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说着,一时忍不住低低的哭了起来。

那声音有些隐忍,分明是想要倔强忍住,只终究忍不住了,只压抑的低低啜泣了起来。

秦老爷见状,心中一痛,似乎走过去将人一把搂着了。

半晌,只颇有些服软,又有些无力的道着:“那你要我如何?这门亲事又不是我订下的?我也舍不得楼儿,可···可那戚家是侯府,爵位傍身,你总不至于让我将卿儿嫁去罢——”

袁氏听了只“啪”的一下一把将秦老爷推得远远地,气得厉声大喝到:“所以,你舍不得你的卿儿,便要舍弃我的楼儿,你非但要舍弃我的楼儿,你甚至还要将原本属于楼儿的大好亲事拱手让人,你,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啊——”

秦老爷脑门顿时一跳一跳着:“我哪里是舍不得卿儿,你分明知道卿儿乃是庶出——”

秦老爷说到这里,只不想继续无谓兜下去,只看着袁氏放软了语气道着:“夫人,咱们就不能好好说么···”

袁氏却怒喝着:“此事,咱们永远也没法好好说——”

袁氏说着,只忍不住哀声哭了起来。

秦老爷耐着性子哄着,却被袁氏拳打脚踢的赶了出来。

秦老爷又气又恼,只喘着粗气气的在厅子里来回直踱步,听到屋子里传来苏氏的低低哭声,顿时又急又忧,面上又是满心无奈,只忍不住叹了一声又一声。

一时,好似老了好几岁似的。

却说这会儿秦玉楼愣愣的立在屋子外。

好半晌这才回过神来。

方才秦老爷与袁氏二人激烈争论不休,虽话语断断续续的,秦玉楼只听了半耳,虽仍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但似乎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有些惊讶,有些意外,但或许心中早早便有预感,也不至于太过惊慌失措。

只从未想过,她的亲事竟会这般一波三折?

母亲这一阵心事重重,父亲这一阵愧疚连连,原来皆是因着此事。

侯府戚家?缘何从未听说过。

其实,平心而论,在秦玉楼心目中,她对自己的亲事并不十分上心,这一来,有袁氏料理着,袁氏定会替她精心挑选的。

这二来么,这无论选谁,横竖皆是素不相识之人,便是相识,也并未相熟相知,所以,在她的认知里,无论选谁,横竖都一样,横竖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秦玉楼此人,其实说贤惠也贤惠,说明理也明理,说知心也知心,她自幼在蜜罐中长大,性子无任何缺陷,既未对生活不满,也未对这个世界嫉恶如仇。

