蹙了蹙眉,卫子扬冷笑着说道:“真真无事生非。”他衣袖一拂,重重说道:“阿宛,你的心就是太重了,这种子虚鸟有的事,不用去想。”

是子虚乌有么?

冯宛很想反问一句,可她知道现在大战将临,绝不能乱了他的心绪。当下低着头福了福,应道:“是。”

就在这时,一个亲卫禀道:“将军,宫中又有人来了,说是要面见将军你。”

卫子扬一愕,哈哈一笑,道:“怎么,连我都给派了说客?”

在他的大笑声中,一辆马车驶到不远处停了下来,从马车走出一午卫子扬见过的文臣口那文臣朝卫子扬施了一礼后,恭敬地说道:“陛下有言相告,还请将军移步。”

卫子扬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提步踏入帐中。众人跟着入帐,才站好,那文官瞟了一眼左右,又向卫子扬一礼,要求道:“请将军摒退左右。”

“你们下去吧。”

“是。”

众人依次退出口冯宛一直站在帐外,并没有跟随入内。她转过头,看着帐中两人的身影,思绪又转到了弗儿身上。

弗儿说,她生而知之。可听她的语气,她那生而知之,似乎不是世人所说的绝顶聪明的那种。莫非她与自己一样,也有着前世的记忆,因此自然而然就识得字,懂得许多东西。只是她那记忆并不完整?

甩了甩头,冯宛想道: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终于知道,自己前一世,为什么会栽在她的手中。想当初,因为最信任的婢女和全心全意辅助的丈夫,双双陷害自己至死的缘故。重生很长一段时间中,她无法入睡,只要一合眼,她便会从噩梦中惊醒。

她甚至怀疑自己,怀疑所有的人性。

刚才听了弗儿一席话后,她反倒放松下来。毕竟,像弗儿那样的人是少数,她只是不幸给遇上了而已。毕竟,她的前世,还不是那么失败。

在冯宛恍惚寻思中,帐中突然传来卫子扬的一声冷喝。也不知他做了一个什么样的动作,那文士仓惶退了出来。一出帐,他便跌跌倒倒地冲向马车,逃之天天了。

迎上大步走来的卫子扬,冯宛低声问道:“怎么了?”

卫子扬冷冷说道:“一群小人!到了这个份上,便跟我说什么愿意奉上五殿下的人头,只求我能息怒退兵。还说什么割几个城池给我。呸!当勇不勇,卖主救荣,这等人,死不足惜!”

冯宛听了也是一愕。那文士敢如此说,只能是得了十五殿下的授意。可十五殿下在她的印象中,还不至于卖兄割地,只求暂安啊。

见她寻思,卫子扬青着脸又说道:“对你一开口,话的是城池,对我开口,许的又是城池。这个陈氏皇朝真是可笑!”

见他郁怒至极,冯宛有点不明白。正要再问,见到卫子扬微微侧头,睁大眼眶让风吹干湿润的眼,对上他孤寂的身影。冯宛陡然想起,他的故国南鲜卓,也是在一次一次的割地中被削弱了实力,用不了多久便被亡了国。

一晚转眼便过去了。

经过这么一曲,卫子扬和陈氏皇朝,那是正式撕破了脸。城门内外刀枪林立,大战一触即发。

出乎十五殿下意料的是,卫子扬只是这般排阵于城门外,却没有进攻。眼看着太阳从中天沉到地平线,那几千护卫,还是一动不动。

他在等候什么?

城中众人惊慌不安的议论声中,太阳剑下了,而卫子扬的人,也鸣金收兵了。

接下来的几天,也是如此。

就在众人猜测不已时,他们发现,都城的东南西北四处城门,都被卫子扬的人守住了,城中的人,根本出不去。

莫非,他是想把大伙困死在都城中?

