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丈夫向来面色寡淡,咋的一瞧,除了那双犀利的眼,竟然瞧不出任何神色。

人本就过于冷清了,瞧着吓人,性子本就不讨喜了,瞧着瘆人。

唯一庆幸的便是所幸还生了一张好看的脸。

走时还是一派威风凛凛,英武不凡。

却未想,回时,满脸的大胡子,胡渣里是一副被风风干的大黑脸,俨然已成了个彪悍的“大北侉子”。

俨然与美艳动人的秦玉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这幅呆样,配上这副颇为不讨喜的相貌。

于是,气方消散过的秦玉楼,心中便又开始充满了嫌弃。

第122章

而对于妻子的嫌弃, 戚修是半点未曾察觉。

他只痴痴的摸着她的肚子, 等了又等,好半晌, 待确定肚里不会再有动静了, 这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收了回。

一抬眼便对上了秦玉楼那张微微发皱的脸。

戚修只细细打量了一阵妻子的神色,然后听到妻子嘴里小声的念叨了句“唔, 黑了,丑了”,戚修微微一愣,这才后知后觉的发觉自个竟被人嫌弃了。

戚修只下意识的低头,便瞧见自个一身风尘仆仆,细细闻着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怪味。

原来, 这段日子一连着彻夜不停的赶路,马匹都不知换了好几匹,一路上历经风雪、雨水, 混合着汗水, 有时身上的衣裳被淋湿了,压根来不及更换便直接被身子的温度给烘干了,周而复始。

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定要在除夕夜里赶回去。

现如今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却没想到竟还招人嫌了。

戚修只抿紧了嘴。

不过, 脑海中却下意识的回想起临走前,妻子一直孕吐的情景,是半点味道都闻不得, 于是,身子只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秦玉楼见状,又瞧见他的脸色,心里顿时微窘,坏事儿了,被听到了?

不过面上倒是一脸淡定,非但一派淡定,反倒是主动伸着手拉起了他的大掌,娇嗔的瞧了他一眼,顿时神色翻天覆地的一阵大变,不过眨眼间,便由方才的气愤、委屈、嫌弃,变得一脸温柔小意。

秦玉楼只一脸关心的问着:“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才回?这趟出去可有伤着?饿不饿?用过饭了没?我且先吩咐人打些热水端着吃食上来···”

正在这时,归昕已匆匆去后院知会了,得知世子爷赶回来了,众人大惊,所有丫鬟婆子只纷纷从宴席上撤了下来,匆匆忙忙的赶回了院里。

未得主子吩咐,虽未曾进去,但吩咐厨房备吃食的备吃食,烧热水的烧热水,一时,只见原本寂静无声的霁修堂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

戚修瞧见妻子顷刻间便又变得这般温柔体贴,心里还稍稍有些缓不过神来。

不过面色却是微缓,纵使心里头还是有些不得劲儿,但此去数月,两人多人未见,便是当真还有那么些叽歪,也终究舍不得发作。

妻儿在侧,家里温馨安宁,又是大过年的,府中一派喜气洋洋,戚修心中不由有些贪念,半点舍不得挪步。

不过,在秦玉楼开始要忙活招呼人进来伺候着之际,戚修神色一敛,犹豫了片刻,嘴角微凝,只先扶着秦玉楼坐在了一旁的软榻上,这才看着秦玉楼道:“夫人先莫要忙活,为夫还得进宫一趟!”

秦玉楼闻言顿时一愣,忙扶着腰要起,一脸诧异道:“你这才刚回?今日可是除夕夜啊···”

戚修伸手轻手轻脚的将妻子又给重新摁压了回去,脸上温柔的淡笑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面上难得一脸凝重道:“有要紧的事儿,刻不容缓···”

秦玉楼听罢神色一敛。

心里有些忧心。

又见丈夫此刻通身不修边幅,头发胡子凌乱,双眼泛红,一脸疲惫不堪,纵使方才心里头调侃的嫌弃了几句,未曾不是因着心疼的缘故?

