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快来!”轻微一声响,引章悄悄的打开了门,探出头来招着手儿。安寄翠一愣,脚步一紧,忙上前闪身进去,哽咽着唤了声“阿章!”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心里难过极了!

她是对女儿钻狗洞之事大为不忍,大感刺心,故而有感而发。事实上,引章才没放在心上呢,反而觉得刺激极了,新鲜极了,好玩极了,也得意极了!见安寄翠如此,引章大惑不解,还以为娘是喜极而泣,是害怕未知的前路,是担心吴管家不肯帮忙,便笑道:“娘,别怕,别怕嘛,来都来了,快点去吧!”

不得不说,人与人之间的思想差距,代与代之间的鸿沟,有时候就是这么彪悍而强大!

安寄翠见她混不在意的模样,心头稍安,拭了拭泪点头。母女二人蹑手蹑脚靠近过去。

吴管家虽然是骆家庄的大管家,极受礼遇,地位尊崇,生活却十分简朴,不喜奢华,住的屋子也不很大,服侍的只有一个小厮,这倒让母女二人潜入减了难度。母女二人摸索着找到了正室,引章便溜到窗子底下,踮起脚尖在窗上笃笃的叩了几下,再叩几下。

“谁?谁在外边?”屋里终于有了反应。

安寄翠一听是吴管家的声音,向引章点了点头,引章便再叩几声,一边轻声道:“吴管家,吴管家,是我呀!我是大小姐引章,吴管家,我有事找你!”

“大小姐!”吴管家低呼一声,愣住了。他忽然想起晚间宴席上他因为没看到小夫人和小少爷、小姐出席而问了几句,大少爷等人那古怪的神色和吱唔的言语,又听二太太笑着管小夫人叫“老姨奶奶”,又好心好意纠正自己不该叫大少爷、二少爷,改叫大老爷、二老爷!他当时便有些不快,也大为疑惑,只是没搞清状况之前不肯多言,当下便没再问下去,谁知大半夜的,大小姐居然找上门来了!这真是太奇怪了!

“大小姐,您站那等等别动,我马上就出来。”吴管家一边说一边下床穿衣,引章心头大喜,答应了一声“好!”接着便看到屋里的灯光亮了起来。

要见的是大小姐,吴管家不敢怠慢,一件一件、里里外外将正式的衣裳穿好,端详端详,这才提着灯笼出门。

“大小姐!”他提着灯笼照过去,见小夫人赫然站在引章身边,吓得脸色悚然发白,一时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小,小夫人?怎么,怎么你——”过了世的老爷的小妾半夜三更出现在管家的院子里,传出去他和她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安寄翠忙上前施礼,乍见亲人,心头一酸,眼泪止不住涌了上来,哽咽道:“吴管家,妾身冒昧深夜造访,实在是有万不得已的苦衷,还请吴管家谅解!”

“小夫人不必多礼!吴某万不敢当!”吴管家忙躬身回礼,眼角却忍不住往院门瞟去。

引章见了便笑道:“吴管家,是我从狗洞里爬进来从里面开的门。”

吴管家微张着嘴倒抽凉气,眼珠子差点瞪了出来,半响回不过神!安寄翠那厢脸上一热,造诣羞愧的垂下头去。

吴管家轻轻咳了一声,只好假装没听见,勉强笑道:“小夫人,大小姐,有事请书房里说吧!”

“有劳吴管家!”安寄翠母女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

他轻轻关上房门,剔亮书桌上的台灯,转身微笑着才要招呼她们母女,安寄翠拉着女儿一步上前,跪了下去,哽咽道:“吴管家,你可要替我们娘三个做主啊!我们,我们……”

“小夫人,大小姐,快快起来!折死奴才了!”吴管家大为惶恐,伸手欲拉忙又收了回来,急得也跪了下去。

“娘,您别这样,您这样吴管家心里怎么过得去!”引章见状忙扶着安寄翠起身,安寄翠低泣着拜了一拜,想想只好就势起身。

“大小姐说得是,小夫人,您先起来!”吴管家心头一松,忍不住瞅了引章一眼,心里纳闷:不过两月不见,刁蛮任性的大小姐竟变得懂事多了,说得出这样的大道理。唉,可见这两月不知发生了多大的变故,才能让一个人的性情如此大变!又瞥见引章母子身上的粗布旧衣,脸儿黄瘦,双颊凹陷,脂粉钗环全无,心中更起怜悯。

引章那边也在偷眼打量着吴管家,中等身材,有些偏胖,棕黄肤色,高鼻梁,薄嘴唇,圆脸,颇显富态、很和气的样子,鼻子口长着两撇小胡子,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却沉静如潭,看不到一丝浮动的光芒。

吴管家一边请她母子坐下,一边问道:“小夫人,我离开骆家庄这两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小夫人和大小姐会弄得如此?还有,小少爷呢?怎么不见?”

