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王兄那一瞬,澹台凰心里颇不自在,很有种小孩子在没做好事儿,被大人抓包了一般。她神色有点嗫懦,轻轻唤了一声:“王兄!”

澹台戟眉心皱着,并不说话,但脸色很是难看,眼角的泪痣也变成鲜红的色泽,桃花眼微微眯着,看着澹台凰。

他是来看看她,但是看见了之后却不知道说什么。这丫头并非没有分寸,有些话他不说她也明白。而心中的焦灼、忧虑和担心,恐怕就这样说出来,也不过是令她原本就低落的心情,更加低落罢了。

最终他道:“一定会想到办法的!”

南宫锦都说了血草这东西千百年没人找到过,岂会因为她中毒,就这么给面子的让人找到了?澹台凰倒是想这么乐观,但也必须做好的最坏的打算,但这时候她也不想说什么丧气话,来打击大家为她找药的心情和坚决。

她点点头,笑道:“嗯!我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医书上既然记载了有解,有这一味药,那它就断然没有不存在的道理!”

听她这么说,澹台戟的面上也露出淡淡笑意,这笑意并不轻松,却很是欣慰。到底在所有人都在努力的时候,这丫头没有放弃,也知道照顾大家的情绪,不说些令人低落的话,到底是长大了,也越发懂的考虑身边之人的感受。

他伸出手,慢慢揉了揉她的发,优雅华丽的声线缓缓响起:“只要能治好你,王兄宁可一辈子不能站起来,宁可拿一切来换。这是王兄的心情,更是我们大家的心情,所以凰儿你要坚强!”

“好!”澹台凰含泪点头,她必然会坚强,就算心里害怕,害怕会真的失去大家,她也不能表现给这些关心她的人看。

她这般回答,澹台戟才算是放心了些,笑了笑,轻声开口:“休息一会儿吧,王兄也随他们去翻看医书!”

“嗯!”

她应完,澹台戟便出去了。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又撸起袖子,呆呆的看了看手臂上的黑线。想着南宫锦不久之前的话,她飞快的起身,往孩子们所在的寝宫而去!

如果从明天开始失忆,那么也就应该从此刻开始珍惜!

到这时候,她才明白人,生之可贵!生命里的每一天,都该当成最后一天来过,不是当成最后一天那样自暴自弃,而是当成最后一天那样珍惜,不给明天的自己留下任何遗憾!

君惊澜在给她找药,她先去看看孩子们,她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或许明天就真的不再记得他们,今日她无论怎样,也该去看看他们。若记忆就此定格,她最少也最后关爱过他们一次。

她大步出门,往那几个小朋友的房间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咿咿呀呀的声音传出来,她当即便勾唇一笑,脚下的动作更快了一大些。

从她踏入,四个孩子便像是有感应一般,停了下来,不再咿咿呀呀。一同眨巴着眼睛,看着门口。

一个多月不见,孩子们又长大了很多,比起刚刚出生那么一丁点大,现下就这样看去,当真是……神奇!

或者是久日不见,或者是别的,孩子们都对着澹台凰的方向伸手,要抱抱。

这三个从来不给她面子,不喜她拥抱的臭小子,今日第一次如此给面子!只是这种给面子之下,隐藏的含义,却令澹台凰开心不起来。也许是最后一次!

她上前,孩子们很快的高兴起来。

君尘小朋友更是争宠夺爱到两边放屁,熏了自己的哥哥们和妹妹,再对着澹台凰伸手,求第一个怀抱。

澹台凰看得好笑,就在这里陪了孩子们一日。

抱着逗他们玩,也趁着君惊澜不在,亲自喂了一回奶。帮他们换尿布,一旦吵闹,便哄着他们。从前觉得很烦人的事情,从前听他们张嘴开始哭,就想将他们扔出去的冲动,如今竟然都没有了。

倒是觉得,照顾他们,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人总是这样的,很多一直围绕在身边的有意思的事,很重要的人,都总是看不到那些意思,领悟不了那些重要。当到快失去的时候,到预料到下一次的回眸,已经看不到这些美景的时候,才终于懂的珍惜。

