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没有想到,打破这僵局的竟是一阵鲜少露面的侯爷。

只见他先举起了一杯酒,言笑晏晏的对老夫人道着:“母亲,这么多年,您···受累了,儿子无能,无法撑起咱们戚家的门庭,不过好在后辈们还算争气,想来咱们戚家日后定会重拾起昔日辉煌的,儿子只愿母亲身子安康,日后戚家便交到他们后辈们手中罢,母亲也好安安心心的安享晚年了···”

侯爷面上虽带着笑,但话语中却饱含了几经情绪,似悲愤、似惆怅,但更多的却是一种看透事态炎凉后的豁达与透彻。

屋子里难得一阵寂静。

老夫人瞧着长子,面上一片复杂,许久,视线在桌上扫了一圈,这才意识到自个的情绪原来影响到众人了,这才惊觉自个确实是老咯。

良久,老夫人只叹了一口气,看着长子,似颇有些无奈道:“你身子不好,今儿个少饮些酒罢···”

侯爷却只笑吟吟道着:“这一年到头,难得饮上一会儿,今儿个谁也不许拦,便是连母亲也不许···”

语气中似有些泼皮无赖。

老夫人一时瞪了瞪眼,瞧见长子这日兴致大好,且这会儿又是除夕团圆,委实不该抑郁阴沉的,是以,便也暂且将对长孙的担忧压在了心底,好好过年。

众人见状纷纷松了口气,宴席上的气氛一时轻松了不好。

这侯爷虽不常露面,但性子却较为和善,脸上始终带着儒雅的笑意,本就是个学识渊博的读书人,说起话来出口成章,一套一套的,俨然是这侯爷的一家之主。

问了弟弟三老爷的公务,又扭头看了二少爷戚敏一眼,随口问着:“听说你想寻份正经差事?唔,你年纪还不大,又读了这么多年书,莫要荒废了,依你伯父之见,暂且还可坚持两年,待过了两年后的会试,再议也不迟···”

戚敏闻言脸微红,只支支吾吾道着:“大···大伯父所言甚是···”

候爷微微笑着点头,便又见目光投放到了对面的戚恒身上。

只笑吟吟的道着:“听说亲事已定好了,大伯先且再这里给恒哥儿提前道一声恭喜了,嗯,先成家后立业,成亲后便更需发愤图强,三房的担子迟早要落到你肩上来——”

向来沉稳的戚恒此刻当着所有人被人打趣,老脸便也忍不住一红,只热着脸言简意赅的应着:“是,大伯,侄儿定当谨记——”

侯爷满意点头,然目光方投放到下一位时,却见那戚峥赶忙抢先一步插嘴道着:“大伯,峥儿镇日在埋头苦读,他日定努力争取为咱们戚家给考个状元回来,至于峥儿的亲事,您与我娘或者大嫂说罢,横竖我是个做不得主的——”

戚峥话音将落,便将侯爷笑骂一句“你个泼猴”,一时,整个屋子哄然大笑了起来,一派喜气洋洋。

第120章

秦玉楼闻言倒也笑着往戚峥那方瞧了一眼, 哪知恰好对上了戚峥投放过来的视线。

两人对视了片刻, 秦玉楼微笑淡淡点头,戚峥倒是脸微热的快速的移开了眼, 耳朵微微泛起了红。

秦玉楼若有所思了片刻。

正微微愣神间, 便见那侯爷的问候落到了她的身上,看来, 今儿个侯爷兴致大好,是要将每个人都要问候一遭了。

侯爷瞧秦玉楼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慈祥与宠爱,因他的相貌性子与秦老爷颇为相似,是以,秦玉楼每每瞧见他便也想到了自个爹爹秦老爷,虽与公公交谈不多, 但秦玉楼对他颇有些好感。

或许,又是因着他的眉眼与戚修颇为相像的缘故罢。

只见侯爷远远地朝着秦玉楼的肚子瞧了一阵,方抬眼一脸温和对秦玉楼道着:“你身子要紧, 今儿个便不用守岁了, 用完膳后便且先回屋歇着吧···”

到底公公还是自家的好。

秦玉楼性子向来有些懒散,若是在寻常时刻,听到这般天籁之音,秦玉楼心里定会乐开了花,一定谨遵长辈的吩咐教诲, 乖乖回去歇着。

只现如今,秦玉楼往外瞧了一眼时辰,时辰还尚早。

秦玉楼还尚且来得及回话, 却忽而闻得身旁一直安安静静、默不作声的小伍氏捂嘴干呕了起来。

所有人的视线齐齐的落到了她的身上。

便是连老夫人见状也微微坐直了身子。

小伍氏反胃了一阵,捂着嘴一抬眼便瞧见所有人均在一动未动的瞧着她,脸瞬间一红,她入府这么多年,在这座侯府中,还从未像今日这般,受过这么多瞩目的目光,一时,是变得有些微微拘谨。

秦玉楼是过来人,一瞧小伍氏这模样,心中便有些猜忌。

结果在坐的这些太太们哪个又不是过来人,哪个经验不比她丰富,哪个不是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只闻得那三太太挑眉,一脸关心的问着:“要不要紧,可是受了寒的缘故?”

