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的顾华窘得有些无地自容,傅斯晨顿了几秒,又补充道:“还有,以后在落槌的时候,一定要目不斜视。”

  台下的同学全都暗暗咂舌,连顾华都被批得体无完肤,那些原本想着上来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同学顿时泄了气,傅斯晨朝顾华点点头,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顾华默默转身,心中懊恼不甘又生气,此时的他心里明白,自己后面真就只剩考公务员这条路了。

  白小米看着黯然走出去的顾华,赶紧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追了出去。傅斯晨用余光扫了一眼她的背影,那身碍手碍脚的长风衣让她跑起来的动作尤其搞笑。

  白小米急赶慢赶,在门口终于拦住了垂头丧气的顾华。她喘着气安慰他说:“你刚才表现得很好,只是稍微紧张了点,第一个上台的人都会紧张,没关系的,下次再接再厉……”

  “够了!”顾华恼火地打断她,“没有下次了,这次就是唯一的选拔机会,选上就能去实习,选不上就只能哪凉快待哪去了。”

  白小米只是不想让他错过机会,没想到一向优秀的顾华竟然一上台就紧张成那样。她平日里口齿伶俐,可一对着喜欢的人就脑子短路。白小米脑中飞快地想着能安慰他的词语,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没事的,你学习好,考公务员一定没问题的。”

  顾华的火一下蹿了出来:“一定没问题?你是考官吗?你说了能算吗?我麻烦你不要再来跟着我了,我很忙,不像你每天不学无术无所事事也没关系,我要找工作我要赚钱我要生活,你闲可以去找别人玩,为什么要来祸害我的宝贵机会?”

  她不学无术关别人屁事,按白小米平日的性子,这要是别人这么吼她,她早就手撕对方十八回了,但现在这么说的是她的男神啊,此刻的白小米只能低着头,看向自己脚下那双黑长的老气皮鞋喃喃辩解道:“我……我也是想为你争取机会……”

  顾华打断她的话:“为我争取?我告诉你,我要是想上去会自己举手,用不着你一个锅炉系的人来帮我瞎操心!你明知道第一个上台的都是给后人铺路的炮灰,你还不管不顾地逼着我上去,我看你就是别有用心!”

  顾华说完愤愤地转身离去,白小米追了两步,又被他冷冽的眼神瞪在原地。她想跟顾华解释,但又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释清楚,顾华正在气头上,现在的她,根本就是越说越错。

  白小米烦躁地用手撸了撸头发,心中一团乱麻,家里靠不上了,系里不发毕业证,顾华又让她有多远滚多远,她这是触了多大的霉头,才会从今天一下床就开始倒霉?

  教室里时不时传出拍卖竞价的声音,白小米有气无力地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硬质水果糖,选了一颗丢进嘴里,清冽的青柠味在嘴里蔓延,瞬间让她心里的阴郁消散了不少。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只要父母一吵架,白小米就会躲在门外,往自己的嘴里塞进一颗糖,即便无法消除当下痛苦的感觉,至少也能让它减轻一些。父母的感情一直不好,这个习惯便伴随着她。在白小米的口袋里,可以没有其他的东西,但一定不会没有糖。

  吃了糖的白小米慢慢平静下来,一根筋最大的好处,就是什么事都能快速往前看。才小半天工夫,白小米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现状,她脑袋飞速运转,她需要先核算一下自己还剩多少余粮,才能做好后面开源节流,迅速摆脱困境的计划。

  翻找钱包时,包里忽然掉出一本刚买不久的收藏品杂志,白小米捡起来歪着头看了一会,她本以为自己看完这些书,就能让顾华对她有个全面的改观,没想到真看完了,顾华却跟她彻底拜拜了。

  白小米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愤愤然要把这本书随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出手的一瞬间,忽然又想起自己已经不是之前的白小米了,她现在是一分钱要掰成两分花的穷学生,这本书刚买不久,她完全可以把它转手卖给拍卖系的学生,苍蝇也是肉,不能浪费啊。