安寄翠见问,心头热烘烘的,又乱哄哄的,千头万绪,千言万语,一时纠缠交结在胸间,满腹的话要说,满心的委屈想诉,反而不知该提哪一句了,脸上悲戚不定,一时怔怔的有些气结。

“一切还得从爹出殡那天说起,娘,您别着急,您慢慢说就是了。”引章见状摇了摇她的胳膊。

安寄翠这才抓着了头绪,长叹一声,道:“阿章说的是,一切都从老爷出殡那天说起……”

吴管家越听越怒,越听越心惊,待得安寄翠说完,饶他是个稳重之人也不由得满怀激荡,义愤填膺,忍不住在屋里踱来踱去,抚着头道:“这,这,这太不可思议了!大少爷二少爷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唉!”

吴管家嘴里说的是大少爷二少爷,那一声叹息叹的却是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因为他一个管家,不便说当家主母的坏话。折腾摆布引章母子的那些刁钻法门虽不伤身残命,却极尽羞辱之能,显而易见不是男人所能想得到的,只有小心眼、记仇又狠毒促狭的女人才想得到!这两位少奶奶,正是这一流的人物!素来因为她们的儿子不争气,骆老爷在世时没少教训,而引华又聪明又乖巧,很得骆老爷喜欢,两位少奶奶早已不忿,总怕骆老爷把家产留给小儿子,与安氏母子早已势同水火,背地里不知叽咕了多少难听的话,这回当了家做了主,还不下死劲摆布他们母子!

“唉!”吴管家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听着安氏的哭诉,回想他们从前就不能两立的情形,再冷眼瞧着安氏母子今日的凄惨状况,想着大少爷二少爷他们志得意满的摸样,他亦大感头疼!

吴管家轻轻摇了摇头,透胸舒了口气,慢慢踱步回到椅子旁,缓缓坐下,向安氏道:“小夫人,如今您有何打算?”

安寄翠收起伤心,苦笑道:“还能怎么办?您也看到了,如今这个地方是不能再住了!我,我想分家,分了家,才不致受他们摆布,才能好好抚养他们姐弟俩,不然,迟早有一天——”

吴管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沉吟不语。他突然眸光一闪,用无比恳切的语气道:“小夫人,那您可想好了,比如分家,您想怎样分?想分多少?您心里有底了吗?”

安寄翠听这话大有活动的意思,心头一喜,忙道:“这哪里由得我!我也不贪,骆家家大业大,但照如今情形我知道不会有我的分,只要有几亩薄田够我们母子度日,能够省吃俭用供引华上学,这就够了!哪里还敢说想分多少呢!”

“小夫人,您细细想清楚,骆家家产万贯,良田千顷,山林木材无数,还在江南有多处店铺,您真的只要几亩薄田度日?您现在不悔,将来也不悔?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吴管家的语气十分凝重。

安寄翠被他说得心里大动,忍不住有些犹豫起来。目光突然落在身上的粗布衣裳上,她心一横,立刻毫不犹豫摇摇头道:“不悔,现在不悔,将来也不悔!不但是我,引章、引华也不会后悔,守着几亩薄田也总强过现在寄人篱下、受人摆布的苦楚。吴管家,我想得很清楚了,不悔!”