且无论是对父母、家室、还是现如今的生活她真心十足满意。

从未感受过一点糟心之处。

若说非得觉得哪处糟心,便觉得这夏天着实热得糟心吧,若是非得觉得自个有什么缺点,便觉得许是自个被娇养过了,人被养的过于懒散了些吧。

她觉得自个的性子很随性,与人也能够友好相处,譬如玉瑶的骄纵闹腾她能接受,玉莲的斤斤计较她也能理解。

便是连玉卿那样冷淡的性子,虽不能交好,但也能相安无事。

是以,秦玉楼始终觉得自己无论嫁到了哪儿,无论与谁,她应当皆是能够与之友好相处的。

无论嫁给谁,应当都没有问题。

唯独。

只盼着能够离父母近点才好。

这般想着,不由又往那屋子里瞧了一眼,秦玉楼并未曾进来。

整个院子所有人因着这二人吵架,变得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一下。

秦玉楼倒还算淡然,只拉着知椿好生叮嘱了一番,想了下,先去了一趟老夫人的茗安院。

老夫人倒完全不惊讶她的到来,似乎已经在等着她呢。

第25章

老夫人早已经不问世事多年, 但只是不管事儿, 并不代表不关心人。

老夫人待府中几位姑娘基本一视同仁,只因秦玉楼乃是长房嫡女, 乃是孙子辈的第一人, 老夫人自然更加偏爱些。

然那大房妾氏筱姨娘原是老夫人跟前贴身伺候的, 是以, 这筱姨娘同二姑娘秦玉卿与老夫人情分自然不同。

且秦玉卿性子清冷, 与府中各房关系亦是有些冷淡, 唯时常前往那茗安院与老夫人作陪,是以,老夫人待这秦玉卿亦是十分疼爱。

秦玉楼因着性子有些慵懒,来老夫人院子不如秦玉卿来的勤, 但她性情好,虽为长房嫡女,但时常笑眯眯的,从不摆花架子, 茗安院里的婆子丫鬟都是由衷的敬重和喜欢她。

以至于每每去了, 那茗安院总是欢声笑语, 热热闹闹的。

只这一回, 满府皆知方才大房那二位正闹得不可开交,秦玉楼这会儿来茗安院,只当是有要紧事儿,众人并不敢造次。

秦玉楼进去后,屋子里的丫鬟们也都有眼力劲儿的退了出来。

老夫人原本闭着眼, 见她进来,只嗖地一下睁开了眼,微微眯着适应了会儿,适才看向秦玉楼,目光在她面上打量一二,见她一脸平静淡然的模样,老夫人心中略微放心。

这才懒洋洋的道着:“你的那对好父母,临老了临老了还不知收敛,尽闹出这类笑话···”

秦玉楼熟练的爬上软榻,坐在老夫人对面,知道是指秦老爷夫妇吵架闹得人尽皆知的事儿,秦玉楼只幽幽道着:“横竖是您生的,您做主娶进门的,便是丢脸,也是丢您的脸···”

老夫人闻言瞪了秦玉楼一眼,少顷,只学着她的神色,亦是幽幽说着:“说的好像不丢你的脸似的···”

秦玉楼微噎。

还别说,这一次,还真是丢她的脸,毕竟她才是闹出那笑话的缘由,她可谓是丢人丢大发了。

祖孙二人照常各自吐槽吐槽自个的儿媳、儿媳或父亲、母亲,最后,二人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

那皱眉,叹气的神色竟如出一撤。

想来如这般吐吐苦水儿,并非第一次呢。

末了,老夫人这才正襟危坐,看向秦玉楼,这才状似不经意的问着:“都已经知道呢?”

秦玉楼自然知道老夫人指的是何事,见她点名正题,秦玉楼只一脸无奈道:“嗯,听到点儿呢,也猜到点儿呢···”

“哦?”老夫人挑眉,竟在笑着:“说来听听?”

秦玉楼只双手撑着下巴,想了片刻,挑眉道着:“左不过是突然冒出了个推拒不得的亲事,对方远在千里之外,门第过高,而咱们那位秦太太自是不舍不忍,且原先又早已替她女儿相看好了一门亲事,自是轻易不会同意,而那位秦老爷也是颇为无奈,既是推拒不得,唯有应下那门亲事,为了两全之策,便又建议着将原先相看好的那家亲事说给另外一个女儿,这不,二人意见相左,便闹了起来呢···”

老夫人听了秦玉楼话中的打趣倒是笑了笑,笑过后倒是有些赞赏的看着秦玉楼,道着:“嗯,八九不离十了···”

说着,话语顿了顿,眼睛只往窗子外头瞧了一眼,许是外头光线较强,刺得那眼都睁不开了,老夫人微微眯着.

再一次转过头来时,似几不可闻的轻叹了口气,这才看着秦玉楼,道:“你母亲素来是个犟的,轻易不会服软,尤其是有关你的事儿,那势必会咬得紧紧的,是绝对不会让步的,而你父亲呢,这么说罢,旁的事儿都还算拎得清,只一旦与你的那个娘轴上了,那便只有服软的份,哎,这桩事儿毕竟事关重大,干系到你们两姐妹的终身大事不说,往后许是还牵扯着咱们秦家的将来,所以,势必得好好考虑周全···”

老夫人说到这里,抬眼看向秦玉楼的眼色不由柔和些了,只悠悠道着:“你打小便是个有见地的,且这毕竟是与你切身相关的事儿,楼儿,你与祖母说说你的想法如何···”

秦玉楼却无赖似的笑着:“我哪里有什么想法,这不巴巴跑来找祖母讨法子了么···”

说话间,视线从老夫人满头银发上瞟过,目光微微顿了顿,半晌,只又状似不经意道着:“再者,您孙女今日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儿,对旁的皆是一无所知,便是有心也是怕是无力···”

老夫人闻言,只深深地盯着秦玉楼瞧了片刻,沉吟了许久,这才向秦玉楼主动提起了那门推拒不得的亲事。

这才知道,原来不过是祖父与对方口头订的娃娃亲,对方乃是当今大俞一品建国侯府的老侯爷,建国侯府原乃是开国功勋,家世威风显赫,因祖父少年时在京城与其交好,后曾祖父致仕回乡,祖父随着一并回了元陵。

