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似是无意地开口,将语气拉平:“纵然那人是月濯皇帝,我不信你无可奈何。”

凤封垂在宽椅旁的手倏然紧握成拳,青筋狰狞过白皙的手背,他的话音竟像是饱含着满腔的恨意与苦涩,一字一顿地在口中咬碎了吐出来:“……我、奈、他、何……我能奈他如何?!他是我亲叔叔是我华月漓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

纵然是老皇帝,此刻也被这隐瞒了天下数十年的消息震撼到失语,久久未能回神。

作者有话要说:啊哦,男主第一次情绪外露,却是在女主……的爹面前╮(╯▽╰)╭

☆、归尘

“……华为国姓,军权旁落,难怪了。”

失神许久之后,老皇帝倒也清醒过来,心里是无法言喻的复杂。

若说不喜,毕竟是眼前的这个人一手谋划了风卓的灾难,在明明有所觉的情况下;若说喜,他也曾坐在那个位置上过,皇室的万般纠葛他再清楚不过,甚至深受其害,不过同病相怜罢了,又怎么笑得出来。

“风卓朝内,连我都不知你母亲与月濯元帅相守,更罔论他人;那人这般告诉你,也无非是利用你成就他一番国业,你便真的甘心为他所用?”

老皇帝略一犹疑,还是开口道。

“……我可以撤兵。”

凤封安静半晌,声音喑哑道,“但我有一个条件。”

老皇帝闻言神色一滞,目光望了过去。

凤封阖了阖双目,神色冷漠如雪,不沾半点温度:“她退位,我退兵。”

老皇帝的视线却是凉下来,声音也带着寒意:“你未免把她看得太轻。”

“就是因为我重视她,”凤封将眸子转望向旁处,“若不发兵,放任她继续走下去,我会失去她。”

那一日,她一身风华凌厉无匹,龙袍加身皇冠顶戴,眉目冷然而陌生,至今想来都让他得失不安。

……“边关战火忽起,为安民心,之前大婚实是无奈之举,待来日边境平定,朕会寻个因由,为凤大人正名。”……

……“今日朝中有几位大人联名上书,让朕纳几位公子,这件事,便有凤大人交由礼部去办吧。”……

……“让凤大人笑话了,朕日后不会再犯,这件事就不劳烦凤大人了”……

……“凤大人若无事,便退下吧。”……

……“凤大人,请你出去!”……

……“凤封,我不管你在朝中如何权势滔天,但这件事,你敢阻我!”……

凤封再次用力地阖了阖眼眸,驱散心头阴翳,才重新睁开眼睛。

入目的却是老皇帝讽刺的笑意:“事到如今,你还奢望她会原谅你?凤封,我该说你痴还是夸你多情?”

“我们立赌约便是;她改日若亲自来寻我,我们的事情,您便不能干涉。”凤封同样回以一笑,如春水融了深冬的雪,带着微凉的缱绻,轻易便让人怔了神去。

回神后的老皇帝在心里无奈而叹若说人世有神所眷宠的存在,那眼前的这个人,无疑便是当仁不让隐时如璞玉,无光而文华内敛;出则作神谕,翕动辄锋芒毕露。

洛天沁带着一身杀气兵临边城的时候,看见的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一幕

城里虽明显显露着战后的狼藉痕迹,但城中的百姓却似乎逐渐投入到战后的重建,纵使谈不上安乐和祥,也已是趋于平静。

而她担忧了一路的老皇帝、师父、万璆,却都是站在城门外,完好无损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本谓有诈,只是那三人无论怎么看都不是被迫的模样。

“父皇你们?”

洛天沁翻身下了马,略有犹疑地走过去。

却是随军侍卫先一步亮出令牌,震慑住了本就在四周观望的百姓。

一时城内山呼万岁,除了老皇帝与慕寒天外,众人都跪了下去。

“月濯,……退兵了么?”

洛天沁怔然的神色与迷茫的眼眸被淹没在海潮一般的声音中。

《四国野史》载,风卓历永安元年,风卓驸马暨摄政王留书离京,宣月漓王讨伐之名,不及二十旦,下三城,俘民百万,以十倍之兵,围于城下;然俘不过十日,列风卓太上皇、太傅、监政王在内,悉数释返,兵回月濯。月皇闻之,大怒,下诏禁返,月漓不从;月皇复诏,刑之以欺君罔上之罪,欲押解回朝,御驾亲征;月漓遂至月濯南之边境,立城门,以“民不与君同欲,生死不由君之私/欲也”为名,遣散三军。

会月皇临城,怒与擒之,然不得,百箭齐发,亦不中;待三军十不存七,月漓王登临城池,恺然大笑,仰天叹曰:“通敌叛国,心失所托;天之难容,自逐月濯。”

言罢,遂拔剑自刎于国门之前,举国震荡。

后人憾之:“天下第一”,世不复存。

同年,风卓女皇下诏退位,传之游历江湖,不登庙堂,不问官场。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是要临近大结局的样纸了……

最后的一个伏笔,终于要挖出来了,话说渣作者自娱自乐地埋伏笔,还总是忘,酱真的好么QAQ

难道是受高中语文阅读教化太透彻?【远目…

☆、劫数

时间匆匆如流水,转眼三年。

烟雨江南的一梭小船上,青衣利落的女子将脸一抬,漂亮的眼睛旁缀着颗泪痣,张扬而恣意地笑望着眼前举止有礼的公子:“林瑾,不错嘛,你怎么寻到我的?怎么,还对我念念不忘的?”

