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童话:第二十九章]

一进十月,柏林的树木便以阴绿抗击着寒风,转眼,漫天大雪铺天盖地,纷纷扬扬把柏林所有的街道都漆成同一种圣洁的白。

下午四点,天就有些黑了,街上的店铺亮起了灯。明靓竖起大衣领,呵着手,含笑打量着沿街的橱窗。

德国人不同于法国人的浪漫、英国人的绅士,他们是严谨而又认真的,从橱窗布置的风格中就得看出,无论是色彩搭配还是字体描述,都透露出日耳曼民族的坚强和努力。

咖啡馆在一条热闹大街的岔路口,有一个玻璃门棚。玻璃门棚中的座位最抢手,因为在那里抬头可看见蓝天高楼,低头可见热闹街景,一杯咖啡在手,更能领略目光收纵间的浓冽和安逸。

明靓却喜欢里屋,她会挑一个靠里的位置。里屋人头济济,浓香阵阵,多数人独个儿边看报纸边喝咖啡,少数人在交谈,声音放得很轻。因此,坐了那么多人,不觉得闹心。

这里离她的公寓很近,每日午后,如果没有采访,她差不多同一时刻到达。时间长了,侍者就会为她留下常坐的位置。

她要一杯咖啡,然后掏出采访本,开始整理、写稿。快写完时,近七点,她会再点一份简餐,翻翻当天的报纸,九点时回公寓。

公寓只她一人,早回晚回都没有关系,但她从不愿意破坏习惯。可能是入乡随俗,她也染上德国人的严律。

看着她进屋,侍者点点头,刚坐下,一杯芳香的咖啡就端上来。她轻声道谢,邻座一位常来的老者冲她点点头,她微笑颔首,开始从包中拿出采访本。

电话响了。“盈盈,冷吗?”颜浩的声音从遥远的故国传来。是从大二的春学期,他就成了她生活中固定的风景。

快乐好象是被一阵风刮走的,接二连三的变故,让她无力应对。一天中的大半时间,颜浩都陪在她身边。

人没有那么坚强,独立是在风平浪静时的无病呻吟。那一阵,她允许自已抓着颜浩的手走。

“不冷啊,我在哈尔滨长大的,习惯这种严寒。”嘴角微倾,颜浩真的是个很会体贴的男人,如果他想刻意讨好你的话。

“你要是习惯,肯定不愿回国,我就苦了,有没有背着我泡西欧大汉?”

明靓笑了,“什么大汉,人家明明都是帅哥。没有啦,我忙得没有时间泡。”

“来上海,让我养呀。我赚钱很多,拜托你帮着浪费一点。”

“我想愿意帮你花钱的人大有人再,你不要再挑,随便点一个吧!”

“唉!”颜浩收起玩笑,长叹一声,“一想到你独自飘在异国,我就心酸。盈盈,可不可以不要那么逞强,回国吧!”

“呵,等我工作有些起色再回国。阿姨和伯伯好吗?”

“在帮你准备圣诞礼物呢,说到你呀,就想把我吃了,说我把你气跑的。”

“没有啦,是我自已决定的。”

“给我寄照片,给我打电话。如果想通了,我会分秒不浪费地飞过去接我的新娘。”

新娘?缓缓合上手机,明靓心微微颤动。

刚毕业,就被新华社聘为柏林站的记者,一下就成了社会新新人。她能松开颜浩的手,开始飞了。

北京机场,离情依依。北京正是秋色满城,柏林会是什么样呢?她倚着玻璃墙,看着停机坪上一架架正待出发的飞机。

颜浩托运好行李,看见明靓在出神,笑着拨乱一头长发,拉好被包弄皱的衣衫,“你这样的表情,是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北京?”

明靓大大的眼中盛满歉意和留恋,哽咽地把手放在他的大手中,“都舍不得。记得小时候,那时我们两家都到青岛玩,你与一帮小朋友去崂山玩,我因为小,妈妈没让我跟着。天很黑了,你还没有回家,我坐在台阶上等啊等,睡意很浓,但我一点都不敢闭上眼,怕睡着就看不见你了,可是我实在太困,还是睡着了。后来,我回大连,你搬去了上海。再见面时,你变很多,有一个我不愿走进的世界。我想可能是我偷偷闭上眼睛,你真的不见,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

“别说了,盈盈。”颜浩痛苦的揽住她,“所以你宁可去陌生的国度,也不给我一个机会。”苦笑摇头,这个话题争论太多,挽不回,真的挽不回。花了二年,她和他才刚刚和平相处,而今,却又要分离。“你是不是想看着我内疚后悔而死,你才肯回首。”

明靓含泪依在他的怀中,“明明,不要这样讲。只要你和阿姨、伯伯在这里,有一日,我回国,我就还有一个家,还有故乡。呵,如果有来世,你要一分一秒不松开我,我也很专心看你。现在,给我一份祝福吧!”

不懂为何,她始终不肯嫁他,颜浩轻轻地在湿湿的面颊上印上一吻,“一路平安,多笑点。”

“嗯,你多找几个大美女,但是要让我过目,才可以娶回做大嫂。”

两人相视而笑,修长的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泪珠,他日,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他有预感,她这一走,便不会再回首。

太多的变故,盈盈何时才能走出心伤呢?他带不出她,谁会带出呢?深深长叹,再次拥伊人入怀。

机场大厅出现一位久违的身影。

“严浩!”不敢置信,二年多不见,他一点也没变。一张俊容正经八百,举手投足中规中矩。只不过今日,他身边多了位长发佳人。

英雄也逃不过美人劫!