胡思乱想中,又是几天过去了。

第九天时,卫子扬又添了一个新戏码。他每天派上几十个大嗓门的汉子,在四方城门处诵读来自陈国各地的军情报告。那些汉子,用巨大的嗓门告诉都城中的百姓,北鲜卓又攻下了哪些城池,并纵火焚烧了它。各大家族中,又有哪些家族支族,哪里姓氏,哪些百姓成批成批的被屠杀。

还有,那些反贼现在又出现在哪些地方,他们烧杀抢夺,胁迫威逼了什么人。

这些消息,汉子们谈得是翔实而精细。那种标准的报告语气,令得都城中的百姓,不得不相信,不得不议论。

事实上,这个时代,不管哪个地方的人,都是诚信的多。因为少有谎言和流言出现,所以百姓们听到什么消息,第一反应便是相信它。

现在也是如此。

前阵子,军情虽然紧张,可知道军情的,只有那些消息灵通的达官贵人。现在却是全城皆知。

耳朵里听着处处水深火热的兵灾,想着卫子扬的人每天都要重复的承诺。越来越多的百姓们,开始对陈姓皇氏有了怨言。

特别是达官贵人们。

望着城墙上无精打采的守卫们,卫子扬眼睛眯了眯,沉声问道:“阿宛,你说我们还要坚持多久?”

冯宛也抬起头来,她寻思了一会,缓孩说道:“不久了。”她低声道:“我们都说得这么明了,只求赶走陈氏皇族,便秋毫无犯,这是一场复仇之战。那些百姓虽然只是口里说说,可那些好逸恶劳的权贵,必定坐不住了。”

她冷笑道:“这陈朝的人,从来便不讲什么忠义。权贵们为了保住自己,会替我们动手的。”

卫子扬点了点头,他轻轻说道:“如此甚好。”

以他的性格,是想冲杀个痛快。可是冯宛总是想着以最小的代价,得到最大的成就。她是个聪慧的人,卫子扬自然而然便习惯了听她的。

转眼,卫子扬围城,已有半个月了。

这一日,戴着面纱的弗儿与赵俊等人,悄悄爬上了城楼。他们低头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卫子扬的亲兵,以及卫子扬那屹立如山的身影,同时沉默了。

安静中,弗儿低声说道:“兵法上不是说,十则围之吗?这卫子扬的人马,不过区区万数。我们可用之人少说也有三四万。怎么还是被他给围上了?”

她的声音一落,一个文士在旁冷哼道:“妇人之见!”

瞟了弗儿一眼,那文士说道:“卫子扬的人是不多,可是他的身后,还有反贼,还有北鲜卓的人。我们便是击退了卫子扬部,又于事何补?”

他的话说得现实,众人更加沉默起来。

被讥讽了的弗儿,放在腿边的手这时已经握紧。她在宫中,这几天也与十五殿下见过面,自是知道,他焦虑到了何等地步!那么俊雅从容的一个人,两鬃都冒出白头发了。

而她呢?

望着城下卫子扬身边的那个疑似妇人身影,弗儿的唇咬了又咬:难道她这一生,注定是没有出头之日的?

想着想着,弗儿倔强地抬起了头。

就在这时,赵俊讷讷的声音传来,“难道,我们就这样等下去?”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

转眼,又是十天过去了。

到得这时,都城的粮草,都有点紧张了。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权贵们坐不住了。

听着那些大汉们宣读的军情,他们想道,再这样拖延下去,陈国不是落入卫子扬手中,而是被北鲜卓鱼肉口比起单纯冲动,又相识甚深的卫子扬,那北鲜卓的人,可是活生生的狼啊。他们可不会管你是什么身份的!

这一晚,天空上繁星点点,于树影绰绰中,偶尔可以看到人影出没。

仿佛感觉到了不妥,皇宫中早就添了三层的护卫。

坐在寝宫中,十五殿下正在埋头疾书。一个老太监躬着腰轻步走近,低声唤道:“殿下,可有用膳?”