“殿下想多了,”谦和公子挽住身旁的女子,也不生气,笑意盈盈地,“我只是陪婉儿来江南游玩罢了。”

洛天沁自然是一早便见到了林瑾对那身旁女子的温柔体贴,才那般说的,听林瑾开口承认了,便直接转向那女子:“嗨,美人,这男人很不靠谱的,你还是跟着我怎么样?包你吃香喝辣不重样哦!”

说完,还抛了个媚眼过去。

那女子怔然失语,许久才回过神来,抿嘴一笑:“这位姐姐说笑了。”

见美人的反应,再加上林瑾笑眯眯的威胁视线,洛天沁有些无趣地摸了摸鼻尖:“好吧好吧,见色忘义说得就是你林公子了。”

林瑾却是依旧笑着:“难道这话不是早就在殿下身上实践过了吗?”

“哈,是吗?”青衣女子神色未变,眼里却有些晦涩一闪而过。

这自然瞒不过与她相知多年的林瑾。

“你还没把那人忘了?”林瑾的脸色微微冷下来,无关风月,只是对发小的“执迷不悟”有些恨铁不成钢罢了。

“那人?谁啊?”洛天沁似是随意地笑,眉眼弯弯地望男子。

林瑾顿了顿,勉强按捺下几乎脱口而出的训斥:“……他不值得的,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你该醒了,安乐。”

女子本想打诨带过去的话音就在那最后两个字处顿住,记忆里那带着缱绻无奈、深情如许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轻易便揉碎了她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心防。

眼里瞬间水雾弥漫又收敛,回神后的女子重做那没心没肺的模样:“你真逗啊,林公子。”

她的双眸不避不闪地对视着男子,眼底埋藏着汹涌的情绪。

……林瑾,我再也醒不过来了,你懂么?

国已相托,失心难守,她本就是抱着求死的心去的;收到的却只有那人退军回国,自绝城下的消息。

她真想撕碎了那人永远风轻云淡的神色,真想拎着那人的衣襟质问他华凤封,这就是你要的吗?你到底……在折磨谁呢?!

上辈子,我欠了你不成么?

……只是那男人却再没给她这个机会。

她所爱的,她所恨的,本就是同一个人;那人不在了之后,她才能分辨出,是爱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她就是这么没有原则,人生苦短她再清楚不过,就算那人曾经设了那么大一个局,几乎将她逼近万劫不复之地,她还是会在午夜梦回时扑在那人身上不顾形象地哭闹

……凤凤,我想你了,求你回来吧,好么……

只是梦醒之后,他所留下的,只有当年让万璆转交给她的月濯国密,和那颗至今仍垂在她手心里的圆玉。

“既然有缘相遇,”林瑾主动地避开这个话题,“那在江南这几日,不如结伴同行吧,有你这高手护着,路上还能安稳些。”

“也是。”女子毫不谦虚地接过来,“怎么样,方才我踏水而行的英姿是不是风靡万千少女?”

又来了……林瑾无奈地揉着眉心。

三人结伴而行了十数日,在此期间,洛天沁也是乐此不疲地扮演着电灯泡的角色,直到这一日。

名为悦来酒家的客栈里,此时踏入了三人,立刻便汇集了众人的视线。

原因无他,实在是这一组合再令人意外不过一位谦和温润、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一位清丽可人、姿容倾城的粉衣女子,外加上一位雌雄莫辩,俊美而稍显妍丽的青衣……暂且称为公子好了。

而那青衣公子丝毫不觉有异,眼角一颗泪痣有些让人晃神,笑意盈盈的脸上,五官漂亮而柔和:“老板,上几个小菜,两壶玉冰烧”

“哎……客官您稍等。”

那小二回了神,忙不慌地往后厨跑去。

三人挑了张干净些的桌子,便一前一后落了座,青衣公子扶着袖子斟了茶,再对着一对璧人例行调戏一番,也就上了菜。

却听得有人在堂中八卦起来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最近延州城那边出了个杀人魔!昨天一夜就折了延州城外那青龙寨,上上下下百十口无一生还呢!”

“青龙寨?就那打着正道旗号,干着烧杀抢掠的土匪窝?官府剿了几次都没成,这不大快人心嘛!怎么就算杀人魔了?”

“你是不知道”最先开口的汉子像是被污蔑了一般,一时有些急了,“前一段时间被灭了门的云派和桐门,那可都是正道门派,有人两次见了,是那一个人做的!”

