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寒居然将马车停在荒山野岭的一座破庙前,谢芳菲也只好跟着下来。任之寒将秋开雨小心的放在铺了干草的地上,又生了一堆火,然后脱下秋开雨的上衣,仔细查看伤口,过了半天,果断的说:“我虽然不是大夫,可是这箭头必须拔出来,等到血肉长在一块后,就是神仙都救不了他。”

然后看着脸色苍白无措的谢芳菲说:“其实像他中了这么深的一箭,伤口居然没有红肿化脓,已经是一项奇迹了。身体也没有发烧发热的现像,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芳菲听他这么一说,然后回答:“这不是什么奇迹,是我先用特殊的液体将他的伤口一一的清洗过了,消毒杀菌,所以才没有高烧不退的现像,伤口也没有受到什么感染。”说着将那一瓶陶弘景特制的液体递到他眼前。

任之寒接过来仔细的看了看,又打开来瞧。谢芳菲见他仍然是一脸迷惑的样子,于是说:“很多的重伤,并不是因为伤口严重而死去的,而是因为受到某些人的眼睛看不见的东西的感染而导致伤口发炎化脓,然后引起高烧不退的现象才会加重,然后逐渐死亡的。而这个液体呢,就可以防止伤口的发炎化脓,所以救治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也不管任之寒有没有听懂,从马车上搬了一些杂物进来,拿起清水兑了一些液体,然后给任之寒看,说:“这个东西擦在伤口处,就可以暂时阻止伤口进一步恶化。不过,这个东西并不理想,可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我只懂得这么多,其他的就毫无办法了。连他身上中的一箭也不敢拔出来。怕一拔出来,他一时受不住,就这么死了。”说着语气又哽咽起来。

任之寒虽然没有明白过来,不过自己又不是大夫,也没有追着问个不停。看着那个古怪的液体说:“既然有这么好的办法,那我就运功替他将身体里的箭头给逼出来吧。至于他活不活的下去,就要靠他的造化了。”

谢芳菲有些震惊的看着他,问:“一定要马上就拔出来吗?不能再拖了?万一他就这么…”

任之寒知道他的顾虑,解释说:“必须拔出来,越快越好。再迟的话,没有人能救的了他!”谢芳菲横下心肠,死命的点了点头。

看着任之寒将秋开雨扶起来,心里一阵害怕。突然又胡乱的从小瓶子里倒出一粒丹药递给任之寒说:“你让他将这个吃了吧,或许会有些用处。”

任之寒接过来,越看越疑惑,然后惊疑不定的看着谢芳菲,不解的问:“这个丹药你是从哪里来的?”谢芳菲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说:“当然是我自己的啊。难道让我去偷不成!”

任之寒又细看了一回,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羊脂白玉瓶,倒出里面的丹丸,赫然一模一样。谢芳菲虽然有些吃惊,不过仍然没有怎么奇怪的说:“哦,原来你也有这个呀。”

任之寒冷冷的打量她,然后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会有‘黄帝九鼎神丹’?你再不说实话,就休怪我任之寒不客气了!”

谢芳菲不知道他为什么变脸比变天还快,老老实实的说:“我干嘛要骗你啊!这个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呀,不信,你自己看,这么多。偌!”说着将手里的小瓷瓶递给任之寒。

任之寒怀疑的接过来,倒出来看时,大吃了一惊,全部都是举世难得的名药,而且一下子这么多粒。不可思议的盯着手中的瓷瓶,突然间像是说不出话来。

谢芳菲想了一下,仍然试探性的说:“这些药大概不常见吧?所以你才会有些吃惊?其实这些都是陶弘景给我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干什么用的。鲜红的我知道是‘成胜’,恩,那个朱红色的我知道是‘黄帝九鼎神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炼制出来的。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这小瓶子里还装有这个东西。任兄,小妹确实没有隐瞒你什么。这些东西我又没有当成宝贝,根本没有骗你的必要。”谢芳菲又在重施故技,胡乱的和人乱套近乎。

任之寒苦笑的问:“你和陶弘景究竟是什么关系?他怎么舍得给你这么多别人求都求不到的灵丹妙药?我今天算是见识了你们这两个人的本事了。也怪不得会是一对苦命鸳鸯。”

谢芳菲心里有些不忿,可是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岔开说:“大概是因为我帮着他炼‘黄帝九鼎神丹’的缘故,所以他为了表示感谢,所以给了我这些东西吧。任兄下次如果想要的话,我问他要来给你好了。”想尽办法,极力拉拢任之寒。

任之寒摇头苦笑,然后说:“我不是对这些丹药有所觊觎,而是突然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放在在此刻看来,似乎有些不值,而心有所感罢了。”说着没有再说什么,扶好秋开雨,盘腿坐好,然后运起全身的真气,全部集中在右手掌上,缓缓的朝他后心拍去。

秋开雨闷哼一声,右胸前突然飞出来一枝沾满血肉的箭头,跌在谢芳菲的脚前,触目惊心。谢芳菲连忙将早就准备好的沾了特制液体的湿布在他的胸前擦拭了一遍,然后将任之寒给的外敷的伤药敷在他胸前,最后用干净消过毒的白布将胸前一圈一圈的缠绕好。

同时,任之寒用内力将“黄帝九鼎神丹”喂秋开雨吃了,又运起内力,助他加速药力的药效。又将全身的真气源源不断的输送进他的体内,希望可以帮秋开雨熬过这一难关。

俩个人忙碌了半天,额头上满是汗水,终于见到秋开雨的呼吸有无到有,由缓慢到逐渐的平稳下来。谢芳菲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现出多日以来难得的笑意,十分精神的问任之寒:“任兄,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

任之寒看她一眼,淡淡的说:“他没有立刻就死,已经是万幸了。至于他什么时候能醒,我就不知道了。他受的内伤实在太重,似乎不止受了一次严重的内伤,居然还能撑到现在不死,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呀。”

谢芳菲焦急的问:“那难道就一直让他这么昏迷不醒吗?究竟怎样才可以让他醒过来?”

