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爵终于明白古人为什么会用“肤如凝脂”这四个字来形容美人了。他挪了个位置,挡住阳光说:“你许久没出来,仔细晒伤了。”

“正是因为许久没出来,才要晒一晒,去去身上霉味嘛。”

蓝爵叹气说:“你长得这样小这样白,跟我小时候堆的雪人似的,我真怕太阳一大,就把你给晒没了。

上官萦笑得前仰后合,“原来我在你心里是如此娇弱无用。”蓝爵暗道:不是娇弱无用,而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十八章(5)

路过一家卖胭脂水粉等女儿家东西的铺子,里面挤满了穿红着绿的年轻姑娘,这个拿,那个试,十分热闹。蓝爵见她身上一应珠钗簪环皆无,有心给她添置几件,问她要不要进去瞧瞧。无奈她远远地瞟了一眼,不感兴趣地说:“咱们还是去布庄吧,我想扯块布送给胡大娘。”布庄不仅卖布,还有不少成衣出售。上官萦不看自己的,反倒兴致勃勃给蓝爵挑起衣裳来,选了件天青色的袍子让他去试。

蓝爵说:“浅颜色的不经脏,还是黑色的好。”

上官萦凑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第一次见你,你就穿着一袭青衫,翩翩然从空中飞下来,宛如天人。”蓝爵含笑拿起衣服,跟在伙计身后进去换了。

上官萦一个人站在柜台边等,忽听得耳边有人问:“敢问姑娘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上官萦回头,见一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一脸惊艳的看着自己,口里犹在喃喃自语,说什么“荆钗布裙,难掩天姿国色”,知道碰上登徒子了,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登徒子非但不怕,反而赞道:“美人就是美人,嬉笑怒骂,别有风情。”

上官萦翻了个白眼不理他,心想他敢再上前一步,自己一定要他断子绝孙。

登徒子斯斯文文作了个揖说:“我真是瞎了眼,竟不知镇上什么时候来了姑娘这样的绝色美人儿。小生唐突美人了,真是罪过罪过。”

上官萦见他言语虽有冒犯,行事倒还规矩,脸上神色不由得松懈下来。他立即察觉到了,叹气说:“见了姑娘,小生才明白平日见的那些所谓的美人儿,全是些庸脂俗粉,连给姑娘提鞋都不配。姑娘刚才站在那里,凝眸回首的样子,真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连带着这间阴暗逼仄的小小布庄也变得熠熠生辉起来。”

蓝爵出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一个陌生男子拼命向上官萦献殷勤,满嘴都是仰慕赞美之词,文绉绉的,又酸又臭。他心中十分不快,沉着脸走过去。

上官萦见他穿上新衣,打量了一下笑道:“精神多了,怪不得人家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呢,果然不错。”

那登徒子见她笑了,只觉眼前一亮,立即摇头晃脑吟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蓝爵将上官萦护在身后,看向他的眸光寒森森的。

“有杀气!”那登徒子立即往后跳开一大步,看了眼他,又看了眼躲在他身后的上官萦,问:“你是谁?”

“我是她夫君。”

此话一出,不单是那登徒子吃惊,就连上官萦也受惊不小。两人虽然一直对外宣称是夫妻,彼此又情投意合,但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那登徒子立即做痛心疾首状:“哎呀呀,没想到美人儿已经嫁人了,可惜啊,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不过不要紧,小生今天能邂逅美人儿,已是小生祖上积德、三生有幸,日后美人儿若有差遣,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小生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小生住在——”

蓝爵听他越说越不像话,重重哼了一声,提起他领子,一把将他扔了出去。

那登徒子嘴里嗷嗷惨叫,看似跌了个七荤八素,实则落地极轻,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蓝爵蹙眉凝思看着他快速消失的背影,直到上官萦问他哪件衣服好看时他才回过神来,指了指红色的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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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卿卿我我的差不多了~~

第十九章(1)

晚上上官萦洗漱完正欲睡下,见蓝爵半靠在地铺上,对着墙角发愣,笑着打趣:“怎么了,可是晚上吃撑了,睡不着?”胡家娘子用卖花生、红薯的钱换了日常用的油盐针线,还割了一块肉,和着萝卜一起烧,香气扑鼻。上官萦又送了他们一块布一封点心,在胡家两个小孩子看来,今天就跟过年一样,不但有肉有桂花糕吃,马上还有新衣服穿。这种兴奋喜悦的气氛感染了上官萦,一时感慨良多。