“当真?”吴管家双目灼灼。

“当真!”安寄翠毫不迟疑。

“那就好,那,我就有底了!”吴管家舒了口气,神色一松。

安寄翠愕然,随即大喜,不由得站了起来,颤声道:“吴管家,您,您……”引章心中也是一凛,暗道这个吴管家好厉害,早有了主意却不说,却先来逼出我娘的话。

“小夫人,您坐下说,坐下说!”吴管家也忙起身,抬了抬手,看安寄翠坐下,他才坐下,沉吟着道:“这事我想倒不会难,您放心好了!咱们商量商量,明儿一早您带着少爷小姐到正厅去,到时候我自会开口。”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小夫人,老爷临终曾嘱咐我好好照顾小少爷和小姐,唉,可这是骆家的家事,我也不便参与过多,几亩薄田,让你们受委屈了!”

“不,不!吴管家,有几亩薄田的日子也比现在好太多,您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怎么敢受您这‘委屈’二字!”

吴管家微微苦笑,便不再多言,交代了安寄翠几句,抬头望望外边,笑道:“夜已深,小夫人和小姐还是先回去休息吧,别忘了明儿一早去大厅!”

“多谢吴管家,明天一早我们一定会去的!”安寄翠牵着女儿起身。

吴管家点了点头,点起灯笼,将她们母女送出院子,又道:“路上小心!”

“有劳您了!”安寄翠福了一福,随即转身,牵着女儿离去。

一路上,母女二人的心里都满含着喜悦与激荡,一扫之前的抑郁气闷,只觉无比的清爽畅快!

“娘,我们真的快要自由了吗?真是太好了!”

“我想是的!”安寄翠笑了笑,忽然又悠悠叹道:“将来的日子,只怕也不会好过呢!”

“反正,至少比现在好,而且我相信,一定会越来越好!因为,因为我们又可以有希望了嘛!”

“乖女儿,你说的是!”安寄翠被“希望”两个字一振,心中一慰,秀眉轻舒,终于露出了自丈夫去世后最舒心、最踏实的笑容!

第一卷 水深火热 第16章 分家(上)

第二天一早,安寄翠果然带着儿女来到了前院正厅,恰逢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吴管家正吃完早饭。

乍见不速之客登临,大老爷等人吃了一惊,面皮立刻变了色。碍于吴管家也在不好发作,不得不挤出一两点僵硬的笑容吃吃艾艾道:“你,你们怎么来了?”

不等安寄翠回答,吴管家已经起身拂了拂长袍,上前向她母子三人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温言笑道:“老姨奶奶、小少爷、大小姐好!”

“吴管家回来了!”安寄翠挑了挑眉,做诧异状,随即微笑着摆摆手,道:“吴管家不必多礼!”

大老爷等见了心中不乐,却挑不出什么错处,只得勉强笑着请他们母子坐下。“吴管家,这儿没你什么事了,你先下去吧!”二太太立刻吩咐。

“吴管家不是外人,这事正好也该他听一听,吴管家,您先别走。”安寄翠亦道。

“是,老姨奶奶。”吴管家为难的瞥了二太太一眼,站在一旁。大老爷和二老爷几乎等于他一手带他,加上他素来正直谦和,他们兄弟都有些畏他敬他,亦更知骆家的庄园生意基本由他筹谋打点,敬畏上又添了几分忌惮。

安寄翠怎么说也是他们的“长辈”,长辈、晚辈都有话,吴管家当然得听长辈的,理所当然的留了下来,大老爷等人暗暗叫苦,也无话可说。

“大老爷,二老爷,还是那件事,分家!”安寄翠开门见山。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老爷勃然大怒,道:“爹尸骨未寒,你就吵着要分家,简直不可理喻!我不想再跟你说这件事,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回去?回哪去?回那两间破破烂烂、摇摇欲坠的茅草屋去吗?”安寄翠冷笑道:“吴管家,您也评评理,老爷尸骨未寒,大老爷二老爷就如此对待我们母子三个,应不应该?”

吴管家打量着安寄翠母子几人身上衣着,眼光飞快向大老爷四人了然扫过,似有万千感慨,却转换了话题,道:“老姨奶奶,这就是您的不是了!分家不分家,您也不能把小少爷也拉了来,这会耽搁他的学业呀!老爷在世时曾再三嘱咐,不可荒废了小少爷和几位孙少爷的学业,您这么做岂不愧对老爷!”

一席话说得大老爷、二老爷羞愧起来,心里均有些暗悔不该由着两个女人使坏百般折辱他们母子,谁料得到安寄翠那么大的胆子,竟然误打误撞闯了过来恰好碰上了吴管家在!

