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的人多着呢,多是平时往来密切的世交朋友,饮饮酒,做做诗什么的。你今天虽然第一天来府上,可是人手实在不够。你把这个端上去放在公子的几案上,从左边悄悄的进去,再悄悄的退出来。可都记清楚了?公子身边只要年轻的丫鬟伺候的,千万别出差错”。

谢芳菲答应一声,口里嘀咕:“真有够罗嗦的,端个菜都跟觐见似的。”

大厅里众人身着宽衣裘带,酒正浓,兴正好。谢脁端坐在主位上,举杯朗声说:“诸位,谢某今日新得了一种药物,服用后果然飘飘然如入仙镜,大家不妨都试一试,谢某可是费了好大的工夫才得来的。”

一个年轻公子站起来问:“谢少拿出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道从何得来,我们回头也好要去啊”。

谢脁笑:“是从陶大师那里求来的。寻常的五石散只不过是由紫石英,白石英,赤石英,钟乳石和硫磺经过多次提炼而得来,可是陶大师从葛洪道长的《太清丹经》里得到启示,自己加进了独门的药物,经历多次提炼,方才炼成这独门秘方。和酒服用下去,不消片刻,,果然神清气朗,心情舒畅。”

众人忙说:“原来是陶大师亲自炼的药物,果然千金难求。也只有谢少才能说的动陶大师他老人家”。

大家开始饮酒服药,不一会儿,众人脸上全都现出陶醉迷茫的神色,不能自拔。谢芳菲将菜端上去,仔细打量谢脁,这么一个丰神俊朗,才气横溢的高门世族子弟,活的还是这么的不快乐,要用这种法子麻痹自己。看他脸色苍白,意识涣散,想了想,轻声说:“公子,奴婢扶你在塌上躺下吧”。谢脁无意识的跟着谢芳菲来到卧榻边。谢芳菲打来了凉水,用冷毛巾轻轻在他脸上,脖颈,手上擦拭。

五石散此药有毒性,吃下去以后,药性发散,全身发热,因为皮肉发烧的缘故,所以众人穿的衣服宽大飘逸,脚上穿的也是木屐。谢脁似乎觉得十分舒服,忍不住呻吟起来。

谢芳菲回去重新换了一盆凉水,谢脁已经清醒过来,扶着头似乎仍然有一些迷糊,问:“刚才是你一直在旁边伺候着?”

谢芳菲吓了一跳,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清醒过来,看看众人,全都还在云里雾里,兀自沉迷不醒。忙低头回说:“是的,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回公子,我,不,奴婢是新近入府的”,叫芳菲。

“哦,好,你叫芳菲是吧,从明天开始,你过来伺候我吧”。说完从卧榻上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到后院的花园里去了。

第5章

“陈管事,您老这么早就起来了呀?”谢芳菲在路上碰见陈六笑嘻嘻的问。

“哦,是芳菲呀,你这么些日子伺候公子可都还习惯?”陈六停下来,关心的问。

谢芳菲笑:“咱们这些人还有什么习不习惯呢?公子要是高兴了,通宵写字做诗的时候也多的是。”

陈六也叹一口气说:“那可是辛苦你了。你这又是通宵陪着公子没有睡吧,赶紧回去歇着,年纪轻轻的女孩家也难为你了。”

“恩,我困的很呢,晚上帮公子磨墨直磨了一个晚上,手脚酸的不行了,我得赶紧回去睡一会了。”谢芳菲打着大哈欠,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要摇晃晃的走了。

“公子,你这会子是要做诗还是写字呢?”谢芳菲嘴上问的小心翼翼,心里颇为不耐烦,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睡觉,强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将外屋里的灯也给拿进来,屋子里瞬间明亮了许多。

谢脁走过来铺好宣纸,说:“写字。你在一旁磨墨吧。”

谢芳菲对这个差事深恶痛绝,只得走过来,漫不经心磨墨。一边随口说:“公子,我听说字要写的好,非得集全身的精力于笔尖,不能受半点打扰,心之所至,笔之所至。不受外界的影响,方能随心所欲。所以我听说钟鹞写字的时候,是不得有人在身边的。”

