贵的肾脏,可心爱的徐俏死了。

淮如蹙眉坐在病床前,不乐意这几人的到访,很是排斥:“有什么等淮生过些天做完手术再说。他现在身体很虚弱。”

言栩没听见,浓眉之下黑色的眼睛清澈,深邃,只盯着淮生:“你有个女朋友?”

“是。”

“她的梦想是什么?”听上去很无厘头。

“……跳舞。”淮生目色悲伤。

言栩点了一下头,他和言格一样,天生音质很醇,很好听,却没有起伏:“死者的主治医生是我的未婚妻,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心外科医生,目前只是主刀的助理,但她一定会成长为主刀医生,救很多的人,这是她的梦想。可现在因为死者,她再也不敢拿手术刀了。”

他这话说得像例行公事,很生硬,不带一星半点的情感,可安瑶扭过头来,看着他的背影,眼睛湿了。

甄意蓦然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