心里虽这么想着,但眼前显然仍是要保住自己的面子,忙笑道:“吴管家,是这么回事,上次的夫子不太好,被我们辞退了。这不,正在物色新夫子呢,过两天就好!”

“大老爷又何必当着人前说好话呢!我儿停学一个多月了,孙少爷们都在上学,这又是什么缘故?请一个夫子就这么难?吴管家,您瞧瞧我们母子身上的衣裳,您再到我们住的地方去看看,您就知道,老爷去世之后,我们母子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了!”

“大老爷……”吴管家望向骆引元,不容他躲闪。

骆引元哑口无言,索性脖子一梗,道:“不错!我做的是有些不对,但一个巴掌拍不响,你们母子三个,尤其是这个小丫头,”骆引元指着引章,气急败坏道:“牙尖嘴利,不分尊卑,天天生事,我身为长兄当家人管教一下怎么了?还有你,老姨奶奶,爹去世之后你三天两头的跑到我这来哭哭闹闹,要这要那,谁知道你想干什么!我防着你怎么了?我就得防着你!”

“你,你简直是颠倒黑白!”安寄翠气得浑身发颤,连辩白都忘了。

“既然如此,”吴管家紧跟着道:“大老爷何不同意分家呢?分了家,大家彼此丢开,都省了烦恼。”

骆引元等一时愣住,大太太突然尖声道:“好啊吴管家,原来你,你是站在她们一边的!”

吴管家摇了摇头,道:“我哪一边也不是,我是骆家的管家!只不过方才听了老姨奶奶和大老爷的话有感而发罢了!我不希望看到骆家庄整天吵吵闹闹、鸡飞狗跳的样子,所以,这事还是一次处理清楚吧!”

“吴管家说得没错,这事确该一次处理清楚!大哥,您手里不是有爹的遗嘱吗,您拿出来让老姨奶奶看一看,她就知道了!”二老爷笑了笑。

“这倒是!”骆引元猛然醒悟,瞪了安寄翠一眼,匆匆回房去取遗嘱。

一时遗嘱取来,骆引元在手里掂了掂,递给了吴管家,道:“吴管家,请您过目!”

吴管家摇摇头不接,道:“我知道老爷的遗嘱写的是什么,不必看了!”

“原来您知道?那就更好了!请您亲口告诉老姨奶奶吧!”骆引元大喜。

吴管家扫了一眼众人,也不接遗嘱,负手而立缓缓背念道:“立遗命人滨州镇骆家庄庄主骆仁智,缘身所生三子一女,长子引元、次子引次、三子引华、女引章。吾今沉疴在身,百药难效,自知不起,所有财产田地皆分配如下,诸子照单管业,不得争执。吾死之后,庄主之位由长子继承,所有财产田地长子占七次子占三,不得分家;三子及女年幼,长子理应照应管教。直至三子弱冠之年,可给予一定资产令其自立门户。幼女婚嫁由长子与管家吴敬做主。安氏妾室,年轻孀居,去留任便。吾三子一女皆毋得怀一己之私,逆前人之命。倘萌背义之心,当以不孝之罪。恐口无凭,故立文书一式两份,一份交与长子引元,一份存于宗祠族长之手,永远存公为据!”

“吴管家好记性!真是一字不差,一字不差!老姨奶奶,您可听清楚了?”骆引元抚掌大笑,甚为得意。这份遗嘱他不知颠来倒去看了多少次。

安寄翠浑身冰凉,脑中眩晕,起了一种轻飘飘的错觉,她身子一晃,突然上前从骆引元手里抢过遗嘱,抖着手忙忙拆看。安寄翠越看越惊,脸色唰的变得惨白,她拼命摇着头哭道:“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我不信,我不信!”她万万想不到昔日敬重恩爱的丈夫如此本性凉薄,竟一星半点也不替她母子三个着想,心神激荡惊诧心痛之下,神智大狂起来。

“你小心点!”骆引元见她神情激动,慌忙将遗嘱抢了回去,小心翼翼的折好,装入信封。

“你不信?由不得你不信!老爷的字迹难道你不认得吗?”大太太冷笑了笑。

“吴管家,您觉得呢?”二太太却向吴管家笑道。

第一卷 水深火热 第17章 分家(中)

吴管家笑了笑,道:“这当然是老爷的遗嘱,当然是真的!”