蓝爵也笑说:“可不是,大娘手艺真是好,寻常萝卜青菜,却是分外好吃。”

“想必是因为自己种的,比外面卖的鲜嫩,我也多吃了半碗饭。我一开始很过不惯乡下的日子,一到天黑,除了上床睡觉,什么都干不了,住久了倒发现出它的好来。京城富贵繁华,背后却充满了阴谋算计,前一刻还加官进爵,后一刻就满门抄斩,这样的事比比皆是。我家就是一个例子。就算恪尽职守、安分守己,还得提防别人栽赃、陷害,成日里勾心斗角,惶惶然不可终日,纵然衣饰再华美、饮食再精致又有何用?倒不如乡下贫寒之家,日子过得虽然苦了点儿,却是和和美美、其乐融融。你看胡家,父母勤劳善良,孩子健康可爱,一家子亲亲热热、说说笑笑,比起京城里那些官宦富贵之家日子过得不知快活自在多少。”

“我原先还担心你在京城住惯了,适应不了悠然山的日子呢。”

上官萦抬头看他。

“等此地事了,我就带你回悠然山,请师父他老人家做主。只是我比不得陆公子,身家贫寒,半点产业也无,委屈你了。”

上官萦掩嘴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嫉妒陆松名。”

“当日他说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我着实吃惊。”

“只有吃惊?”

蓝爵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一点别的。”

上官萦紧追不放,笑问:“什么别的?”

他神情忸怩地说:“不痛快。就跟今天看到别的男人讨好你一样,不高兴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上官萦笑得舒心之极,眉梢眼角皆是得意,似喜似嗔道:“你都把人家扔出去了,还说什么都做不了?”

提到那人,蓝爵眉头又皱了起来,说:“此人怕不简单。我刚才还在想,为免连累旁人,咱们住过今晚,明天一大早就走吧。”

上官萦想起自己是逃出来的,西厂那些人必定不肯善罢甘休,这莫须有的“聚宝盆”,当真是害人不浅,后患无穷。点头道:“好,小心一些总没错。既如此,那早点睡吧。”

睡到半夜感觉地面有异声传来,似是马蹄声。蓝爵忙爬起来,不远处火把点点,在墨一样的夜色里分外扎眼。原本骑在马上的人忽地停下,全部翻身下马,手持火把无声无息朝胡家村的方向行来,显然是不欲打草惊蛇。

蓝爵大惊,推醒上官萦,又去喊胡友良一家,急道:“大事不好,快起来。”胡友良见他心急火燎闯进来,忙问出什么事了。蓝爵一手抱起一个孩子,“快逃!”胡家娘子骇得脸色一白,胡乱披了件衣裳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第十九章(2)

胡家娘子骇得脸色一白,胡乱披了件衣裳跌跌撞撞跟在后面。

众人神色慌张奔到前院,打开门一看,对方正分散开来,将屋子围了个水泄不通。蓝爵没想到他们来得这么快,四下里看了看,忽然想起胡家有一个贮藏红薯的地窖,建在屋子后面,洞口极小,里面却是又深又宽,藏几个人不成问题,忙让他们躲进去。轮到上官萦时,她不肯下去,抱着蓝爵的脖子哭道:“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定是西厂的人,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若躲进去了,大娘一家人也必定跟着遭殃。他们不过是想抓我回去罢了,聚宝盆还没拿到呢,他们不会杀了我的。”

蓝爵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一脸坚定说:“我绝不会让他们把你带走的。”想到她在西厂地牢受的那些罪,至今犹让他心痛自责不已。

上官萦安抚似的笑了笑:“带走不会再逃出来吗?”