  白小米拿着这本书,像洗牌一样翻了一遍,脑中不停盘算着除了卖掉那些她现在已经用不上的东西,还有什么其他的好出路。正想着,手中的动作慢下来,书页正好停在印着刚才她在会场里面看到的那只元代钧窑天青釉帖花鼓钉双耳尊上。

  白小米盯着图册看了好一会,脑中忽然蹦出刚才那位叫傅斯晨的拍卖界男神,她记得他好像说,这次的拍卖就是选拔,如果能被选中,就能进入古德拍卖行成为实习生。

  她心下一动,电光火石间,像是小黑屋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小天窗。

  这段时间,白小米为了引起顾华注意,看过不少拍卖类书籍,至少今天桌子上的那些展品还有几样是她认识的,加上刚才傅男神点评顾华的点她也听到了。她这人平时就是人来疯,人越多她就越来劲,应该不存在上台紧张的问题,如果……万一……要是她真的走了狗屎运成了古德的实习生,那她不止能顺利拿到自己的毕业证,说不定还能逆袭成顾华心中牛×闪闪的女神吧?

  白小米越想越激动,双手在地上用力猛地一撑站起来,一扫刚才的沮丧,瞬间便满血复活。

Chapter3 班门弄斧

  教室里的拍卖会已经接近尾声,台上坐久了的评委多少都有了不耐烦的神色,张德亮更是毫不掩饰眼中的失望,这里的好苗子有是有,但是不多。他隐隐觉得,来这一趟,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里,是一种失策。

  傅斯晨看向底下的人群,有能力上来讲的都上过了,没能力上来或者不敢上来的,依旧只能观望。

  他低头看了看时间,决定发出最后一次询问:“还有没有同学愿意上来主持试拍的?”

  底下一片安静,台上的评委相互看了一眼,就在大家准备收拾东西起身的时候,教室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个清亮的女声在门口响喊一声:“有!”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所有人一怔,傅斯晨抬眼看去,走廊的尽头,那位偷穿大人衣服的瘦小女生再次出现在门口,他很意外,这么瘦小的她竟然能发出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振的声音。

  此时的白小米正踩着地上被窗台剪碎的阳光,带着一脸无所畏惧的孤勇,朝他大步走来。这个场景让傅斯晨再次怔住,记忆翻飞,在昨晚的梦中,那位梦中的女人,也如此刻这样向他走来。

  场上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白小米身上,底下开始窃窃私语,白小米拨了拨利落的短发,依旧目不斜视大步流星。无知者无畏,她一向不在意别人的目光,也极少瞻前顾后衡量利弊,从来都是想做的事先做了再说,想追的人先追了再说。就像她第一眼看到拍卖系的顾华就开始倒追,丝毫没想过般不般配、合不合适的问题;就像锅炉系的她现在大步流星地走向拍卖系的拍卖台,没考虑过连顾华都铩羽而归,自己一个外系人成功几率到底能有多大。

  在白小米一贯的思维里,做了就有机会,不做,就连机会都没了。

  白小米大步走来,带起后面的风衣,犹如超人的披风。原本的尝试占住过道的人群,纷纷自动给她让开一条通往讲台的路。傅斯晨和台上的评委,对这位又重新杀回来的白小米都有些意外。傅斯晨不知道这位叫白小米的女生再次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如果她真的想上台,那刚才就不应该一直为别人争取机会。虽不知她意欲何为,但他能感觉到,再次回来的她,带来某种强烈的愿望,这让她看起来斗志昂扬。虽然还是刚才的那身行头,但现在她整个人竟然没了一开始那股子可笑的感觉。

  随着白小米越走越近,傅斯晨心中昨日重现的感觉越发强烈,昨晚的梦竟然开始一点一滴慢慢清晰起来。

  像是在一片花海里,云雾缭绕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他欣喜若狂地朝她奔去,她却转身离开。等他急赶慢赶追上她,并最终把手上的戒指戴到她的手上时,烟雾散去,露出一张跟白小米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荒唐滑稽的梦让傅斯晨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当然不会相信梦中的事,但梦中人真实地站在眼前,多少让他感到荒诞和不安。他听过有些人会提前梦到未来的东西,但他傅斯晨在接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发生过如此怪异的事,此时的他不想把这件事往太深的地方去联想,只能把这归结为巧合。

