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封似有所觉地抬头见到凤竹眼中的惊疑不定,嘴角微微牵起:“论心思细腻,觉察入微,连凤莺都无法与凤竹相比啊。”

这话说得不重,语气甚至是到了轻飘飘的地步,但凤竹只觉得自己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王爷,我……”

“你猜的没错,”凤封淡淡地将视线从凤竹身上移开,落到了手中不知何时一直紧握的瓷瓶上去,“我确实是要将风卓卫王蒙大将军引出去,这样才能让洛天赐逼宫夺位的计划顺利开展,将他影藏在京城中的势力全部牵拉出来,将风卓朝中他的走狗全部现于光天化日,将他的图谋铺展在世人面前,然后……”凤封顿了顿,嘴角笑意淡去,“……一举歼之,不留后患。”

包括已经隐约猜出了真相的凤竹在内,四人皆是心里惊了一惊,到不为别的,只是他们清楚,这般手段落下去,那么大皇子一脉就真的永无翻身之日,这风卓王朝,也就真的成了安乐公主一个人的天下而凤封,他们的月漓王,从一开始就抱着极端目的进入这里的男子,最后竟然几乎用与原本目的完全背道而驰的方式,择清了安乐公主身边的所有障碍。

“我从未打算放弃自己的目的。”似乎是明白他们在想些什么,凤封微微一笑,目光凉了下来,“这风卓的天,还是要染血的;只是,至少在安乐的眼里,若总有一天她发现了我的身份,我不希望是月漓军的铁蹄践踏了她倾尽风骨的国土,我希望至少那时,我还有立场可以挥兵司耀,若能让她释怀,便是为她再屠一国又何妨?”

即便是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十几年,此时四人也微微胆寒……这个人,无论是心性还是狠辣程度,真的还能称之为人么?

但即便是如此,他们还是会紧紧跟在这个人的身后,他们每一个人的命都是这个人给的,他们愿意用自己的全部,来守护这个人,以及这个人想要守护的东西。

“还有一点,”凤封突然转眸望向凤莺,此时的神色里竟然有一丝晦暗与难过,看得四人都愣住了,“明日的大婚……我不能让它完成……至少现在不行。凤莺,我有一件事情,你这两日替我办了吧。”

凤莺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也想到了含义,黯然点头:“是,公……王爷。”

……他对那个女子用情至深,原来已经到了这种程度。

作者有话要说:

☆、侍妾?儿子?

天佑三十二年冬月初九,风卓王朝的百姓们迎来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个盛日他们的安乐公主终于嫁出去了。

与乐呵呵的京城百姓不同,风卓王朝的官家中,众多朝臣家里的主母侧室们搂着自己相貌生得不错的儿子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可怜的孩子终于幸免魔爪不必提心吊胆因此喜极而泣了。

只是众人瞩目的公主府,此刻像是被浓重的乌云掩埋,陷入令人寒栗的凝重之中。

公主府的管家哆哆嗦嗦地跪在主院中的主卧门口,与他一并跪着的是府中一众婢女,这些人脸上原本的喜色早就被惊慌取代,她们的手里无一例外捧着暗色的漆木盒子,而那管家面前,一只被摔成了两半的漆木盒子倒在一旁,上面盖了一件大红色的婚衣。

众人面向的房间中,不间断地是瓷制品被摔碎在地的声音,屋外婢子们互相望着,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深晦的恐惧和茫然本来还是喜意洋洋的公主府,只是之前来了一位夫人与一个孩子,说是要面见公主殿下,本来管家是不允的,只是那位夫人写了张纸条托管家带进去后,公主便立即亲自接见,然后公主府就被公主殿下的怒气给盖住了,殿下甚至扔弃了礼部送过来的婚衣,众人只听得那屋子里传来一次又一次的重物落地声,即便不进去,也可以想见那屋子里此刻是有多么凌乱。

