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柏年在那头也笑了起来:“要不这样,我找几个人暗中保护你?”

  傅斯晨拉了一下有点痒的嗓子:“不用,他们失败过一次,知道我有防范,不会再轻易下手。”

  那头的陈柏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叮嘱道:“你还是小心点。”

  傅斯晨边咳边应。

  “病了?”

  “没有,受了点惊吓。”

  “你?受惊吓?”陈柏年觉得能让这个死过一回的傅斯晨受到惊吓,这件事很值得八卦一下,“快说来听听。”

  “你现在很闲啊?”

  陈柏年扫了眼自己偌大的办公室,伸了伸懒腰:“是啊,快要闲死了,就等你的八卦开心一下了。”

  傅斯晨转头看了看身后不时传出声音的教室,开玩笑说:“咸你就喝水,我现在还有事,回头见面再说。”

  傅斯晨推门进去的时候,那幅起拍价为五千的版画,价位已经到了三千八,依旧没人应价,这种拍卖方式就是在不停减价过程中的心理对弈,每个人都想要用最少的钱买到心仪的东西,又怕在等待降到心里价位之前被别人先拍走了。每个人都估算着最高的性价比,没人轻易举牌。白小米心中忐忑,只能在台上不时地看时间报价。十分钟后,价位又掉到了三千四百元。

   “现在是三千四百元了,三千四百元有没有要的?”白小米急切地巡视全场。

  终于有了一个举牌的。

  白小米激动地朝着举牌方向高喊:“98号的帅哥举牌了,还有没有跟的?三千四百元一次,三千四百元两次,三千四百三次!恭喜98号的帅哥!”

  白小米这一闪电似的举动,让场上的所有人先是发愣,随后爆发出一阵哄笑,傅斯晨也跟着低笑了一声,没想到一个拍卖系的学生,竟然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张冠李戴,把增价拍卖的方式用到了荷兰拍卖上,这简直是他今天看到的最离谱的失误。

  白小米蒙圈了几秒,台上的教授脸上挂不住了,开口问她:“你是哪个班的?”

  白小米犹豫两秒,报出家门:“锅炉三班。”

  全场静了几秒,然后是一片哗然,教授托起自己的眼镜,一脸难以置信:“锅炉?锅炉系?你……你不是我们拍卖系的?”

  白小米回答得干脆利落:“不是。”

  教授汗都下来了:“那你来这里干吗?”

  白小米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参加拍卖啊,你们又没有说别系的人不能参加。”

  傅斯晨看着台上振振有词的白小米,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个乱入他梦中的人,竟然在这里也是乱入,他到底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奇葩?

  此时旁边的张德亮第一次开口对台上的选手说话:“我们的确没有说过一定要招收拍卖专业的学生,荷兰拍卖已经结束,那你现在能不能重新就这套版画,进行一场常规的增价拍卖?”

  场上的人一阵骚动,傅斯晨看了老板一眼,张德亮总是喜欢给无聊的事增加点乐趣,即使这样的事会让他浪费更多的时间。今天这位叫白小米的女学生,算是给他的枯燥的行程增加了笑点和亮点,对于一个外系学生敢来参加拍卖系的实习选拔这件事,张德亮好奇她的能力也是情有可原的。

  白小米咽了下口水,增价拍卖意味着暴露自己的短板,可眼下就两条路,要么现在自己走,要么露出短板后被淘汰,也或者,不被淘汰。白小米只犹豫了一秒钟,立马点头同意,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她没理由主动放弃。

  张德亮示意她可以开始了,白小米头一扬,豁出去了:“各位评委,老师和同学们,我是锅炉系的白小米,非常荣幸能在这里为大家主持这次的拍卖。这次我们的拍卖方式为增价拍卖,今天我要拍卖的版画是日本近现代版画巨匠川濑巴水的作品。川濑巴水是日本‘新版画运动’复兴的领军人物,一生中创作了六百余幅版画。这些版画大部分描绘日本各地景色,也被誉为日本近代风景版画第一人。他的创作糅合了东西方的艺术元素。与江户时期和明治时期的浮世绘不同,新版画使用了自然柔和的色彩,在画面透视和构图布局上体现出强烈的空间感。此套版画为八张,不单独出售,全套底价为两万元,每次喊价递增五百,有喜欢这套版画的朋友现在可以举牌了。”

  这最后一次机会,白小米如打了鸡血一样,把老爸曾经告诉过她的关于巴水的所有信息,一口气全部说了出来。

  大家都不敢相信,一位锅炉系的学生,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听起来还颇为专业的话,对于有些还不知道这些版画和这位作者的拍卖系学生来说,简直啪啪打脸。

  傅斯晨也颇为意外,版画属于小众藏品,即使是拍卖系的学生,知道的人也不多,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比较客观地估出接近的底价,他不知道这白小米是真的知道,还是运气太好恰巧蒙中。

  这次的白小米依旧在开头的时候没说注意事项和拍卖依据,然而傅斯晨这次没了刚才的不满,毕竟,你能指望一个锅炉系的人在拍卖台上有什么完美的表现呢?