说话间,院门被踢开了。一个满脸胡渣、一只手吊着绷带的男人出现在门口,俨然是当初押解她出京的张思齐,只是比以前瘦了许多。他像是大病初愈,脸色很不好,冲上官萦冷声说:“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也免了兄弟们麻烦。”

当日他大难不死,回去后免不了被汪直责罚,差点杖毙。汪直看在他浑身是伤、手都断了的份上,命他戴罪立功,务必要把上官萦活捉回来。他日夜查访,多少探到了一些蛛丝马迹,知道当初劫车一事竟是锦衣卫指挥使陆杲的儿子“英雄救美”之举,立即报了上去。陆松名却矢口否认,安排劫车的人远走他乡,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双方争执不下,最后不了了之,锦衣卫和西厂从此势如水火,公然不和。

上官萦看着屋顶冒出来的一排排弓箭手,心想敌众我寡,智取方是上策,保命要紧,冲蓝爵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叹了口气说:“张大人在汪公公手下办事,想必不容易吧?”

张思齐不知她突然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好说:“为公公办事,那是小的们的福气。”

“不知汪公公若是知道我死了,聚宝盆下落不明,贵妃娘娘因此大怒,怪罪下来,不知又会如何?”说着拔出匕首抵住自己脖子,冷眼看着对方。

张思齐大吃一惊,若真是如此,自己办事不力丢了性命事小,可怜他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一家大小只怕全要跟着活不成——如此想了一通,说话的语气便不像刚才那么强硬无礼了,“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 上官萦突然摸了摸袖子,说:“哟,这晚上天可真冷啊,冻得我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蓝爵一直站在旁边静观其变,闻言立马进屋,找了件外衫给她披上。

上官萦放下匕首,冲他一笑,转过头来说:“张大人,您不是要押我去沈万三故里找聚宝盆么?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这就随你去。”

张思齐登时怒了:“你们已是瓮中之鳖,我要抓你还不是手到擒来,竟敢讨价还价?你以为没有你,我就找不到聚宝盆,交不了差了吗?别忘了,你那对耳坠钥匙可还在我这里。”

第十九章(3)

上官萦把眼一眯,身上散发出一股凌厉之气,重用匕首抵住脖子,“张大人,别以为我是闹着玩的,你要是把我逼上绝路,我反正都是死,何不让你一家老小跟着陪葬?你虽有钥匙,可是聚宝盆若是这么轻易就能找到,岂会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不是我说一句托大的话,没有我的指引,张大人你就算把整个周庄翻过来,恐怕连聚宝盆的影子都找不着呢。”

当然找不着,根本就没有的东西。

张思齐一脸犹豫。

上官萦见他不说话,忙说:“张大人何必动怒,且听我说完是什么事吧。这事极容易,我身子羸弱,经不起旅途颠簸,路上须得有个可靠的人照顾。”说着看了蓝爵一眼。

张思齐来之前早将两人情况摸得一清二楚,此刻见他们情深意重,大难临头也不愿各自逃命,倒有几分佩服,心想有个掣肘的人在身边,也不怕另一人跑了,便说:“上官姑娘性情爽快,想必答应的事定会说到做到。只是此人武功不弱,须得服用软筋散,我才放心呐。”

上官萦有些急了,“他服了软筋散,怎么端茶倒水照顾我,难不成要张大人你亲自动手?”

张思齐笑了,说:“上官姑娘放心,这软筋散并不要人性命,只不过让他使不出打架的力气罢了,端茶倒水还是没问题的。”

立即有人取来一碗水,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白色粉末倒了进去,命人拿给蓝爵。蓝爵二话不说喝了。从今往后,他对萦倒是要刮目相看了。

张思齐挥手,“绑上,带走!”

上官萦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伸出双手绑上,也不要人押着,自动自发跳上马车。张思齐想阻止,她没好气说:“张大人,我身子弱得很,又吹不得风、挨不了冻,你要是不怕我熬不住,一命呜呼,就尽管让我骑马吧。”

蓝爵表现的更加轻松,他坚持回屋,慢腾腾收拾了一包衣服出来,又留下一小块碎银,这才肯让人五花大绑,塞进马车里。

一行人忙活了大半夜,或困或累,在青木镇找了个客栈住下,稍作休整。

蓝爵和上官萦被分开看管,一个住马房,一个住柴房,身上又被绑着,自是大不舒服。

第二天早上上官萦不肯吃东西,号称要绝食。张思齐冷脸问她怎么了。她一脸怒容:“我好歹也是尚书府千金,你居然让我睡柴房,心肠也忒歹毒了点儿,还不如饿死算了呢。”张思齐也怒了,一个犯人,居然也敢挑三拣四,“那你就饿着吧。”没过多久,手下来报,说上官萦晕过去了,问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