  站在傅斯晨面前的白小米如他在梦中看到的一样,矮小纤细,即使穿着高跟鞋,头顶也刚到他的脖子。她有一米六吗?傅斯晨疑惑地看着她唇上大了一圈的口红和黑得有些发亮的瞳仁,努力收回分散的注意力,示意她可以开始了。

  白小米慢慢走上讲台,看了眼宽大的讲台上摆放着的展品,她虽然不是拍卖专业的,但在她整个成长的过程中,曾跟父亲去过不少拍卖会,虽说都是乾市本地的小型拍卖会,跟锦城的大型拍卖会没法比,但大家为了一个宝贝出价争夺的场面,对白小米来说并不陌生。

  她右脚微微比左脚向前多半步,这是老爸曾经告诉她的经验,在人多的地方讲话,只要把重心压在右脚上,让整个身子微微向前倾,整个人看起来就会显得更加自信有力。

  傅斯晨微微一挑眉,抛开她的整体形象,此刻她的动作还是很科学的。

  白小米站定后,扫了一眼全场,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望着乱入的她。有想看一个班门弄斧的人如何出尽洋相的,有想知道敢这么走上去的外系人,肚子里到底有多少墨水的。白小米咽了下口水,心虚一闪而过,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自己有多少分量自己心里清楚,然而箭在弦上,她下一秒便又挺直了胸脯看向那些想看她笑话的人,心说老娘反正不是拍卖系的,拍不好是正常,拍好了就是打你们脸。

  迅速调整好状态的白小米煞有介事地学着拍卖会上看到的自信满满的拍卖师的样子,拿起那套颇为小众的版画。

  傅斯晨下巴一扬,没想到她会挑这个,这个藏品之前上来的学生都没有试拍过,台上的评委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白小米清了清嗓子:“各位评委们,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好,我是本次的拍卖师白小米,很高兴能在这里为大家主持这次的拍卖会。我手上是一套上世纪三十到五十年代的日本版画大师川濑巴水创作的系列雪景图。这是全套八张的京都风景组合,八张图中刻画的全是风雪交加的京都,有繁华的街道也有静谧的山村。川濑巴水是一位享受国际盛誉的日本版画师,他的画多以刻画风景和城市闻名,大家耳熟能详的宫崎骏漫画里的场景,有很多便是以川濑巴水先生创作的风景为原型来加以创作的。”

  底下坐的都是年龄相仿的学生,一说到动漫和宫崎骏,大家迅速从久远的年代和陌生的艺术家名字里找到了熟悉的东西,对这个版画自然有了兴趣。底下人情绪的变动傅斯晨看得真切,他沉默不语,抬眼看了看台上丝毫没有怯色的白小米,她显然比前面的学生更知道如何调动起下面客户们的积极情绪。但很明显,在开始时,她依旧忘了说清拍卖依据和拍卖时的注意事项。

  傅斯晨看重的是工作态度,他可以原谅无知,却不能原谅知错不改。说清拍卖依据和注意事项这个点,他之前已经在给第一个上来试拍的顾华点评时就强调过了,傅斯晨相信当时还在台下的白小米是听到了他的话的,但现在上来试拍的她,依旧重蹈覆辙。拍卖时知识面不够是能力问题,拍卖过程中知错不改是态度问题,他没法接受一位态度有问题的人成为古德的实习员工。

  台上的白小米全然不知旁边傅斯晨的想法,她其实并不是不记得刚才顾华踩过的雷区,是她根本就没背过那些拍卖依据和注意事项。看那些拍卖书籍也就是为了跟顾华有更多的话题,谁能想到有一天她自己也会站在拍卖台上?