“吴管家不愧是爹的心腹臂膀,说话做事最是公道!”二太太大喜,一顶高帽送了过来。

“二太太过奖了!吴某自得老爷知遇之恩,一生无以为报,对老爷的心意从来不会违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总之,一切都是老爷的意思!”吴管家向她微微一点头示意谦逊。

“对对,一切都应以老爷的意思为是!”大老爷等连连点头,出声附和。

“不过,”吴管家笑了笑,一边不紧不慢向怀里伸手又掏出了一封信,道:“这里,还有老爷的另一封遗嘱!老姨奶奶、两位老爷、太太、小少爷、小姐,我念给你们听!”

“还,还有遗嘱?”诸人不约而同。

吴管家此言一出,登如晴天霹雳,将厅里的人都轰得傻了!骆引元等心一沉,引章母子却是心一喜,当即敛声屏气,目不转睛盯着吴管家。

“对,还有遗嘱,我念给你们听,”吴管家若无其事点点头,从容展开而念:“立遗命人滨州镇骆家庄庄主骆仁智,缘身所生三子一女,长子引元、次子引次、三子引华、女引章。吾今沉疴在身,百药难效,自知不起,故立下遗嘱,将全部财产田地留与长子、次子,盼其好生抚养幼弟幼妹,好好赡养吾之小妾安氏。倘安氏及幼子弱女不便与长子次子同过,可由管家吴敬当众宣读此第二份遗嘱。先前财产分配不变,止将三年前所购清水镇东边之田亩宅第分与安氏母子三人,另给银三百两整及仆人、牲口少数,令其自住自过,从今往后不得两相纠缠!吾儿引元、引次,身为长兄,万望念父子手足之情,谨遵为父遗命,则老父九泉之下安矣!恐口无凭,故立文书一式两份,一份交与管家吴敬,一份存于宗祠族长之手,永远存公为据!”

末了,吴管家依然静静向大老爷等一瞟,道:“老姨奶奶、两位老爷,、太太,可听清了?是否有何异议?”

吴管家话音刚落,安寄翠早已一块石头落地,听他念到“万望念父子手足之情,谨遵为父遗命,则老父九泉之下安矣!”想起丈夫,不禁又触动心弦,悲从中来,强忍着泪道:“这是老爷的意思,我们母子三个全无异议,将来,也万万不敢争什么!”

大老爷和二老爷面面相觑,听着老父那近于哀求的语气,想起老父在世时光,种种慈爱祥和,如今音容渺渺,父子之缘再无相续,老父就这么一点可怜请求,实在不能不顾全,再说,引章引华也总是他们的弟妹,骨肉亲情终究割舍不断,总不能再过绝情了!心头一软,再一想今有遗嘱在此,安寄翠又是铁了心的,再闹起来反而不妙,当即道:“既然这是爹的遗愿,那,那我们也没什么说的!就依着爹的意思吧!”

“那就好!那么就请大老爷安排,老姨奶奶,您和小少爷、小姐稍稍收拾,就定在三天之后启程如何?”吴管家松了口气,同时心里也万分沉重。骆老爷临终前便已料到他死后安寄翠母子三人日子定然不好过,他本以为将财产全部留给大儿子、二儿子,会令他们放心,至少保全安氏母子性命,能令他们平安度日。于是暗中命令吴管家在他死后立刻以处理生意上的问题为由离开骆家庄,且看骆引元兄弟如何对待孀妻弱子,不料这么快,他们就按捺不住,把安氏母子几个折腾着如此凄惨!如今家是分了,但前路漫漫,谁知会是什么光景……

“吴管家,不必三天之后,我想,明天就可以安排他们离去。既然老姨奶奶主意已定,早去晚去都一样。”大少爷耸耸肩。

“一天恐怕赶不及,”吴管家恭恭敬敬上前向他和二老爷施了一礼,道:“三天之内,我会把所有账目交结清楚,所有经手的事也会交代清楚,三天之后,我会和小少爷一起走。这是我在老爷面前发过誓的!”