谢脁停下笔,说:“哦,有这回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谢芳菲赶紧说:“当然是真的。钟鹞钟大师临池学书,池水尽墨的事大家自然都知道,可是这个习惯却是他家里人透露出来的,这么久流传下来,我们那个地方的人都知道。而且我还听说有人为了把字写好,将自己的血滴入墨里,以达到人字合一的境界呢。那写出来的字,因为沾了血的缘故,阳光下看去,透着隐隐的红色呢。”

谢脁仔细想了一会子,说:“这也是有可能的事。大凡超凡之人行事自然不同一般人。你站在一旁一会儿端茶一会儿送水的,虽然没有打扰我,到底还是会分神。那你今天晚上就先回去吧,不用你伺候着。”

谢芳菲差点没有高兴的跳起脚来,一边跑一边用力挥舞,口中大喊:“耶!”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倒在床上笑的喘不过气来。这天晚上,谢芳菲睡的连天塌下来恐怕也不会知道。第二天神清气爽的起来,逢人便笑着打招呼。惹的厨房里的燕儿拧着她的脸问:“你今儿个怎么这么高兴呀,是不是梦里拣到银子了?”谢芳菲也只是嘻嘻的笑不说话。门口有人嚷:“芳菲姑娘,公子叫你呢?”

谢芳菲赶紧跑过去,看见谢脁一脸兴奋的说:“芳菲,你的话还真没有错,你看这幅字,我从未写过如此出色的作品。”

谢芳菲见他左手手指上包扎着伤口,吃惊的问:“公子,您还真的用自己的血写字啊?”

谢脁郑重的说:“不错,这墨里融入了书家的血,这幅字便有了生命和感情。已经和我谢脁合为一体了。”说着,甚为爱惜的抚摩着。

谢芳菲只感觉荒谬,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谢脁回过神来,说:“我后日要去鸡笼山西邸赴竟陵王的书约,准备带这幅字去让大家瞧一瞧。你去把这幅字好好的装裱起来,一定要小心仔细了。”

谢芳菲答应着,一边寻思着这鸡笼山竟陵王好熟悉呀,在哪里听过似的,一边出去了。走到半路上,猛的想起来,赶紧找到陈六连声问:“陈管事,公子说后日要赴竟陵王的书约,这竟陵王究竟何人?”

陈六正忙着,头也不抬的说:“不就竟陵王嘛,公子每隔这么一两个月总要去一两次,说是号称什么‘竟陵八友’,吟诗作画什么的。”

谢芳菲又问:“那都有些什么人去啊?”

“都是建康有头有脸的人物,像天下闻名的沈约沈大学士,王家的王融,我们谢家的公子,还有萧衍萧大人,萧琛萧大人,范云啊。。。。。。”

“啊,萧衍萧大人?”谢芳菲惊喜的问。

“可不就是大败北魏大军的萧将军。现在他啊,不得重用,每日吟酒做诗,架着牛角小车四处游玩。大家都十分同情他呢。”

谢芳菲心情振奋,萧衍果然懂得韬光养晦,深藏不露,的确是能屈能伸成大事的人。

晚上伺候谢脁就寝的时候,谢芳菲趁机说:“公子,您明天去赴宴能不能也带我一块去?”谢芳菲这些时候由于精灵乖觉,甚得谢脁的欢心。

谢脁斜着眼笑说:“你这个丫头,又想跟着去凑热闹?”

谢芳菲软语娇声的说:“公子,奴婢也想出城看一看嘛,您带奴婢去好不好?”

谢脁笑:“你这个古怪精灵的丫头。不过这次可不行,我们聚会是不带侍女随行的。”

谢芳菲连忙说:“公子,那我扮成您的随身书童跟着去怎么样?公子,您让我去吧。回头我再和你讲笑话解闷儿怎么样?”

谢脁回头说:“不行,说好不能带侍女的,就是扮成书童也还是不行。”

谢芳菲又软磨硬泡了一会儿,无奈谢脁主意已定,只好悻悻的离开了。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既然明着去不成,干脆离开谢府得了。这么些时候了,秋开雨难道还派人在萧府监视不成?万一不行,就偷偷溜回萧府得了。

早上,谢脁正梳洗着,问身边的谢成:“怎么不见芳菲进来伺候?这丫头,难不成还跟我赌气不成?你让人叫她过来。”谢成答应一声出去了。

谢芳菲既然打定主意要走了,一觉安心睡到天亮。谢成进来敲门的时候,她还没有起床。谢成笑骂:“你这丫头,仗着公子喜欢你,越来越不像样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没有起床!”

