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上来后,拍品基本一分钟拍一件,傅斯晨依旧延续了之前高质量的拍卖功力。前面所拍的东西没有一幅流拍且屡创高价,不出一小时,屏幕上就出现了肖海明的《神秘女郎》。

  当那位身着墨绿色连衣裙的窈窕背影出现在屏幕上时,底下顿时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傅斯晨对着大家做了个手掌向下的动作,场上才又慢慢安静下来。

  “这是今天拍卖会的最后一幅作品,肖海明先生的《神秘女郎》。我们对肖先生的离开表示遗憾,这幅作品是他在离世前不久的作品,这是首次面世。画中人的身份成谜,可以说是肖海明先生留给大家的一个悬念。喜欢肖先生作品的各位应该对他的画作十分了解,他的人物肖像画多以光影昏暗的色调为主。但这幅有别于他以往的作品,整幅画作笔触细腻节奏明快,是肖海明先生的肖像画中不可多得的明快作品。这幅《神秘女郎》的起拍价是五百五十万,每加价一次递增五十万,喜欢这幅作品的朋友,请开始举牌。”

  傅斯晨详尽的描述对氛围的烘托的确起到了立竿见影的作用,底下举牌的动作此起彼伏,气氛一下就火爆起来。

  为了跟上众人的举牌速度,傅斯晨的报价速度非常快,快语连珠,干脆利落,言语中又极富韵律感,让坐在场下旁听的苏梦瞠目结舌。这种快速的报价最能体现拍卖师的语言功力,一边要头脑清晰叠加运算价位,一边又要保持场上的节奏氛围眼到口到,这就需要有敏捷的思维和动作以及迅速的语言能力。像傅斯晨这样,无论何种场合都能从容淡定控场的拍卖师的确少见,怪不得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白手套级别的拍卖师了。苏梦越想越兴奋,如果以后能在他手下干活,严师出高徒,自己离白手套也就不远了。

  傅斯晨快速而准确的报价让现场的节奏既紧张又高效,转眼间价位就已经破了一千万大关。

  肖海明的这幅画是今天的压轴主角,在拍卖会开始之前,傅斯晨就已经在心里估过价,这张画现在被炒作吹捧后,又有了这么多外加因素的刺激,应该能过一千五百万,加佣金不超过两千万。这是一个又对得起这张画、又对得起古德前期投入的一个价钱。

  不出傅斯晨所料,从起拍价开始,迅速就突破了八百万,从九百万之后略有停滞。拍卖叫价至九百五十万时,现场突然杀入一位新的买家,叫价节奏再次变快,突破了一千一百万后,节奏再次慢了下来。

  跟傅斯晨预想的一样,基本到了一千万就是大家一个先前的心理价位了。所以从一千万之后,这种竞价的幅度和节奏一点点慢下来。经过六十多个激烈的竞价回合,现场逐渐进入白热化阶段。

  对顾客的熟悉加敏锐的直觉,使得傅斯晨在竞价的关键时刻把控节奏,因势利导。当竞价达到一千三百五十万的时,傅斯晨隐约感觉到了最志在必得的那位73号黑衣男买家在犹豫。在与黑衣男瞬间的眼神交流和沟通之下,黑衣男现场又加价至一千四百万,此时的傅斯晨特意加重了报价的语气,用洪亮有力的声音和语气提示委托席上的电话委托报价达到一千四百五十万。这个时候,正像一个大的交响曲进入尾声的急板,结果呼之欲出。

  正当大家屏息等待落槌之时,场内那位黑衣男买家叫到了一千五百万。傅斯晨以敏锐的直觉和迅捷的判断力,早已料到这位场上的黑衣男买家才是最终的志在必得者,等他报完价,全场果真再没有举牌的人。傅斯晨满意地看着跟自己预估价一样的落槌价,台下的黑衣男买家朝他点点头,等着傅斯晨那个双手平摊的经典。