“什么!你,你也要走?”大老爷等大急起来,忙道:“你走了我们怎么办?”与此相反,安寄翠听罢心头大定,眼中一亮,脸上情不自禁露出少许喜色。

“两位爷不必担心!二管家刘协意、生意上的宋掌柜、黄顺、权叔他们都是好手,我保证我走之后骆家庄一切如常,绝不会出什么纰漏。”

“倒不是这个意思,”二太太觉得他的话十分难听,太把自己当回事,心里有些不服气,便笑道:“我们想着您为我们骆家操劳了一辈子,是时候享享福了,您平白无故的要走,这,这不是显得我们太不近人情吗!”

吴管家了然二太太的意思,笑道:“二太太和两位老爷、大太太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答应了老爷的事却不好拒绝。再说了,我过去也就是帮一两年忙,说不定过两年就要回老家去了,在哪还不都一样!”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就不勉强了!”大老爷二老爷只得这么说。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两位老爷请跟我到账房,咱们抓紧时间,赶紧交接吧!”吴管家笑道。

“好,好!那就请吧!”大老爷忍不住又激动起来,一想到从今往后骆家庄的一切就要实实在在、完完全全攥在自己手里了,他忍不住心弛神荡,心窝里都热了!

“那我们母子,也先告辞了!”安寄翠施了一礼,也牵着引章兄妹去了。

哼!二太太睁着眼,盯着安寄翠母子们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冷哼一声。

大太太偏着头斜瞅了她半天,见她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便疑惑道:“弟妹,你怎么了?唉,算了吧!跟她们这种人你较什么劲啊!走了也好,省得在这碍眼,看着了就生气!走了,倒一了百了了!”

大太太在意的不过是财产,见老爷子分给她们的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虽然觉得一口气有些过不来,想了想也就丢开了。二太太则不同,因为当年之事她是恨毒了安寄翠,就是想将她拘在自己手底下摆布,故而这一两月来没少在大太太面前撺掇。谁想,老爷子居然另有分家的遗嘱,纵然没给她分去什么,心里到底不甘!

如今分家已成定局,她自知已不能改变什么,越是这样,心里越觉不忿,盘算着怎么着也得给他们挑点麻烦!她想了想,于是便道:“大嫂,难道你不觉得吴管家有些奇怪吗?看似公正,可话里话外总帮着她们娘几个!我看啊,哼,她们根本就是串通好了的!耍咱们呢!”

第一卷 水深火热 第18章 分家(下)

“怎么可能?”大太太一呆,有些愣住了:“别是你多心了吧?”

“怎么会呢!大嫂你是个聪明人,这还能想不到?”二太太无比肯定道:“你想想,不然吴管家怎么会主动要求跟了过去呢?两位老爷都是他跟前长起来的,他在咱们骆家庄,谁敢不敬他?享不尽的富贵日子他不要,偏偏要去吃苦,谁信呢!换了你,你肯吗?”

大太太听了心悦诚服,又有些不快。虽然事实如此,但二太太这不摆明了说她贪图富贵吗?于是便道:“你说的很对!有福享谁不想享福反而宁愿去吃苦呀?我当然不肯,换了你你也一样不肯。”

“所以!”二太太加强了语气,道:“这里头肯定有问题!”

大太太心一跳,道:“那你觉得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二太太轻快的摇了摇头,道:“除了他们自己,我们怎么会知道!不过,”她顿了一顿,接着道:“这里头肯定大有猫腻!吴管家此举说不准得到的利益会比留在骆家庄更大,所以,他才要走。”

“这怎么可能!”大太太笑了,道:“难道你以为那贱女人有钱给他?”

“她没有,不过,过世的老爷有!”二太太的眼角飞快瞥过。

“你说什么?”大太太的心又提了起来。

“大嫂你想,”二太太身子轻轻晃了晃,细细道来:“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份遗嘱是老爷何时立下的,说不定老爷立下遗嘱之后,就派人去了那清水镇的宅第,夹壁也好、地下也好,谁知道会不会埋藏了什么宝贝?”

大太太张着嘴,半响才“呀!”了一声,又气愤又不甘道:“如此,我们不是吃亏了!看来,还真是有问题!我就说嘛,老爷子那么疼那贱人母子,怎么会只留给他们几亩薄田?哎呀!真是,真是气死人了!老爷子真是偏心!”

“谁说不是呢!”二太太轻轻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无可奈何轻叹道:“那也没办法呀!老爷的遗嘱在那,我们也不能不遵啊!要是闹到族长那里,可不是玩的!”

