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只要你告诉我,他所承受的痛苦,到了什么程度就可以了!”她也不蠢,楚玉璃当时伤得那么重,甚至还吃了那个什么药,百里瑾宸起初都说没把握,最终却什么事都没有,不难联想。

这个问题不算是忤逆了爷的意思,还是可以回答的!于是,东篱低下头,沉寂道:“经脉俱断之痛,一旦有丝毫承受不住,将疼痛之源逼出来,就会死。”

最后一个字,叫澹台凰整个人的心跳,都凝滞了半瞬。

最后,她只听到自己的低沉暗哑的声音,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东篱十分干脆的起身,正想藏到暗处,却又听得澹台凰道:“东篱,其实你们都是很讨厌我的对吧?”应该是厌恶的,要是没有她,他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

有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个祸源,来到古代之后,她什么事都没有,却好像所有的灾难都被转移到他身上了一样,还有楚玉璃也和他一样倒霉!八成遇见自己就是倒霉催的,然后她很绝望的发现自己有点像扫把星……

东篱背影一僵,随即十分诚恳的笑道:“太子妃,起初是有些的!尤其是从爷那日从望天崖回来之后……但后来,没有了。因为从遇见您的那一天起,爷每天都是很开心的!”

从初遇,因为第一次有了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爷当时虽然生气要抓她,但是他能看出来,爷心情很好。有了新的可以征服的猎物!到后来,慢慢的,几乎每天在爷的脸上,他都能看见笑容,不再是从前那般,笑也是没有温度的模样。

夫人有时候行为虽然离谱到让人无语,但她有一句话说的很没错:人一辈子,不在乎活多久,不在乎日子过得是不是十分优渥,而在于活着的每一日,是不是都开心快乐。

所以,他们虽然也很赞叹太子妃的连累人的本事,却并不讨厌!

“我明白了。”澹台凰点头,这话她如果问纳兰止,一定会得到让她吐血的答案,但是问东篱,是截然不同的结果。于是她心中十分阴暗的想,纳兰止说不定深深的爱慕着楚玉璃,所以……

咳咳!

阴暗的揣度完毕,纳兰止退下。澹台凰便开始认真的照顾着那切腹之后的某人,过一会儿便拿起一旁的毛巾为他擦汗,嘴角一直微微勾起。

选择这个人,是很幸福的,不仅仅他的付出,还有他身边的人都让她很舒服,没有人因为她总是连累他,而对她产生厌恶。

那不是因为她没有到让人厌恶的地步,而是他和他身边的人,总是愿意给她宽容。

约莫两个多时辰之后,他终于有了点动静,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微微颤动了几下,狭长的丹凤眼也随之睁开,涣散的眸光几乎是转瞬就变得十分清明,短短几秒钟,便恢复了最好的防御性精神状态!

偏头一看,便见她坐在自己的床边,当即便是低声一笑:“不生气了?”

“生气!”澹台凰很不给面子,又白了他一眼,开口吐槽道,“人家切腹自尽,一般都能死,你怎么还活着?”

这混蛋!有必要用苦肉计么?刀子捅在他身上是没有痛感的是吗?

看出她恶毒言语之下掩藏的焦虑和担心,他当即死皮赖脸的伸手环住她的腰,枕在她腿上,似乎委屈又似乎郁闷的道:“这不能怪爷,一切都是因为刀太钝了,爷刺了一下,竟然都没有穿透!”

他潋滟如画的面容上,写着关于那把刀的四个大字——很不满意!

因为刀太钝……

“你……”澹台凰一下子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明明就是作秀,让她心软原谅,所以不可能真的扎死自己,结果这不要脸的居然能说出刀太钝这样诡异的理由,“我说,你说话从来都不顾及合理性吗?我看那刀倒是挺锋利的!”

“爷肌肉太硬,轻易无法刺穿!”贱人又懒懒的回答,笑得春光明媚,眉间朱砂也似在一瞬之间点亮,美艳不可方物。

澹台凰白了他一眼,已经懒得辩驳了。却沉声警告:“你下次如果再用这种苦肉计,我就亲自给你开膛破肚!看看那刀到底是真钝还是假钝!”