那玉碎声在屋子里持续了许久,周围陷入了一片安寂,下人们都担心主子一个不乐意迁怒过来,却也不敢在这时候有什么动作,正在这时,有个婢子从门里慌慌忙忙地开门出来,一张惨白的小脸上也是掩饰不住地惊慌,她步伐有些踉跄,显然是在屋里受了不小的惊,跑到管家旁边后也顾不上合乎礼节,便跪了下去俯在管家耳边说了些什么。

婢子们都忍不住竖起耳朵,只听得几句“轿子……后门……”便没了动静。

那管家闻言似乎也是一惊,倏忽间便起身忙往院外去了,离开之前不忘让人遣散了院子里。

一盏茶的工夫后,一顶藏青色的其貌不扬的六人抬的轿子颠颠地进了有些空旷寂寥的主院,主卧门一开,洛天沁在前,一位夫人与小孩在后,慢慢走了出来。

若是有熟识的人见了,定要惊呼一声这孩子与当朝驸马,生得怎么这般相像?

只可惜那几位轿夫都是底下做事的人,平日里即便是见了驸马,也是远远地望着,更别说明目张胆地看了。

到了那轿子前,脸色沉地像是能拧出水来的洛天沁霍然转身,对着那女子怒目而视:“若是他说了半个不字,你今日会付出你以后一辈子也偿还不起的代价!”

“跟在官人身边十几年,我了解他的,”那女子温温婉婉地一笑,个中却颇有些不畏强权的味道,“他是不屑于欺人的。所以今日,殿下您,输定了呢。”

洛天沁一噎,只觉得鼻子酸得差点落下泪来,她看了看那女子坚定的神色,又看了看一旁乖巧的孩子那张与某人神似的脸,只觉得一颗心慢慢沉了下去,坠得生疼,最后落进那没有尽头的深渊里去。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拉着那孩子与这女子,头也不回地上了轿子。

却听管家在院外追进了院子,急匆匆道:“殿下,再过几个时辰驸马就该来迎亲了,您这是要去哪呀?”

那轿子里安静了许久,久到管家快要以为那里面没人,才听得里面传来女子似嘲笑似苦笑的声音:“不知我是否真有那个福气…………起轿。”

轿子是从后门离开公主府的,也是从后门进了凤府的。

洛天沁看着帘子外的光景,巷口一闪而过的密集人群,脸上的笑容淡淡的,看不出之前半点的阴沉晦暗,却也缺了些生气。

这凤府她统共来了两三次,却无一不是翻墙而入,就连今日所谓大婚之礼,也是带着这么一双旧人,静静悄悄地从后门摸进去……她捧在心尖上的那个人呀,是不是真就是九天之上的谪仙,容不得她这等只求一人心的凡尘俗子来有半分沾污?

思绪这般斗转了几圈,轿子起起伏伏,不些时候便落了下来,凤府里她只见过几面的管家在外面不轻不重地唤了声“殿下”,洛天沁这才回神,笑了笑,低头摸了摸身侧那小男孩儿的额头,牵着他走了出去。

跟他家主子一般淡然模样的凤扬,在望见走出轿子的,除开了洛天沁之外的两人,脸色也禁不住变了变。

这副变化自然不会逃了洛天沁的眼,只是这一路对着此时手中牵着的小孩儿的脸蛋看了许久,她倒也明白,今日这场赌约,大抵是要输的她一无所有了。

凤扬的脸色变化之后,倒也不曾说些什么,安安静静地在前面带路,引着洛天沁往凤封的书房去了。

洛天沁笑了笑,眼睛里却是片刻的失神与茫然,像是突然迷路的人忘记了该何去何从。

她甚至想,若是此刻她不管不顾地转身离开,当做没见过这个自称是他侍妾带着他儿子的女人,当做不曾有过这场他若承认我便离开的赌约,当做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是不是,是不是……她就不会失去他了?

