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秦心进来后,楼下传出了很大的争执声。

秦心的声音很大,是被江寒给激怒了。

而江寒的声音倒刻意地有些大,大概是警告我不要下去凑热闹,以免惹火上身。

他们争执的依旧是江寒接受了陈强的那六百万。

秦心说,你至于吗?你缺钱吗?你就差六百万这点破钱吗?

我一听真想翻滚啊,六百万叫破钱啊,这让我们小老百姓情何以堪,真是资产阶级啊,活该被灭。

江寒说,我的事情,以后你别管!

秦心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不安,恐怕我想管也管不了了!你自求多福吧,希望这事情不要东窗事发!你父亲的事情刚刚平息过去,就是这事儿事发了,他也得撇清,哪里敢管!你这孩子啊,这这是要人的命吗?

江寒说,就是了。出事了也是我出事,自个儿担着,你和父亲袖手旁观。自然都会平平安安地,怎么能是要人命呢!

秦心说,你这是在埋怨你父亲吗?

江寒冷笑,父亲?他是大哥的父亲,不是我的!

突然,楼下响起了一记耳光声——我的心微微一凛。

江寒苦笑了一下,说,难道不是吗?如果是大哥犯下事儿的话,他会怎样?会像你说的那样,撇清不管吗?好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就不要再来说这些无用的了。

秦心的声音都抖了,说,你自己的事情?看看你自己做出的好事吧!这六百万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你好好给我交代!

江寒不说话。

秦心说,这么多年,你以为我这个当妈的是聋子还是瞎子!说完,她冲李莲花吼,把那孩子给我抱出来!

江寒愣了一下,很显然,他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知道小童的存在,另一方面,他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喊李莲花的时候那么熟稔,感觉就像李莲花是她的人,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一般。

待他反应过来,上前阻止了母亲,说了一句,孩子无辜。

秦心冷笑,近乎嘶吼的声音,说,我看无辜的是你吧!你看看这份亲子报告吧!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儿子!是野种!你替别人做了便宜老爸!你都不知道吧!所以,别在外面勾搭那些出身低贱的女人了,她们只有贪婪和欲望,她们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江寒静静地看着秦心,说了一句伤透了这个母亲的话,就像你一样吗?

又是一记狠狠的耳光响起。

江寒笑了,说,难道不是吗?父亲难道不是因为懂得你有着喂不饱的贪婪和欲望才轻看于我吗?

……

那天是怎么结束的这场战役,我都给忘记了。

我先是震惊在小童这件事上,后来,又在秦心的最后那句话里走不出来——

她说,别在外面勾搭那些出身低贱的女人了,她们只有贪婪和欲望,是狼的心,你喂不熟的!

那一天,家里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声息,唯恐这个男人薄弱的自尊被触痛——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给别人当便宜老爸是莫大的耻辱。

我最佩服的某过于我老妈,在秦心来访的时候居然没有冲出来——想想大概她以为让小童的父亲不是江寒的女人是她闺女,没多少脸面出来见亲家母。

就在全家愁云惨淡的时候,直到下午两点,我妈才摇摇晃晃地从楼上下来,一副天真的表情,说,坐飞机实在太累了!居然起不了床!

其实,我心里知道,我妈就是压根儿不想让江寒觉得,他的那点儿尴尬全被人瞧光了。

夜,让人平添了无边的孤单。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夜灯开着,昏黄色的灯光映在他清俊的脸上,让他的人显得无比的柔和。

我抱着被子坐在贵妃椅上,看着他,突然很想去安慰安慰他。

这个和我莫名瓜葛了这么多年的男子,他是我挂名的丈夫,也是唯一一个和我亲密如斯的男人。呃……虽然那些亲密不是我的本意。可对于女人来说,两个人一旦有了肢体的接触,难免心中会情愫发酵。

我看着他,这种怜悯的气氛下,心突然有些乱。

他抬头看看我,光影之下,眼眸若水,突然,他冲我笑笑,那笑容里,是无限的寂寞,让人的心跟着揪起来,他没说话,静静地拍拍自己左手边的床,示意我过去。

我一愣,摇摇头。

他笑,说,别怕。我只是有些累。想找个人陪陪我,说说话。

我嘴硬来一下,说,谁怕你啊!