因二人友情深厚,这一别怕是往后难常相见,这才有了这口头之约。

却不曾料到这后辈竟同是男子,二人未曾得一女,后因时过境迁,种种原由,两家从此断了联系。

直至三年前于老侯爷病逝前,为此仍觉得深有遗憾,唯一的遗愿便是想了了年少时这一约定。

于是,便有了秦家这惊天动地的一茬。

老夫人说完,只见秦玉楼双手拖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一时不由苦笑不得。

秦玉楼却只笑着:“这故事可比裕兴楼里那位说书先生说的还要有趣的多···”

老夫人亦是赞同道:“可不就是,这还是有一回你祖父吃醉了酒后唠叨出来的,我原也是当做听故事般听来着,直至前几日,你那对父母急急忙忙的拿了那封信和那枚玉佩过来,我这才知道原来还真有其事——”

老夫人说着,只将那块玉佩及那封信递到了秦玉楼跟前,末了,又从自个身上摸出了个略微发旧的荷包,这个荷包秦玉楼是知道的,一直是老太太的贴身携带之物。

只见老夫人不紧不慢的将荷包打开,里头放置的赫然是一块玉佩,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好了,一眼便知定是极为珍视之物。

这是祖父留给祖母的。

现如今看来,倒是有些深意。

秦玉楼将两块玉佩拿在手中左比右比,还真巧,当真是一模一样呢。

秦玉楼瞧着手中的这对玉佩,倒是沉思了片刻,忽而皱着起了眉头:“方才听祖母说起建国侯府如何显赫如何厉害,可为何时至今日孙女却好似从未听过这个名号似的,只闻得这相爷国公爷如何权势滔天,却从未听人提及过那建国侯爷如何——”

老夫人听了,倒是一脸欣慰的看向秦玉楼,半晌,只叹了一口气道着:“你倒是问到点子上了,这便是你母亲大发雷霆的原因——”

秦玉楼听了双目微闪,忽而一阵不好的预感从头顶闪过。

果然,随即只见那老夫人一脸复杂道:“侯府原先却是威望显赫,只···只后来据说因被卷入夺嫡风波中,这才···现如今声望已大不如前了···”

顿了顿,似又轻声道了句:“现如今想来,当初与咱们秦家断了联系保不齐怕是不想连累咱们罢···”

秦玉楼闻言只惊得微微长了嘴。

老夫人叹了口气方继续道着:“自那日那侯府戚家来人后,你父亲立马托关系,又设法联系上你刚被调到京城任职的叔公,经四处打探后,这才晓得原来还存了这些原委,并且据说那戚家虽大不如前,但历来礼教尤为严苛——”

老夫人说着,那双眼还颇意味深长的往秦玉楼身子上瞄了两眼。

秦玉楼听了只好半晌没有任何反应,待缓缓回神来,得知老太太的意思是她生得颇不规矩时,好久好久,秦玉楼只幽幽道了句:“如此看来,母亲怕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老夫人轻轻的道了句“是啊”,随即喃喃着:“其实倒也能理解,毕竟是有关你的终身大事嘛···”

说到此处,祖孙俩竟一时相顾无言。

依着袁氏的性子,定是不会松口同意让秦玉楼嫁到那“狼窝虎穴”之地的,那戚家远在京城不说,又门庭败落,且礼教还如此严苛,更别说她要嫁的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至今无人知晓,有趣的是,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提过这一遭。

秦家女儿虽多,且那口头之约并非点名到底是秦家的哪个女儿,但玉瑶年纪太小,玉卿、玉莲二人又乃是庶出,那戚家虽大不如前,到底是有爵位傍身的名门望族,能与秦家结亲,秦家绝对是高攀了,倘若如此,一个这小小的知州通判若是再选了个庶出嫁去,岂不是在奚落人家么?

如此瞧来,这秦玉楼便是唯一的人选了。

袁氏不许嫁,秦玉楼却又不得不嫁,仿佛步入了个死胡同似的。

但事已至此,事情发生了终究还是得想个法子解决的,不然继续争论下去,他们那对父母为了她若是反目成仇便不好了。

秦玉楼认真想了下,忽而抬眼巴巴的瞧着老夫人,老夫人警惕道:“这般瞧着我作甚?”