  底下的学生纷纷举牌,各个方位的手和牌此起彼伏,白小米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此起彼伏的举牌情况自然让她手忙脚乱。头随着一排排不断举起的手不停地点着,嘴里飞速地不停念道:“两万零五百元,两万一千元,两万一千五百元……”

  傅斯晨和张德亮心中都有些微微惊讶,这个白小米虽然不是拍卖专业的,唱价过程中的表达不符合标准,说话技巧也完全没有,但她眼到手到口到的能力,却不比专业学生差,如果她没有做过这方面的训练,那就意味着她的确有做拍卖师的天赋。

  数字越来越大,白小米感觉自己的大脑所有的弦都绷紧了,脑子飞快运算,整个头部跟雷达一样不停搜索着举牌的人,嘴里跟着大脑接连不停地报出数字正忙得不可开交。转眼一看,底下忽然一下子同时举起了十几个牌子,情况紧急,白小米瞬间懵了,手也不知道先指哪一个了,她脑中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都打住!”

  全场再次哄堂大笑。

  这次连傅斯晨都没忍住笑了出来,张德亮边笑边摇头,其实这样的情况,有经验的拍卖师只要提高价位就能解决了,傅斯晨对于白小米完全外行的表现还是那句话,你能对一个锅炉系的人要求什么呢?

  白小米对着嘈杂的会场愣了两秒,忽然想起傅斯晨刚进会场那一招,她学着他的样子,故意把麦克风弄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底下果然迅速安静下来。

  张德亮不动声色地看了傅斯晨一眼,傅斯晨敛了笑,抬头看向这个能现学现用的外行人,眼神不由自主又多了一丝探究。从白小米上台开始,给他的感觉就是跌宕起伏,每当他刚觉得她似乎还有些过人之处时,她又马上爆出极其低级的错误来打破他的想法。但当他觉得她作为外行人也就这样的时候,她又能迅速做出让他觉得她其实并不是那么的外行的行为。

  控制住了场面,白小米这次终于开窍了,迅速报出比之前高一级的价位,举牌的人果然少了很多。对于她的无师自通,台上的傅斯晨都看在眼里。看着她比刚上台时更加娴熟的动作和神情,此时的他不能说不吃惊。但因为昨晚上的那个梦,白小米已经给他带来了怪异的感觉,加上她乱入会场以及外行人的身份,即便她在短时间内表现出明显的进步,也没法让傅斯晨对她有太好的评价。

  价位拍到了两万九千五百元的阶段,终于没有人再举牌了。白小米心中激动,黎明的曙光终于来了,她提高声音:“63号两万九千五百元第一次,两万九千五百元第二次,两万九千五百元第三次!成交!”白小米说完,兴奋地拿着槌子用力连敲了三下,一次比一次激动,终于在最后一声响完后,她手边飞出一块圆形木头,靠近讲台附近的同学一片惊呼。白小米瞪大眼一看,自己手中的槌子头竟然被她用力敲断飞了出去,最后掉在了第一排一位男同学的脚下。

  傅斯晨脸色一黑,拍卖师连槌子都敲断了,这是使了多大的蛮劲?白小米赶紧朝底下受到惊吓的同学低头道歉,捡回槌子头,这才忐忑地转头看向台上的评委团,紧张地等待着评分结果。

  不管过程多么惊险,这次的拍卖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但是对于像白小米这样如此不专业的人,傅斯晨实在没什么可评价的。

  张德亮看了眼闭口不谈的傅斯晨,居然心情不错地主动开口,问台上的白小米说:“桌上的藏品,除了川濑巴水的版画,你还熟悉哪一个,能说一下吗?”

  白小米看了看桌上其余的藏品,心中迅速筛选出两个相对了解的东西,说:“鼻烟壶和天青釉帖花鼓钉双耳尊。”

  傅斯晨再次抬眼看向白小米,如果鼻烟壶还算常见的话,那么元代钧窑天青釉帖花鼓钉双耳尊就不是外行人能说得出来的了。这位叫白小米的学生,还真让他看不懂她到底是真的外行,还是真的内行。

  张德亮也略显意外,随即点点头:“你能不能给我们详细介绍一下?”