  看到台下的同学情绪反映不错,白小米的状态越发自如起来:“大家都知道,近几年日本的艺术品市场一直处于低迷期,藏品的价位连创新低,今天,我们也顺应一下国际趋势,来个从高到低拍卖。画作的起拍价是五千元每幅,每隔五分钟降价两百。应价人应价后,可以只挑其中的一幅或几幅,也可以全套购买。价位以应价时的价位为准,如果同时出现两个以上的应价人,则改为增价拍卖,感兴趣的同学,现在可以开始举牌了。”

  白小米的话音刚落,场下的同学顿时炸开了锅。前面上台的学生全是用的英式拍卖,也就是所谓的最常见的增价拍卖形式,买家公开相互竞价,每次竞价都要比前一次的竞价更高。可以由拍卖师宣报价格,也可以由买家自己报价。当没有人愿意继续竞价时拍卖结束,出价最高者需支付所报出的价格。而现在白小米正好相反,用公开减价形式,又名荷兰拍的形式,拍卖师以相对较高的价格起拍,然后逐步降低,直至有人愿意接受拍卖师开出的价格,胜出者需要支付最后一次宣布的价格。

  其实白小米在从进门的那一刻,脑子就已经在飞快运作,如何在一群拍卖专业的人中,能遮盖自己短板的同时还能出奇制胜。

  她曾在书上看过,这种荷兰拍卖的方式适合用在数量较多的物品拍卖上,这套版画有八张,只要有人应价且把这八幅画全部要完,拍卖就可以结束。如果第一个应价的人只是挑选了其中一幅或几幅,则剩下的画作继续依次递减价位拍,直到售完所有即可。这样的形式在现今的拍卖会上已经鲜少有人在用,白小米却打定主意要尝试一下,一是因为少就是奇,二是因为白小米知道,如果她用常规的增价拍卖,自己没做过专门的“背阶梯”训练,一旦举牌的人多,不停加价的数额太大,她肯定会措手不及。所以她选择了这种先固定数额,再每隔几分钟依次递减的方法,既能保证她有足够的时间来计算,越来越小的数字又不会让她难以应付。毕竟她从小就帮着家里看店按计算器,对数字敏感,每隔五分钟算出小额递减价位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不能不说,白小米除了一身孤勇,还是有些急智的。她很清楚,这里毕竟是拍卖专业的地盘,她得有点不一样的东西才能让人记住,与其千篇一律地鸡蛋碰石头,还不如独树一帜别出心裁,说不定就能逆袭成功。

  白小米想得没错,她用这种方式开拍,果然让大家眼前一亮。挑剔的傅斯晨因为梦的缘故,对眼前的白小米或多或少有了先入为主的排斥。他面无表情地拧开一瓶水,刚喝了一口,旁边的张德亮忽然侧身过来,开玩笑似的跟他说了一句:“这位叫白小米的学生,风格跟你还挺像。”

  傅斯晨嘴里含着一口水,毫无防备地被张德亮的话呛了一下,一阵猛咳,声音让旁边的人纷纷侧目,白小米也转头看了过来。张德亮示意她继续,然后转身递给傅斯晨一张纸巾。

  傅斯晨忍着嗓子眼里喷涌而出的咳嗽,但咳嗽这件事,越忍就越咳得厉害,在一波汹涌而出的咳嗽喷出来之前,傅斯晨赶忙站起来,转身快速走出了教室侧门。

  张德亮玩味地看了眼傅斯晨的背影,一起共事这么久,能看到他这样狼狈的时候,屈指可数啊。

  出了门的傅斯晨顺了顺气,立刻拿出在教室里就不停震动的手机。他猜得没错,果然是死党陈柏年。傅斯晨咽了咽口水,压着声音接起来。

  “有事?”

  “嗯,你要我查的那件事,现在有了新线索。”

  傅斯晨脸色一沉:“怎么说。”

  “你出车祸后被秘密处理掉的那辆车现在找到了,虽然改头换面了,但是发动机号是变不了的,你猜测得没错,这车果然被人动了手脚。”

  傅斯晨语气发冷:“知道是什么人弄的吗?”

  “现在还在调查当中,不过现在至少可以确定一点,的确有人想要你死。”

  傅斯晨自嘲似的低笑一声:“真是个令人振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