说这话,自然是因为不想他再这般自伤。

但是太子爷听了这话,颇为不豫的笑看向她,握住她的手,凉凉开口:“太子妃,你忽然这么说,是不是因为在外头有人了?爷死了,你好改嫁?”

澹台凰嘴角一抽,无语的把自己的手腕抽回来:“我在外面有鬼了!”

还有人!光一个他就够让人受不了了,还有人!

她这般一说,他似乎终于放心,又似乎还是有点不放心,于是再次握着她的手,十分认真的开口嘱咐道:“太子妃,你在外头,什么都可以偷,就是不能偷人知道么?”

“偷你妹!”澹台凰毫不留情呼了他一巴掌!个贱人!

一巴掌打在他脑袋上,因为太愤怒,又没注意到贱人的银色头冠,于是反而戳痛了自己的手!咬牙憋屈的瞪着他,贱人总算还没有丧心病狂,不管她,将她的手抓过去,很是温柔的吹吹,又接着犯贱道:“太子妃,这说明家暴是不对的,容易遭报应!”

“君!惊!澜!”澹台凰开始磨牙,开始想把他从船上扔下去!

看她是真的有点生气了,他终于不再犯贱,却开始撒娇耍无赖,很是惨淡的哼唧:“太子妃,好痛……”

她也算是了解他的了,若是真的很痛,他决计不会说出来,定然是一声不吭的忍着,若是鬼叫鬼叫的,反而是没什么大碍,故意叫她揪心。

但是了解不代表就能完全不顾及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问:“哪里痛?还要上药吗?东篱手上有止血愈合的药,但是没有止疼的药!”

“太子妃给吹吹就不疼了!”太子爷十分傲娇的说完,又似乎害羞的道,“如果沿着腹部吹吹,再往下,再往下一些吹吹,应该不但不疼,还非常舒服!”

然后,澹台凰的脸黑了!

她不知道是贱人故意的,还是她自己太不纯洁,所以想歪了!虎着一张脸看了他很久,他终于轻笑了声:“好了,别生气了!炎玉是下人们放进去的,爷根本不知道,那些个下人也都处置了!你若还是不能消气,那剑还在那里,捅爷几刀,何时消气,何时收手如何?反正剑很钝,多捅几刀也不会死!”

澹台凰一时间被他说的哭笑不得,但心底那点小别扭到底是散了,冷声警告道:“怎么样都好,总之以后不准用苦肉计,否则我就……我就……”

“如何?”看她似乎为难,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他便含笑一问。

这一问,她马上找到了答案,笑容满面的开口:“我就偷人!”

于是,太子爷的脸色瞬间有点发沉,觉得自己刚才那番嘱咐,根本就是在给她提建议!伸手一扯,将她锁在双臂之间,困在榻上,凝视着她的凤眸,凉凉道:“太子妃,爷想做到你没心思偷人!”

澹台凰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你身上有伤,你行么?”

“行不行,试过就知道!”他说着,便俯首,欲扯开她的衣衫。

可也就在这会儿,“砰!”的一声,整个船身都晃荡了一下!他薄唇微扯,似乎有凉意,拢了衣衫起身,含笑道:“终于来了!”

终于来了,什么来了?

澹台凰也跟着起身,见他扯过外衫,飞速穿上,随后握着她的手,一起出了船舱。

苍昊前来禀报:“爷,是海盗!但是属下认为,那不是海盗!”

这话说的很矛盾,但是君惊澜和澹台凰都能听懂,是海盗又不是海盗,那么就该是打着海盗幌子的另一群人物了!澹台凰扭头看了他一眼:“你认为是谁派来的人?”

他不甚在意的笑笑,因为方才切腹的行为,导致面色极为苍白,略微有些疲惫的道:“是谁派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爷要他们有来无回!”

以他们的身份,想对他们不利,然后嫁祸给其他人的人实在是太多!所以来的是谁的人,都是有可能的。

澹台凰点头,开口建议道:“如果你不舒服,就躺下休息,我去应对就好!”