她只恨明白太晚,她只恨……

不能陪伴他们更久。

天色渐晚,孩子们都慢慢睡着了。澹台凰正要起身,他们却像是母子间有心电感应一般,看着她的背影,嗷嚎大哭了起来。

她脚步僵硬在原地,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大步离开了这屋子。

明日毒发,她不愿意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神,去面对自己的孩子。孩子们虽然很小,但也聪明,她不愿意刺伤他们。而且,她还有事情做!比所有事情更重要的事,比她自己本身还要重要的事。

她飞快的回到了寝宫,看了一眼这屋内陈设。这间屋子他们住的不久,但到处都有往日的痕迹。

她似能看见屏风之侧,他轻轻撩起她颊边发丝。她似能看见大门口,他拿着狐裘,细细为她系上。她似能看见桌案旁,他批阅奏折,她蹭在他怀里逗弄他,最终却不知是谁逗弄了谁。

忽然一阵大风刮过,冰冷中似带着雪山上的冰凌,从颊边侧过。将眼前所有场景吹散,心也因此变得一片寒凉,一直凉到了脚底。

六月里,正是炎夏,她却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空旷的屋内,唯独只有她一人,她上前几步,走到桌前。低下头,看着厚厚的一叠纸,随后轻轻的碾墨,找来一个盒子。

随后展开那些纸,拿着笔开始写了起来,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写了很久很久……

每写完一遍,她便小心翼翼的将纸张放入盒中,轻轻叠好放着。她从未如此细心的做过一件事情,以至于现下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慢动作,幻灯片似的播放。

一直到了下午,墨初送来晚饭。她挥挥手,说自己不饿,明日再吃。

今日的每一秒都太为重要,她甚至不愿意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在吃饭上头。墨初看了一会儿,也没劝,端着饭菜出去了,因为她没吃,爷也同样没吃。

而此刻,君惊澜正疯了一样和南宫锦在书房中翻找!

所有医书翻遍,也都没有血草的记载,他怒极之下掀翻了所有书架。整个人崩溃了一般,跌坐在门口。

南宫锦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提醒一样地道:“你回去陪陪她吧!”说不定,就是还认识彼此的最后一天了,下一次记起对方,就是她生命终结之日。

他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一阵风掠过,便已消失在书房门口。一路飞驰,终于到了寝宫的门口,看着屋内燃着灯,她坐在桌案前,那场景朦胧而真实。朦胧到似下一秒就要消散,真实到只要伸出手,就能抓握!

他忽然轻轻笑起来,如同这爱情真的凄美如同夏日的冰雪,终究要在烈日之下一点一点融化。那么就让他珍惜此刻,珍惜这每一秒,然后,在那爱情化掉之刻——同葬!

缓缓抬步进入,从来漫不经心、慵懒含笑的面孔,今日极为沉寂。

这脚步很轻,并未叫她听见。直到一个阴影覆盖下来,投射到桌案上的白纸之上,他垂首,看着一张张白纸上面,都重复不断的写着三个字,心下微惊,随后是彻骨之寒。

这投影如此清晰,不可能是她的。她慢慢抬头,看向他艳绝的容颜,那一秒忽然很眷恋。眼神慢慢变得哀凉,脸色也有些微微的苍白,她放下笔,轻声笑问:“君惊澜,我是不是从没说过我爱你?”

是从没说过,因为觉得很肉麻,因为觉得以后还有很多机会。但到今日,很多话和心情不说,都将被尘封,冰冻在不可触摸的记忆里。再一场大风刮过,将这些全部带走!

他点头,如玉长指伸出,缓缓将她揽入怀中。

永远是那样宽厚、温暖的怀抱。六月里的拥抱,却并不觉得热,反而觉得冷,冷到想不断靠近彼此。离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没说过,那么今日要说吗?”他低头,笑看着她,那笑容宠溺而温柔。

她从来冷硬,从来不解风情。每一次说几句好话,要么是做错事,要么是有所求。如他从前所言,他早已不指望在她口中听到什么好话,更匡仑是“我爱你”,这样动人的言词。

她不是不爱,而是不爱说。

只是,他忽然开始想,如果她对他说出这句话。用她的嗓音,用她的语调,慢慢说给他听,那样听起来,该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情,会很美,会很动人。

便不过是想想,他竟如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心里慢慢有点雀跃,和隐隐的激动。

那么今日,要说吗?