洛天沁把双手覆在脸上,轻轻地吸一口气,再轻轻地吐了出来,手拿下来后,视线触及那个女人略微复杂的目光,洛天沁笑道:“别担心……我不会毁约的,”她转身追着凤扬的方向离开,不忘牵起手边的小男孩儿,“我是风卓王室最尊贵的公主,纵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拥有一份感情,但皇室赋予我的尊严,我不会把它践踏在脚下。”

即便我……深爱你,即便我,一想到要放弃就痛得不能自已。

那女人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叹了口气,她以为刚才这位殿下是要哭出来了,却被硬生生压了回去。

所谓……皇室的尊严么?或者,到了这一刻,就算你知道要离开了,还是不想他的心底留下一个有些难看的你?

收敛了眼睛里的各种情绪,女子刻意调整了神态,然后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渣作者隔了一周回来鸟……乖乖更新……

☆、金兰诛心

她这一行人进了他的眼帘的时候,洛天沁觉得自己读不懂那人的神情……她当然知道他来历神秘,神秘意味着禁区,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这般小心翼翼,纵然再想要这个人,也只是围着他打转儿,再不敢有半点逾矩。然后她觉得自己一步步走进了他的世界,他们开始在各种事情上有欢喜有交集。

但直到这一刻在他和她要成婚的这一日她才恍然发现,这个人她一点都不懂,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曾让她进入到他的世界里去。

是她痴心妄想,是她自作多情。

两个人之间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变得那么长,她不知道自己这一刻到底是希望这一切快一些还是慢一些。

命运就是命运,它来临的时候,她也只能手足无措。

但是对面那个她看不懂的男人,他的神态就像是第一次相遇时那般,他的眼眸望过来,像是看见了她,又像是只是看见了她这里的空气。

释然?淡然?无谓?

洛天沁突然就生了一种冲动,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揪着那人的衣领,狠狠地咬他温凉的嘴唇,在他的脸上哪怕留下一丁点她的气息,问他到底在他的眼里有没有过她这么一个卑微的凡夫俗子。

不过就是数十步的距离,不管她是想要缩短还是拉长,都这么片刻就到了跟前。

凤封坐在书房外的亭子下,两双手都压在琴弦上,目光像水一样划过这一行人,不留分毫痕迹地挪开去,然后一手抬起,一手空弹,声音比琴音尚轻。

“殿下,莺儿,怎么这时一起来了呢?”

洛天沁哽了千万句在喉头,却在这一句话后连一个字都不想再吐出,还有什么奢想的呢?

孰亲孰疏,一言立明。

她向来自诩坚强,性子更是典型的顽固,此时便硬着心底里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带着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豪气,牵着那小孩儿过去:“凤凤,他……是不是你的孩子?”

这话问得直白,说完以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有那清和的琴音丝毫不曾停顿,还有那抚琴的人将视线轻轻撇过那孩子。

从始至终没有开过口的小孩儿张口,声音软软糯糯:“爹爹。”

声音很轻,却让近在咫尺的洛天沁恍然听到世界碎裂的声音。

然后在场所有人都看见,那一瞬间,洛天沁的脸颊旁落下来一串串的水滴,打湿了地面。

相遇至今,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落泪,没有任何前兆,也没有任何声音。

她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在那不曾有丝毫停顿的琴声里笑着抹去了脸边的水痕。

到了这时候,她什么也不想问,什么也不想听,无论他为何站在这里,无论他想要什么,无论他是否在意……都与她无关了。

只是最后转身那一秒,她的手有些神经质地抽了抽,紧紧握住了那颗垂进手心里的圆玉。

她咬着牙,克制自己不去做一些难看的举动,不去扑到那人身上哭泣,不去质问他为何伤她的心。

时间不知过去了有多久,最后她再抬起头来时面无表情,她安静地走到亭外的女子面前:“莺儿姑娘,你赢我输,答应你的一个条件,请说。”

女子的眼睛里有些复杂,最后还是慢慢开了口:“请殿下允诺,来日殿下在位之时,我家官人永为风卓宰相。”

字字戳心。

“……好、好、好。”洛天沁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仰天笑了几声,声音压过了琴音,她将险些再落出来的泪仰回去,然后霍然转身,一身风华凌厉无匹。

她笑着对着亭子里的那人长揖下去:“凤大人算谋无遗,这一世屈居风卓宰相之位,是我风卓之荣光,本宫受、教!”