显然这话题不好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发问的,于是这般迂回试探。

小伍氏闻得其中的深意,只红着脸摇了摇头,片刻后,便又忍不住小声挤出了几个字道:“食欲不好,有一阵子了···”

声音细如蚊蝇。

说着,倒是红着脸飞快的瞧了身旁的二少爷一眼。

如此,只见老夫人难得点头,荣氏与裘氏面上泛着笑意,二太太崔氏似乎有些意外,众人大抵便也皆心知肚明了。

余下身为过来人的大老爷与三老爷似乎也隐隐猜测到了,而剩余二少爷、三少爷、四少爷三兄弟,戚恒与戚峥二人均尚未成亲,那短短一句一问一答,一人未曾留意,一人未曾留心。

反倒是那身为相公的戚敏,留意了,也留心了,却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压根未曾往那方面想过,甚至脸上有些燥热,只觉得在这吃团圆饭的喜庆日子,未免有些丢人现眼了。

于是,老夫人当即便发话了,只当即便打发人将小伍氏打发回去歇着呢,崔氏这个做婆婆见状,便也借口前去照看,先且一步退下了,老夫人瞧了她一阵,只摆了摆手允了。

末了,复又抬眼瞧着秦玉楼一眼,见她这几日气色不比从前,脸上一直泛着倦意,便也对她摆了摆手道着:“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躺着吧···”

如此,一个个都下逐客令了,便是秦玉楼还想尽尽孝道继续留着陪长辈们守岁,也没那么厚的脸皮了。

秦玉楼与小伍氏一行人离去后,不多时,一把老骨头的老夫人便也先行一步了,老夫人走后,裘氏便也打发戚芸回屋了,一时,整个宴席上,倒只剩下荣氏与裘氏这两位长辈陪着戚家大大小小的大老爷们守着岁。

唯一遗憾的便是,这个除夕,戚家世子爷缺席了,不过,戚世子日前正在为他们戚家的未来奋斗着,于众人心中,是喜大于忧的。

怕是唯有在秦玉楼的心目中是忧大于喜的吧。

因着戚修到了除夕之夜始终未见回来,这个年,秦玉楼过的有些闷闷不乐,不是不高兴,而是始终有些担忧,至少也得捎上一封家书回来,好让人这个大着肚子的媳妇儿安安心罢。

想着小伍氏心心念念盼了四五年的愿望总算是实现了,二房的愿算是了了,而三房更是顺风顺水,戚恒的亲事定下了,戚芸的亲事仿佛也有了苗头,桩桩件件皆是喜事儿,这个年大伙儿都过的喜笑颜开的。

秦玉楼理应为大伙儿高兴的,只心里始终蔫蔫的,有些不得劲儿。

洗漱过后,秦玉楼便将身边几个丫鬟婆子都打发下去了,后院的偏房里备了两桌酒席,只打发大家伙而前去守岁去了。

芳苓芳菲二人硬是要守着她,秦玉楼没让,丫鬟们也有丫鬟们的圈子,一年上头,怕也就这么一回机会能够聚集到一块儿,这日便让大家伙儿心无旁骛的去热热闹闹欢聚一回吧。

最后,架不住大家的婆婆妈妈,便将年纪稍小又不爱凑热闹的归昕留了下来。

这一日整个府中灯火通明,大红色的灯笼衬托得全府上下一片喜色,府外炮烛声未见停歇过,越往后,轰炸声越大越频繁,这一点,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元陵,皆是一致的。

随着时辰的游移,渐渐,秦玉楼双眼皮便开始发沉了,歪在贵妃榻上将要睡过去时,归昕轻手轻脚的拿起了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秦玉楼便又嗖地一下惊醒了,只下意识的问着:“归昕,什么时辰呢?”