澹台凰听了,并不知他心下竟有如此缠绵的感受,靠在他怀里微微笑了笑,笑眯了一双凤眸,随后低下头看着桌上那些纸,指着它们道:“我从来不说,因为我以为以后会有很多机会对你说。但上天似乎并不打算眷顾你我。明天之后我就不记得你了,再以后我会死!今天我告诉你,我爱你,很爱很爱你!这话我想每天都对你说一遍,以后我不在,你就看着它们,那张是明天的,那张是后天的,还有那张……”

她话音未落,他骤然面色一变,原本缠绵期待,甚至隐隐激动的心情在这一瞬被摧毁。

他忽然扬袖一拂,凌厉的光,从他手下绽出,那些纸张在内力之下,被摧折为粉末!

澹台凰难得好心情的柔软了一次,此刻却见他如此。今日写了一个晚上的东西,就这样全没了!她有点生气的坐起来:“你干什么?”

话音一落,他低下头,狠狠一口咬住她的唇,一遍一遍的啃噬,诱她交缠。慵懒声线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冷厉:“这话,爷要你每日亲自对我说!没有这些纸,你便知道你欠我每日一句‘我爱你’,你就不敢忘记,不敢死!”

不敢忘记,不敢死!

他不要每日对着那些苍白的字迹,一遍一遍告诉自己那是她爱过的证据,他不肯在未来的日子里,对着那些纸张,骗自己她就在身边一遍一遍说着“我爱你”!他要她活着,他要她陪着他。

如果上天不能让他们一起活,至少他们还可以一起死。

所以他不需要这些东西,不需要!

他的吻炽烈而激狂,不含任何情欲,却是想狠狠拥抱彼此。

不敢忘记他,不敢死。澹台凰的眼角泛出冰花,仰着头,唇齿间含着他清艳的香,那种要将人醉死的香。终而她慢慢伸出手,死死抱着他的腰,疯了一般的回应他!

如果明天真的会忘记一切,那么至少今天,他们还在在一起,他们还属于彼此!

清冷而孤寂的夜里,他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像那么远。

这一夜交缠,是澹台凰从未有过的疯狂,她像是从远古时代来的妖,要吸尽男子的精气。

他如同地狱里的魔,掠夺、占有,一遍一遍的要她,慵懒声线,不断在她耳畔响起:“不会忘记,爷不许你忘记!”

凌乱的床铺,搅在一起的青丝。彻夜的疯狂,还有不知是哀凉,还是美好的东西,在空气中碰撞,将人心折磨到千疮百孔。

就像是两只孤寂悲凉的青鹤,用尽生命的最后一分力道抵死交缠。

……

子夜十分,澹台凰睡着了,其实并不知是睡觉还是晕倒,但是怎么叫都叫不醒。

他伸出手,轻轻拍打她的面颊,她却没有任何反应。垂下眸,看向她缠在自己身上光洁的手臂上,莹白如玉,便也更显出那黑线的扎眼,比起今日在船上,那黑线已经长出去一寸,将要靠近手腕。

待它一直到指尖,便将是终结之日。他慢慢看着,魅眸中晕染出疼痛,一生里亦从未如此颓然,从未有一天如同今日一般,感觉到无能无力。

伸手抱着她,那双魅眸始终看着她,修长的指尖,一遍一遍画过她的脸颊。

她睡着了,他却不敢睡,整夜盯着她,害怕自己若睡了,醒来她就会消失。

下半夜很漫长,却也很短。

对于等待来说,很漫长。对于珍惜的这段时间来说,太短太短。

天色将明,澹台凰猛然睁开眼,脑海里一片混沌状态!空白的,一切皆为空白,她看着床顶,伸手在虚空一抓,想抓住记忆的尾巴,却什么都没抓住。

终而却有点奇怪的看着自己的手,她在抓什么?

不知道。

她是谁?

不知道。

手臂上有淡淡吻痕,她竟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却发现身上酸痛得厉害。低下头一看,自己身上竟到处都是这种痕迹!

什么玩意儿?