他闻言,没做声。只是笑着牵着她出去。

而这般反应澹台凰早已料到,这货有时候的确是犯贱的很,但只要有一口气在,也不会让她独自应敌,更不会躲在她身后。跟不放心她的能力没有关系,跟男人的自尊很有关系……

出门船舱,站在甲板上。

他迎风而立,风华绝世,浩淼人间,无人可及。澹台凰站在他身边,容色冷然,如惊天之凤,赤焰高燃。

对面的船上,站着几个海盗打扮模样的人,他们粗声开口:“这片海域,是我们的统辖范围,识相的,就留下所有的银钱,马上滚回去!不识相的,就不要怪我们的刀不长眼!”

他话音一落,周围很快出现数十条大船,将他们包围起来。

但,澹台凰和君惊澜都在他这话中听出了一个讯息,对方前来的目的不在杀人,而在干他们回去!若是他们不回去,对方才会动手!

翸鄀大陆究竟有什么,以至于有人不希望他们出现,并且插手?

这般想法一出,澹台凰的容色严肃了不少,那边她熟识的人很多,谁出事都不是她希望的,原本就一定要去,现下更是非去不可了!

敌方人马这般一叫,却没有听到这边人的回答,于是他冷笑了一声,十分不耐道:“老子再说一遍,识相的就……”

“啪!”

君惊澜袖袍一甩,隔着几十米海水的海盗头子,就这么被一道五指般的虚化内力,打到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极重,直直的将他的牙都打落了几颗,一口血水从嘴里吐了出来!

旋而,太子爷懒洋洋的环胸,往船沿上一靠,慢悠悠的道:“你的主子没有告诉过你,爷不喜欢有人在爷面前如此嚣张?”

这话一出,那原本准备发怒的海盗头子,眸中闪过一道惊惧的光芒!

他们明明装得很像,至少他自己不认为自己露出了破绽,那么是怎么被看出来幕后有人的?这……

皱眉思索了一会儿,终而冷声道:“既然你已经猜到了我们不是真正的海盗,那你们也应该能猜到,我们的目的不是取你们的性命!阁下若是现下就回去,这一巴掌,我可以既往不咎!”

他这话一出,君惊澜又是笑,三分温和,七分冷冽。

悠然道:“回去告诉你的主子,爷的路,不是那么好挡的!”

他话音一落,对方茫然不知所以然,随后,他如玉长指伸出,抬起,然后,十分悠闲的……打了一个响指!

这下莫说是对方了,就连澹台凰也很有点不明其意!君惊澜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淡蓝色的海域中,忽然有黑色的点飞过,密密麻麻,很多。但仔细一看之后,便知道那不是黑点,而是潜水很深的人!

他们以光速散开,像是某种浮游生物一样,一个一个,慢慢的攀附上了敌军的船只!

敌军登时大惊,以为他们是要上船,赶紧高声道:“快!快防御!不能让他们上来!”

说着,便飞快的将手中的长戟往水下捅!但,待到他们捅下去之后,他们终于明白一切已经晚了!因为那些黑点开始急速后退,随后——

“轰!”

“轰!”

几声巨响,他们的船受力而晃动!巨大的爆炸轰鸣之声,叫所有人胆寒,脚下震动,船几乎要翻了去!是火药!

但是火药怎么可能在水底点燃?这不是太离谱了吗?

可,事实摆在眼前,的确就是在水里点燃了,还轰炸了他们的船只!

他们的船,没有被炸毁,却开始飞速下沉!这让他们心中更加疑惑,明明有能力炸毁,为什么不炸?

在他们心中十分困惑之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懒洋洋的看着他们,闲闲笑了声,算是解答着他们的疑惑:“看在你们的目的,只是挡路的份上,爷留你们一命!至于这船沉了,你们有没有本事游回去,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

游回去?

这会儿别说是敌军了,就连澹台凰的表情都很有点同情,这么遥远,他们要是游到翸鄀大陆,得两天,不脱力死了才怪!要是游到煌墷大陆再坐船回翸鄀,也得三个时辰,同样不知道能不能有命活!