可秦玉楼并非无理取闹,不知世事的愚昧妇人,她深知国事家事,国事为先,便也不多做阻拦,只连连吩咐厨房备了食盒,叮嘱戚修在进宫的路上吃。

戚修见妻子此刻面上未曾出现丁点异样,倒是他狭隘了,头一次发觉,原来妻子竟如此深明大义,又细细回想,原来妻子一直只是在小事上略微计较,于这般大事,便是未曾过问,便早已毫不保留的支持了。

忽然间,戚修只觉得心里微微发烫着。

其实这会儿原本是该直接进宫的,只中途实在是忍不住提前回了一趟府,眼下见着妻子安然无恙,心中渐渐安心。

临行前,只盯着秦玉楼瞧了又瞧,方忍不住凑过去在秦玉楼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低低道了声:“夫人莫要等为夫,早些歇着···”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速速离去了。

许是当真是有些急,步履匆匆,守在屋子外的芳菲归昕二人只瞧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大身影从跟前如风般掠过,二人被眼前之人惊到了,愣了有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的赶紧福身行礼道着:“世子爷···”

戚修并未停歇,秦玉楼着扶着后腰赶紧追到了门口,只远远的朝着戚修的背影道了声:“夫君!”

戚修耳力灵敏,身子微微一顿,少顷,便立即停了下来,扭头往后瞧了过来。

秦玉楼扶着肚子,学着今早梦中他对她说的那句:“新年大吉!”

戚修闻言嘴角只微微翘起,两人远远对视了片刻,戚修虽未曾回复,但那眉眼间的神色显露着的情意,已是无声胜有声了。

戚修走后,秦玉楼忙吩咐丫鬟将厨房备好的食盒给送了去,并悉心叮嘱墨玉,定要世子在路上吃些东西垫垫底。

而戚修走后不久,寿延堂里得了消息,知道世子赶回来,纷纷派人赶往霁修堂前来打探,秦玉楼这才知晓,原来夫君回府后便直接回了他们屋子,还一直未曾来得及前去给长辈们问安的?

一直到霁修堂里忙忙碌碌了好一阵,待彻底消停下来后,秦玉楼这才满心疲惫的上了床榻。

此刻外头鞭炮、礼炮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时辰已过了子时,年三十已过,新的一年开始了。

这是秦玉楼在戚家过的第一个年,虽是独守空房,虽此刻丈夫并不再身边,但秦玉楼知道,待她睡醒一睁开眼,定是被人紧搂着的。

只要他能够赶回来,只要他在外是安全的,便足矣。

秦玉楼悬着数月的心,总算是踏踏实实的落到了实处。

是想要等着他回来的,可这夜闹腾至此,便是她不睡,肚里的娃还得睡呢?

不多时,双眼皮渐渐发沉,在新年到来之际,她总算是安心睡去,许是心里的担忧彻底消散了,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便是到了三更天四更天时,外头鞭炮声复又开始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秦玉楼依然睡得格外香甜,难得身都未曾翻一下。

自然,戚修回来时,她也就不得而知了。

戚修是在天将要微亮时才回府的。

戚府的大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的红灯笼,里头屋檐下,廊下皆是红彤彤的一片,蜡烛燃烧了一整夜,此刻已经熄灭了。

许是因着昨夜守睡到极晚,此刻府中上下还尚且处在一片静谧之中。

但这日乃是大年初一,戚家的族亲一大早便会陆陆续续的前来拜年,已有主事儿的管事婆子率先起了。

戚修归来时尚未惊动多少人,除了看门的小厮,便是霁修堂屋子外头守夜婆子了,而屋子里守夜的则是归苓,自戚修走后,因秦玉楼身子日渐重了,芳苓几个便在秦玉楼的床榻边上搭了一座矮榻,每夜派人轮流守着,方便伺候主子用茶起夜。

以为世子半夜会归来,芳苓未敢深睡,一整晚都只合衣趴在床榻边上眯了会儿,院里一有动静,芳苓便惊觉的睁开了眼,忙轻手轻脚的跑到门口将门打开了。

“世子爷,您怎么现在才回啊?”芳苓忙压低了声音小声招呼着,便立马要去给他端茶倒水。

戚修却只忙将手指压在了唇边,示意她动作轻些,随即脚步未停,直接阔步往床榻方向走去了,微微挑开帘子往里瞧了一眼,便见被子里隆起了一团。

妻子此刻脸正微微朝外侧躺着,睡得极为香甜。

许是床榻被褥里暖和,只见那好看的鹅蛋脸此刻被熏得微微泛红,那饱满赤红的两瓣唇瓣微微轻启着,呼吸十分轻缓,微微起伏着。

戚修瞧着,原本微微僵硬着的脸瞬间松软了,原本一直坚硬的心也随着慢慢的融化了。

他只忍不住想要立即掀开帘子,掀开被子躺进去,然而想要妻子向来的习惯,想到妻子之前的一脸嫌弃,戚修动作微顿,只轻轻的将帘子落下了。

沐浴、洗漱。

尽管已有三日三夜未曾合过眼了,却依旧耐着性子认认真真、干干净净的将全身上下都洗了个遍。

甚至在丫鬟们一脸诧异下,只随口问了句:“夫人往日沐浴时撒了那些花瓣呢?”