谢芳菲睡眼惺忪的打开门说:“谢总管,您老不准备着跟公子出门,来我这里凑什么热闹?”

谢成拍着她的头故意装作生气说:“公子这会子叫你,你还做梦呢你。”

谢芳菲匆匆简略梳洗一番,规规矩矩的垂手站在一旁。谢脁头也不抬的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说要扮成书童随我一道出门的么,怎么还愣在那里?”

谢芳菲欢呼一声跳着出门换衣服去了。

“你过来,让我仔细瞧瞧。扮成这样,倒也是一个清秀的小子。今天你乖乖的跟在后面,不得随处乱走,胡乱说话,知不知道?”谢脁话里虽然说的郑重,脸上却是满脸笑容。这么一个人,任谁也不忍心当真责备。

谢芳菲诚心诚意的行了个礼,认真说:“芳菲紧遵公子教诲,不敢逾越半步。”

“好了,你也不用如临大敌似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准备出门吧。你让门房也给你备一辆马车,省得和他们一块挤着。”

谢芳菲欢天喜地的去了

第6章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谢芳菲不断探头朝窗外看,坐卧不宁。谢脁在马上看见,笑说:“你就这么及不可耐?早知道,就该把你留在府里。”谢芳菲一脸享受的感受柔风拂面的惬意,眯起双眼低低的叹息:“公子,你看,这风里夹着微雨,带着青草泥土的香气,是多么的舒服!”想起一句诗,无意识的说:“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谢脁在马上依稀听见,却又听的不是很清楚,随口问:“芳菲,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谢芳菲愕然,问:“我刚才没有念什么呀?”

“还是这么个性子!就你刚才眯着眼,在胡乱说什么呢?”

“哦,那个呀,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我心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谢脁浑身一震,吃惊的说:“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这是你随口想到的?”又像着了魔一般,喃喃重复念:“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此句诗文音韵和谐流畅,意境高雅脱俗,谢某生平从未听过,”说着眼神深邃的直直看着谢芳菲,复杂难明,闪烁不定。最后平静的说:“芳菲,我回去以后有话要问你。你现在就好好想想该怎么回答。”

谢芳菲浑身一僵,知道自己又闯祸了。这句诗本来就不应该在这个时代出现,现在就是向别人解释这不是自己作的,别人恐怕也不会相信自己,简直是百口莫辩。何况谢脁因为这句诗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一个看起来文才显然出众的人怎么可能屈身为仆?更何况还是一个年轻的女子!那就更扑朔迷离了。

谢芳菲一路上提心吊胆的跟在谢脁后面,半点游山玩水的兴致也无。若不是要想尽办法见萧衍一面,半路上说不定早就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鸡笼山一片绿繁花明,竟陵王萧子良的府邸门前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走进宅内,迎面便是假山流水,九曲回廊,一洗尘俗之气。已经有许多宾客聚在角落里三三两两的闲聊。

竟陵王萧子良看见谢脁,迎上来笑说:“玄晖,今日为何来的这样迟呀?”

谢脁施过礼,笑说:“王爷,玄晖愿意罚酒三杯,以恕迟来之罪。”

萧子良哈哈大笑:“好,玄晖,这可是你说的。待会酒席上饶不了你,做诗也不能轻易放过你。”

谢脁微微一笑:“但凭王爷差遣。”萧子良拍拍他的肩,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玄晖兄,近日可安好?别来无恙乎?”谢脁转过身,来人气韵潇洒,白衣裘带,忙笑着抱拳施礼:“元长兄,原来是你。托福托福,日子还不算太糟糕。”哈哈一笑。两人久别重逢,自然又是一番亲热。

谢芳菲悄声问身边的谢成:“谢管家,来的人是谁?公子为何对此人如此亲热?”谢成得意的说:“芳菲,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个人啊,就是当今的秘书丞,王融。听说很有文才,公子十分推重他。”谢芳菲暗地里点头:原来是王家的人啊,这也难怪了。

谢脁和王融叙完旧,来到一位年长者身边,此人神气沉稳内敛,浑身透出书卷的才气。谢脁恭敬的作揖,低首说:“晚生谢脁,见过沈老。”谢芳菲在后面忙低声说:“这个人连猜也不用猜,一定是沈约沈大学士,名满天下嘛!”谢成瞪她一眼,让她不要说话。