然后洛天沁再没有抬头去看那人,她原地转身,一步一步地踏回来路,经过莺儿,经过凤扬,经过一众仆婢,她的声音慢慢传了开去

“莺儿姑娘,本宫愿与你义结金兰,从今日起,你便是本宫的义姐,当今皇上的义女”洛天沁的脸上散开模糊的笑意,“本宫登基之日,必将奉……姐夫为当朝宰相;本宫一日不死,宰相之位一日不易。”

满园的琴声戛然而止。

洛天沁走出去几步,到了院子的墙边,还是没忍住转眸望过去,却只看见那人面琴的侧影,她轻轻玩笑着似的开口,眼眸里有一闪一闪的光影:“这份天下瞩目,这份满朝来贺,这份良辰吉时,这份大婚之礼,便做妹妹我,送给莺儿姐姐今日得登公主之位的……贺礼罢。”

人影终究淡去。

满园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

无人敢抬头去看正中亭子里的人,那人的脸埋在垂下来的长发的阴影里也看不分明。

只有那个小小的孩子颤了颤步子,过去拽了拽那人的衣角,声音依旧软软糯糯:“叔父,你也像刚刚那个姐姐一样哭了么?”

那人轻轻抬眸,摸了摸小孩儿的鬓角:“那不是姐姐,那是裘儿的叔母。”他又抬了抬眸望一眼她离开的方向,神色微动,“……叔父也没有哭,叔父只是觉得,心口很疼。”

只是再疼,也疼不过她。

……义结金兰,他成了她的姐夫,她这是要斩了自己的所有退路,她这是要诛了自己的心。

“叔父欠叔母的……”凤封将那小孩儿被洛天沁握过的小手包进掌心,目光里带着淡淡的怅然,“这一世都还不清了。”

小孩儿歪了歪脑袋,小小的鼻子也皱起来,努力理解着他还不能理解的话语。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更提前发上来,然后去写漫…长…的实验报告ORZ

☆、抉择(请假贴士)

御书房里的玉桌,险些被暴怒的老皇帝当场掀翻。

洛天沁站在颤抖的玉桌前,安静得如同一座雕像,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老皇帝压住几乎要从胸腔里冲出来的怒语,反复深呼吸过后,抬头定定地望着洛天沁:“沁儿,父皇相信你不会无故提出这等荒唐事来,你告诉父皇,那混……那凤封做了什么?你为何要让一个不知何处冒出来的女子做你的义姐,代嫁凤封?”

女子如同一潭死水的眼底蓦然出现一丝挣扎,但很快就平复下去,了无痕迹,她对着老皇帝跪下去,神色淡淡语气平平:“是沁儿不孝,儿戏人生大事,一朝悔改得晚了些,实在不愿这般执迷不悟下去,希望父皇您能够成全。”

“你”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倏然升腾起来,老皇帝愤怒地拍了桌子,却没舍得再说一句重话,“……当初我不让你断然决定,是你不管不顾要嫁给凤封,如今到了大婚之日,你再要改,又哪能这般儿戏?夫妻之间,没有什么说不清楚的事情,兴许你再过几天就后悔了呢?你若是要认个义姐,父皇不多说什么,可若是凤封真成了你的姐夫,纵然是我,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你将婚事说回来的。”