“放那吧。”

“是。

那太监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放下食盒,然后慢慢退去。

十五殿下放下毛笔,抚了抚空空如也的胃,提步朝着餐几走去。

一坐下,几个太监依次上前,各自挟了一筷子食物尝了起来。直到他们放下筷子,十五殿下才信手挟了一点东西放入嘴里。

心情不好,他的食量并不大。随意吃了十几口后,十五殿下放下了筷子。

他刚刚站起,腹中就是一痛。伸手按着腹部,十五殿下白着脸,在额头汗水涔涔中,转过无神的双眼瞪视着众人,哑声道:“饭菜有毒?”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殿外传来一个笑声。紧接着,几人走了进来。他们站在殿门处,看着脸色越来越青,强忍着痛楚的十五殿下口那走在最前面的人持手一拱,道:“殿下,实是对不住了。为了你与五殿下,犯不着让大伙一起陪葬。”

十五殿下的唇越来越青,他忍着痛,慢慢直起腰来口冷冷地瞪着那些嘲讽他的人,十五殿下沉声说道:“经手我的饭菜的,都是最忠于我的人。你们是怎么下毒的?”

因疼痛难忍,他放在腿边的手都在颤抖。

“是我。”一个朗应声传出,赵俊越众而出,他朝着十五殿下举了举手,垂眸说道:“殿下勿怪,人心是最靠不住的,是我收买卖,了其中一人。”顿了顿,他马上声音一提,颇为理直气壮地说道:“说起来殿下也没有资格怪罪我们。五殿下当年,是谋了先帝的位,还囚禁了先帝的。至于殿下你,也是生生把五殿下关起来,自己当了权。说来说去,臣所做的事,也只是在郊仿两位殿下。”说着说着,他已是摇头晃脑,是意洋洋。

第231章 卫子扬称王了

赵俊的话说得恬不知耻,可一向睿智的十五殿下只是冷笑几声,苍白着脸摇摇晃晃着。

就在这时,紧跟在众臣身后的一个护卫尖声叫道:“他不是十五殿下!”

这护卫的声音高昂尖厉,突然而来。赵俊等人先是一惊,转眼齐刷刷地侧头,朝着十五殿下打量着。

十五殿下这时中毒已深,他唇乌青着,眼下也泛出一片乌青的斑痕。见到众人看向自己,他转了转眼珠,像是讥讽又像是无力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众人赫然发现,他的眼神虽然黯淡,可那动作,竟是比往时灵活多了。

赵俊急冲几步,一把揪起十五殿下的衣领,定定地盯着他一阵后,嘶声喝道:“你是谁?说,你是谁?”

声音又急又乱,额头汗出如油。他不敢想象,如果面前之人不是真的十五殿下,自己会面临着什么。

十五殿下唇动了动,沙哑地说道:“我是殿下的替身。”

果然!

赵俊向后踉跄一退。

另外几个大臣也是脸色大变,他们同时围了上来,乱七八糟地喝道:“十五殿下在哪里?”

“快说!”“再不说小心你的全家!”

叫吼声中,那人摇了摇头,他无力地软倒在榻上,喃喃说道:“殿下从密道走了,早走了。”

赵俊还不死心,他猛然揪起这人,喝道:“他从哪里走的?”

他一连摇晃了几下,那人也只是无力地说道:“走,走,走……”无力地吐到这里,他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赵俊白着脸,嘶吼道:“来人,遍搜皇宫,所有地方一一寻清!”

几乎是他的声音一落,殿外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没用的。”

众臣齐刷刷回头,殿门外,站着云鬓高挽的弗儿,她走向赵俊,低声说道:“这三日里,不管是我们这些嫔妃还是他的贴身太监,都只能远远地与他说两三句话。起先我还以为他是诸事繁忙,没有心思理会我们。现在才知道,他早就有准备了。”

赵俊狐疑地盯着她,沉声问道:“你是他的女人,自是替他说话了。”

弗儿腾地一声,愤怒地撕下自己的面纱,露出那张因怒火而扭曲的丑脸。她尖声叫道:“赵家郎君,你怎么不说我也是你送到宫中来的,与你早就是绑成一体的?还有,你看我这个长相,会有男人愿意碰我吗?”

这个长相,是让人不敢碰。赵俊迟疑道:“可是,十五殿下的眼睛不是看不到吗?”

弗儿见他还是不信自己,更加气恨了,她咬牙争道:“是啊,他是看不见,可他摸得出。赵家郎君凭什么以为,让他一个美姬数十的殿下,愿意碰我这个残败之人?”