张思齐大感头疼,想起前两年她父亲上官达跟汪公公走得近时,自己曾做错了事,当时多亏她父亲求情公公才没有重罚,看在往日的这点情面上,不折磨她就是了;再说她纸片似的人儿,一个不注意害起病来,那可真得不偿失了。于是说:“行了,你跟她说,不让她住柴房就是了。”不让她住柴房,自然也不会再让蓝爵住马房,为了省钱,张思齐干脆安排他们住一间房。

第十九章(4)

上官萦这才肯吃早饭,一会儿嫌粥有馊味,一会儿嫌咸菜难吃,对着咬了一口没咬动的馒头说:“这馒头硬的啊,只怕能砸的死人。”二话不说扔了出去。

馒头大概是昨天剩的,又没蒸透,确实有点硬。张思齐吃的本来就不高兴,见她如此,越发紧绷了脸,喝道:“上官萦,别跟我耍什么大小姐脾气,你敢让我一时不痛快,我就让你一辈子不痛快!你今天要是不把这馒头捡起来吃掉,休怪我——”

话未说完,上官萦突然大哭起来,抽抽噎噎说:“我何尝使性子耍脾气?我只是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馒头罢了!你凶什么凶,我不过发几句牢骚罢了,谁不知道张大人你的厉害。捡起来就捡起来,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嘴里嘟嚷着,当真把那馒头捡了起来,只是不肯吃。

张思齐被她这能伸能屈的一手弄的一时没了主意,心里暗骂,不愧是上官达那老狐狸的女儿,这般难缠。又见众手下全仰着头往这边看,没好气说:“看什么看,吃你们的饭!”

一时饭毕,迟迟不见动身。上官萦觉得奇怪,“按理说,他们应该马不停蹄,直奔周庄才是。”蓝爵说:“想必有什么事绊住了,我出去看看。”他跟门口看守的人说想上厕所,其中一人带他去了。回来时路过张思齐的房间,却见昨天布庄碰到的那个登徒子从里面出来,手里拿着一包赏银,看样子很是高兴。

蓝爵登时明白了,怪不得西厂的人能这么快找上门,原来是他通风报信。蓝爵也不说话,站在那里冷冷看了他一眼。押着蓝爵的人等的不耐烦,推了他一下,他便走了。

秦简见了他这轻蔑、鄙视的一眼,心虚地站在一边,让他们过去,手里的银子拿着也不那么高兴了。他想起上官萦柔美的样子,怜香惜玉之心大起,尾随蓝爵而去,拿了一锭赏银递给门口的人,说要跟里面的人说几句话。

守门的人认识他,叮嘱一句“快点”便放行了。

上官萦已听蓝爵说了他的事,正在生气,见了他,冷笑一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昨日那般献媚讨好,转头背后就是一刀,你还有脸来见我?”

秦简苦着一张脸说:“上官姑娘,我也是没办法,张思齐夫人跟我是表亲。汪直命他一个月之内找到你,不然拿他全家抵罪。他为了保住一家老小的命,甚至向江湖中人求助,下了悬赏令。我不能不帮他,再说赏银颇丰——”

蓝爵打断他,问:“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说来话长,我并非特地来找你们的,昨日之事纯属偶然。我有一个朋友,说在青木镇用极低的价格收了一把极好的剑,转手便赚了两千两。我听了很是羡慕,最近手头颇不宽裕,于是也想来碰碰运气,不巧就遇见了你们。”

蓝爵不由得看了上官萦一眼。她立即说:“不关我的事,是蝠…”越说声音越小。

秦简见上官萦手腕被绳子勒出了一条条淤痕,唉声叹气说:“我生平连美人落泪都不忍见,何况害得上官姑娘你遭此大难,我真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罢罢罢,这些银子我也不要了,你拿着打点外面那些人,路上也少受些罪。”说着丢下银子,推门走了。

蓝爵叹道:“此人倒是个真小人。”