  然而,傅斯晨一怔,意外地没有做出那个全场期待的动作,而是单手扶着耳麦,沉吟了几秒,望向那位73号的黑衣男,在脑中迅速组织了语言,缓缓开口道:“这位先生,我首先要代表古德拍卖行向您道歉,因为委托方忽然提出中止拍卖的缘故,这幅肖海明的《神秘女郎》,暂时无法跟您达成交易。”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这完全就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在众多媒体的镜头下,古德的全体上下的名誉和希望全都寄托在傅斯晨一个人的身上。如果这时候不能说服买家,或是买家当场大闹起来,古德的这场原本是要锦上添花的拍卖会转眼就能变成雪上加霜。

  内部人都知道,这场拍卖会举行得太过仓促,很多程序都只是走了个过场,就连寄出去的协议,委托人都没有签字寄回。要是买家真的不依不饶地深究起来,打上官司的话,古德是没有胜算的。张德亮坐在台下,紧张地看着台上傅斯晨的一举一动,古德此刻的荣辱全担在他的身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饶是张德亮再相信傅斯晨的应变能力,也不得不担心起来,他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起傅斯晨失误之后的公关问题。

  台下的人火急火燎,台上的傅斯晨依旧面色如常,等着落槌的73号准买家黑着脸坐在位置上正等着傅斯晨说出来解决方案,傅斯晨保持语速语调,不卑不亢道:“73号这位朋友,我们很理解您现在的心情,但请先不要着急,我们会马上派出专人再跟委托方沟通联系。如果确定要重新开拍,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当拍卖中止继续进行,我们之前已经完成的程序依旧有效,同时,如果您在这期间改变主意不买了,恢复拍卖中止之后,您将不用承担任何违约金。”

  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一时间,媒体的镜头在买家和傅斯晨的脸上来回转动,这位买家估计也是被人委托过来参加拍卖会的,跟背后的真正买家电话沟通后,这才沉着脸慢慢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转身离席。

  古德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张德亮朝着台上的傅斯晨点了点头,然后才掏出电话,拨了出去。

  谁也没想到这次的拍卖会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结束,大家都为傅斯晨的精彩表现和急中生智叫好,苏梦更是崇拜得两眼放光。客人渐渐散去,拍卖厅恢复了原貌,这场拍卖会除了这幅压轴的《神秘女郎》,其他的拍品都顺利成交,这要是在其他的拍卖师看来,已经算是一次成功的拍卖会,但这对事事追求完美的白手套傅斯晨来说,却是不可原谅的失败。他因为太过相信张德亮收集到的拍品,没有再细追委托人的来源。造成现在的结果,他是有责任的。他着实觉得自己辜负了自己在每一场拍卖会开场之前都会说的那句“让每个买家都高兴而来,满意而归”的话,从拍卖大厅出来后,傅斯晨转身就去了张德亮的办公室。

  张德亮像是早知道他会来一样,已经早早泡好了茶,看他进来,赶紧让他坐下,没等傅斯晨开口,就先自己开了话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你先听我说完,”

  傅斯晨稳着气,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张德亮赶紧又给他续了一杯,这才盘着珠子慢慢开口说道:“其实我刚才也跟你一样气愤着急,所以拍卖会还没散场,我就回到办公室想跟对方联系,没想到对方早已发来了邮件,说他手上还有一幅肖海明的画,跟现在这幅是同一个模特同一个系列的,如果我们要拍卖,就要一起拍,这就是他要中止这次拍卖的原因。”

  傅斯晨脸色难看:“这不是明摆着耍我们玩吗?如果他真心想要我们拍,一早就把两幅同时拿过来了,这样的画,不收也罢。”

  “斯晨,先消消气,我之前也在邮件中问了,但对方不愿细说。总之,如果我们想要继续拍卖肖海明的这个《神秘女郎》系列,就要接受他的条件,你想啊,如果就这样算了,那我们古德的前期投入和脸不是白丢了?我们不止要收,还要把两幅都收回来,把之前受的损失全都赚回来。”

  傅斯晨沉思了几秒,看向张德亮说:“你真的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委托方的情况你摸清了吗?”