沈约一脸祥和的笑:“哪里哪里,谢少还请这边坐。”谢脁依言坐在沈约的下手。这次赋诗采取流觞曲水的作法,众人列坐流动的清泉边上,酒壶流到谁的身前,谁便饮酒赋诗。

谢芳菲满场搜寻,仍然没有见到萧衍的踪影。心下着急,不会不来了吧?那今次自己可真是机关算尽,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众人依次入坐,旁边有人笑说:“今天这个当真有趣。连老天也作美,来的路上还是淫雨霏霏,现在竟然放晴了。”身边的人都点头称是,气氛和谐融洽。

这时,只听的门口有人笑说:“大家好兴致。王爷请恕小侄迟来之罪!”竟陵王朗声说:“这本王可做不了主。大家说这最后一个到场的人该怎么罚呀?”众人起哄,一时热闹起来,大家一致说:“先罚酒三杯,再做定论。”萧衍也不推辞,接过酒杯,一气饮干,众人都叫好。萧衍笑说:“这样的美酒,怎能让萧某独享?来,萧某敬诸位一杯。”一时间,气氛就热烈起来。

谢芳菲看着萧衍,一出场就把握全局,挥洒自如。萧衍冠面朗目,一股气势浑然天成,自有一种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谢芳菲又喜又悲,万千的情绪霎时纷纷涌来。只有她知道,萧衍的一生是何其辉煌,又何其悲凉!

萧衍一一和众人招呼,走到谢脁跟前,看见谢芳菲,脚步一顿,仍旧若无其事的走开。

酒过三巡,萧子良站起来高声说:“大家今日兴致这样好,那每人至少做一首五言诗,有能力的做两首也可以,多多益善。做的好自然重重有赏,做的不好的,自然也是要罚的。”众人轰然允诺。萧子良转身说:“那就先请沈老限韵。”又让人燃起一枝甜梦香,说:“香尽而诗未成者,那可就对不住了!”大家笑起来。一时间鸦雀无声,纷纷埋头苦思。

“好了,大家把诗誊好交上来吧。我和沈老一一评判。”萧子良催促道。有人皱眉:“这香今日怎么燃的这样快,我才有了半首。罢了,半首也暂且写上去吧。”

萧子良大声说:“根据我和沈老的一致确认,今天这次诗会玄晖当之无愧一举夺冠;其次是元长,何逊;还有萧衍小侄自然也不错。”众人都围上来,只见谢脁做了两首,分别是:

灞涘望长安,河阳视京县。白日丽飞薨,参差皆可见。馀霞散成绮,澄江静如练。喧鸟覆春州,杂英满芳甸。去矣方滞淫,怀哉罢欢宴。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鬓不变?

戚戚若无悾,携手共行乐。寻云陟累榭,随山望京阁。远树暖阡阡,生烟纷漠漠。鱼戏新荷动,鸟散馀花落。不对芳春酒,还望青山郭。

众人啧啧称奇,皆大为赞赏。回头看王融写的是:

游人欲骋望,积步上高台。井莲当夏吐,窗桂逐秋开。花飞低不入,鸟散远别来。还看云栋影,含月共徘徊。

沈约说:“此诗构思含蓄而有韵致,写景细腻而清丽自然,语言华美而平易流畅,若不是玄晖光芒太盛,亦是夺魁之作。”

何逊写的是:暮烟起遥岸,斜日照安流。一同心赏夕,暂解去乡忧。野岸平沙合,连山远雾浮。客悲不自已,江上望归舟。

众人看了说:“果然好诗。体物细腻,意态横生,画面鲜丽。难能可贵的是语言清新省净而又精彩。尤其是‘野岸平沙合,连山远雾浮’一联,气象不同一般。”

众人又都齐首看萧衍的诗,未观其诗,先识其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风阙。王融亦善书,况且家学渊源,见了这番字忍不住叫好,说:“观其点曳之工,裁衣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

众人都笑:“他写的好,你说的好,交相辉映,珠联璧合。”看他写的是:依然临送渚,长望倚河津。鼓声随听绝,帆势与云邻。泊处空馀鸟,离亭已散人。林寒正下叶,钓晚欲收纶。如何相背远,江汉与城闉。

萧子良说:“好固然好,只是情思浩荡,颇为凄寒萧瑟。”众人纷纷称赏,各自恭贺。萧子良笑:“好的当然很好,只是不知道没有交卷子的又该怎么处罚?”众人哄然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争论不休。萧子良说:“今天采取众人的提议,没有完成的人罚酒三巨觥,大家可要监督他们喝下去啊,一滴都不许剩。”没有完成的人被众人死命拉着强自猛灌,一伙人在旁边吆喝起哄。

第7章

谢芳菲低声对身边的谢成说:“我早上可能吃坏了肚子,先出去一下。”特意从萧衍跟前绕过。

谢芳菲寻了一处假山深林的幽僻处停下来,不一会儿,萧衍果然也来了。连声皱眉问:“芳菲,你怎么成了谢脁的随从了?你怎么从秋开雨那里逃出来的?”