归昕只一脸担忧的看着她回着:“夫人,都已经亥时了,您莫不且先歇着罢,往年在玉楼东时,您也是守到这个时辰便歇着了···”

秦玉楼闻言沉吟了一阵,只微微抿着嘴,对归昕道:“给你们家主子去端盆水来,我好洗把脸清醒清醒···”

秦玉楼往往决定的事儿,是轻易无法动摇的,她看似性子柔和随意,实则行事做派皆有着自个的章程。

归昕只得前去打水。

秦玉楼靠在软榻上坐了一阵,双眼里的惺忪渐渐地清明了,不由伸手抚了抚大肚喃喃的道着:“今儿个便辛苦小家伙一晚了,娘亲在等你家爹爹了···”

虽戚修压根未曾应承过定会在今日赶来,但秦玉楼却仍固执的想要等着。

许是因着这是她在戚家过的第一个年,她想要与他一起。

许是因着丈夫一连着几个月了无音讯,秦玉楼对她多少是有些了解的,戚修并非莽撞之辈,若是赶不回来了,定会只会一声,可既然没有书信传回来,说不定已在回家的路上了。

又许是···因着早起的那个梦。

待洗了一把脸后,人便又彻底的清醒过来了,秦玉楼扶着腰立在窗外瞧了会子外头的夜景。

见窗边案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一时兴起,忍不住挪到案桌旁,吩咐归昕磨墨,自个提着毛笔在白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呆”字。

那个呆子,有时候犯蠢发愣起来,还真令人是又气又恼又恨又羞又···燥。

不过,后来倒是机灵些了,会装傻充愣了,会睁着眼说瞎话了,也会瞧人脸色,见机行事了,却唯独不会···甜言蜜语!

那个呆子,便是这大年夜,还不让人安心。

秦玉楼低头瞧着桌上这个字,脸上时而发笑,时而蹙眉,到最后,只定定的瞧着,双眼已微微泛红了。

却未想,正在此时,忽而闻得身旁的归昕高声“啊”了一声,人直吓得直往后退了半步,伸着手指头指着前方颤颤巍巍的唤了声:“姑···姑娘···”

连夫人的称呼都吓得丢到了耳后,秦玉楼被归昕吓了一跳,忙下意识的抬眼,便瞧见不知何时屋子里已出现了一个庞然大物。

来者身上穿戴一身威风凛凛的军装戎服,头戴铠甲,手持利器,通身威严霸气。

面颊两处蓄起了长长卷卷的络腮胡,那胡子浓密的吓人,俨然将整张脸都给遮住了,仅仅只露出了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瞧着风尘仆仆,格外狼狈吓人。

怪道归昕被吓了一跳,便是秦玉楼方扫眼过去,心中亦是一紧。

随即,这便发觉,除了那胡子,通身装扮只与梦境中相差无几。

秦玉楼闭了闭眼,睁开,复又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人还在那里。

戚修只远远地瞧着秦玉楼费力的挺着个大肚子立在那里,愣在原地不敢动,似满脸的不可置信。

还是秦玉楼率先回过神来,瞧着他那副傻样,是又喜又气,气他令她牵挂担忧了那么久,气他在这大过年的,还撑着大肚眯着眼哭等着他。

明明是欢喜,可见了他之后,全都变成了委屈。

只红着眼撑着腰一步一步率先走了过去,也不说话,只一言不发的握着拳头拼命往他的胸膛上一下一下砸了上去,力道一下比一下准,一下比一下重,似要将她所有的委屈悉数给宣泄出来,可砸着砸着,眼中的泪水便不自觉的滚落了下来。

戚修全程抿着嘴,一言不发的受着。

秦玉楼只将手都砸疼了,却仍见他是一脸的呆样,一时气不过,又忽而咬着牙握着拳头往自个肚子上“招呼”了两拳。

戚修瞧了顿时吓得双眼一缩,这才立即回神,只绷着张脸一脸紧张兮兮道着:“夫···夫人,轻点,轻点,打我,别打他——”

说着,便觉得一把蛮力使来,只准确无误的紧紧握住了她的拳头,继续往他硬邦邦的胸膛上招呼着。

秦玉楼疼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

第121章

秦玉楼被迫将手都砸红了。

而他的大掌却像一只铁钳, 发狠似的紧紧地握着她, 如何都挣脱不了,秦玉楼气得、疼得脸都胀红了, 只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 喉咙里却先一步忍不住呜咽出声。

戚修这才惊觉,忙不迭放松了力道, 低头一瞧,便瞧见妻子的玉拳已然成了粉色,而妻子眉头紧皱,红唇紧咬,双眼发红,眼眶里浸满了一眶子的水儿, 顷刻间便要掉落下来了似的。

戚修顿时一阵心疼,忙后知后觉,忙手忙脚乱的去给秦玉楼擦泪, 擦脸, 揉手,嘴里只急急道着:“夫人,莫···莫哭了,都是为夫的不是···”