  张德亮慢慢喝了一口茶,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我只知道什么事赚钱,什么事不赚钱。我也不关心委托的人,我只关心委托的东西,只要东西是真的好的,我都愿意跟他合作。他说的条件,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的,这画今天的价值你我都有目共睹,如果是一个系列,价值更是无法估量。我们是做拍卖的,不是做慈善的,有钱赚为什么不做?”

  傅斯晨别有深意地看向张德亮:“就算有可能再次出现今天的情况,你也要冒这个风险?”

  张德亮呵呵一笑:“斯晨啊,你要这么想,高风险往往代表着高收益,对方没跟我透露太多情况,但是他手上有肖海明死之前还没面世的遗作,这不是几百万,是几千万的价值,难道这还不足以让我们为他冒这个风险吗?再说了,同样的事情,再发生第二次的几率有多少?我觉得你是多虑了,今天的确是多亏了有你,古德才没在大家面前丢脸,这件事呢我也有责任,但是现在机会摆在面前,即使有风险,我也一样会去做。”

  张德亮说完,喝了一口茶,看了傅斯晨一眼,不紧不慢地问:“我知道你对这些画的收益不在乎,但是,据说肖海明从来不会画重复的人像,现在他画的同一个女人的第二幅画,你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张德亮对傅斯晨的心思一抓一个准,现在的傅斯晨虽然搞不清楚那位神秘的委托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的确无法抑制对神秘女郎的好奇。不可否认,傅斯晨和张德亮虽然关注的点不一样,但两人都同样对第二幅画有着浓烈的兴趣。光是这好奇心,就足以让傅斯晨同意张德亮的选择,再冒一次险。

  回到办公室,傅斯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把扯下领口的领带。刚转头,看到了那幅架在他办公室画架上的《神秘女郎》,这应该是刚才拍卖结束后,不知道要如何处理的同事暂时先放进来的。

  他快步走到画架前,仔细端详着整幅画作。从笔触到风格再到签名,的确是肖海明的作品无疑。他顺手拉了张椅子过来,默默坐在画中人的前面,似乎想从她的背影中猜测她的样子。自从接手拍卖肖海明遗作开始,傅斯晨就有意识地留意起有关肖海明死因的报道。他一直觉得那位正如日中天的肖海明就这样忽然自杀有些不可思议,加上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肖海明留给他的印象是个有着强烈的创作愿望、精力旺盛的人,这样的人,很难让人接受他自杀的事情。

  如果真的是自杀,那这幅画中的最后一位特别的女主角,又是否知道他自杀的内情?

  傅斯晨自己也知道,这些问题都不应该是他关心的问题,但不可否认,他因为这些问题,的确同意了再冒一次险。

  下班后,陈柏年给傅斯晨打了个电话,说他正在参加一个艺术派对,有很多知名的艺术界人士也在,问他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傅斯晨被今天的事弄得心情糟糕,本想着拒绝,转念一想,肖海明也是艺术界的人,这群人中或许有认识甚至熟知他的人,也许能从他们嘴里听到一些关于这幅神秘画像的信息。

  傅斯晨反打了方向盘,直奔陈柏年说的地方。

  金碧辉煌的会所里满是衣冠楚楚的男人和香气缭绕的女人,即便有人不知道低调的傅斯晨是万里集团的三公子,也不会不知他是拍卖界的名人。在场的都是跟艺术沾边的人,或多或少都去过拍卖会,对傅斯晨的威名都有所耳闻,主动过来跟他攀谈的人不在少数,加上古德今天闹得沸沸扬扬的《神秘女郎》事件,过来跟傅斯晨说话的人,不出三句便会绕道这件事上,这正合傅斯晨的意。可聊了一圈,他发现这些人中,认识肖海明的人并不多,跟他熟知并知道这幅画中人的更是没有。

  傅斯晨颇为失望地把端着的酒杯放下来,独自走到阳台处,一位服务员过来小声问他需要什么帮忙,他摆摆手,等服务员离开,他摸出打火机,偏头点上一根烟。

  今晚难得繁星密布,傅斯晨看得有些出神,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半夜他偶尔惊醒,会看到母亲一个人站在阳台看着夜空的星星自言自语。他曾问她在跟星星说什么,母亲苦楚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父亲迷路了,她希望星星能带他回家。