君惊澜这貌似是放了他们一命,也似乎是没放,总之是给了他们所有人,为自己的生命做最后一搏的机会。随后,轻轻一挥手,开口道:“出发吧!”

这下,敌人没法追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扬长而去。

澹台凰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开口道:“火药在水里爆炸……”

简直不可思议!即便在现代,也只有鱼雷而已,火药在水中爆炸,根本就是不合理的。尤其,那些潜伏在水下的人,根本没在船上,也没办法到外面来,那就说明他们没有办法在氧气中点火,那就只能是因为身上一直带着火种,可,一直在水里带着火种,这怎么可能呢!?

见她疑惑,太子爷偏头看她,好整以暇的笑道:“亲爷一口,爷就告诉你!”

澹台凰没有亲,只是默默的挥舞了一下自己的袖子,给他看了一眼他自己亲笔写下的检讨书。

太子爷嘴角一抽,无奈一叹,只得老老实实的开口,解答她的疑惑:“五年前开始,爷就在想办法,在水中取火!而约莫在……遇见你的前一个月,爷研究出来一种粉末,与黄磷混合,可以在水中点燃,于是便让能工巧匠,想法子使炸药在水中也不被损毁,然后用琉璃盏携带含有粉末的水入海,在需要点火的时候,将黄磷抛进去……”

粉末?

澹台凰挑眉,随即瞳孔瞪大,瞬间扭过头,几乎有点崇拜又疑惑的看着君惊澜!开口问:“这两种东西刚开始混合的时候,是不是会冒白烟,然后才会燃烧?有时候处理不好,甚至会爆炸?”

“你怎么知道?”听她这样一问,他反而有些诧异。

这下,澹台凰几乎是完全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了,水在火中燃烧,却不是自燃的白磷,因为白磷不好控制!而人力可控,并且能与黄磷混合后燃烧,那粉末一定是氯化钾!在现代提炼这种东西不难,但是在古代研究根本难如登天,他居然能弄出来!从来都只知道他善于上攻伐谋,政场战场无所不精,今日才知道这家伙居然还是个化学天才!

见她眸中崇拜之色越发明显,他缓声轻笑:“至于么?”

“很至于!”澹台凰点头,点头完毕忽然面色一变,皱眉道,“但是你研究这个做什么?难道……五年之前,你就准备……?”

将北冥的国土,扩展到翸鄀大陆?

话没问完,他便已然点头,坦然承认。他是一个政客,自然也是一个野心家,尤其他的能力可以支撑起自己的野心,想要翸鄀大陆,没什么不对。他的心思,她想知道,他亦不会隐瞒。

于是,澹台凰不说话了,只是笑。他的任何决定,她都会支持。

这一出海盗事件之后,苍昊便去查翸鄀大陆的消息了。接下来的几天,倒算是平静,没有再出任何人来捣乱,刺杀,或是想让他们回去。

澹台凰的想法是因为他们人品爆发,所以安然无虞。事实的真相是这一出海上爆炸,看似小事一桩,实则已经动荡了两块大陆!大家也都在想办法研究这件事情,也是顾忌君惊澜手下掌握着这样的破坏性力量,让他们不敢贸然动手。

所以,接下来的两天,很平静!

在他们登上翸鄀海岸,大楚国境的这一天,终于收到了来自苍昊的传书:今日楚国早朝之时,楚皇以楚玉璃在漠北数月不归,不遵王命为由,废其太子之位,责令闭门思过,并以重兵软禁!

 

☆、【073】尊严,我来为你拾起!

收到这消息的时候,澹台凰是有点震惊的,因为潜意识里楚玉璃跟这妖孽都应该是同等人物,不可能如同木偶一般让人轻易摆布。废除太子之位,楚玉璃若是并不在意,坦然接受是很有可能的,但被软禁,这一点似乎……

君惊澜偏头看她,闲闲笑道:“这里离楚国都城,约莫一个时辰,我们快马赶到之时,当是楚国散朝之刻,到了王城,就知道这件事情是真是假了!”