说着,又急切的将秦玉楼的手贴在唇边呼呼吹着。

却见秦玉楼闻言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眼中分明带着一丝火气。

戚修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发急间,只微微绷紧了脸默了一阵, 随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捧着妻子的脸便直直凑了过去。

贴上了梦中日思夜想的那片柔软。

然后,整个屋子里便瞬间清净下来了。

起先还只是安抚,可紧接着,却只觉得在荒漠里遇到了一抹甘甜,戚修不由自主的开始变得急切了起来。

然而,先于那唇凑过来的却是那满脸长长卷卷密不透风的胡子,严严实实的扎过来,扎得秦玉楼满脸又痒又疼。

不多时,秦玉楼便透不过气来了,俨然将要窒息了,只连连挣扎了起来。

身后一贯胆小的归昕瞧了又是担忧又是尴尬,只胀红了一张小脸,见主子挣扎难受,既想要上前制止,却又不想打断主子们的亲热,一时,只立在原处有些束手无策。

内心挣扎了一阵,见两位主子们总算是分开了,归昕脸便又后知后觉嗖地一下红了,想着院子外无人看守,方才世子爷回都无人知晓,于是,趁着两位无人顾忌她之际,忙不迭红着脸跑出去寻救兵去了。

分开后的两人纷纷只有些气喘吁吁。

秦玉楼因着身子重,一时软倒在戚修怀里。

戚修只垂着眼不错眼的盯着秦玉楼瞧着,因思念得意缓解,因亲近得意餍足,此刻,双眼中柔得将要滴出水来。

见秦玉楼唇上亮晶晶的,沾满了两人的津液,戚修不由自主的探手过去轻轻擦拭着,嘴上只低低道着:“为夫赶回来了,夫人莫要气了···”

顿了顿,又干巴巴的补充了句:“这大过年的——”

他说话时,胸膛一起一伏。

秦玉楼方才缓过神来,闻言,不由直来气道着:“原来夫君你也晓得这是大过年的?你这一走便是好几个月,音讯全无,回不回的也好歹给个信,平白让咱们孤儿寡母在这除夕夜里好生苦等,你···你压根就没将咱们娘俩放在心上——”

秦玉楼一脸激动的指控着,说到愤愤不平之处便又忍不住继续往戚修身上送了两拳,结果这一拳却是好巧不巧的直接送到了戚修的肩膀上,却忽而闻得头顶之人发出闷哼两声。

秦玉楼顿时一愣,忙不迭从他怀中挣着起来,扬着脑袋一脸紧张的问着:“怎么呢···”

手往他肩上小心翼翼的探了探,一脸焦急的问着:“可是伤着哪儿呢?要不要紧,我···我瞧瞧···”

戚修大掌却再一次一把准确无误的紧握住了秦玉楼的手,只摇着头沉声道着:“无碍——”

说话间,目光下移,缓缓的落到了秦玉楼那高高挺起硕大无比的大肚上。

双眼变得讳莫如深。

似有些复杂,有些惊诧,及一丝紧张。

秦玉楼原本还一直在担忧着丈夫,又瞧着他此刻的表情,心中便是一软,语气总算是放软了道着:“你···你摸摸他吧···”

戚修闻言,只有些激动的瞧了她一眼,随即,小心翼翼的探着大掌凑了过去,可还没碰到她的肚子,却瞧见她圆圆的肚皮上忽而鼓起了一个包。

戚修大惊,只吓得大掌嗖地一下收了回来,盯着她的肚子结结巴巴的道着:“他···他···”

原来是肚里的小家伙又开始调皮闹腾了。

往日里这个时辰秦玉楼早早便歇下了,许是这晚折腾至此,肚里的小家伙也被吵醒了的缘故吧。

瞧着丈夫一脸惊恐、担忧的模样,秦玉楼心中不由道了声“少见多怪”,嘴上却只漫不经心的道着:“我方才打了他,他造反了···”

说罢,待戚修还未缓过神来之际,只一言不发的拉着他的手,贴在了她的肚皮上。

然后,戚修整个人都僵直住了。

掌下鼓起来的那个包在轻轻地蠕动着,一下微微凸起,一下微微凹陷,紧随着嗖地一下又鼓起了起来,然后哗的一下在肚皮上划过一道弧线,彻底消失不见。

戚修手微微发颤着,大冬日里,后背上冒出了一身细细密密的汗珠。

秦玉楼瞧着他这幅熟悉的呆样,一时,心中所有的气总算是消散了。

因着他满脸络腮胡,脸色被北边的冷风刮成了一脸土色,又加上连番赶路,一脸狼狈不堪,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