她腾地越过赵俊,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剑,“滋”地一声,狠狠地插入那个替身的胸口。那替身已经死去,这一剑虽深,却也不致鲜血四溢。

插了一下,弗儿似是与十五殿下恩断情绝,又似是解了胸中的无名郁恨口她咬着唇退后一步,随着手中的短剑砰地一声落地,她突然以手掩脸,伤心地哽咽起来。

看到这一幕,众臣的目光从弗儿的身上收回。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们已经没有心情跟一个小小的后宫姬妾计较了。

赵俊的目光也从弗儿的身上移开,他沉着脸说道:“不管如何,一定要秘密找到十五殿下。只要他还没有出城,我们就还有机会。”

另一个大臣点了点头,道:“有理。今天晚上,我们便拿着这颗人头,绑上五殿下,去见过卫将军吧。”

他的意思,众人都明白了。几人相互看了一眼后,点头道:“对,这个就是十五殿下。卫将军见了他的人头,必定会满意。”

这意思,却是想用这颗替身的人头瞒天过海了。

几人商量到这里,同时看向还在嘤嘤哭泣的弗儿。就在这时,弗儿以袖拭了拭脸,她转向众人哑声说道:“冯夫人昔日待妾甚厚,现在十五殿下死了,妾也不用在主仆之义和君臣之情上挣扎了。”

一句话,却有几重意思。既点明了她与冯夫人的交情,又表示同意众人所说的,十五殿下已死。

众臣本有杀意,听到她这句话却是一愣。同时忖道:是啊,这个弗姬本是冯夫人的贴身婢女,冯夫人没有发话前,还是妥善安置的好。

想到这里,他们收起杀心,凑在一起又低声议论起来。

这一个晚上,注定是不会平静的。就在十五殿下的人头被割下,众权贵完全控制住皇宫,派人大开城门迎入卫子扬时,没有人注意到,弗儿不见了。

连赵俊这个一直把弗儿挂在心上的人,这时也不再在意弗儿的去向。本来,他与众臣都早就安排了人手注意她,必要的时候会动手杀了她,毕竟,她可是出了名的受十五殿下宠信的姬妾。现在嘛,她既表了态,又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妇人,便没有必要在意了。

满城灯火中,城门大开,权贵们列在两侧,等着卫子扬入城。

而卫子扬,这时正在盯着木盒中血淋淋的人头,和五花大绑地跪在地上的五殿下细瞧。

看了一阵,他抬了抬眸,挥手道:“拿下去。”

“是。”

盯了一阵宛如丧家之犬的五殿下,卫子扬缓缓走近。

他右脚一提,“砰”的一声重重踢了五殿下一把,冷着嗓子低吼道:“抬起头来!怎么,你连看我也不敢了?”

五殿下慢慢抬起头来。

他形容憔悴,眼角皱纹密布,哪里还有数月之前的意气风发?直如老了二十岁一般。

一对上卫子扬的脸,五殿下唇动了动,温柔的,低低地唤道:“子扬。

“子扬。”又唤了一声,他那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明亮起来,紧紧地,渴望地看着卫子扬五殿下喃喃说道:“子扬,你来了?”

他这横样,这语气,让卫子扬恶心至极口他青着脸右手一扬,重重一个耳光甩出。“叭”的一声把五殿下挥落在地,还滚了几滚后,卫子扬已没有了任何心情,当下他厉声命令道:“一并押下去。”

“准备进城!”

“是。”

冯宛走来时,卫子扬已经提步见他在众幕僚的筹拥下大步离去,冯宛连忙跟上。

这时刻,六千亲卫整齐地排成两个方阵。腾腾燃烧的火把光,寒气森森的刀枪阵中,卫子扬所到之时,他们会齐刷刷低头,右手按在胸前口行了一个昔日南鲜卑的大礼后,目光热切而兴奋地看着他。

一步一步的众六千人中走过一直走到官道上,卫子扬翻身上马。

然后,他缓缓掉转马头。

随着他转头六千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嘶声叫道:“参见吾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