“嗯!”澹台凰点头,这会儿苍昊已经准备好了马匹前来,君惊澜上前,在她脸上轻轻的摸了几下,又在自己的脸上小小的修饰了一番,二人这般容易引起过多关注的容貌,才这般被遮盖了起来。

澹台凰看得新奇,开口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等本事,跟韦凤学的吧?”

他闻言,轻笑摇头,却也不置可否。韦凤是跟他学的,这一项是他亲自培养,培养的时候,自然是同时培养了不少人,但韦凤极有天分,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他现下也没有必要强调谁是师父,谁是徒弟的问题。

见他不答,澹台凰也没有过多追问,一把扯住缰绳,翻身上马。

偏头看向君惊澜,见他也翻身上马,姿态洒脱,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流,即便容貌做了修饰,看起来极为普通,却还是令人忍不住为他心醉心折。

“走吧!驾——”澹台凰心满意足的赞叹完,笑着招呼,便策马而去。

君惊澜笑笑,也慢慢的跟了上去。

这一路疾风如电,澹台凰的赶路很快,两人一直到了皇城的门口,这才停了下来。两匹马并肩而立,看向楚国的都城。上书两个大字,是前世澹台凰一点都不陌生的城市——邯郸!

但是此邯郸非彼邯郸,虽然也很有古城的庄严肃穆吗,但终究是不同。他们一路赶来,身上都只出了点薄汗,微风拂面,气候得宜,这里倒是和福建的气候差不多,四季如春。

百姓穿衣的风貌,和煌墷大陆并无什么不同。唯一差别是,翸鄀大陆的衣物,大多大气华美,飘逸风流。而此处男子们的物,大多类似晋魏名士之风,世族身份的彰显,古朴矜傲。

澹台凰自己的身上,也穿了这样一身,做了男装打扮。

在楚国皇城的门口这么半天的扫视,澹台凰自然不仅仅只是为了看风貌,而是有些话,到了喉咙边上,她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和君惊澜开口。

明睿如他,即便她不做这么半天的迟疑停留,他也知道,她心中是有话想说的。

等了半天,没见她开口,他狭长魅眸微挑,懒洋洋的笑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如此这般,一点都不遮掩的让澹台凰知道,他已经知道她有话想说,甚至能猜到那话的内容。这样的侧面告知,让澹台凰的心里又多了几分愧疚。

可,若是不说,她心里只会更加愧疚!偏头看他,轻声开口道:“我此番是为了来求药,也是为了来提醒楚玉璃!但,现下局势如此,或者关于楚玉璃的消息是真的……我绝不希望自己卷入楚国的内政,也没打算插手他国之事,但若是危急到楚玉璃的性命,我会出手相救!”

出手相救,以他们现下的身份,潜入进来不被发现就已经很难,若还出手救人,要冒着怎样的风险,彼此都是聪明人,自然也都明白。

而她所忧虑的,并非这样的危险是否能令人坦然承受,也并非是不是会连累君惊澜的问题,而是明知如果插手,会危急自己的性命,却还是要插手,对楚玉璃的这一份在意,君惊澜也许并不喜欢。

他魅眸含笑,扫向她,容貌虽然被遮盖,但澹台凰却还是能透过那双眼,看见他冷艳无双,似笑非笑的神情。他淡淡沉默一会儿,方才开口笑道:“若是我不准,你也一样会这样做,那又何必告知我?”

这话,笑意融融,并没有责怪的意思在里头。而现下要掩藏身份,自然也不能自称“爷”的,只能自称我。

澹台凰一时语塞,是的,无论如何,作为朋友,她没办法对楚玉璃见死不救,尤其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朋友。她沉默了一会儿,表情冷凝,半晌之后,才是终于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旋而开口道:“我是要你明白,想帮他,是出于朋友之谊。楚玉璃与我相交,多番相助,除初见他设局,之后便未再做出任何不利于我的事,君子之交,莫过于此。虽然我无论如何不会见死不救,但提前告诉你,是因为在乎你的感受。”

她很直白的剖析自己和楚玉璃的关系,也并不避讳的让君惊澜知道,她和楚玉璃以朋友身份相处之时,彼此心中都是很舒服的。所以才能谈到“君子之交”这个词,毫无遮掩,毫不避讳,坦荡荡,反而没有什么需要再怀疑。

而最后,也表明了她的态度。无论如何会救,却并不希望他为此不开心,所以提前说明,希望得到理解。

他闲闲点头,眸中带笑,似乎叹息道:“横竖你心中人很多,我早已习惯!”