上官萦捡起银子掂了掂,笑说:“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这些银子,咱们行事也方便许多,至少不用吃石馒头了。”

第十九章(5)

张思齐将原先调来的弓箭手遣回,为了防止劫车事件再次发生,留的手下达十二人之多,押着上官萦和蓝爵一路往南。不想人多也有人多的麻烦,光是打尖、住宿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他因不欲张扬,并未在沿途各个驿站休憩,一行十五人谎称是客商,随便装了点货物做幌子,一切费用自掏腰包,吃住自然也就简单了些。

这天晚上,上官萦见饭菜又是大饼和羊肉汤,瞄了一眼,根本不动筷子。蓝爵倒是有什么吃什么,正要伸手去拿,上官萦按住他的手,让送饭的店小二原样退回去,拿出一锭银子扔给他,问:“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的啊?”店小二忙报了一串菜名。上官萦点了四个凉菜,八个热菜,另有四样果子点心,又要了一坛好酒。店小二忙忙的去了。

蓝爵说:“点这么多做什么,又吃不了。”

她眼睛看着外面,挑眉一笑,“若是只有咱们俩,自然吃不了。”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了。蓝爵去请守在门口的两人,笑说:“两位大哥白天赶了一天的路,晚上还要当差,真是辛苦了。晚上天寒,两位大哥不如进来一起喝一杯,也好挡挡身上寒气。”早在饭菜送进来时,两人已闻得了香味,见他相邀,忙说:“这怎么好意思。”上官萦在一旁帮腔说:“都是现成的,两位大哥也别客气了。天天不是馒头牛肉干,就是大饼羊头汤,连个新鲜菜都没有,叫人怎么吃?”

两人见一桌子的菜,他二人哪吃得了这许多?自己不吃也是浪费了,加上酒香扑鼻,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不再推辞,笑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上官萦问店小二多要了两副碗筷,没吃一会儿就说自己吃饱了,自去一边休息。

其中一人有些疑惑地说:“上官姑娘怎么只吃这么一点,却叫这么多的菜?”蓝爵只好说:“她素来挑剔,没有十个八个菜不愿吃饭,好不容易动筷子了,每个菜吃那么一口两口也就饱了,所以身子娇弱。”

两人摇头笑道:“一听就是富贵人家出身,吃个饭也这样讲排场,倒叫我们有口福了。”

少了她,两人越发自在,索性推杯换盏划拳助兴。听得蓝爵腕上的铁链叮当作响,一人说:“手被铁链锁着,划拳也不痛快,我先替你解开,吃完再锁上就是了。”说着从怀里掏出钥匙。

蓝爵揉了揉手腕,扬着铁链笑道:“没了这个束缚,两位大哥恐怕不是对手。”两人大不服气,三人重又划起拳来。

如此一来,蓝爵很快和大家混熟了。一路行来,众人不但不刁难他们,反而时时照拂,以致到后来,蓝爵和上官萦手上的铁链经常取下来忘了戴上去,在张思齐看不见的情况下,偶尔也会替他们松开脚链。

一行人快马加鞭,数日便到了嘉兴境内。晚上宿在客栈时,上官萦急得团团转,说:“我本想半路伺机逃走,没想到他们看管得这么严,一路上竟无半点机会。眼看明天就到周庄了,这下该怎么办?”

第十九章(6)

蓝爵想了半天,叹气说:“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能骗多久是多久了。”他内力深厚,已经将软筋散的毒逼的差不多了,只是逃走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周庄是典型的江南水乡,青砖白墙黑瓦,小桥流水人家。一条两三丈宽的河流将整个村庄一分为二,不时有两岸居民在河边淘米、洗菜、洗衣服,水面上小船来往频繁,船桨划动水流哗啦哗啦地响,间或有人倚在船头讨价还价做买卖。北方来的佳人上官萦见了这幅景象新奇不已,连声惊叹:“南方果然山明水秀、景色怡人,随便一处地方皆可入画。”