明靓纤细的身子一颤,依然伏出颜浩怀中,不想回头,但忍不住,还是转过身,正对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还有一张青春靓丽的面容。

这样的久别重逢,足可以毁灭所有的记忆。

无言以对,严浩点点头,“颜浩,明靓,好久不见!”

明靓艰难地浮出一丝笑意,“好久不见!”

美女娇柔地看着严浩,小手挽进他的胳膊,不耐烦地四下游视。明靓手脚冰凉,紧紧抓住颜浩的衣摆,好怕一个闪神便会倒下。

“什么时候回国的?”颜浩欣喜万分。

“十天前!”淡漠的视线移开她的面容,再无交会。

“天,你也不联系我,我们好久没有一起喝酒了,真怀念同寝室的日子。”

“嗯,你是要去?”

“不是我,是明靓,她到德国工作,现在是大记者啦!”

“哦!”余音凫凫,似若有若无的讽刺。

有一对新华社资深记者的父母,别人都会认为她是从后门空降而来。明靓自嘲一笑,不在意地扭过头。

安检处,同事在着急地招手,忧伤的目光回到颜浩脸上,恋恋不舍,“明明,我要走啦!”

别离在即,颜浩的心狠狠地抽痛着,“好!我送你到安检处,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已。嗯,有一日,如果啦,你想见我,一通电话,我便过去接我的新娘。”

除了明靓,其他两位都愣了。严浩寒瞳交错着疑惑、深究。

礼貌地冲严浩点点头,由颜浩拉着,走向安检处。见惯了分别,安检员含笑看着哭花脸的明靓。远处,那抹挺拔的身影被泪水阻隔,看不清楚。快速转身,“明明,再见!”

再见,明明;再见,北京;再见,严浩。。。。。。

心,在历经时间的沉淀后,愕然再次确定,只是一切已擦肩而过。

“这次是真的再见!”他的话犹在耳边,她记得。

结果不意外,至少他们中有一个人很幸福。

“喂,明靓小姐,魂归来兮。。。。。。。”一双大手轻晃着,成功地让她游走的眼眸定格。

[柏林童话:第三十章]

“就知道你一定在!”韦鹏笑着放下大大的包,坐到明靓对面,招手要了杯咖啡,“还是你命好,窝在这里喝咖啡写文章,不象我在外面奔波,抓相机的手都冻僵了。”

“那下次我们对换下,你写文,我管图片。”明靓含笑说道。

“算了,我认命,行不?”韦鹏夸张地耸耸肩,“谁叫我们是搭挡,我是男人,吃点苦是应该的。今天的稿写好了吗?”

“嗯,”明靓把手稿递给他看,“一会回公寓,我就用邮件寄过去,可以赶上明天的晨报。”

“明靓,这种游记类的文章,晚点没关系,不要拼命。新闻到要赶点,对了,我今天过来就是和你说新闻的,你听说过英国一位球星谋杀妻子吗?”

明靓坐正,点点头,“上个月的事吧,我听说过,炒得很凶,案件还没开庭呢!听说双方请的都是知名大律师。”

“嗯,又是一场法庭之王争峰!与从前的‘性骚扰’风波、‘植物人’讼战、‘原子弹’讼案有得一拼,因为当事人是世界顶级球星莱理斯,有许多料可写。站上把这个任务给了我们。”

“我们?那件案子在英国呀!”

“因为被害人是德国藉,警方决定要在德国审理此案,也是为了回避英国球迷闹事。”

“哦,那我可要好好准备。”

“但愿可以采访到莱理斯本人,呵,不过,可能性很小,明天在机场他的律师有人记者招待会,我们早点去占好位。”

“嗯,那我们走吧,我要回去看资料。”明靓起身,穿好大衣。

相随走出咖啡馆,寒风扑面,吹到人脸上如刀刮般疼,街头的积雪已厚了一层,踩在上面“咯吱”地响。明靓停下脚,裹好围巾,“柏林真的太冷了。”

“这还是西欧呢,北欧更可怕。我在挪威工作过一年,那样的冬天可以让你永世不忘,你可以体会到什么叫漫漫长夜。”

“长夜里和家人围着炉火旁的餐桌边,也不错哦!”

“呵,我们这些在异国工作的人哪天不是奔东奔西,还炉火呢,连口热汤都没得喝,不懂你为何要选择做记者。听说你当初好象可以进总部做翻译?”

明靓没有回答,木然地往前走着。

韦鹏摸摸头,不好意思地一笑,“呵,人各有志,你在这行做得不错呀!站长说你在学塞尔维亚语,希望有一天可以去非洲工作。”

“嗯,我想和爸妈一起。”明靓轻轻地说。

“还是小孩子一个,可以理解。唉,好好享受现在的一切吧,如果真的去了非洲,想感觉一下冬天的寒冷都难。”

韦鹏是柏林站的摄影记者,明靓一过来,便跟着他跑新闻。他见多识广,人又开朗,象阳光一般,永远晴空万里,到哪里都笑声不断。

挥手拦下一辆计程车,优雅地拉开车门,“很荣幸为你服务,小姐,请上车!”

“我还有几步路!”明靓想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