  长大后傅斯晨渐渐明白,一个月回来几次的父亲不是迷路了,是外面有了另一个家。他的母亲抑郁而终后,父亲带来另一个女人和她的儿子。也就是现在傅斯晨的大哥傅斯明,从外面正式搬进了傅家。

  细细长长的香烟在指尖燃烧殆尽,他弹了弹烟灰,刚摁灭烟头,陈柏年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看到傅斯晨站在那儿,扣了扣身上的衣服,慢慢朝他走过来。

  “怎么样,有没有问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傅斯晨摇摇头,陈柏年点了根烟,又给傅斯晨燃了一支,说:“我看了今天的新闻,知道你拍卖的画出了点问题,晚上刚好赶上这场聚会,想着叫你过来探探风声。”

  傅斯晨倚着栏杆吐出一口烟圈,慢慢笑了:“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不过没想到这肖海明竟然这么神秘,连圈内人都不了解这个人。”

  陈柏年弹了弹手上的烟灰:“他也是近几年才出名的。说也奇怪,一个刚出名的画家,作品的价格在短短的时间里竟然能迅速达到几百万,这背后应该离不开一些内幕和炒作成分吧。”

  傅斯晨吸了口烟,没说话。在有名才有利的时代,艺术家们自我炒作、抬高自己的作品价格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有不少所谓的艺术家的作品在拍卖会上的拍卖价格往往远远高于其平时的市场价,这其中有偶然的因素,当然也有人为的操纵。

  在这个行业,往往有一些囤积了某个或某些艺术家大量作品的庄家,与艺术家本人联手,大肆利用拍卖会的平台进行操纵炒作,制造虚高的成交行情,以吸引后来者跟风入市,这颇似股市的拉高出货。特别是拍卖会上形形色色越来越盛行的所谓当代书画家个人作品拍卖专场,其中虽然也有拍品和拍卖价格名实相符的,但更多的是虚拍假拍。往往是某些庄家和书画家一手出一手进,自卖自买,卖家和买家同出一门,蓄意操纵拍卖纪录,以诱导经验不足的收藏者接盘。

  很多庄家都会注册一家公关公司作为掩护,通过不停交易,提高手头艺术家们的名气和人气,达到为他们改头换面提高身价的目的,从中谋取暴利。

  傅斯晨也留意过曾经包装过肖海明的团队,一家名叫千秋文化的公关公司,它除了包装过肖海明,之前还捧过不少书画家。从它表面上看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傅斯晨不知道肖海明和这家公司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协议和约定,如果想知道这张画的消息,那家公司有可能是个突破口。

  傅斯晨叼着烟,跟陈柏年说:“最近忙吗,不忙的话帮我查查一家名字叫千秋文化的公关公司。”

  陈柏年点点头:“行,我明天去问问我姐。对了,关于那台车子,我在锦城最大的二手市场里找到了新的线索,有人认得送这车来的人是一个矮胖的板寸。他是那一带的一个二手气场零部件的一个小老板,我们去堵过他,但一直不见人,等有消息了再告诉你。”

  傅斯晨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了兄弟。”

  “你这是在跟我见外?”

  傅斯晨低笑一声:“哪敢。”

  “这就对了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陈柏年说完向空中吐出一口烟圈,转过头来笑说:“再说我特么实在太无聊了,查查这个感觉还挺刺激。”

  傅斯晨把烟摁灭:“你姐没被你烦死?”

  “再烦她也是我姐啊,我让她帮忙哪能不帮。”

  傅斯晨扯了扯嘴角:“真是麻烦你们姐弟了。”

  “别说些没用的了,对了,你上次说的车祸后遗症那事怎么样了,有没有后续?”

  一说到这事,傅斯晨便敛了笑意,皱皱眉说:“说了你可能都不信,我梦到的那个人,现在就在古德。”

  陈柏年怔住,摁灭烟头:“看来有点意思啊,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一个实习生,上次去学校选拔时看到了,没想到这次被张德亮选中,进了古德实习。”

  “就是你上次说的梦里的人出现在你面前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