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弦歌很奇怪地看着我,他说,你明明害了他还不赶紧躲起来。你是多想让秦心弄死你啊!

我说,我只想告诉他,我没有害他!

江弦歌说,这没有意义。你知道,他被判的是无期徒刑。家父也无力出手……

我说,我等他!一辈子!

江弦歌就笑了,他笑得很开心,他说,你以为说一辈子就像你在键盘上敲打三个字那么简单吗?

我说,我一定得见到他!

江弦歌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见你吗?

我摇摇头。

他说,因为你值!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就对我笑笑,说,我听说,江寒在青岛有套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听说夜晚浪花可以拍打到窗户上,我很喜欢那套房子,如果你肯将它给我,我就帮你见他一百。

我心想,你神经病吧,我也想要一套这样的房子啊,可是多哪里去偷给你啊!

江弦歌说,你不知道吧?这套房子可是费尽了手段,辗转了数人才过户到你名下的,我这弟弟,对你也算深情了。你自然不知道他为你的身后堆下什么财富,不过我不贪心,我只要那套房子!

我眼都没眨一下就同意了。

因为我压根儿就不知道拥有过这种东西,所以更不会心疼失去。

我去见江寒的时候,他愣了很久,然后转身离开——是的,他不想见我,眼里满满的全都是恨。

我扶着玻璃哭泣,他才停住了步子。

我说,你是爱我的对吗?那天的伤害都是假的对吗?

我说,江寒,求你相信我吧,我没有害你!我真的没有!

我说,江寒,我的心在你那里吧,这辈子都逃不了了!

我说,江寒,我等你!今生今世陪不了你红烛夜,我便奉君白骨黄土!

江寒看着我,摇摇头,说,好好找个人嫁了吧。

然后,他就转身离开了。

我说,我一定会等你的,一辈子!生是一辈子,死也是一辈子!

二零零八年年底,胡冬朵生下了一个女孩。

我还没做好准备就被她给拽进去了陪产,在她痛苦的嘶喊中,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我妈,当年她生育我的时候,也历经了这般痛苦吧。

助产士让她停止嚎叫,保留一点力气,否则孩子生产的时候就没有力气了。

这时候,康天桥打来电话,我一边哆嗦着握住胡冬朵冰冷的手,一面接起来,他的声音抖着哭声,说,我打她电话打不通,她……她没事吧?

我没说话,将电话放在胡冬朵的耳边,我说,康天桥。

胡冬朵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而康天桥大概是听出了异样。于是,他就开始嚎啕大哭,他说,老婆,我爱你!老婆,等孩子出生了,我们就结婚!我不管我妈了我不管了!

胡冬朵咬牙切齿间是心如死灰,她冷笑,你爱我个毛线!爱我你去给老娘长个子宫啊!

……

最终,是母女平安。

康天桥赶来的时候,胡冬朵正躺在病房里,她指着他的鼻子,你以为我会给你这种杂种生孩子吗!告诉你!老娘是来引产的!

说完,她就哈哈大笑,笑声那么悲凉。

她是个清醒的人,清醒地看着自己去爱这个不该爱的男人,碰不该碰的感情,只盼着能有小小的奇迹发生。却最终换来他无助的像孩子一样的哭腔,冬朵,算我求求你,咱把孩子拿掉吧!

康天桥茫然地看着冰冷的胡冬朵,是的,他在电话里听到她嘶喊的那一刻,他已经决心要不顾一切奔赴这场爱情,哪怕粉身碎骨也不怕。

只可惜,这场爱情里的对手已经死心,再也无力奉陪。

那一天,他笃定了自己的勇气;而她,却笃定了他不过是一时兴起。

他永远是一个走不出母亲控制的大男孩,心理尚未断奶,所以,扛不起她和孩子的未来。她不敢再去相信他,她怕看到某一天,他从他母亲那里回来,抱着孩子,再次对她哭着说,冬朵,算我求求你了,咱把孩子扔掉吧!

情依然在,只是心已绝。

康天桥那天在病房门前哭得眼泪满脸,鼻涕满脸。

爱情让人绝望的地方,不在于他看不到未来,而是你明明看到未来,却怎么也触不到,够不着。

一声青春就这样散场了,在我们最后相信爱情的那一年。

122 最终,还是要离开它独自一个过。

夏桐问我,你真的要把养这个孩子吗?

