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检察官把专家们和HK检控团的成员们互相介绍了一下,专家们明显都不苟言笑,清高傲然。

甄意不太愉悦地起身点了一下头。

十几个人坐下后,方检察官开门见山道:“这次的事件引发了全国关注,现在警方检方压力都非常大啊,请各位过来,是想就这个情况商讨一下。”

尹铎沉肃地问:“深城检察院对这次的犯罪嫌疑人提出的控诉罪名是?”

方检察官沉吟半刻,说:“肯定是故意杀人,但具体量刑的指控就……”

“方检察官,我们对此有点儿意见。”专家团里一位犯罪学专家提出异议,“虽然民众反应强烈,但这应该是一起故意伤害和过失致人死亡案。”

足足十秒钟,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阳光投影在红色的长圆桌子上,刺眼。

沉默过后的一瞬间,几道声音异口同声:“反对!”

“反对!”

“反对!”

或冷静,或阴鸷,或愤怒……在空旷的装修精致的会议室里回响。

犯罪学家淡定地推了推眼镜,说:“这群人他们是一时冲动杀了人,并没有蓄谋,也没料到会把人打死。虽然事件本身造成的影响非常恶劣,但我们作为专业工作者,不能受情绪影响,应该客观地去看事情的本质。”

这话一出,又是好几秒没人接话。

“呵。”一声冷笑格外刺耳,打破了会议室里的安静。

犯罪学家目光挪过来,不悦,仿佛看一个极不礼貌的人;而甄意毫无畏惧,凉凉地迎视着他的目光,道:“以所谓的‘客观’来凸显自己的‘专业’,是不是显得太没人性了一点?”

犯罪学家皱了眉;

而他身旁的社会学家开口了,语气不善,像老师训学生:“我们不能因为一味地顺从民意,因为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而放弃我们的专业性,去做民众呼吁的选择。”

甄意反唇相讥:“显示自己的‘专业’是根据客观判断做出对的事情,而不是逆反地不经判断就一味盲目地站在反对的一方,以为只要反对就是专业,只要反对就是理智,只要反对就是标新立异!”

“你……”社会学家被噎住。

方检察官缓缓道:“的确,执法者不应该受舆论的左右和摆布。可这一次,根据现场的目击者证词和地铁监控录像,那几位施暴者是故意杀人无疑。”

犯罪学家仍然不赞同:“犯罪嫌疑人在主观上并没有想把人打死,这个结果出乎了他们的意料。我去监狱看过他们,他们表示,没想到那个女人打几下就死了。”

“打几下就死了?”尹铎努力克制,可声音还是冷下来,“这就是他们对自己活活打死一位孕妇的这种行为的评价?”

法律学家平静地说:“因为死者是孕妇,所以公众的愤怒值达到了顶点,但这位女性怀孕不到两个月,施暴者根本看不出她有孕在身。这一点我们必须做到客观,不能把‘虐待孕妇’这种事主观地强加给犯罪嫌疑人。不然,这是对我们专业性的侮辱。”

甄意气极反笑,冷声道:

“朗朗乾坤,一个无辜女人被活活打死,这又是谁的奇耻大辱?!这是在打在座的所有人的脸,发生这种事,你不觉得是对人性的侮辱了吗?!”

会议室里落针可闻,尴尬而静默。

法律学家无可辩驳,脸上过不去,皱眉说:“你不要这么激动,激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们要看客观证据。”

“证据难找是吗?我们帮你们找好了。”甄意把笔记本打开,利落地翻转,推过去,“首先,根据目击者拍摄的视频,女人倒下后惨叫,捂着肚子喊:‘我有孩子。’喊了不下7次,结果却遭来女性施暴者对其腹部猛踢;其次,”

“啪”地一声狠敲键盘,视频暂停,

“你们看好了,视频中的这几个男女在踩受害者的头,甚至把她的头踢向墙壁。

他们说‘没想到’?说‘打几下就死了’?”

甄意气得声音在颤,

“女人的头部遭受不下30次重踢,他们会预想不到这能把人打死?而你们是多无知多愚蠢竟会相信他们的话?”