他笑笑。

我用被子将自己裹得跟个蚕蛹似的,跳啊跳啊扑到他床边,一个身体失衡,差点儿将大脸砸在他门牙上。

我轻轻翻身,看着他,尴尬地笑笑。

他用手将我扶好,看着我,无奈地笑笑。

我突然有些喜欢这个夜晚。确切地说,喜欢这个夜晚的他,安静,不凌厉,不张狂,不会刺激我。

我看着他,说,你别难过了。好在小童这个小朋友很可爱啊。别说一个孩子,就是小狗小猫养久了,我们都是有感情的。那,就像你送给我的那只小金毛……

说完,我就结舌了,因为Lucky被我送在顾朗那里寄养着啊,要是江寒突然掐着我的脖子跟我要它的话,我还真没办法。

江寒不说话,叹了一口气,低头,深沉得不像往日。

半晌,他抬头,看着我,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小童不是我的孩子,从我抱养他那天我就知道。

我吃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继续说,我压根儿就没碰那女人。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男人,也不是你所听到的传闻中的那么种马。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转脸看着窗外,可薄纱笼住一切,望不穿。

他看着嘴巴里可以塞鸡蛋的我,说,同病相怜也罢,爱心泛滥也罢,我只是不想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没了母亲,再没爱……因为我知道,一个私生子在这个社会所要经受的……因为我……就是。他垂下眼睑那一刻,世界仿佛剧终一般安静。

我的心不知道怎么了,突然乱得像一团麻。我从被子里将手抽出来,轻轻放在他的手背上,说,别想自己的那些不幸福了。其实,很多人都是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你。

江寒笑笑,说,大哥总是觉得父亲给我的爱比他的多,小时候,我也以为父亲疼爱的是自己,他纵容我,却对大哥严厉以对。小时候的玩具、衣服,长大后的汽车、房子、良马、项目……所有一切,大哥都得让着我,而我也曾天真地向大哥炫耀这一切……可这两年,经历了太多,才明白,儿子,是承志的,不是娱情的。现在想想,父亲对我的那些纵容不过就像是对一只小狗小猫而已。他对大哥则是一个父亲对儿子该有的期望。所以,大哥是他毕生承志。我最多不过是他晚年的怡情。

说到这里,他沉默着。

我看着他,虽然不知道过去两年来江淮林宦海沉浮风声鹤唳之时,江寒到底遭遇了什么,可我却明白这些事情一定深深地戳痛了他。

想到这里,我心轻轻一酸,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你可能想多了。

江寒看着我放在手背上的手,良久。

我脸微微一红,轻轻地挪开手。

江寒突然一把握住,他那么执拗地看着我,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我想抽死他。

他说,原来你喜欢的是脆弱的男人啊。是不是顾朗总是把自己弄得跟个赵氏孤儿似的,你才对他那么母爱泛滥?

我刚想踹他,却发现自己还跟只蚕蛹似的。

江寒看着我涨红的脸,轻轻捏了一下,笑了笑,似乎他也知道某些话会刺激我,但是他却很喜欢我被刺激得抓狂的样子。

他的眸子转暗,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地关了灯,轻轻地躺在我的身边,说,天涯,我真的累了。

他的一句话,让我的心又毫无抵抗地柔软起来。

那个夜晚,他静静地靠在我的胳膊上睡去,呼吸均匀,面容安静,我的心,也在这一刻无比的宁静。

103 每种阶层的人有每种阶层的人的快乐,也有他们的不快乐。却相互不以为然。

春节前一天,我老妈终于决定要离开长沙了。

离开前一夜,她同我商议,要将小童带回青岛去养在她和父亲的身边,说是这样可以省却俩保姆的钱。

我说,还在还是让父母带着比较好,再说,江寒也舍不得啊。

我妈说,傻闺女,你怎么就不懂当妈的心呢?