谢芳菲说:“将军,我使了个诡计从秋开雨那里逃了出来,一路上怕他守在萧府门外候着我自投罗网,所以不敢回府。机缘巧合下,入谢府成了谢脁的随身侍女。听的这次诗会将军也会来,就想了这么一个法子跟了来。将军近日还好?”

萧衍叹气:“皇上现在视我为心头大患,朝中的臣子也是趋炎附势之辈,哎!”

谢芳菲一时也无语,想到一事,问:“我从秋开雨那里听说将军劫了他一批精良的火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萧衍皱眉:“秋开雨这小贼也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了,居然敢无视朝廷法规,私自偷运军火。还敢倒打一耙,害的我被皇上疏远。”又沉吟说:“本来我是准备亲自和他见面,顺便一举擒下这小贼。不料刚要出发,却接到皇上的圣旨,立即进宫商量平叛后的事宜,以致未能成行。后来萧府又连出了两桩事件,就给耽搁下来了。再后来,皇上突然就生起病来,将我兵权收回,命令我暂时不得离开建康。芳菲,你也不能再称呼我为将军了,我宁朔将军的封号早就已经撤消了。”

谢芳菲抬头看着他,叹一口气,神情复杂的说:“是,大人。”

萧衍抬眼说:“你知道皇上以什么借口削我兵权吗?就是因为这批火器。有人密告皇上说我私自购买火器,意图谋反。皇上自从义阳一战后大概也不安心,顺着这个借口将我削职软禁在建康。”语气里颇有心灰意冷的萧瑟。

谢芳菲镇定的说:“大人,我却不这么认为。”

萧衍素来知道她颇有奇谋妙计,当日北魏大军直压信阳,幸亏她想出离间计才能顺利的一举破敌,连忙问:“此话怎说?”

谢芳菲分析:“自古以来,为人臣子最忌的便是锋芒太露,功高盖主。大人现在少了这一层顾虑未必不是好事。正好趁此机会韬光养晦,以应付将要发生的大变。”

“将要发生的大变?”萧衍不解的问。

“不错,大人。芳菲夜夜观察星象,发现五星位移,二十八星宿的位置变的凌乱无序,正是天下风云变换的前兆呀。从星象上来看,汉北有失地之象,浙东有急兵之征。我仔细的分析了眼前的局势,汉北有失地之象,那么只有北魏即将对汉北出兵这一种可能。只要北魏一旦对汉北出兵,将军就可以重新领兵作战了,眼前的危机自然不解自消。至于浙东有急兵之征,这个。。。。。。,大人,浙东一带是谁在管辖治理?”她这番话说的有真有假,什么夜观星象之说自然是胡扯,汉北,浙东一带有战火那自然是分毫不差。

萧衍想了一想,说:“是平西将军王敬则在治理。”

谢芳菲心里暗自说:“就是王敬则,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他的名字。”嘴里却说:“大人,王敬则对朝廷可是忠心耿耿?”

萧衍说:“王敬则是齐高帝的开国功臣。这里面牵涉到许多事情。唉,王将军要反?这恐怕只有老天爷才清楚。”

谢芳菲心想:牵涉到许多事情?你当我不知道呢,当今皇帝老儿的宝座还不是篡夺他侄子萧赜的位置才得来的。不然,北魏也不会趁着齐朝内讧,大举兴兵讨伐了。口里说:“至于王敬则谋不谋反,我们暂且管不着。就丢给皇上去头疼吧。”

萧衍心里其实也是忐忑不安,谁知道谢芳菲这一番话是不是胡诌,信口开河呢。可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等待时机的到来。

谢芳菲想了想说:“北魏若是出兵,一定要等到雨季过后。那么至少也要等到九月份以后,这么一来还有将近半年的时间。大人,在此期间,您可千万要留心,不要让人落下口实,抓住把柄,落井下石啊。”

萧衍点头,“这个方面我自会小心”。

谢芳菲想到一事,连忙说:“大人,您千万要小心秋开雨。此人做事心狠手辣,赶尽杀绝。说不定会来暗中行刺大人。”

萧衍也在考虑此事的可能性,说:“不错,差点忘了此人。此人武功奇高,不可不防。再说因为那批火器,我们之间已经成为不可化解的死仇。”

谢芳菲好奇的问:“究竟后来那批火器如何处置了?”