言辞激烈,语气凌厉。

如此不加掩饰的斥骂叫对面一群专家噤声不语,个个忍着气。

“不要给我玩文字游戏说不是故意杀人。”甄意厉声道,“作为法律专家,你们比谁都清楚,行为人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发生致他人死亡的结果,希望或者放任这种结果发生即为故意。

而这群犯罪嫌人,即使没有希望,他们也放任结果发生,这就是故意杀人!”

她愤怒的斥责还在会议室里回荡,对面的专家们面红耳赤。

社会学家忍不住,说:“人都有从众心理,这群人的犯罪是受同伴的影响,从众所致。从这一点看,应该另行从轻考虑。”

“从轻考虑?”甄意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毫不松口,咄咄逼人,“这世上有一类犯罪分子,永不可宽恕原谅,永不值得同情豁免:恐怖分子。

而这群人,警察到了都没停手,他们和魔鬼有什么区别?

他们凶残,他们暴戾,比恐怖分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对公众的心理冲击,比恐怖分子更甚。正义得不到声张,公平被剥夺,你们让公众以后如何信仰法律,如何信守制度?”

尹铎也沉静道:

“凡枉杀一人者,如杀众人。杀一人身,杀众人心。这件事绝不能从轻。”

方检察官不经意地连连点头。

可法律专家仍然满面愁容,痛心疾首状:“我理解你们和公众的愤怒,可每当发生这种事,舆论便会把执法者抛到风口浪尖,用民意来影响大家的情绪和抉择,这是以暴制暴啊!”

以暴制暴?

在摆明了的证据面前,他们居然说出这种话?

甄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竟无语。

而尹铎冷斥:“公众是在相信法律,请求法律为受害者主持正义!暴徒打的只是无辜的女子吗?不,他们打的是你们的公平和法律!”

法律专家争辩:“制定法律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我们顺从民意,不保持冷静,这是在亵渎法律的尊严。”

“法律的目的不是杀人,是惩戒。”

甄意彻底冷脸,疾言厉色,

“法律不仅是为了告慰死者,更是为了保护活着的人。你们这些所谓的专家,真的明白你们捍卫的法律的尊严,是什么意思吗?

不让每一个受害者枉死,不让每一个幸存者心寒。你们心中的法律,做到了吗?!”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就连方检察官也觉头皮发麻,胸腔中情绪激烈涌动。

而这一番话,叫对面的专家团们彻底再没了言语。

走出大楼时,天色已经晚了。

甄意和尹铎他们沿着大理石台阶走下去,每个人心中都很沉重。

虽然最终确定是故意杀人无疑了,但在量刑上,预期的情况是2人死刑,2人无期,3人十年,另一个未成年女生则待定。

尹铎给大家打气:“这已经是比较满意的量刑了。”

甄意情绪不高,低声道:“对林芝的父母和丈夫来说,远远不够满意。”

尹铎叹了口气:“甄意,我们都知道,不可能7个人全判死刑。”

“是啊,我知道。”甄意寂静地笑笑,“可我无法理解。虽然学法律那么多年,虽然你们又要说我激动,说我感情用事了。可是……”

“我真的不懂,一直都不懂。”夜色中,她的脸格外寂寞,“生命本就无价,杀人的罪恶也无法衡量。可为什么要用无法衡量的东西来做计算题。8个凶手杀1个人,就比1个凶手杀8个人罪孽要轻吗?”

尹铎转头看她,只看见夜幕中,她的侧脸格外白皙柔弱,声音也听上去那样低落,叫他心都软了下来。

他轻声道:“甄意,你很清楚的,法不责众。”

“是啊,又是所谓的法不责众。”甄意苦苦一笑,“因为凶手是8个人,死者只有1个,所以这种责任是可以平均分担,然后减轻的吗?如果是这样,是不是以后杀人都群体行动,这样就可以免责?