“老爷的遗嘱当然要遵,”大太太冷笑道:“可我也不会让他们得了意!我这就把大老爷他们找来,叫人到那清水镇的宅第好好搜上一搜。”

“大嫂,沉住气!这事还是晚上再说吧,现在他们还在交接账目呢!反正有三天的时间,把清水镇那边翻个底朝天的时间都有了!”

“好,那,那就等等!真是!”大太太越想越气,一拳捶在桌上。

晚间大老爷、二老爷一听大太太这么说,大老爷不由得就皱了眉,不以为然道:“你们想多了!那所宅第是我亲自经手买下的,周围几十亩薄田瘦地也是我经手,三年前宅子落了锁,除了外头一个看守房子的下人,再也没人去过,那钥匙也一直在我手里!什么壁下藏金银,简直胡说!”

“你这话!老爷子要真去了,能告诉你吗?说不定就为了今天这一步棋呢!其实本来呢,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分家嘛,分就分了!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老爷子这么做太不地道!不管怎样,今晚连夜,你就派人过去找找,探探,听见没有!”大太太把眼一横,摆足了骄妻的架势。

“哎呀!你们女人家真是多事!”大老爷瞎声叹气。今天他和二老爷跟吴管家交结,还没交完就已经看到了白花花三十来万两银子,心里透着乐,哪还有心思去计较别的?别说他不信骆老爷有机会藏了金银过去——这些年,他也是有眼线在他身边的!就是藏了又怎样?反正不会比他手里的多!

“哎,你到底去不去,去不去?快说,去不去!”大太太怒了,摇晃捶打着他。

“得得得,去去,去!行了吧!”大老爷一顿足,皱了皱眉,向二老爷道:“二弟,你去安排一下,这就叫人去吧!等会我叫骆三拿钥匙跟着一起去!”

“这才是正事!二爷,您快去安排吧!”二太太心头暗喜,感到一阵恶意的快感。她恨不得叫人拆了那所宅院,看他们住哪!

派去的人第二天傍晚才回,细细禀报了清河镇那边的情形。大老爷和二老爷听了不觉什么,大老爷便向大太太道:“这下子,你放心了吧?”

“哼!”谁知道他们瞧没瞧仔细!

“太太,奴才们前前后后都找仔细了,墙壁都细细敲过,也细细的问了那个留守的仆人,在周围村落也打听过,说是那地方偏僻,这两年都没什么人去过的!”骆三听见大太太怀疑自个工作不够细致,忙又解释了一番。

“哼!死奴才,谁问你了?还不下去!”大太太无话可说,恼羞变成怒,使劲瞪了他一眼。

骆三吓得腿一哆嗦,慌忙退了下去。

“弟妹,你看呢?”大太太向二太太笑得亲切。

“既然没有,那应该就是没有吧!”二太太知道骆三是大老爷的心腹,不肯说骆三不力的话平白得罪了大老爷。她笑了笑,又道:“只是不知道,两位爷打算怎么分这个家呢?”

“爹的遗嘱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嘛!”二老爷道:“依着遗嘱就是了!”

“就你知道!”二太太白了他一眼,道:“老爷的遗嘱说除了田地再给三百两银子和仆人、牲口,银子罢了,老爷子说了数也不能不给,可是那仆人和牲口嘛……”

“还是弟妹灵醒!”大太太忙笑道:“照我说,不给他们也就那样!老爷子肯定有自己的宝贝留着给她!”

“这不太好吧,好歹爹说过话的,倘若不给,吴管家那里也说不过去。”大老爷虽然想到要分东西给安寄翠就不舒服,却不太敢违背老爷子的遗命。

“你就这么怕那个管家?反正他就要走了,怕他做什么!”大太太听了二太太挑唆,认定了骆老爷生前给年青的小妾和小儿女私自留下了宝物,说起话来酸溜溜的。她却不知,骆老爷正是为了断绝她们这样的想法,当年买清水镇宅第田亩之事全部由大老爷经手,而且钥匙也一直留在大老爷的手里,自己根本没有过问半个字。谁想,仍逃不了被猜忌的嫌疑!