芳菲愣了好一阵,才忙回着:“在···在柜子里存放着···”

戚修一脸若无其事的淡淡吩咐着:“嗯,取些来···”

于是,芳菲懵里懵懂的将秦玉楼平日里腌制的干花瓣给给世子爷取来,放到浴桶里泡了一阵。

末了,戚修便又用匕首将两腮、下巴处的胡子给刮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方才作罢。

待躺到被子里时,此刻外头的天色已开始有些灰白了。

戚修紧紧搂着妻子,觉得此刻前所未有的安宁。

双眼一阖,立马便睡熟了。

秦玉楼睁开眼时,感受到身后结实的胸膛、腰腹上有力却特意放轻了的臂膀,耳边熟悉的呼吸,及鼻尖熟稔的味道,嘴角微微勾起一道了然会心的微笑。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随意乱动,就这般一动未动的窝在他的怀里,等着丈夫自然醒来——

戚修不敢久睡,不过眯了一个时辰,便自动睁眼醒来了,眼还未睁开,身子便已感受到怀中的柔软,只下意识的凑了过去,脑袋直接埋进了秦玉楼的肩窝子里。

双手微微使了力,将怀里的人紧紧搂着,直到触及到秦玉楼那大肚便便的肚子,戚修一愣,随即,双眼嗖地一下睁开,双手弹簧似的弹开了。

秦玉楼嘴里轻笑了声,大早上,声音有些慵懒、有些妩媚。

她只有些费力的撑着身子微微转了过来,一抬眼,便瞧见那个又黑又丑又陌生的大北侉子已经不见了,而自己熟悉的丈夫回来了。

秦玉楼不由大为满意,见丈夫脸上还有些呆愣,双眼还有些惺忪,只忍不住笑吟吟的直接凑过去往他下巴上咬了一口。

夫妻二人之间,其实大多时候,是秦玉楼的脸皮比较厚的,她只是性子懒,不爱闹腾,但若真要闹腾起来,便是连戚修也毫无招架之力。

当然,戚修在秦玉楼的“教导”下,很快便举一反三,反客为主,反倒是轻而易举的便将她给制住了,她咬他下巴,他便咬她的鼻尖,咬她的唇,咬她的舌儿,很快,秦玉楼便招架不住了,只吱吱呜呜的开始求饶。

两人亲热闹腾了一阵,秦玉楼便颇有些骄傲的掀开了自个的衣襟,露出里头圆滚滚,白嫩嫩的大肉球给他瞧。

结果,戚修方一见到她腹前这颗肉球,却陡然吓了一跳,竟直径翻身坐起来了,只蹙着眉一脸担忧的看着秦玉楼的肚子,许久,方沉声道:“肚子怎地这样大,会不会···撑破了···”

第123章

虽然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是有些蠢, 但却确确实实也是曾经秦玉楼曾担忧过的,她也曾这般蠢过一回。

对于新奇的事物,人们总是陌生又好奇的, 秦玉楼倒是能够理解戚修这一回。

于是,秦玉楼瞅了戚修一眼, 皱着张脸道着:“兴许吧, 若是再大上几分的话,可不得给撑破了···”

边说着, 边拍了拍她的肚皮。

结果, 一只大掌直接伸了过来一把准确无误的捏住了她的手腕, 将她的手掌从肚皮上给生生拽了回来。

握在了手心里。

也不知是想拉她的手, 还是···在阻拦她打肚里的他···

她明明是摸,哪里打呢?