呵,不用如果,这种情况的确会免责。发生过很多次了不是吗?货车翻车了,众人哄抢;群体打砸,群体斗殴,这样的事件还少吗?可偏偏,偏偏啊,法不责众。”

尹铎默然,不知该如何宽慰。

事实便是这样,情与理,很多时候都讲不通;而理,有些时候本身都讲不通。

甄意耷拉着脑袋走了几级台阶,无意识看看手表,快8点了。

。……

猛地一惊,慌忙翻出手机。没有未读短信,只有一个未接来电,下午5点,言格打来的。刚要回,尹铎拍拍她的肩膀,又回头看众人:“大家别沮丧,先一起去吃顿晚饭吧!”

甄意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吃晚饭,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就望见……

秋天的夜里,玉兰花路灯的光乳白而朦胧,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流泻而下,像轻纱笼罩的梦境。

路边的树木仍是茂盛遮天,只是临海的风清凉沁心,一吹,青黄相接的落叶便纷纷坠落,在白纱般的路灯光里翩跹飘旋。

而言格一袭墨蓝色风衣,双手插兜,悄然无声地立在灯光下一世透明的落叶里。

碎发下,眉目如画,眸子深邃清湛,望着她。

夜里的海风吹着他的衣角翻飞,他身形笔直而修挺,像一棵不临风的玉树。

甄意呆了几秒,全然没意识到尹铎的手还搭在她肩膀上。

片刻前沮丧幽闷的心此刻被一种渐渐涌起的惊喜替代,这……

她都没告诉他开会的具体位置,而他居然找来这里了?!

为什么脑海中莫名想到一只冷淡又骄傲的小白狗,顺着她的气味,这边凑凑,那边闻闻,一路嗅嗅,最终追来这里。

然后……

乖乖坐在路灯下,一下一下,缓缓摇着尾巴等她。

不看路边的蝴蝶,也不看路过的猫咪,黑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移,只盯着这里。天黑了也不走,不等到她绝不走。

嗷~

当然,面前的男人俊颜清淡,丝毫没有小狗的可爱和暖萌,但……

这一刻,她终于有了一种被他追逐的感觉。

这种感觉……太美妙。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绝对HE,生生世世在一起的HE,下次番外,麻麻就会出来了。

米娜桑,儿童节快乐~~~hiahia其实关于这个如何自救的方法,9在写阿基米德的《药,谎言,恶作剧》时,就和大家提过,鉴于最近的打人事件太多了,今天再说一次。

如果遇到危险,一定要锁定求助目标,比起喊救命。更有用的是找一个正在关注你,犹豫着想过来,或者有一群同伴正在议论的人,喊一声“同学/大姐/大哥/大叔,来帮帮我,和大家一起来帮帮我”,这样更有用。

同样,如果想要救人,要明确地号召大家尤其是男同胞一起去。

关于深城,9也认真地考虑了很久,其实大江南北,9去过的地方也不少了,很多就是底蕴城市,但,不得不说,现在的那些底蕴城市,其实也感觉不到那么足够的底蕴了。

很多江南城市,的确某一角不错,但整体的城市设计并没有9很喜欢的清朗开阔,明净坦荡,包容自由的感觉。我一开始写深城,其实并没有带入深圳,故事背景不是在深圳,也没有以深圳为原型,只是套用了她表面上给我的一种感觉。而我心里的深城要比现实中的任何一座城好更多。

主要是因为HK城的设定,才让它明确了起来。

其实我的本意是架空的,

而且,言家这个家族,其实即使是现在江南那块的古老家族,我觉得可能也比不到言家这个程度。

真正的深圳没有言家,放眼江南,也没有这样的。

然后看到了这位妹纸的评论

№4 网友:龙人龙人 评论:《亲爱的弗洛伊德》 打分:2 发表时间:2014-05-31 13:04:26 所评章节:77

其实我觉得架空很好啊。深城就是深城。是二九笔下的那个城市。不一定非要和用现实中的城市一样嘛…我看文的时候会下意识的想像这是新的城市。而且真正的深圳没有言家。如果要考据这个其实没太大必要我觉得。小说里的深城不是深圳 但它就是一个有着深圳美丽的沿海街道又有丰厚的文化底蕴的城市。这是二玖自己创建的一个世界。这感觉也是非常的酷炫~如果觉得会让大家误会 改个城市名字就好了 二城玖城什么的~此评论发自晋江手机站

所以我想,就让这座城继续架空吧。我们的深城和现实的地点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原型,就是一个有着美丽安静的沿海街道,茂密的大树,新鲜的空气,空旷的视野,又有丰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积淀的城市(不说粤语,说普通话)。

为了更明显的区分,还会在深城周边的沿海茂密森林里设定一个新的古镇,那里更古老悠久一点,就叫……言庄……吧。

第79章 chapter82

暮色四合,夜风清凉。

甄意飞快地跑下台阶,鸟儿一样飞去言格身边,满心欢喜:“你怎么来了?”