“皇上派扬州刺史始安王萧遥光去接收那批火器,我不得不照办。只不过稍微在火器里动了一点手脚而已。”

谢芳菲心中了然。这种威力强大的火器,宁可毁了,也好过落在别人手中。随口问:“大人知不知道当日是何人密告大人谋反呢?”

萧衍冷声恨恨的说:“还有谁,就是萧遥光。他一告密,皇上便立即下旨要他先将火器接收过来,然后彻查此事。若有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此人!”

谢芳菲点头表示知道,又说:“大人,谢脁已经对我起了疑心。我是继续留在谢府还是干脆回萧府?”

萧衍想了一想,说:“你还是继续流在谢府吧。现在萧府里的所有人都被密切监视着,你留在谢府也好替我办事情。”当下俩人商量好了联络的秘密手法,才分头散开了。

回到席上,谢脁正在向众人展示他那幅“呕心沥血”的墨宝,大家都围过来,对着阳光看微微泛红的“血”字。谢成问:“你掉到茅房里了吗?怎么现在才回来,酒都已经喝完了,宴会也要散了。”

谢芳菲故意揉着肚子说:“谢管家,这酒你今天就求我喝我也是不喝了,看样子,回去得找一个大夫瞧一瞧了。”

谢成吓了一跳,说:“真有这么严重?那你先去外面歇着好了。公子要是问起你,有我呢。”

谢芳菲巴不得他这句话,嘴里千恩万谢的出去了。躺在来时的马车上,迷迷糊糊的安心睡着了。梦里只觉得仿佛又回到童年时期,躺在摇篮的竹床上,有人一边轻轻摇晃着自己安静入睡,一边唱着南方时下流行的小曲子。谢芳菲真是梦里不知身是客,忘记了今夕是何夕,朦胧里不肯醒过来。

忽然觉得有人拧自己的脸,在耳边大声喊:“你倒是能睡,已经到家门口啦,还不醒过来?”

谢芳菲带些迷朦的睁开眼睛,看见谢脁一幅好气又好笑的着自己的神情,连忙说:“啊,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我一时睡过头了。”说完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谢脁看她一眼,说:“芳菲,你跟我来书房。”谢芳菲心中警铃大响:好,该来的终于来了。

谢脁站在谢芳菲跟前,先是看着她,直看的谢芳菲手足无措,差点要落荒而逃。良久才开口:“芳菲,我问了陈管事,你的身份来历一概不清楚。你自己说吧,你到底什么人,为何要进谢府?”

谢芳菲不避不闪的说:“公子,芳菲绝没有加害公子的意思。芳菲也只不过是天下间的一个伤心失意的人罢了,进谢府为奴婢也没有其他的意思,寻一份工作自食其力,换一个环境重头开始。公子又何尝不是如此,日日饮酒服药,为的不外乎和芳菲一样的目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公子如果不放心芳菲,那芳菲去别的地方再寻一份差事也就是了。”谢芳菲这番话首先攻心为上,先是务必引起谢脁的同情共鸣,再是以退为进。

谢脁一时没有说话,谢芳菲等的真的以为自己要卷铺盖走路了。谢脁才长叹了一口气:“芳菲,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句话说的再好也不过了。也罢,你是什么人又有何关系,人生亦不过短短数十载,乱世里朝不保夕,颠沛流离,哪里还有精力去管你这么多的琐事。你要是走了,我到哪里去找你这么一个精灵古怪,满口辞藻警句的人伺候去。你也不用回下人房了,就搬来我这个听风院和我一块住着吧。”

谢芳菲听的这番话简直犹如是喜从天降,自己心里还在打量着怎么熬过这一难关呢,没有想到非但没有责难,反而更为器重了。可见老祖宗说的话果然不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己最近难道真的否极泰来,走运了?所以才会逢兄化吉,有惊无险?