秦玉楼如实道:“想来祖母定有了对应之策罢?”

老夫人叹了口气,道着:“法子是有,就是不知你与你母亲乐不乐意···”

秦玉楼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夫人犹豫了半晌,只幽幽道着:“你父母原是相中了薛家的那个孩子,现如今落入如此境地,倒有些为难了,为今之计行得通的怕是唯有两个选择:为公平起见,一是你去京城,至于你父亲中意薛家那孩子的话,便是他们俩的事儿呢,往后待你赴京后你二妹与薛家那孩子日后再另议,二则是依了你母亲的意思,全了她给你相中的那门亲事,但须得将你二妹过继到你母亲的名下,如若戚家那边无异,便由你二妹代你嫁去京城···”

第26章

确实公平。

也确实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两门亲事, 其实对秦家这样的家世来说, 都是上好的亲事,若是能够将其全部收入囊中, 自是最好不过了。

只现如今两门亲事都落到了她的头上, 却只能择其一, 一个是日渐衰败但依旧显赫的侯门贵族, 一个家世清贫但未来却无可估量的读书人家, 确实令人难以抉择。

其实薛家倒还好说, 毕竟还没有定下来,无论往后如何,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最要紧的却是那侯府戚家,人家都已经寻上门来了。

其实事情说复杂也复杂, 说简单也简单,无非是嫁与不嫁的问题。

按理说这门亲事本就是落在了秦玉楼的头上,若她乐意,自然便没了现如今这一系列糟心事儿呢。

可若秦玉楼或者袁氏抵死不从, 便唯有另择她人, 这也是情有可原。

而秦玉卿此人无论是相貌或者才情比之秦玉楼, 不见得比她差, 或者在大多数人眼中,怕是比她还要更胜一筹,元陵四美排名便是最好的例子。

她唯一比不过秦玉楼的,怕也只有这庶出的身份了罢。

而那戚家既然乐意低娶,且家族礼教严苛, 注重名声,一个是艳名在外的嫡女,一个是才情并茂且过继在嫡母名下的庶女,如何选择,怕也并不会为难。

所以,老夫人这个法子确实乃是最为稳妥的万全之策,既能和睦的定下了秦玉楼与秦玉卿的亲事,同时又有望将戚、薛两家一并收入囊中,可谓是一举四得。

并且决定权掌握还在秦玉楼及袁氏手中。

秦玉楼倒不存在乐不乐意,关键只在袁氏。

只依照秦玉楼对袁氏的了解,两个选择,袁太太此人怕是都不会同意吧。

既不愿秦玉楼远嫁,也绝不同意将秦玉卿过继在自个名下。

老夫人倒还算是有先见之明的。

老夫人与秦玉楼祖孙二人歪在软榻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八月的天气依然炎热,渐渐地,秦玉楼只觉得双眼皮发沉,好像有些困了。

那日,秦玉楼在老夫人院里小憩了一觉,又用完了午膳才走的。

走之前秦玉楼只忽而一脸认真的讨教着,“依祖母的意,觉得楼儿该作何抉择?”

老夫人眯着眼沉吟了半晌,这才看向她轻笑着:“卿儿虽聪颖,但性子有些偏执,不及楼儿通透豁达···”

说罢,便再无多话了。

秦玉楼听了愣了片刻,虽老夫人答非所问,但秦玉楼却好似乎听懂了她话中的意思似的。

秦玉楼想了一阵,忽而道着:“其实这明明是我的事儿,倒是无故殃及二妹了···”

老夫人却是垂了垂眼,只轻声道着:“哪里是你一个人的事儿,分明是咱们秦家的事儿···”

秦玉楼也随着垂了垂眼,心道,都怪这场无妄之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上赶在这个时候,这般想着,只抬眼看着老夫人幽幽道着:“横竖只是个口头之约,此事又过了这么些年,祖父也早已经仙逝,一切已无人对证了,祖母,你说,咱们若不推了这门亲事吧···”

不知何时,老夫人却早已悠然的闭上了眼。

秦玉楼:“哎···”

待秦玉楼走到门口时,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懒洋洋又似幸灾乐祸的声音,只道着:“戚家前来提亲的人怕是早已经到了来的路上了···”

秦玉楼一时不稳,差点摔了一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