“呃……”澹台凰扭头看他,一时间不知他的话,是真的不满意,还是有点旁的什么。

“开玩笑!”懒洋洋的吐出了三个字,眸中带着狡黠笑意,显然是对能捉弄到她很是开心,“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楚七七联姻,你不曾疑我,炎玉胡言,你亦不曾疑我。你帮楚玉璃,我自然也不会疑你,这是信任!”

只是,还是有点淡淡的……不爽。

听他这么一说,澹台凰自然是放心了,扫了一眼城门口,笑道:“那我们进去吧!”

“嗯!”太子爷笑意融融的答了一声,与她一同下马入城。

门口的守卫们没见过他们,张口就问:“站住!你们是哪里人?”

君惊澜含笑道:“我们是南齐人,在下与兄弟前来,是奉了母亲大人之命,前来接已然出嫁的妹妹回家省亲,还请行个方便!”

这时候的君惊澜,和往常澹台凰认识的他是完全不同的。平日他嚣张而睥睨,似乎永远站在九天之上,却从未曾见过他仿若世家公子一般,翩翩有礼,看起来颇能蛊惑人心的与人交流。

他这般贵公子的做派,很快的让门口的守卫放下戒心。南齐和大楚,历代以来,都是姻亲之国,这姻亲不仅仅是在皇族之间,在世家大族,贵族门阀之间,也是有的。而君惊澜现下的表现,也的确像是一名贵公子,若是他妹妹在皇城里面嫁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得罪了他,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守卫很快的分析好了利弊,这下子不但不再问,反而竟然十分恭谦地道:“公子请!”

这般的态度转变,让澹台凰咂舌!然而进入了皇城之后,听了君惊澜的解释和分析,她才算是明白过来。心中对君惊澜也充满了敬佩,连这个都能想到。

楚国王城,亦十分繁华,四周小贩,商人,络绎不绝。两边街道之上,也是高耸的棋馆、酒楼、客栈,乃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城市。

只是今日,所有人的表情都有点不对。

虽然只是平头百姓,但是他们也都隐约听到过一些传闻和风声,所有人都忍不住过一会儿便看向皇宫门口的方向,颇为担心,政权的更替,往往意味着军队调动,甚至战争!这是每个王城中人都知道的事情!

苍昊将马牵走,澹台凰便和君惊澜徒步在路上前行,虽他一身气度风华不能掩,但易容后的平凡容貌,加上刻意的低调,混入人群之中,人们也都是看了一眼,便各自收回了目光。

日上中天,早朝终于该是散了。

皇宫的大门口,没有走出来大臣,却率先缓缓步出了军队,澹台凰眉心一皱,难道真的是楚玉璃被下令软禁?

正在她疑惑之间,军队从两边罗列,人人面上不见半点恭谦,甚至还有些嘲意。看那样子,一点都不像是保护,而像是……押送!