“真是如此?虽说江湖事江湖了,可死了那么多人,官府就放任不管?”

又有人被勾起了兴趣,插话进来,连刚进酒家的青衣公子也饶有兴致地转眸望来。

那率先开口的汉子讲得愈发起兴:“管?哪里管得了?云派和桐门,虽然不是正道之首,但也是从前面数得着的门派,一个人一把剑就能灭门,官府管得了吗?而且据说,有侠义人士找那魔头理论,近身还不到一丈,就被一道剑气弄成重伤,那魔头是杀红了眼,根本没有半点理性,六亲不认,谁敢管这闲事?”

这时,却有人慨叹:“这云派和桐门可真够背的嘿,那十几年前刚被那魔教余孽谷春寒险些灭门,才恢复几年,又遭了这等惨案,哎”

话音未落,那人却停住了,因为酒家里所有人都定定地望着他,目光熠熠。

不知是谁轻声喃喃了句:“咝我怎么记得,当年被谷春寒一一挑上门的,恰好就是云派、桐门、青龙寨呢……?”

那极轻的声音余音还未散,便听得堂中一桌传来巨响,众人受惊望去,却见那雌雄莫辩的青衣公子神色冰冷如数九寒冬的深潭,只一个刹那,青衣公子的身影就移到了方才喃喃开口的人面前,声音极轻,却像是压抑着无尽的狂风暴雨,倏忽间就能将人撕裂

“下一个,是哪儿?”

“什……什么下一个……”

那中年汉子微微颤栗着。

“砰!”

青衣公子将手中的玉冰烧狠狠地砸在桌面上,酒壶未碎,壶底竟然嵌进了木桌里。

那阴沉下来的声音更是一字一顿

“我、问、你那人下一个门派要灭哪里?!”

中年汉子望着那嵌进桌里的酒壶咕咚咽了声口水,颤着声音道:“……风云门,晴……晴州城的风云……风云门。”

话音未落,那人影已逝。

只听外面传来一声惊叫

“啊你干嘛?!哎你该死……来人啊有人抢了我的马!”

所有人这才堪堪回神。

与那人同座的温润公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上,一锭银子飞进了仍惊吓在原地的中年汉子怀里,拉着手边的女子走了出去。

手里再次多出来的两锭金子扔进了那骂骂咧咧的人怀里。

“劫数啊……”

作者有话要说:

☆、轻许人间(第五更)【大结局

她不是没有想象过他会重新出现,只是她没有想到过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次遇见。

惊恐的尖叫,痛苦的哀嚎,刺目的鲜血,遍地的尸首,畏缩的捕快,滴血的剑尖,冰冷的目光。

她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离她十丈远的地方,双目深红,白衣染血,终不复当年云淡风轻的谪仙模样。

“离开,或者死。”

她听见那人的声音里没有分毫的情绪,这是他们再见之后的第一句话。

哪怕当年她一厢情愿地追逐在这人的身后,也不曾听到过他这般无情的声音。

她早该知道的,这人经历了那么多刻骨铭心的绝望,能留一角天地给她,已是福泽。

……“你不会想我那样的。”……

不知为何,至今她仍记得他说的这句话,那时她不懂他背负了什么,等到懂了,他却要把那份唯一的殊遇收回去了。

这样想着,她才发现,不知不觉的,她已经走近他了。

“这位姑娘,你快些离开!这人是个疯子,他会杀任何靠近他的人!”

捕快在远处对着青衣女子的背影喊着。

却是来路太匆忙,玉碎冠乱,长发委肩了。

而她充耳未闻,同样无视了那人抬起来的剑,笔直地冲着那剑尖迎上去。

几乎所有人都不忍心看这一幕,而闭上了眼,半晌不曾听闻声音,也就都睁开,却是望着那场景怔然。

剑锋下垂在两人身畔,女子踮脚吻在男人溅了血的薄唇上,耐心温暖着那冰凉的温度。

男人轻轻蹙着眉,似是有些犹豫茫然,虽有些不适,却只觉得唇上传来的触感让他有些熟悉的安然,只想把这人抱进怀里,剑也被扔在一边。

她的舌尖向他的嘴里送进了一粒圆圆的丸状物,而两人的脚边,那人送给她的圆玉,此时却像是被人从中间展开,露出了各一半的半球空间。

“……华凤封你这个懦夫,你怎么敢吃那噬魂蛊……若我找不到你怎么办……若我没发现你留的解药怎么办……你这个混蛋……”

女子的肩微微地颤,紧绷了很多年的一根弦松开,这一刹那她缺失了强装的坚强,眼泪顺着脸颊落在了两人亲吻的嘴角边。

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围观下,女子却似乎有些累了,力有未逮地晃了晃身子,唇刚要离开,却被人揽住了腰,轻巧地提上来。

一个深吻再次落下来,那熟悉的、阔别三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把我从地狱里拉回来了,安乐。”

“……你这混…蛋……”

“你赢了,殿下。”她的唇边那人轻轻地笑着,“……我是你的了,殿下。”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