其实我哪里不懂,我妈还不是误以为我给江寒戴了绿帽子,不知道跟谁搞出了小童来,然后她为了维护我和江寒的婚姻稳定,赶紧将小童这颗烫手山芋弄走,让我和江寒再接再厉,努力造社会主义新人,以弥补我们婚姻的裂痕。

我说,妈,你就别管我的事情了,你好好回家过春节。

我妈就立刻急了,说,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呢!人家江寒能容得了这件事情,那还不是因为你现在年轻!你瞧瞧,前几天他妈妈都来骂他了!你说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儿!说着,我妈就开始吧嗒吧嗒掉眼泪了,她说,你春节留在这儿也不知道你婆婆能不能让你消停,要不你和江寒跟妈一起回青岛过年,正好春天里补上婚礼啊!

我看着她,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酸。

好笑的是我和江寒的事情在她心里居然演绎成这样,却无法解释;心酸的是,我都这么大了,还让她如此挂心难受,她要是知道我和江寒的事情的真相,还指不定会多么难受呢。

我说,妈,你别这样。怎么人越活越矫情了,我又不是不回家了。我只是今年很忙,有一本书要出版,在修改;还有一本书在结尾中,我忙过去就回家。好不好?

我妈的脸就更长了,说,别总跟我提你那些书,再重要还比得上家庭和男人重要吗?等将来让那些书给你养老啊。

我连忙赔笑,表示自己会处理好和江寒的关系,争取让她老人家早点放心。

最终,我妈在热泪之中,同我和江寒告别。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江寒看着我,说,你妈走的时候跟我说了一句话,想想就心酸。

我说,什么话?

他说,你妈说,虽然她觉得自己没脸要求我,可是还是希望我能对你好。

说完,他叹了口气,说,我多么希望我的父母,也能给我这种平常的爱和对待。

我低头,笑笑,说,如果用平常的生活,来换取你的豪车、美宅、良驹、庄园还有喝下去眨都不眨眼的葡萄酒,你肯吗?

江寒说,那有什么不肯。

我瘪瘪嘴。

后来我才懂得,江寒说的那句“那有什么不肯”绝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话,而是一句实实在在的话。因为在我们眼里,他们所拥有的那些豪奢,只不过是他们的生活而已,很平常的事情;而我们所拥有的某些真实、快乐和平常,在他们眼里却似乎是一种豪奢。

每种阶层的人有每种阶层的人的快乐,也有他们的不快乐。却相互不以为然。

104 从哭着控诉,到笑着对待。

春节之后,日子就变得飞快起来,不觉间已至五月。

这段日子里,除了我老妈的电话越来越勤之外,一切还算正常。

她在电话里总是嘟哝,你回不回来办婚礼了回不回来办婚礼了回不回来办婚礼了……跟个复读机似的。

我懒得说话,就直接把电话给江寒。

电话一到江寒那里,我妈就立刻不是复读机似的的声音了,而是声情并茂般的语调来慰问他那胎生的女婿,身体好不好呀,天涯听不听话呀,饮食要均衡呀,不要吃太多辣的呀,晚上起不起夜呀……

江寒每次接完电话都跟我感慨,说,和你结婚是不幸的,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有了一个像模像样的丈母娘,春天般的温暖啊!

哦,忘记说了。

我没有离开江寒的房子。

不知是不是为了方便敷衍我妈,还是其他。我只记得有一天,他在夜里,不知是醒着还是做梦,突然拉了一下我的手,说,别走!陪陪我吧!不然这个屋子多冷。

同情心泛滥一直是我的强项,于是,我就再也没有动过要搬离这座房子的念头。

这里挺好,环境清静,小区园林设计也不错,对一个整日闷在家中写东西的人来说,是个不错的地方。

就这样,我们相互陪着彼此疗伤,我陪着他疗亲情的,他陪着我疗爱情的;却也不过是在彼此打击之中,相互取乐而已。

渐渐地,我习惯了他称呼我大头,短腿,青州蜜,我也开始学会给他取绰号,比如江阿黄。

为什么叫江阿黄呢?

因为阿黄是隔壁老太太家的一条狗。

江寒说,拜托你,脑袋那么大,好歹也用点儿智商,叫什么阿黄啊,你好歹也改一个叫旺财呀。算了,男人度量大,原谅你吧!

我说,那还不如叫来福呢!江来福!哈哈,不过我可舍不得这个名字,将来我是要取给我儿子的。

江寒立刻脸色一正,说,你儿子叫什么?

我连想都没想就说,江来福啊!

