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言栩和安瑶一起很多次,两人从没在外人面前牵过手,甚至不怎么说话,她不知他们私下的相处模式。

以为安瑶和她一样,爱得辛苦;可其实,不是。

安瑶值得言栩喜欢;言栩同样值得安瑶喜欢。

对言栩来说,看一个人的眼睛,和他说话,听他回答,这其实是很艰难而惶恐的事。可他愿意为了安瑶这样做。

甄意转念,又想到了言格。

其实他也是这样的吧。可因为她,他现在几乎已经可以做到像正常人了。虽然在正常人眼里,他还是很不正常。

刚才那一段是言栩这辈子和陌生人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他不太适应,垂下眼睛,停顿一下,又努力抬起来,看着淮生:“你能理解吗?”

淮生点头,不顾淮如的劝阻,决定回答问题。他也问:“你能理解我失去爱人的悲伤吧?”

言栩沉默良久,很诚实地说:“不能。因为我的爱人没有死。”

“……”

甄意轻轻摸了摸鼻子。

言栩不觉自己的话不对,问正题:“死者那晚为什么逃出医院,和你们一起去酒吧?”

“其实我们没让茜茜去,她非要跟着。那天是我和俏俏想去。俏俏身体越来越差,很多想做的事都没做……”淮生说到此处,哽咽得发不出声。

病房里悲伤弥漫,

只有言栩脸色刻板,不动容。除了是个长相极其秀美的男人,真没有一点儿表情。

他只揪他的关心点:“这不是你第一次带她溜出去?”

“对。”淮生因为病痛,脸色苍白,“她怕以后没机会,让我隔一段时间陪她做一件……”

言栩不关心,打断:“死者是你女朋友的闺蜜?”

“是。”

“死者在住院,你为什么带她出去?”

甄意听到半路,觉得哪儿不对,后来才发现言栩不用人名,全用身份代称。

淮生还未开口,淮如见他太累,替他回答:“许茜爱热闹,很疯很贪玩,听我们要去酒吧,吵着要去。她说身体很好,是父母大惊小怪强迫她住院。我们就没在意。她一直都是大小姐脾气,我们都习惯了,她想干的事,谁都阻止不了。”

甄意想了想,插嘴问:“之前淮生和徐俏出去,许茜也会吵着跟去?”

淮如一愣,迟疑的功夫,淮生回答:“是。她和俏俏很亲,到哪儿都跟着。”

言栩继续:“那晚,她怎么会喝酒?”

“她玩了酒吧里的斗牛表演,下来后就有很多人给她送酒。”

言栩皱眉不解。

甄意解释:“酒吧里男人对女人印象不错,就会送酒,许茜在斗牛上表现得好,自然吸引注意。”

言格听言,稍稍走神:他没给她买酒……

淮如帮腔:“许茜是个富家女,性子太倔。她非要喝,我拦都拦不住,还要淮生劝她。但……”

言栩木木的,问题几乎私密缝合:“那她为什么玩斗牛?她有心脏病,你们为什么不阻止?”

淮生道:“她脾气太大,拦不住。”

言栩低眉细想,

听见言格淡淡的研判的声线传来:“她当时在发脾气?”

甄意微愣,觉得他真是敏锐得连旮旯几角都不放过。

“嗯。”

“为什么?”

“她本就爱赌气。前一刻还好好的,立马就变脸。”

“谁惹她了?”

“没有。”

言格停顿半刻,换个说法:“你说她前一刻还好好的。”

“对。”

“她情绪变化前,谁在和她说话,说了什么?”

淮生眉毛拧成一团,疑惑:“没什么特别的。”

“你觉得不特别。”他的逻辑严谨得可以让人崩溃,“那就是的确有人说了什么。”

“我姐说俏俏跳舞好看,平衡力好,如果不是生病,能在斗牛上待整首歌的时间。”

淮如:“俏俏是学跳舞的嘛。”

言格没停:“然后?”

“茜茜说她也很厉害。我们都没说什么。”淮生抓额头,有点抓狂,“真没人说什么。”

甄意却明白了,正是因为大家什么也不说,挫伤了许茜的虚荣和自尊。

出了病房,甄意和安瑶交换目光:这两兄弟简短却天衣无缝的询问,让她们心里有了猜想。

可没想,言格对言栩说:“淮如有点紧张,淮生并没说谎,死者喝酒很可能是自愿。”

“啊?”甄意诧异,“我觉得是淮如的阴谋。安瑶,对吧?”

安瑶点头。

“为什么?”

甄意道:“许茜爱和徐俏攀比,听他们说徐俏好,虚荣心作祟,想证明自己厉害。且她很可能喜欢淮生,这才三番四次跟着他们。别的男人送酒,淮生劝她不喝,她反而更要喝了。”

安瑶赞同:“她或许不知严重性,可能还觉得把自己弄伤,会让男人心疼。”

言格和言栩抿着唇,很费解的样子。

言格:“为什么女人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甄意:“……”

亏得他问问题可以把人逼得崩溃,在人情世故上却一窍不通!

刚要说什么,忽然感觉前边拐角有人神神秘秘地往这儿看,很古怪,像在偷窥;言格瞥见她的眼神,也看过去,但那影子闪开了。

甄意只当是无聊的人。

安瑶不觉,说:“是真的。我是许茜的主治医生,在相处中我就能感觉得到,许茜喜欢淮生。淮如肯定知道,或许还知道许茜的病情,所以兵不血刃地让许茜……”

言栩蹙眉:“她为什么这么做?”

安瑶和甄意交换眼神,低声说:“或许因为许茜的肾。”

“许茜的肾和淮生匹配,可她的病还治得好,淮如或许心急了。”甄意觉得沉重,求助言格,“刚才你没从她的表情看出什么?”