听到身边清浅中,有点紧张的呼吸,她骤然偏过头。入目便瞅到一个人,一个光着身子,躺在自己身边的极品男人。那张脸叫她一呆,生生愣在那里。

这张脸很美,似很熟悉,生命里、梦里,都出现过很多次。

但是又很陌生,陌生到脑海中抓不到任何相遇过的痕迹。

她终于反应过来,现下什么情况?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光着身子和她睡在一起?她二话不说,飞起一脚就叫他踹了出去,并爆出一声怒喝:“你谁啊你!”

你谁啊!

那样陌生的眼神,却是那样熟悉的凶悍。一双眼就那样,扎心挖肺的眼神盯着他。刺得他心肺俱裂,他恍惚中像做了一场大梦,遇见过,相爱过,梦醒之后,所爱之人却告诉他,你从前一直活在梦里,我们从未相识。

他不动,魅眸定定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倘若不是睡在床的里侧,他恐怕早已被她一脚踹下床去。其实也是被她踹下床很多次的,每当他故意逗弄到激怒她的时候。

那么这一次,他是不是也可以当成,她不过在跟他发脾气,她不过在表达一种愤怒,她不过在假装不认识他。

她只是……在捉弄他而已?

或者,其实并不是她在捉弄他。而是命运在捉弄他们。可偏偏,不想认命!

他一直就那样看着她,那是一种说不出什么感觉的眼神,却募然让人觉得他的心被人划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有看不见、摸不着的血,从里面流出来。

看得人心里发疼,澹台凰终于慢慢冷静下来,与他狭长魅眸对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疼痛感,从心尖爬了出来,不知疼痛为何,不知酸涩为何,只觉得熟悉,她抿了抿唇,有点忐忑地问:“你……我是不是认识你?”

好像是认识,但却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对方是谁,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他徒然伸手抱住她,不给她任何翻反抗的机会。

熟悉到恍若隔世的怀抱,将她揽紧,随后轻轻点头:“是,认识我,我是你夫君!”

“夫君?什么东西?”她有点懵。

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扣住她的手,十指交缠,自她头顶轻轻开口:“夫君,就是要永远和你在一起的人,从生到死,皇天后土,永不离弃!”

她听不太懂,也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洗了一遍一样,捞不着任何记忆,却没来由的想要相信他。窝在他怀中,有点懵懂,有点茫然的点头:“哦,我知道了!”

意思就是,这个人会永远跟她在一起,是吧?

她觉得自己不讨厌他,而且很依赖他。这种依赖来的莫名其妙,但却真实和猛烈,他走到哪里,她就想跟到哪里。

他慢慢起身,帮她穿衣服。

随后准备出去继续找血草,打理好她和自己,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发,嘱咐她不要乱跑,等自己回来。然而他刚刚转身准备出去,她却忽然扯住他的袖子。

他一愣,回过头看她。

她翻了一个白眼,不太耐烦的开口道:“不是说你是会从生到死,都陪伴我的人吗?你要出去,为什么不带我?”

他失笑,从前她没失忆的时候,都未曾这样依赖过他,反而总是对他极为嫌弃,甚至她烦躁的时候,恨不能将他踹到天边。如今却……

牵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外头走。

中毒失忆之后的她,很听话,去哪里都跟着他,也唯独只相信他一个人。

包括她自己的孩子,看见过,甚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孩子们要她抱,她犹豫着抱了一下,又很快的把孩子交给墨初和夏卷。心里觉得很奇怪,明明没见过小孩子,抱着感觉却那么强烈。

这种感觉让她不敢再抱,还隐隐觉得有点可怕。

这些日子,南宫锦在想办法,君惊澜也派出了所有能派出去的人,寻找传说中的血草,并同时寻找无忧老人和莫邪!他相信,如果这东西真的存在,那两个人一定知道!

莫邪当初被澹台凰伤得很重,不知道是否还活着。但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

可,一天一天下来,不论花费多大的力气,一切都杳无音讯。

这消息传到楚国的那一日,楚玉璃手中的杯子,滑了出去。

尤其在听说,以为自己上次中毒,吃了最后一颗解百毒的药,将她逼上绝路,他刹那之间,鬓角生出了一缕白发。

他下令,去寻找血草,寻找无忧老人,寻找师父莫邪。

他自己,也跋山涉水,到处去探寻。

一场饮鸩自尽,原本是为了成全,不挡住她眼前的路。最终却成为他一生做的最错的事,将她推到了死亡的路口。而他口口声声说的守护,已经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谎言!