我一回味,立刻觉得上当了,直接将一个抱枕砸在他头上,我说,你小人!

江寒忍着笑,说,是你主动承认的啊。我好被动,我好无辜的!

我撇嘴,翻了半天白眼,说,世界上可不止你一个姓江的男人!

江寒说,哪哪哪,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放心好了,我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利,将你放出门去祸害我的叔伯兄弟子侄们的。再苦再难!我扛得住!

我:……

唉。我真的斗不过他。

元旦之后的小半年里,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着变化。

胡冬朵跟着江可蒙离开了马小卓的公司,对于当时的马小卓来说,这也算是一场不小的人才浩劫,跟着他走上正规创业伊始的三枚大将,走了两枚,唯一剩下的就是夏桐。

我担心着胡冬朵的未来,却也尊重她的选择;我笃信着江可蒙在编辑方面的才华和能力,但未来的事实告诉我们,一个文化公司生存,发展所依靠的人才种类太多,团队的力量才是伟大的、强大的。

不过,我还是埋怨过夏桐,我说,你当初为什么不拦住胡冬朵辞职?

是啊,为了胡冬朵能继续在编辑圈里待下去,你要我忍受了盗版这件风波,我们的初衷显然都是为了胡冬朵这傻妞好;可是离开马小卓的公司,去寻一个未知的未来,显然不算是上上之选。

江可蒙在一旁笑笑,说,她为什么要阻止啊?我们都走了,编辑部现在可不就是桐桐一人独大了?

夏桐只是看着我,眼神那么复杂,可她没说话。

晚上,我和夏桐一起逛步行街,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言不发。

步行街上的晚风多么熟悉啊,曾经,我们三个姑娘常常在这条街上逛,看行人牵的各种狗狗,吃这里的各种小吃。

夏桐问我,江可蒙的话,你信了?

我转脸看着她,说,我更想听你的说法。

夏桐叹了一口气,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乌托邦。我也相信江可蒙的能力不是马小卓可比拟,说不准她可以做出一个锦绣公司。可每个人的心都有一份胆怯,不敢自己去试探这份锦绣前程……

我看着她,皱眉,说,所以,你就让胡冬朵替你去尝试?

夏桐说,不是替我去尝试。这本身也是她自己的决定。而我说服自己不去干涉她,就是因为我当她是我身上那不得自有的一部分,幻想着她替我去自由……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哭了,她说,现在的我没办法去选择,安稳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因为……我的父亲得癌了……

说着,她捂着脸默默地流泪,默默地忍着泪。

我看着她,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一直都习惯隐忍着做人行事,愿意分享,却很少让别人为她分担。

我说,夏桐,你怎么不早说……

夏桐擦干泪,看着人来人往的街,语气莫名地激动起来,她说,有什么可说的呢?那就是一个无底的窟窿。让马小卓知道,他会更好的压榨我吗?就因为他知道我不敢辞职,不敢离开吗?

我叹气,说,其实马小卓也没有那么糟糕……虽然他在上次盗版上……但抛开我同他的个人恩怨,他算是一个好老板,在长沙这地界儿,每年创刊,停刊很多杂志,太多拖欠稿费的事情发生,但马小卓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对吧?因为他,当然也包括我们坐着自身努力和价值的提升,从一篇稿子拿几十块到现在几十万块,编辑薪金也从过去的600元到现在逾万……从他开二手雅阁车到时候和我们厮混到现在开着奔驰一样跟员工同乐……他其实也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老板。所以,你留在他身边,也不是你说得那么糟糕。

不知道为何,我竟开始替马小卓做说客,可能我只是不希望夏桐在父亲生病的时候,还觉得工作是一种压抑吧。因为人的痛苦常常来源于自苦。

夏桐说,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天涯,我心里很难过,其实,其实……说到这里,她生生地压抑住了,她低头,长发垂下,说,其实我也不想这样。

话只说了半截,后面的话,她就没再说下去。

我看夏桐欲言又止的表情,就说,你别想太多了。我们朋友几个凑凑钱,你爸爸的病一定会治好的。

是的,她不想说的话,我从来不追问,因为一直以来,她就是个主意笃定的人。

我的话说完,她就低着头哭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