“芳菲,今天晚上我们出去划船喝酒怎么样?”自从住到谢脁的听风院后,谢脁对谢芳菲的态度颇有些的改变,事事都和她讨论商量,态度亲昵。谢芳菲对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作无谓的猜想,她向来是实际派,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谢芳菲一听划船,想起初次见到谢脁那艘高大华美的大船时那种羡慕惊叹的感觉,心痒难耐,忙说:“好,好,我们今晚不但要喝酒划船,还要去逛秦淮河边的青楼好不好?”

谢脁瞪大双眼:“什么,你一个女孩家要去逛青楼?不行,传出去的话,简直是谢府的一大笑话,我是绝对不带你去的。”

谢芳菲哀求说:“公子,我扮作小书童悄悄跟在你身后不就得了?咱们规规矩矩的喝酒看美女唱歌跳舞可好?其他人怎么会知道我是女孩家,上次跟着去竟陵王的诗会不是也没有事情吗?”

谢脁笑:“又是这一招!你好歹也换一个新鲜一点的。”

谢芳菲也笑说:“谁叫这招百试不爽呢。公子怎么样,怎么样,咱们去吧?”双眼故意睁的大大的渴求的看着谢脁。

谢脁果然愣住了,随即伸出手,在谢芳菲脸上拍了一下,说:“那你可得哄的本少高兴了。本少心情一好,说不定就带你去了。”谢芳菲心中画了大大一个笑脸:美人计奏效。至于她称不称的上是美女,自然是由其他人来评论。

星河影动,谢芳菲坐在船上兴奋的手舞足蹈,大声说:“公子,咱们早就应该来划船的。你看,实在太享受了。”

“哦?真的这么的高兴?那咱们下次再来好了。”走过来,看着谢芳菲又眯起双眼一脸沉醉的表情,忍不住俯身亲了她一下,声音低低沉沉的说:“芳菲,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你实在是特别,永远乐观,充满生命的活力。”

谢芳菲本身倒没有觉得怎么样,也不过就是被亲了一下而已,可是看着谢脁一幅情不自禁的样子,他难道是受了月光的蛊惑不成?又不好意思笑,只得忍住故意调皮的转开话题说:“公子,你看这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我们是不是应该也去青楼逛一逛了?”一脸期待的表情。

谢脁本来以为她至少也会脸红心跳,不好意思什么的,待听到她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不由得心情激动,以为谢芳菲竟然在暗示邀请自己,最后才明白过来原来她还是念念不忘逛青楼,满心失望。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你既然这么好奇,那好,本少今晚就带你去大开眼界。让我们的芳菲少爷领略领略天下第一名妓的绝世风采。”对身边的人说:“吩咐下去,将船掉头,往‘雨后阁’去。”

谢芳菲问:“雨后阁,这个名字倒别致有趣,想必这天下第一名妓必定是个绝代风华的女子。”

“雨后阁”矗立于秦淮河畔的圆形平台上,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即便是处在这众多的青楼妓院里也是鹤立鸡群,独一无二的。还刚是华灯初上时分,门前的泊船处已经没有一丝空位。谢芳菲笑说:“这‘雨后阁’可谓是门庭若市,游客往来不绝啊。”

谢脁笑:“这建康不知道有多少王孙公子一掷千金,就是为了一睹明月心的绝世容颜。更何况这明月心也不是说见就见的,有钱也不一定能见到呢。”

“哦,那我们今天晚上岂不是白来了?”谢芳菲有些沮丧的说,“恩,见不着天下第一名妓明月心也不要紧,我们还是可以见见其他色艺双绝的美女啊!”

谢脁好笑的说:“芳菲,你就这么想逛窑子?既然你有此心愿,那本少怎么着也要让你见一见明月心,一尝你的夙愿。”

“我就知道谢少最有办法,不然也不会带芳菲来了。”马屁还是要拍的,适当的恭维话没有人不爱听的。

鸨母一看见是谢脁,忙不颠的迎上来笑嘻嘻的说:“原来是谢公子,这好久没有来咱们‘雨后阁’了吧,今天既然来了,可要玩的兴尽而归呀。”

谢芳菲心想:这妓院的鸨母没有想象里浓妆艳抹,庸俗不堪啊。反而手段圆滑,应对得体,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这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个小小的妓院里也是藏龙卧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