  场上的教授不明白古德的人为什么要给一个不专业的外系人这么长的时间和这么多的机会,旁敲侧击地提醒说还有很多本系的学生没能上来,张德亮摆摆手说:“既然拍卖槌子都已经被敲坏了,今天的拍卖师选拔就到此为止吧。”

  教授幽怨地看了白小米一眼,自己好不容易把古德拉成了合作伙伴,却被一个锅炉系的跑出来搅场,也不知这次能有多少人入得了古德的眼,如果完不成计划,他少不了去跟锅炉系的老苟打这个白小米的小报告。

  张德亮坚持要让白小米说一说,白小米知道刚才自己在拍卖的时候出了不少漏子,现在这种展示知识面的机会简直是千载难逢的补救加分机会,她白小米就算吹破天也必须要表现啊。

  白小米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鼻烟壶,这玩意她老爸以前玩过不少,兴致来的时候也给她讲讲来龙去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永远不知道那些曾经烦不胜烦的唠叨,会在以后的哪个重要时刻帮上你的大忙。

  那些曾经在老爸嘴里念叨过的词语就像老朋友一样飘回她的脑海,她酝酿了片刻,脱口而出:“我就先介绍一下这只四色套料渔家乐鼻烟壶。”

  张德亮没想到她的用词竟然还颇为内行,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致地听她继续讲下去,一旁的傅斯晨注视着她,神色复杂。

  白小米慢慢转动手里的小壶:“这是一只清中期的白底套红、绿、黄等色的四色套料鼻烟壶,层次清晰色彩丰富,一面雕日出东升扬帆出海,一面雕夕阳西下满载而归,是一幅生动别致的渔家乐场面。”

  “你怎么判断出它是清中期的?”张德亮开口问道。

  所有人都看着白小米,在场的所有拍卖系学生在没有确切文件依据的情况下,都不敢这么轻易断定物品的时间年份,她一个没学过相关专业的外系人,竟然敢一口咬定,不是无知就是无畏。

  白小米也不急,亏得她记忆力不错,把老爸那一套说辞原原本本地背下来:“清早期的一套完整的鼻烟壶,壶盖以壶而配,有玛瑙、珊瑚、碧玺等配饰,大都用银包制,壶盖下面配的是根细银丝或铁丝,是用来搅拌壶内结固住的鼻烟。清晚期,内装有银、铁、象牙、竹、木等配制的各种小勺,而这只则没有这些,所以我推算它是清中期的。”

  白小米的说法,内行人一听就知道略显幼稚且漏洞不少,但张德亮依旧点了点头,毕竟作为一个没受过专门训练的学生,能说出这些,已经实属不易。

  “你对鼻烟壶了解多少?”

  白小米斟酌着回答:“一般了解。”

  “再说说。”

  白小米咽了下口水,调动脑中所有关于鼻烟壶的记忆,说:“鼻烟,是将烟草碾成粉末,然后掺入薄荷、冰片、麝香等多种名贵中药材的物品。它有助消化、解疲惫、抗缺氧、提神、醒脑、明目等功效。至今,在青藏高原,少数藏族同胞仍有吸闻鼻烟的嗜好。据记载,早在明晚期,欧洲人就把鼻烟输入中国。因为鼻烟有一定的医用功效,所以在清初,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吸闻鼻烟几乎成为一种时尚。有了鼻烟,随之便有了鼻烟壶。由于王公贵族对鼻烟壶的喜爱,这种物品不仅数量大增,而且品种和工艺质地均进入全新的境界,产品制作细致规整,选材精良,不惜工本。金、银、石、玉、翡翠、珊瑚、玛瑙、象牙、水晶、玻璃、瓷器、骨雕、牛角等等,应有尽有。这种以珍贵材料制成的小瓶,很快就成为众人炫耀身份与财富的象征,成为受人喜爱的馈赠礼品。据记载,皇帝每年赠予宾客、赏赐大臣及其他属下的精美鼻烟壶数以千计。在各类鼻烟壶中,以玻璃、瓷质、玛瑙制的最为普遍,多在民间使用。”

  张德亮一脸赞赏地转头跟旁边的傅斯晨说:“一个非专业的人能知道这么多,真不错啊。”

  傅斯晨沉默不语,不得不说,她刚才的表现的确让人刮目相看,几乎让他忘了她是个锅炉系的乱入者,然而梦中情景和她刚才敲掉槌的情形又从他脑中跳了出来,让他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做出让人大跌眼镜的表现。

  张德亮似乎就想要探清白小米的能力,继续问她:“那你觉得,这个鼻烟壶大概在什么价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