言格垂眸,看她脸上笑容灿烂,像要把世界点亮,原本准备好的“临时工作顺路”的理由就凝在了嘴边。

眸光微闪,看了一眼台阶上的人。

他就不自觉地抬起手,捋了捋她鬓角的碎发,轻轻别去耳朵后边,声线清润,缓缓地说:“因为约好了见面,你却没来,想见你了。”

话说得平实质朴,却叫人心里最柔和的那一根线轻轻颤动。

再加上他亲昵的动作……甄意立在夜风里,觉得自己是要醉了。

他目光落在她的肩膀上,极轻地敛瞳,像是看到了什么不整洁的东西,抬起手,在她肩膀上拂了拂,仿佛在拍灰尘。

正是刚才尹铎搭手的那处。

甄意犹自不觉;言格再次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台阶那边,这才收回目光。

她对身后的同伴们招招手,便拉上言格一起走:“现在好像看不成电影了哦,饭也吃不成了。”

他倒没抱怨,也没意见,现在她在身边叽叽喳喳,他就觉得心底安宁了。

甄意歪头想了想:“明早还有工作,晚上还是要回HK的呢。要不,现在就回去吧,冰箱里有菜,笔记本里有电影,一举两得。”

嗯,听上去真不错。两个人,安静。

他点头:“好。”

开车回HK的路上,他始终心无旁骛地开车,她则懒散地窝在副驾驶上,有一阵没一阵地嘀嘀咕咕,和他说着漫无边际的话。

说她这一天的经历,说那些让人气愤的专家,最后不知怎么说到了淮生。说她这几天去城中村看望林芝家属的路上,遇到了淮生。

他住在城中村里,很多便衣警察在盯着他,她当过警察,所以认出便衣丝毫不难。

“言格……”她声音低落下去,“淮生现在好可怜。”

遇到淮生的时候,他提着一袋子青菜,个子高高的,很清秀,在破败的环境里一瘸一拐地走,十分醒目。

上次坠楼,给他留下了严重的腿伤。

甄意看着心酸,追上去和他打招呼,问他换肾手术后的恢复情况。

淮生便邀她去他家里坐坐。

甄意这才知道,他们姐弟俩一直住在这里。

楼道很脏乱,有点儿像甄意曾经住过的工厂旧房。开了门,只有一间房,淮生睡床,淮如睡沙发。

却是非常干净整洁的小居室,甚至很温馨,窗台上种着白色的花,挂着贝壳装饰,桌子上摆着一对陶瓷小猫咪。

一切看上去都很廉价,却拼拼凑凑营造出一种家的感觉。

墙面涂成了淡淡的紫色。

淮生告诉甄意,淮如说,紫色是幸福的颜色。

甄意问及他的身体状况,淮生说康复情况很好。甄意问他需不需要钱,他摇摇头,说最近他的卡里不知道谁给他打了一笔钱。等他休息一段时间,就开始工作。

甄意莫名难过起来。淮生没有读过书,身体也不好,不论是脑力还是体力,找工作哪有那么容易?

“我要开独立的工作室了,要不,你去我那儿帮忙吧。”甄意提议。

“不用了。”淮生勉强笑了一下,很苍白,“我现在是过街老鼠,就别去影响你了。”

甄意记得,几个月前做记者采访他时,他乐观向上;而现在他病好了一半,却不会笑了。比起当初身体上的病痛折磨,如今他面临的是更要痛苦煎熬的心理困境。

窗边有一张米白色的桌子,上面摆着厚厚的十几本装订A4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