楚玉璃,一生为命运所缚,一生为命运捉弄。他已到这一步,命运却还不肯放过他,要他背负害死心爱之人的罪孽!

要怎么做,要去哪里找?

整个翸鄀大陆被他翻遍,而整个煌墷大陆,也早已被君惊澜翻遍。

这些日子,她和君惊澜,他们从未离开过彼此。她却一天一天的忘记他,而他一天一天,不厌其烦的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直到她手上的黑线,爬上了她最后一节手指,再隔一日,就要走到尽头。

那日早上她醒来,再一次茫然的问:“你是谁?”

那一天他没答话,只静静的看着她,没有什么的表情,却没来由的让人知道那就是悲伤。

他沉默着看着她,魅眸始终放在她脸上,一天一天的忘却,一日复一日的彼此想望、折磨。他看了她很久,在她迷惘、懵懂、询问的目光之下,懒懒的笑了笑,如同无事一般刮了刮她的鼻子,闲闲回答:“爷是谁?嗯……大抵是你心爱的人!”

“不要脸!”澹台凰唾骂,踹了他一脚,却慢慢红了脸。

她心爱的人?很陌生,但她却并不觉得这是一种欺骗,或许他真的是她心爱的人。不然为什么,听到这句话,心跳得那么快?

明日便是最后一天,明日也许就是终点,可血草的下落,半分都没有。最坏的准备,他也总该有!

他咐下人去准备水晶棺,能够容纳两个人的水晶棺。他一生责任很多,唯这一次要随着自己的心去走,他相信干娘他们,会替他照顾好孩子。他必将陪着她,没有她,他活不下去!

从生到死,皇天后土,永不离弃!

这些日子,随着毒的蔓延,她身体越来越弱,如今已经不能自己行走,去哪里都是他抱着。韦凤,凌燕,绝樱,也都被召回。她真正毒发身亡当日,会记起从前一切,她该想见她们最后一面的。

中午的时候,南宫锦急促的脚步声忽然传过来,进屋之后,便对着君惊澜开口:“我无意翻到一本医书,说澹台戟治腿的药,可以帮她再拖七天!你看……”

在这时候发现这个,南宫锦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澹台凰花了这么大的气力寻来的药,眼看澹台戟站起来的机会就在眼前,若是把这药用了……可若是不用,就这样放弃掉七天寻找解药的机会,也是……

南宫锦忽然觉得头痛,所以她干脆来问君惊澜的意思。她相信这事儿不论如何处理,惊澜也会处理得很好,会让大家没有什么怨言。

澹台凰听着,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感觉他抱着她的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她有点茫然的抬头看他,用眼神询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但,大抵她现下的状态,他告诉她是什么情况,她也未必能听懂。

君惊澜听罢,微微愣着,陷入两难思索。多一天就多一分希望,何况七天?

但澹台戟的腿是她费了那么大的气力,才找齐的药物,这个决定,他没有资格下。

终究,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背对着南宫锦,轻轻摇了摇头,扶着她的青丝低叹:“不必,她现下若记得,是绝对不肯的!”

南宫锦低头叹息,的确如此。

以澹台凰的性子,是绝对不肯的!惊澜是了解澹台凰的,所以不会做出违背她意志的抉择。

然,他话音刚落下,一道优雅华丽的声线,自他们身后响起:“药给她!”

这声音,来自于坐在轮椅上的澹台戟。他此刻也到了他们寝宫门口,显然是无意听到。

他一双妖媚的桃花眸看向君惊澜,眼角的泪痣也慢慢变得鲜艳夺目,照亮他坚定的容颜,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道,“我同意!药给凰儿,她的命比我一双腿重要得多!”

南宫锦听到这里,忍不住出言打断,提醒了一句:“但是你要明白,你的药给她,也不过是撑过七天罢了,说不定这七天还是找不到血草的消息,她仍旧会死!而你会失去站起来的机会,你要考虑清楚,而且……”

南宫锦并没有支持哪一种选择,但她作为医者,这两个都是她的病人,她必须将眼前的事实剖析出来,让澹台戟看清楚再决定。

澹台戟打断她的话,“没什么好考虑的,哪怕有一分机会,我也必须让给她,必须为她争取!而且这药也是她为我寻来的,如今拿来救她的命,也没什么不对!”