“我倒有一条两全其美的妙计,既不会违背老爷子的遗嘱,也不会便宜了她们母子,不知道你们意下如何!”二太太笑道。

“你的主意必然不错,弟妹,你就别卖关子了,还是快说来听听吧!”大太太听说有这等好主意,顿时听住了,一肚子气也消了小半。

待得二太太说完,大太太那剩下的半肚子气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咯咯笑着,至夸二太太有聪明过人!

第一卷 水深火热 第19章 离开

终于到了走的那天。

临别依依,回想着住在庄园里的日日夜夜、与丈夫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今日一别,恐怕这一辈子都不能再来了,安寄翠的心头情不自禁涌起阵阵惆怅。这里曾经是她的避风港,她的家,有她人生最美好的回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寄托着她对丈夫无限的情思。很快,一切的一切便将过去,化为永恒的回忆,从今以后,两不相干!以前种种,恰如一梦!眼前的一切仿佛虚浮起来,安寄翠有些怔忡,其复杂难言的感情要比引章姐弟深的多。

自定了分家之日起,他们母子几人又回到了原先的小院居住。临走前,安寄翠一步一挪,十分不忍。出了院门,还要恋恋不舍回头张望,望着那慢慢合拢的大门发呆。终究不能再上前去。轻轻一叹,扭转回头,眼角,却无可抑制的湿润了。

与安寄翠又惆怅伤感又充满庆幸的情绪不同,引章的心里是只有高兴和痛快!想想多刺激,马上就要开始不受拘束的新生活了!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会凭着自己超前的历史知识,农林研究所博士的专业来打造属于自己的未来,开启幸福的生活之门!想想,多么美好的前景!此时的她,又哪有心情去惆怅?

这时候,她才猛然想起一个问题,上前两步紧跟着安寄翠,道:“娘,今年是多少年啊?”别人穿越之后最关心的所属年代问题愣是被她忽略了两三个月!

“什么多少年?”安寄翠思绪尚未回归本位,闻言不禁一愣。

“就是,就是比如康熙、乾隆多少年什么的。”

“你问这个!今年是康熙三十三年,”安寄翠脱口而答,随即又疑惑道:“你好好的问这个做什么?乾隆?乾隆是哪个朝代的年号?我怎么没听过呢?”

引章暗自咋舌,心想才女就是才女,连年号都能记得这么清楚!于是忙笑道:“什么乾隆,那是我胡说八道的!呵呵,我哪知道是哪朝哪代呢!”

安寄翠不禁“嗤”的一笑,微微摇头嗔叹道:“你这丫头越来越古灵精怪的了!不过说真的,也该是时候叫你念一些书了,女孩子认得几个字总是好的!”

“娘说的是!”引章大为高兴,笑道:“您可一定要教我啊!今后我和弟弟都是您的学生了!喂,引华,你说好不好!”

“好啊好啊!姐姐跟我一起念书,姐姐,我还可以教你的!”引华听了忙道。

“你不过是个半吊子,谁要你教!”引章嗔了他一眼,说得大家都笑了。

几人说笑着来到庄园大门前,吴管家已经等候在那了。出乎意料的是,等在那的只有吴管家一个人,两位老爷、太太都不见踪影。引章忍不住心头一沉,暗道千万临时别出什么变故!又想着吴管家好歹一府之大管家,在骆家又素来地位尊崇,不想临别之际居然连半个相送的人也没有,可见世态炎凉、人心不古!

吴管家见了他们,忙笑着招呼,上前替他们拿行礼。引章分明看到他眼里的失落,心想以他的身份地位,也许这么多年从没受过如此冷遇吧?他若是不失落,反倒不正常了!

安寄翠却诧异的问了出来:“吴管家怎么只有您一个人,这,大老爷、二老爷他们呢?”

“哦,也许我来的太早了,再等等就好吧!”吴管家淡淡应着,手上却有些不自然拂了拂衣襟。

约过了两刻钟,大老爷、二老爷终于露金面了!各自身后随着一名贴身小厮。

大老爷、二老爷笑眯眯上前,点了点头,道:“你们都来了,这就好!老姨奶奶,这是三百两银子,您可点清楚了!”说着从小厮手里拿了一个小布袋递了过去。

老姨奶奶接过来,只打开看了看,随即收起袋口,笑道:“自家人还点什么,这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