洛天沁的目光移过去,又转回来,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当日在礼部,父皇教训得对。沁儿终究是一厢情愿的,凤大人从一开始就不曾有过什么表示,是沁儿误解了,还将人逼到这般地步去,一错再错。沁儿自己愿意认了这个过错,日后终身大事,便是风卓大事,全凭父皇做主,只求……”话音在这里微微停顿了下,麻木了的心头又划过彻骨的晦涩痛楚,“只求父皇恩准‘代嫁’之事。”

“……你这孩子便是要这么狠地对自己么,”话至此,老皇帝也明白了她的心如死灰,轻轻叹了一声,“你也知道你的终身大事就是风卓大事,我怎么能让你这么草率就改婚?这样吧,要我恩准也不是不可,你与凤封先完成婚事,过几日司耀事定我便让位于”

老皇帝的话音戛然而止,洛天沁却已经霍然抬头:“司耀在边境生事了么?”

老皇帝顿了顿,只得无奈道:“父皇果然是上了岁数,如今连这点小事都瞒不住了今日一早边关以全部闪电隼传来急报,称司耀在边境进军,直破两城,本因为你今日大婚,破例允你不上早朝,也就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与你,王蒙大将军已经率领风卓卫前去阻敌,你不必担心。”

洛天沁的眼瞳轻轻缩了下:“风卓卫已经全部派出去了?”

“除去副将李成甫带三千精兵驻守京城之外,余下十万大军已经急行军赶赴边境。”老皇帝的目光深沉,“司耀贼子,前几日还来出使,回头便敢犯我风卓边境,其中必有所谋只是战时不比平常,战机更不能贻误。”

洛天沁的眸光刹那间变得无比阴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沉寂下来。

……司耀与洛天赐暗地里有牵扯还只是她的推测,即便是有什么古怪之处,也并不足够作为证据指证一朝皇子竟勾结敌国。她虽然与那一对母子已经是不共戴天,但也不愿意相信洛天赐会做出这等事情来。

若是这件事真的有洛天赐在背后操控,那么,不出几日,他便要开始行动了吧?

是非对错,自会见分晓。

“谁?!”洛天沁的目光骤然射向身后紧闭的殿门,同时身形已经暴掠而出,殿门被她猛然打开。

门外的人似乎是被她的一声呼喝惊在了原地,直到门打开来时,才反应过来,擎在半空中作势要敲门的动作放松下来,那太监打扮的人倏然跪了下去,手中还颤巍巍地端着茶盏:“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只是来给皇上送茶的,没想到惊扰了殿下,求殿下恕罪求殿下恕罪!”

话还没说完,已经跪在那儿不停地磕头了。

此间,老皇帝也已经走了出来,看了看跪在一旁不停叩首的太监,有些不忍,开口道:“王公公,你也是跟在朕身边的老人了,怎么还这般不小心?给皇女赔罪之后就下去吧,今日的例茶等到皇女走了之后再上。”

“是,谢皇上恩典!”那王公公忙不迭地谢恩,颤着手端了茶盏退下去。

见洛天沁的目光仍旧不善地盯着王公公退下去的方向,老皇帝道:“沁儿不必这么多疑,这例茶是每刻钟都要换一次,你来得突然,我事先没有知会,这才让下人到了门外。”

“……”洛天沁顿了顿,似乎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她转头正对上老皇帝关切的目光,心里微微暖了暖,然后微蹙眉道,“方才我虽是有片刻的失神,但也不至于让一个普通的太监到了门前才听见,此为一;方才从我注意到他,到我出声相斥,中间有几瞬的暂缓,他却一直站在门外不曾再动,此为二;最后一点,也是最可疑的一点”洛天沁的视线缓缓落在脚边洁净的地面上,目光幽深,“我开门,他跪下来,手中茶盏一直在颤,刚才退离的时候更是差点将茶泼出去……但我刚才一声断喝又猛然开门,他手中的茶盏不但没有在门外跌落,更是连一滴茶水都没有溅出来难道不是太过可疑了么?”