如他先前所言,只要她没事,他愿意放弃站立的机会。

君惊澜听到这里,终于偏头看他,狭长魅眸微微扫着,却没说话。

澹台戟见他眼神看过来,又沉声道:“若不能应我,我便直接切断这一双腿,看你们还治什么腿!”

他如此坚定,面上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情愫,定定的看着君惊澜。

两个男人对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君惊澜终于妥协,点头:“好!”

她若还记得这些,定然不愿。但这是澹台戟的心意,他也不能不成全。

七天,不长,也不短!这七天,全天下都在找传闻中的血草……

独独这一日,澹台凰正想跟着君惊澜出门,却正好看见韫慧过来。韫慧过来的时候,跑得很快,于是奔途之中,一件物事,不小心从她袖子里头掉出来。是一根簪子!

澹台凰看了一眼,觉得挺好看,于是便伸手让韫慧给她看看。

韫慧没犹豫,很快的捡起来,小心翼翼的递给澹台凰,也在观看她的表情。这些日子,女皇已经完全不记得她们了,看见她们了当成没看见,准确来说,就像不过是看见路人。

此刻她忽然对自己的东西有兴趣,她自然很是激动。说不定,说不定还能想起她们来!

澹台凰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又慢慢点头,的确很是精致,黄金打造,孔雀头,上面镶嵌着猫眼石,流光璀璨,一看就是收藏了很多年的古董级珍品。

君惊澜看她看得起劲,便开口问了一句:“喜欢?”

虽是年代很久远的饰物,但皇家收藏的东西里面,这样的饰物也不少。若是喜欢,便让人都翻出来给她挑选。

澹台凰点点头,又摇摇头:“说不得多喜欢,就是觉得很好看!你这玩意儿哪里来的?”

韫慧回话:“是炎昭送给我的定亲信物,炎家祖传的簪子!”

炎昭是谁,澹台凰倒不是很清楚,就是觉得有点好奇:“唔,定亲是什么?”

这一问,韫慧沉默了。其实她和炎昭的婚期,就是明日,但因为澹台凰如此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没人有心情举办什么婚礼了,尤其这样的话,此刻由澹台凰问出来,令人很快想到女皇跟太子,似已经定亲很久了,可是兜兜转转,到现下都没修成正果。

从前对这两人是羡慕,如今……是同情?

婚事无论如何,前后需要两日,如今女皇的记忆只能保持一天,这时候就连举办一场婚礼,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奢侈。

韫慧不说话,澹台凰又问:“定亲之后,是不是就应该成亲?”

“是的!”韫慧点头答了一句。

这下,澹台凰倒来了兴致,兴高采烈地道:“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成亲是不是很好玩?啊,我能去凑热闹吗?”

澹台凰这会儿只是穷开心,她却不知道婚礼中会发生的事……其实,谁都不是神仙,也没人能未卜先知。

这……

韫慧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答,只是这会儿却是皱眉,这时候谁会有心思成婚?

而澹台凰,也是中毒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对什么事情,展露出兴趣来。这会儿看她苍白的脸上,慢慢展露出有点激动的神情,君惊澜开口答:“他们今日成婚!”

韫慧骤然抬头看向君惊澜。

见他面色沉寂,看向澹台凰的目光含着宠溺,而澹台凰听完这话,脸上慢慢展露出愉悦的笑意,她忽然明白过来,点点头:“是,我们今日就成婚了!我就是来请你们喝喜酒的!”

女皇陛下能因为这件事情觉得愉悦,太子便要成全她这一番心情。所以她和炎昭今日就成婚!

炎昭和韫慧的婚事其实早已准备好,只是这一次因为澹台凰的问题,所以停着。现下忽然说要办,举办起来也并不十分仓促,因为很多东西,事先早已都准备好。

再加上皇宫的司仪们出去帮忙,这婚事没多久就弄得是妥妥贴贴的,敲锣打鼓的开始了。

澹台凰如今身子不好,就连出这么个门,也是君惊澜抱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