江南首富沈万三沈氏一族就在这如画风景里凋零没落了。

沈氏故居坐落在周庄外围,是一座五进五出的深宅大院,后面一处斜坡上全是坟头,大部分连墓碑都没有,平时鲜有人迹。张思齐一行人押着上官萦和蓝爵来到这里,只见偌大的宅院门墙倾颓,墙角、屋顶满是野草,腐朽的木柱上甚至长了蘑菇。穿过瓦砾遍地的庭院进到里面,是一进类似前厅的屋子;往前是一道游廊,两旁耳房大概是下人住的;再往前横着一道水流,上面架着一座石拱桥;过了桥,气象便大为不同,场地平坦开阔,迎面五间正房,两旁是厢房和游廊,只是门窗毁坏、朱漆剥落。张思齐看了眼周围,不相信似的说:“这里寻常得很,沈万三会把聚宝盆藏在这里?”

推开正房房门,众人吓了一跳。原来这五间正房全部打通,里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沈氏族人的牌位,大部分是当年因谋逆一案无辜受牵连的族人,乍见下甚是瘆人。上官萦正愁没法搪塞,趁机说:“张大人,大隐隐于市,像聚宝盆这种天下至宝,有比藏在沈氏宗祠更不引人注目又理所当然的吗?”

张思齐听她说的有几分道理,把脸一变,“聚宝盆在哪儿?”

上官萦没好气说:“我哪知道?”

张思齐怒目而视:“你说什么?”

“我只知道聚宝盆藏在沈氏故居,具体藏在哪里却不知道。张大人,你也看见了,这里这么大,光是房间就有几十间,再说了,要在这么多房间里找到一只谁也没见过的聚宝盆,谈何容易?要不咱们今天就到这里,眼看天就要黑了,大家赶了一天的路也累了,明天再找怎么样?”

张思齐盯着她和蓝爵冷森森说:“上官萦,你别跟我耍滑头,交不出聚宝盆,明年这个时候就是你和你那个小情郎的祭日!”

上官萦恨恨地看着他,不得不和蓝爵装模作样找起聚宝盆,凑在一起悄声商量对策,“姓张的似乎起了疑心,一直盯着咱们看。”

蓝爵回头偷偷看了一眼,说:“他目露凶光,一脸不耐烦,无论有没有聚宝盆,只怕都要对咱们下杀手。”

上官萦骇道:“那怎么办?咱们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逃命要紧。”

蓝爵转身,叹气说:“火烧眉毛,且把眼前应付过去再说。”

张思齐正一脸不善向他们走来。

第二十章(1)

张思齐眼睛盯着上官萦,毫无预兆照着蓝爵迎头就是一拳,不想被蓝爵一个侧身躲过去了。他收力不住,打了个趔趄,恼羞成怒,瞪了左右两个手下一眼:“傻愣着干什么?”

那两人忙按住蓝爵,一阵拳打脚踢。所幸他们跟蓝爵在酒桌上称兄道弟,吃人手软,下手避开了要害部位。蓝爵不想被人发现自己武功已经恢复了,只得双手护住头部,任由他们踢打。

上官萦又惊又怒:“张思齐,你干什么?”扑上去想拉开他们。

张思齐拦住她,冷冷说:“我是让你来找聚宝盆的,不是让你来谈情说爱的。你要是还像刚才那样拖拖拉拉、磨磨蹭蹭,别怪我心狠手辣先拿这小子开刀!”

上官萦看着他的目光似要喷出火来,突然喝道:“别打了!”扫了眼众人,恨恨说:“你们随我来。”转身朝宅子最里面走去。张思齐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示意住手,率领众人尾随在后。

正房后面是一片荒芜的花园,花园右边有一扇小门,推开小门,耸立着一座两层小楼,从梁柱上剥落的彩绘和精雕细刻的门窗可以看出当年这座小楼是如何的精致华美。“这是沈家小姐未出阁时住的绣楼。我娘小时候曾在这里住过,她告诉我,这里有一间密室。”她怕张思齐怪她一开始怎么不说,忙又说:“我只知道这里有密室,却不知道在哪里,本想找到后再说出来的。”

张思齐用脚踹门,一时竟踹不开。

上官萦推开他,双手按在门框上,顺势一拉,镂刻精美的两扇木门应声而开,发出嘎嘎嘎沉重涩滞的声音。木门徐徐向左右两边滑去,露出一间极大的敞厅,里面除了几张布满灰尘的桌椅,空无一物。张思齐□□得这沈氏故居不简单,里面另有乾坤。

上官萦做了个请进的手势,“聚宝盆想必就藏在密室里,你们慢慢找吧,反正沈家后人死的死、逃的逃,你们就是把这儿拆了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张思齐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示意搜楼。

天黑了,一众人举着火把砸墙掘地,一寸寸都找遍了,就只差把绣楼翻过来,也没找到密室在哪里。张思齐如被激怒的困兽,转头看向上官萦,一步步朝她走来,“你敢骗我?”