老皇帝本是安然的神色在此时也严肃起来,目光同样望向那王公公退出去的方向。

洛天沁似乎看出了老皇帝的决议,不急不慢道:“父皇不必太过担心,最近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相信父皇也知道有人在幕后操纵,沁儿查了这么长时间,多少也已经有了些眉目,只是需要最后再添一把火。在此之前,希望父皇放心地将这些事情交给沁儿,沁儿不想打草惊蛇,求父皇谅解。”

见自家女儿神色坚定,老皇帝纵然有什么想法,这时也开不了口,只得点了点头:“父皇自然相信你,沁儿如今早有独当一面的实力,之前不曾说完的话父皇也该说给你听……待到大婚之礼完后,父皇让位于你,那时凤封的身份,自然由你去裁定。那些老臣们的谏言,也就不需要父皇去烦忧,悉数交给你便是。”

洛天沁一怔,之前听了前半句虽然有所预料,但知道老皇帝真的要在这时候将皇位传给自己还是心有怔忪:“沁儿的年纪,是不是尚有些……”

“朕的皇女,天下有谁敢说一句不是?”老皇帝蓦然抬头,视线凌厉,须臾后又转为柔和,他望着天边的云絮,轻轻叹了一声,“这也是父皇最后的执念了……等到此间事了,父皇就去游历天下…………当年你母妃十五便入宫,不曾得见什么奇景,总是缠着我要微服私访……那时我无知无畏,以为尚有太多闲时可以与她同游,便一直拖着,拖着……直拖到后来,再也不能从这宫里抽身,再也没能……”

声音至此,蓦然而止。

洛天沁也寂然无言。

半晌,老皇帝复开口:“父皇知道你未必贪恋宫里的权势,只是沨儿实在不是合适的人选,若我一走,你们兄妹无依无靠,皇后无容人之量,也是无望所以只能委屈你了。权势这种东西,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有决断的资格。”

“沁儿明白的。”女子笑一笑,竟恍惚有些惨然,“人之一世,不知何时是尽头,哪里谈得上什么值当与否;再珍之重之的,转眼就可能弄丢,再位高权重的,旦夕便会丢命,一件事上看得开了,也就没有什么看不开的了。若是尝过了各般滋味,活一日与活一世,又有什么区别呢?”

老皇帝怔怔然,回望身旁的女儿,目光中流露出担忧。

洛天沁掩饰着轻笑道:“父皇不必太过担心,这一世的沁儿,纵然要死,也该是老死在这皇位上,老死在这深宫重院里。”

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真正的上位者,有几个逃过了这个结局呢?

老皇帝摇头,目光说不上是悲切或是别的什么:“父皇也不想我的沁儿这般……”

洛天沁敛去笑容,神情慢慢变得肃然:“沁儿答应父皇,为了风卓,为了父皇,为了皇兄,也为了……母妃,沁儿会完成大婚之礼,会继承风卓皇位,会力创司耀,会安置天下,会给风卓一个盛世明君。”

老皇帝顿首,默然。

作者有话要说:请假贴士:向能够看到这一句话的您致以非常的感谢,感谢您的关注,同时致以万分的抱歉,因为渣作者个人学业原因,本篇文章将推迟到一月下旬更新。

此致,叩谢%>_<%

ps:渣作者会努力存稿,争取恢复更新之后的日更的!

☆、大婚

万璆站在四角凉亭外,垂首避开亭子下那人的视线,还是觉得冷意一点点顺着脚尖攀上来。

“这是安乐的手谕?”