“她有些紧张,还很抵触。虽然事出有因,但不一定是你们说的‘因’。”言格一贯的客观,“当然你们说的有可能,可是,也不能排除,她和这事没关系。”

甄意“哦”一声,又问:“那我们怎么搞清楚真相?”

“为什么要搞清楚?”典型的言格式回答。

不关已事,干已事,他都漠不关心。

甄意:“……”

安瑶轻叹一口气:“就算淮如真的是故意,也没有证据。许茜这样的性格,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话没说完,她扭头。

片刻前,言栩碰了碰她的手背,又放回口袋里,木然地说:“如笙,我饿了。”隔一秒,“如笙,你饿吗?”

安瑶唇角极浅地弯一下,语气不经意就温和:“我们去吃饭吧。”

甄意立刻举手:“我和言格上次吃了一次川菜,超好吃。”

言格:“……”

甄意瞪眼:“你有意见?”

“没……”言格说。

甄意探头看:“言栩呢?”

你对川菜有意见吗。

言栩站在安瑶身边,十秒后,才默默地抬眸:“我在这里。”

“……”

隔了几秒,轻轻的语气,“你看不到我吗?”

“……”

不是问你这个啊……算了,都没差……

第60章 chapter60

在电视台工作的日子忙忙碌碌,轮休的日子,甄意抽闲去精神医院做义工。工作间,收到负责监督她行踪的警官的短信:“还有一个月,加油!”

嗯,还有一个月,她的管制服刑生活就结束了。

还有一个月,她就可以拿回律师执照了。

要做回律师吗?她还没想明白。

如今对她来说,做记者难,做律师难,做精神病院的义工,最难!

“皇上~西红柿很好吃的。你就吃一点吧,吃了有益健康啊!”

甄意凄风苦雨地趴在桌边,劝病人“皇上”吃菜。

医院的餐饮分量和比例都是配置好的,为防某些病人主观或客观绝食,每顿饭都不能剩。

协助病人吃饭的小护士甄意得和神经病们斗智斗勇。

比如上周,她给一个自称豆芽的病人盛饭,豆芽静坐抗议:“我会光合作用,为什么要吃东西?”

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昂着头:“你把我的花盆搬到太阳底下,我就饱啦。”

甄意望着蹲在椅子“花盆”上的叫做豆芽的一米八的大块头,一头黑线。

“亲爱的小园丁,快把我搬出去呀。”他催促。

甄意安静几秒,说了句自己都不可思议的话:“豆芽菜,你还没发芽,我先给你施肥浇水,过几天再把你搬到太阳下好不好?”

豆芽凝眉想想,叹气:“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甄意赶紧把“肥料”和水端给他:“要吃得饱饱的哦!”

比如今早,一个自认是猕猴桃的病人,坚决不吃水果,理由是:“我不能伤害自己的同类!”

甄意问:“那你不想亲吻它一下?”

现在,皇上不肯吃西红柿的原因很简单:“西红柿和鸡蛋彼此深爱,坚决不能分开。我一定要等鸡蛋来了再吃。”

甄意绞尽脑汁,软磨硬泡近二十分钟,别的病人离开餐厅了,皇上还正襟危坐,痴心地陪西红柿等鸡蛋……

甄意肚子饿得咕咕叫,深觉自己像旧社会的受虐童工,悲惨凄苦极了:“皇上,今天鸡蛋不会来了,你先吃西红柿好不好?还要上朝呢!”

“上过了。”皇上一点不含糊。

甄意仰天长叹,忽听耳边有人平淡道:“今天西红柿和鸡蛋吵架,鸡蛋吵不过,气跑了。”

是言格。

神经病患者的福音来了!

甄意如蒙大赦,深深望他,眼神像星星般璀璨。

言格:“……”

他背脊修挺,风淡云清伫立一旁;她蹲在地上,手臂扒拉餐桌,像讨食的小乞丐。

她起身,骄矜地礼貌道:“言医生好!”

“……”言格沉吟几秒,“甄护士好!”

她才不是护士。

“你好冷,鸡蛋吵不过西红柿,网上几百年就有了。”

“几百年前没有网络。”他较真了,又从容道,“而且这个段子最开始是从精神病院传出去的。”

“真的?”她觉得新奇。

“……假的。”他看她几秒,说,“你真好骗。”

“……”

她瘪嘴,坐回去,等病人把饭吃完。

隔了一会儿,甄意回头,见他没走,安然自若地立着,眸光清和,笼在她身上,叫她不可避免地心跳微乱:“干嘛?”

“哦,没事。”他拔脚往前,在甄意旁边的餐桌坐下,隔一个走廊。

他……

甄意小声:“你,在等我吗?”

“哦,我只是喜欢这把椅子。”

“……”

他竟等她一起午餐。

坐姿挺拔笔直,依稀看得到当年的影子,她无数次趴在他教室窗台上凝望的影子。

12年,那个纯净简单的男孩长成了明月清风的男人。

没怎么变,像一棵不临风的玉树,俊逸而宁静,没有半点儿浮躁和不耐,兀自安然。

说等她,就一心一意地等候。不玩手机,不办公事,不看书,不聊天,就这么全身心地纯粹地等待。

甄意忍不住想,如果言格一直喜欢着她,这8年里,他会不会常常这样放空地等待她?

想想都不可能,他哪有那么喜欢她?

皇上吃完午餐,问甄意:“明天,奚先生和洪小姐会一起出现在我的餐盘里吗?”

甄意头顶一串问号??

静坐的言格帮她解围:“会的。”

皇上满意地走了:“谢谢言太医。”

甄意强忍着笑:“言太医,奚先生和洪小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