上官萦见他一脸凶神恶煞,有些害怕,连退数步,摇头说:“我没有,我娘亲口跟我说的,沈家绣楼有一间密室。她只透露了这么多,毕竟我姓上官又不姓沈,沈家的秘密,她不宜跟我说的太多——”

张思齐知她性情狡猾,诡计多端,她这话说的只怕不尽不实、有所保留,铮地一声拔出佩刀,威吓道:“看来不给你吃点苦头,你是不会从实招来的。”

上官萦见状不妙,嗖的一下躲在蓝爵身后,苦着一张脸说:“张大人,我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要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张思齐上前抓她,蓝爵拦在中间,眼看两人就要动起手来。她眼睛一转,大声说:“张大人,你要逼问我,也得让我吃饱饭再说,就算是天牢里的囚犯,也没让人挨饿的道理啊。”

第二十章(2)

众人赶了一天的路,又折腾了大半天,滴水未进,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其中一人的肚子更是配合地叫起来。张思齐望了眼无精打采的众人,心想也不能逼她逼得太狠了,狗急了还跳墙呢,于是挥手说:“吃完继续找。”

说是吃饭,不过是随身携带的干粮。上官萦找了个缺了口子的陶罐,准备将硬的硌牙的大饼、牛肉干和水一起煮。蓝爵抱着一堆柴,刚刚把火升起,张思齐走过来,一脚踢翻陶罐,扔下一句“不准生火引人注意”便走了。

上官萦气得要找他理论。蓝爵拉住她,压低声音说:“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看这情形,今晚咱们就逃吧。”

吃完饭,张思齐命人把上官萦押过来。她见了厅中的板子、夹棍、辣椒水等刑具,不等张思齐用刑,脸上一白,头一歪大吐特吐起来,正好吐了押着她的那个人一身,那人恶心地立即放开她。张思齐皱眉哼道:“少跟我玩花样。”上官萦喘气说:“张大人,若不是你不让我生火烧水,我不得不吃冷食喝凉水,又何至于如此?”话未说完,捂着嘴又吐了,差点吐到他鞋子上。

张思齐脸色难看地咦了一声,离她站得远远的,没好气说:“不愧是尚书千金,肠胃可真是娇弱啊。”见她吐到后来脸都黄了,倒在地上闭着眼睛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用自己动手命已经去了半条,看来今晚是问不出什么了,只得命人好生看守,自去楼上休息。

蓝爵将地上铺的一块地毯折成几折,扶着上官萦靠墙半躺在上面,叹道:“难为你了。”

上官萦虚弱地一笑,说:“苦肉计嘛,总要装的像点才能让姓张的相信,不然落在他手里,还不知要受多大的罪呢。”

“张思齐真是只老狐狸,又精明又圆滑。”

上官萦有些得意地说:“他再精明,还不是着了我的道儿。”眼睛看着周围说:“我以前从未来过这里,可是方才进来时,却有种熟悉的感觉。”

“想是你娘多次跟你提到的缘故。”

她摇头,“不是,而是这绣楼的格局、布置、摆设,跟我娘以前住的房间很像,都是一东一西两间厢房,中间一个大敞厅,敞厅当中横着的木头做的搁物架,连形状、大小、格子数量都一模一样,我数过了,大小一共十八个格子。”

“你娘的房间?”蓝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京城里的上官府。

“嗯,看来我爹在建我娘住的院子时,就是照搬这里的格局。唉,我爹对我娘,可真是用尽了心思,可惜我娘去得早——”她转念又说:“去得早也好,省得再经历一次抄家灭族,一个沈家已经够她受的了,要是她再看到我爹斩首示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