然半晌却不见身侧之人有回应,秦玉楼一抬眼,便见他抿紧了嘴, 面上的情绪一脸凝重。

比之昨夜要赶着入宫时的凝重,也不遑多让。

秦玉楼心中不由一动, 忍不住侧过身子,搂着他的臂膀, 沉吟了一阵, 忽而低声问着:“夫君,若是他日楼儿生产时遇到难产的话,夫君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秦玉楼巴巴的盯着他瞧着。

戚修闻言却是脸色突变,似乎被这个问题给惊着了, 又似乎从前压根就没有想到过这个层面上来,是以,猛地听到秦玉楼这般问起,脸上先是微微愣住,随即,微微猛地一沉。

秦玉楼收回了目光,头枕在他的臂膀上,垂着眼,手指头把玩着他粗粝的手指,嘴里难得一脸认真道着:“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夫君记得定要保住咱们俩的娃娃···”

其实,多少,对生孩子还是有些恐惧的吧。

娃娃来的着实有些突然,说实话,当初秦玉楼心里还尚且未曾做好十足的准备。

当年,二房四妹秦玉莲的生母姝姨娘便是忽然小产,险些小命不保,足足养了大半年,身子才渐渐周全,这件事对秦玉莲影响极大,当年差点引得二叔二房合离,秦玉楼勉不了也听了半耳朵。

其实,非但如此,二叔向来风流浪荡,早些年二房院里一个通房难产而死,那个时候,秦玉楼刚开始学着掌家不久,得了消息,只说肚里的娃娃过大,那通房足足生了一整个晚上,最终体力不支难产而死,而娃娃被弄出来的时候,浑身青紫,被活活给闷死了。

因秦家人少,府中的事儿,尤其是后院的事儿,相比旁家而言,算是清净些的,但偏偏这么几桩糟心的腌臜事儿,都与有孕生养有关,是以,秦玉楼记忆犹新,心里头勉不了留了些阴影。

又加之,此刻她的肚子比之旁人,尚且要大上许多,难免多想了些。

屋子一片寂静无声。

良久,戚修只搂紧了秦玉楼,哑着声音沉声喃喃着:“生一个,就生这一个···”

秦玉楼先是一愣,随即待听明白了,只微微瞪着眼一脸惊讶的问着:“夫君此话当真?”

顿了顿,却又有些不信似的,继续道着:“夫君之前不是还说定要生上七个吗?万一此番生个姐儿怎么办?夫君可是戚家长子长孙,身上可是肩负着为戚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重任?生一个哪行?还是说——”

说到这里,秦玉楼一咕隆麻溜爬了起来,斜眼瞅着戚修,微微眯着眼道着:“莫非,夫君想让旁人来生?哪个?莫不是那个怡红馆里的千蕙姑娘不成,还是就咱们院里那个对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你曾经的贴身侍奉的小相好?”

戚修思绪原本还一直停留在难产,及“保大”还是“保小”上,结果冷不丁便见话题不知何时竟已转移到了“千蕙姑娘”及“小相好”身上呢?

千蕙姑娘他知,只是···小相好是哪个?

他只知,她倒是有个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小相好!

这大冬天的,瞧着妻子将圆溜溜的大肚子露在了外面,尽管屋子里暖和,仍是怕她着凉了,戚修只忙将秦玉楼的衣裳拉下来,盖好。

又看着妻子瞪圆着眼、微微咬着唇,数月不见,竟活像个小孩子似的,既黏糊、又随时随地炸毛,偏生又生了这样一阵妖艳魅惑的面容,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竟完美的展现在了同一张脸上。

戚修心里有些无奈、有些溺宠,只忙将人摁在了怀里,将被子拉了上来团团将她围住,想了一阵,嘴里只沉声道着:“就生这一个,若是姐儿,他日可以从族里过继···”

语气有些认真,似乎是真这样打算着。

边说着,边紧紧的搂着秦玉楼,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脑海中还在不断回荡着那句“保大还是保小”,光想想,心里都止不住有些后怕。

秦玉楼不过是试探着,说着玩的,见丈夫竟然真的当真的,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不过更多的却是感动与动容。

戚家有多注重礼教,注重子嗣,秦玉楼是知道的。

戚修有多守礼,多固执,秦玉楼也是知道的。

难为他,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来。

他若说了,定也是这般想的。

他若为了她,可以连传宗接代都退而求其次了。

她如何又不能为了他,多生几个娃呢?

两人难得在床榻上赖了一阵。

秦玉楼盘问了戚修在外头发生的一应事物,想到了昨儿个除夕夜里还马不停蹄的往宫里赶了,忍不住问着:“夫君此去可是将差事办妥了,昨儿见夫君脸上发沉,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儿?”

戚修闻言只蹙着眉道了一句:“大俞边界开始动乱,今后恐不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