紧接着,一袭月白色锦袍的男子,从皇宫大院走了出来。

澹台凰呼吸一滞,她一生都不会忘记,他从皇宫门口出来之时,那般模样!依旧是那个如琼的公子,依旧是那张水墨般的容颜,浅淡的朗眸噙着淡淡的笑意,可……

他头顶的发,披散着。

不像是早上便未梳头,而像是被人取走了发冠。如墨青丝,淡淡飘飞,不见半分狼狈,也不见半点洒脱。

就像是……一个死人。

一个唇角含笑,浅淡眸中却找不到丝毫温度的死人。除了浅笑,没有表情,没有喜怒,甚至没有气息。

如果不是他在走,澹台凰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君惊澜见她表情怔忪,握着她的手,低声道:“传言非虚,楚皇做的很难看,竟然当朝取了他的太子玉冠。这对一国太子,尤其对于强者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夺取,更是羞辱。楚皇料定了金銮殿上,楚玉璃不会反抗,才会有如此作为!只是今日之后,楚玉璃恐怕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诚然,作为情敌,他极为不喜欢楚玉璃,甚至不止一次心理阴暗的希望自己的情敌能发生点意外,全部死掉。但从来他将楚玉璃视为对手,也极为欣赏对方的谋断之术,如今如自己齐名的人被羞辱,他也同样面上无光。

只怕楚玉璃,是没有料到自己的父亲能狠心至此吧?夺走了他的健康,夺走他的权势,甚至连尊严也要一并夺走!若是他料到,决计不会……

也是,谁会想到呢?

而那四面的百姓,有的是拥护他的,有的不过是瞧热闹的。但更多的,则是有心人派来的人,在人群里头交头接耳,甚至于时而不时的讥笑出声,刻意讥讽的。

澹台凰扭头看向君惊澜,开口问道:“寻常废太子,都是这样吗?”

即便楚玉璃的确是犯了错,没有及时回国,需要软禁,但也绝对不至于如此羞辱吧?

“除非太子的罪业是谋反,否则……”不会如此!

澹台凰听罢,凤眸之中迸出戾气!除了今日楚皇的刻意羞辱,加上之前梦子汐对自己说的话,如今,不过是对于楚皇来说,楚玉璃身为挡箭牌的价值已经没有了,所以便到了卸磨杀驴的时候!

但,即便兔死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楚皇也该知道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楚玉璃也是他儿子,他为何要这般羞辱?

见她眸中戾气越发的深重,君惊澜有些不是滋味的握了一下她的手,澹台凰奇怪的偏过头,便见他淡淡看着她。

她当即会意,轻声开口安抚:“在那里的是楚玉璃,所以我气愤。若是你,我现下就闯进宫宰了楚皇!”

她这般一说,他才终于心情好了。

整个街道,此刻都只有小声交谈的声音。曾经在他们心里冠盖京华,如神一般的太子,如今已然从高高的神坛跌落,像是明月沉入沧海,明珠落入尘土。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楚玉璃缓步经过,他并未太在意路人的眼光,却忽然动作不甚连贯的抬起手,遮挡着眼睛,看了一眼天上的烈日。

澹台凰知道,他动作如此艰难,并不是因为他受了太大的打击,而是他肩骨的伤,并没有好全。

忽然一阵冷风至,他掩唇,迎风咳嗽了数声,艳红的血,如往常一般落入掌心。太子身子弱,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这会儿看着,也的确是令人忧心。

然而他身边的侍卫,却不耐烦的开口:“快点走!磨蹭什么,我等还要回宫复命!”

态度十分不客气,不像是对曾经的一国太子,不像是对王族皇子,就像是对待一个落魄的犯人。

澹台凰四下扫了一眼,没由来的为楚玉璃心凉。他像是一个孤独浪人,在尘世间浮游,所有人冷眼看着他从高处跌落到泥潭,没有人记得他曾经为楚国付出过什么,没有人记得倘若不是有他在,即墨离不会放弃东晋而与楚国合作,也没有人记得他曾经为百姓做过多少事。

他们就这样冷眼看着,即便心有不忿的,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就连辩驳身边之人那些贬低性言论的话都没有。

澹台凰不知道楚国人都是怎么了,但是没来由的为楚玉璃觉得悲哀。也许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坦然接受太子之位,心甘情愿的给自己的兄长做挡箭牌起,他就从未想过,要得到什么回报。

可最终,他所有呕心沥血的付出,和不争夺不怨恨的宽厚,换来的是世人的冷眼和对尊严的践踏!

有这一瞬间,她想把楚玉璃扯着离开这里!告诉他:“楚国容不下你,你到漠北去给我做官!凭你的本事,哪里开拓不出一片新天地?”

可,楚玉璃需要吗?他不需要!

他也许需要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