我点点头。

夏桐看着病房里的胡冬朵,又看了看我,仿佛是在看一场终将散场的电影一样,她说,你做好失去她的准备了吗?

我茫然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胡冬朵。

顷刻间,明白不明白,两种情绪,在我心里纠缠。

最终,我点点头。

女人果然痴傻,将自己草草交付给别人,永远是她们报复那个让自己心伤的人最好的方式。

胡冬朵不久之后,就嫁给了一美籍华人。

而夏桐的话,一语成谶。

我决定离开长沙前的一个月,杜雅礼找到了我。

我们俩在火车站的咖啡厅里见的面,她坐在我的对面,已是一头短发。

她看着我,笑了笑,说,他很好,你放心。

我先是一愣,可瞬间,我却懂了。

是真的懂了。

我有点激动地看着她,说,你……你是……他……最终,“前女友”三个字,我还是生生地给吞了下去。

杜雅礼冲我笑了笑,说,嗯,就是你所想的那样。

于是,接下来,是漫长的沉默。

最终,还是她开口了,她说,我去见过他了。

我低头,眼泪突然落了下来,我说,他不肯见我,终于见了我一次,却不肯相信我的解释,他还是认为我和顾郎同谋,害了他……

她低头,笑了笑,叹气,说,或者,他并不是真的不信你。只是,不想你去等一场他都不知道未来的结局。

我看着她,迷茫着,却渴望着答案。

杜雅礼低头,说,我听康天桥说,他之前就同你分手了?那场分手给了你很大很大的刺激,他说他根本就不爱你,根本就是同你玩了一场游戏……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说,他到底爱不爱你,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那时候,他就知道陈强案发,自己自身难保了!所以……

她看着我,说,所以……但最终,她没有把话说完。

她低头看了看表,说,我该走了。然后,她看了看我,说其实我来,就想跟你说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交代我的唯一一件事情,替他照顾好你!

她拍拍我的肩膀,说,这是他这辈子唯一求过我做的事情。

说完,她就离开了。

而我的眼泪突然就不可遏制地流了下来。

那想起了那个夜晚,他羞辱了我的那个夜晚,他曾经狠狠地狠狠地拥抱过我,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

那一刻,他是如此害怕失去吧,因为他已经决定了这场失去,只是想为我此后的人生铺古这条路。

杜雅礼出门的时候,我突然喊住她,我问她,你恨他吗?

她看了看我,笑了笑,说,他也这么问过我。

然后,她转身,看着远方的天空,那么倔强地笑了笑,说,我这一生,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爱他这件事情上,已经再也没有剩余的力气去用来恨他。

杜雅礼走后,我就找到了给我和江寒办理离婚手续的律师,我在他面前跟个女霸王一样拍了拍桌子,说,我见不到他!

律师看着我,说我的当事人不想见你。

我说,我知道!所以,我要你转告给他!我等他!水来了我在水里等!火来了我在火里等!死亡来了我就在棺材里等!

律师低头,看着自己手边的材料,很冷静地说,小姐,这是律师事务所,不是诗歌朗读会。我不会为你这份深情感动的,你们离婚了,我赚钱而已。

我没理他,转身离开。

我心里明白,他一定会将这番话传给那个男人的。

我等他。

可最终,在后来,我真的等到了,只不过,等来的却是他离世的消息……一切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笑话一样。

从头到尾。

关于我爱他的这件事情,像极了一个笑话。

二零零八年这个冬天,雪花飘过我的脸,苍白而冰冷。

我听过雪落下的声音吗?它像极了那个我爱过的男子低噎而温柔的噪音。

你知道我爱的那个男人的声音这么好听吗?它像极了雪花飘落时的声音。

这个男人的离去,让我的整个世界变成了灰色,突然之间,一切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二零零八年,我离开了长沙,离开了原本属于属于我的生活。

就这样,狠狠地离开,狠狠的一场放逐。

天涯。

月台之上,顾郎在身后喊住了我,声音辛涩而痛楚,他不知从谁那里得知了我要离去的消息。

我愣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他的喉咙轻轻地抖动着,无力地冲我伸出了手,眼眶慢慢变红,有泪水的光影,却充满了希冀,又畏惧着幻灭,他艰难地张开嘴,声音如同被利刃割碎一样痛楚,他说,如果……如果我说……我是真的爱你,你会不会留下来?不要走!