在万璆以为他会就这么站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时候,听不出情绪的清冷声音在耳边响起。

“……是。”万璆抬了抬眼,继而垂首答道。

感觉到那人将视线移开,万璆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他之前从未在这位驸马身上感觉到的威胁感,今日却是如刀锋般不容忽视咄咄逼人。

亭下凤封将视线转回手札上,视线不觉一沉……本以为以她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再在今日与他行大婚之礼,虽说决然地将他推给凤莺略出人意料,但也无关大局。

却没想到,前后不出一个时辰,他惯于拿捏的人心,就在她这里失了准数。

“凤扬,重新准备罢……”凤封略一沉吟,便吩咐道。

“…是,公子。”凤扬怔了一下,便不着痕迹地遮掩过去,转身退离。

“凤大人若无他事,下官就先行退下了。”万璆作了礼,便要转身离开。

“……她怎么样?”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轻得仿佛呢喃自语。

万璆身子滞了滞,嘴角微微扬起,带些讥讽的似笑非笑:“凤大人之前不是见过,何必问下官?”

“……”

身后那人未语。

万璆冷笑着转身,抬步向外走去。

身后琴声忽起。

万璆的步伐在琴音里顿了顿,犹疑了片刻,万璆最后还是开了口:“恕下官多言下官知道,凤大人是胸怀大谋略的人,有自己的考虑,只是公主殿下也不是寻常的女子……凤大人若是真想做殿下的驸马,这一步可是走错了。”

琴声骤止,凌厉的视线如芒在背。

万璆不以为意,笑笑便重新迈开步子。

走出院子的前一刻,身后那人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无论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边境纷乱烽火狼烟,十年之后,万大人且看,安乐在谁的怀里。”

寥寥几句,个中的阴戾果决,却激了万璆一身的寒栗。

安乐公主的大婚之礼,风光大办,举城之人都围观宫外,争相观礼,而那一日的跌宕起伏,哪怕其后十数年,都一直被编成无数版本的故事,流传四野。

史载,风卓历,天佑三十二年冬月初九,安乐公主大婚,举国来贺。未时,庆典伊始,祭天之礼完成;酉时,宫外起喧,时皇子天赐举兵,兴“清君侧”之名,率其府卫,与风卓卫副将军李成甫,逼宫于野。酉时三刻,安乐公主令公主府千余护卫,出宫迎讨,兵力不殆,然甫临阵反降,擒赐,归朝,事遂平。

天佑三十二年冬月初十,帝称心力交瘁,退位于皇女洛天沁,永安历始。

冬月十五,罢了早朝,洛天沁将自己裹进厚重的衾里,蹙眉而憩。

短短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比她前后两世加起来还要让人应接不暇,边境情势危在旦夕,朝内又是青黄不接,她自己手里的大多人还羽翼未丰,难以拿出来与朝中老臣抗衡。当日事乱,老皇帝身边的随侍,也是那位曾经的何大将军,为护老皇帝身殒,再加上洛天赐逼宫谋反,都使得老皇帝心如死灰,黯然退位,着实是留了一大堆的烂摊子摆在洛天沁面前。

今日早朝,将凤封擢为宰相,本以为会是朝野震荡,却未料及,除却个别几位谏臣,竟无甚异议,这让洛天沁始料未及,原本准备的一番冠冕堂皇,不待她出口,便让一些官员将那二三谏臣挡了回去。

洛天沁思此苦笑她与那人相识近一年,只道他不理政事淡泊物外,竟不知那人何时有这般通天的手段,果真是当局者迷。

而今,虽老皇帝让位坚决,太后被制于后宫,洛天赐已获罪处死,然朝中仍暗有非议,毕竟她年岁尚浅,积威不足,日久之后难免人生不臣之心。

百般烦忧积在心头,她竟连个能说些体己话的知心人都没有……

“晴儿,”她闭目唤道,“去正清宫将凤大人请来。”

至今为止,这场大婚所带给她的唯一用处,大概就是离自己的宰相大人近一些,便于布置些政务了吧。

洛天沁莫名地扬了扬嘴角。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先发这些吧Σ( ° △ °|||)︴

☆、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