我始终没能回头。

我缓缓地闭上眼睛,整个城市消失在我的眼前,我曾在这里爱过,笑过,疯过,也恨过。伤口揭开过,性命交付过,眼泪流下过……

最终,还是要离开它独自一个人过。

尾声 三年

我们也许可以同时爱两个人,

又被两个人所爱。

遗憾的是,

我们只能跟其中一个厮守到老。

——张小娴

天涯篇

我写过多少爱情,在小说里,生死相许,九死不悔。为什么现实中,在此生,就独独不能给自己一场爱情,生死相许呢?

——艾天涯

1 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三年,仿佛一场醒不了的梦。

原来,人不是不可以放弃,只是没有到万念俱灰的那一刻。

三年前,我离开了长沙,关掉了手机,断掉了网线,离开了原来的生活,离开了原来的朋友,离开了原来的热爱,离开了执着了那么久的文字梦想……

离开了这场梦想带给我的薄名,金钱,热爱。

曾经那些让我夜不能寐的文字,曾经为拥有那些读者的喜欢而心生欢喜的日子,曾经为了一个不好的评论而日夜不安的日子,曾经以为是命的梦想。

原来,放下是这么容易。

原来,离开是这么容易。

只不过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叫江寒的男人,一个我深爱着的叫做江寒的男人。

决绝。自负。

毫无责任感地离开了,那些签订的书约,那些焦急的等待——或者,当一个人心死的刹那,自顾不暇的无望感,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

甚至是最亲的父母,更遑论那些已放下的东西。

整整三年时光,一个又一个春节,而我都忘记去看这两位守在自己身边的老人已是什么模样。

直到我农历生日的那天清晨,父亲端来了早饭,抬头的一霎那,看到他日渐苍老了的容颜,我的嗓子仿佛被狠狠地堵住了一般。

我不小心呛到,不断地咳嗽着,眼睛竟也跟着掉了下来,老艾轻轻地抚着我的后背,心疼地埋怨道:“老大一个人了,吃个饭都能呛到啊。是不是,念念?念念好好吃,咱好好吃饭,不学妈妈,来,姥爷喂一口。”

她叫念念。

念念不忘的念念。

她是我此生,对那个男人的念念不忘。

记得当初,老妈找尽了关系,给她落户口的时候,我在登记表上写:江念。那一刻,母亲很生气地夺过纸笔,她想改名为:艾念念。

因为在她看来,如果这个孩子随了父亲的姓,会影响到我将来嫁人,小孩子的名字,会出卖我对她父亲的惦记不忘。

那时,我按住了那张纸,冲着她摇头,是的,这是我的坚持——她叫江念。

小名念念。

她是我此生,对那个叫江寒的男子的念念不忘。

我妈当时就哭了,她说:“你就是不想活了,你也考虑一下你爹妈啊,你也考虑一下小念啊。”

那一刻,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肯忘记一个男人,不肯去接受和别人的婚姻就是不想活了呢?

相反,我得好好地活着。

如果我都不在了的话,这个世界上,便再也无地盛放他的姓名,唯一可盛放他姓名的地方,是我的心。

每年的每一天,我妈都在催促着我去相亲、嫁人。仿佛我如果不这么做,我这一生就完蛋了,她和老艾这一生也完蛋了,紧跟着,念念的一生也完蛋了。

然后,每一年春节,特别是我过完生日后不久,更像是世界末日。

我妈总会在吃完年夜饭的时候默想着她宝贝闺女又老了一岁,又贬值了一岁,她就会抱着老艾哭,她说:“你去看看!我怎么生出了你闺女这么个玩意儿啊!”

老艾不说话,双鬓白发点点,他就拍着她的肩膀,像安抚小孩一样安抚着她,然后冲着我宽厚地笑。

我想,老艾知道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