任之寒慢慢的说:“这世上如果还有人能让他醒过来的话,那只有一个人。”谢芳菲紧张的看着他问是谁,暗暗的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办法,什么手段,一定要找到他让秋开雨醒过来。

任之寒看着她说:“除了陶弘景还会有谁!”谢芳菲听的大松一口气,坐下来说:“我当是谁!原来是陶弘景啊,这好办的很。”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担忧的说:“难道我去建康找他不成?隔着这么远,时间上还来得及吗?”

任之寒斜眼看着谢芳菲,然后说:“你不问我身上为什么会有‘黄帝九鼎神丹’吗?”

谢芳菲想都不想的说:“难道不是他给你的吗?”

任之寒瞥了她一眼说:“你以为人人都认识陶弘景这个出了名的怪人吗?我是杀了南安王拓拔桢众多的护卫,用命才抢来的一粒‘黄帝九鼎神丹’。从此没有过过一日安稳的日子,从洛阳一直被追杀到这里来,目前正在逃命当中。突然在今天晚上看见这么多的灵丹妙药,反而有人完全不将之当成一回事。怎么能不大受震撼,大受打击。我任之寒用命换回来的东西,竟然有人拿它当金疮药用!我真是服了你啊!”

谢芳菲心想原来你竟然胆大到敢抢南安王拓拔桢的命根子,怪不得从此永无宁日了。嘴里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真是胆大包天之徒啊!

任之寒又问她:“那你又知不知道南安王怎么会有陶弘景的‘黄帝九鼎神丹’呢?”谢芳菲抬头试探的说:“陶弘景给的吧?”

任之寒有些无语的看着她,然后兀自的继续说下去:“那当然是因为陶弘景他人在洛阳了!”

第33章

谢芳菲吃了一惊,问:“陶弘景人居然会在洛阳?他为什么不安安静静的待在建康,反而在这两国交兵的混乱时候来洛阳干什么!”

任之寒嗤笑一声,说:“打不打仗,对于陶弘景这种超然物外的身份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影响。不论是北魏还是南齐,对于他这种人都只会倒履相迎,高兴还来不及呢。陶弘景这次就是接受南安王拓拔桢的邀请,前来传授长生久视之术的。整个北魏把他是奉为国宾啊,恐怕连南齐的齐明帝萧鸾亲自前来,也不会受到如此隆重的接待。”

谢芳菲“哦”的一声应了一下,想起当时自己胡乱对陶弘景说北方气候严寒干燥,与江南大不相同,所以所出产的药物矿石也是南方少见的稀奇物事。陶弘景对此十分敢兴趣,并说将来一定要去北魏看一看那里的药材丹石究竟和南齐有什么分别。没有想到他这次果然来了。

任之寒忽然问:“谢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和陶弘景是什么关系?”又用眼睛看着躺在地下一动不动的秋开雨问:“而这个人来历恐怕也不简单吧!”

谢芳菲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问:‘那么,请问任兄,为何又要冒着生命的危险去抢南安王拓拔桢的求之不易的’黄帝九鼎神丹“呢?我在新野的时候正好碰到官兵封锁了沿路的水陆交通,来往的行人检查的十分严格,听说是为了追捕某一个人,才会如此的兴师动众。不知道这件事情和任兄有没有关系呢?”

任之寒一直看着她,眼神变的寒冷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说:“谢姑娘果然不是一般女子。我们如果要一路同生共死的一起去洛阳的话,那就不该有所隐瞒才是。还是谢姑娘想要单枪匹马的在这乱世里带着重伤不愈的情人独自前去洛阳?”

谢芳菲赶紧兴奋的说:“任兄要陪着我们前去洛阳找陶弘景吗?当然,当然,任兄说的是,我们之间既然要一路同生共死,就应该坦诚相见才是。我呢,刚才自我介绍过了,叫谢芳菲。和陶弘景的关系,恩,恩,我曾经帮助他成功的炼制出了‘黄帝九鼎神丹’,说是师徒,其实根本就不是,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拜入他的‘茅山宗’;如果说是朋友的话,那听起来好像有些荒唐。所以,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至于他”,眼睛看着秋开雨,停顿了一下,直接的说:“至于他是什么人,就请恕芳菲不能坦白告知了。谁都会有一些不想说出来的秘密,还望任兄见谅才是。”

任之寒只是笑着看着谢芳菲,然后说:“他是什么人,谢姑娘既然不愿意说出来,而他暂时又对我没有什么威胁影响,所以我也没有必要究根追底。谢姑娘果然不是俗人,居然懂得炼丹制药,怪不得陶弘景会如此看重你。”

谢芳菲连忙心虚的说过奖了,过奖了,不敢当之类的。任之寒继续说:“我们既然要一路同上洛阳,我也不瞒你。我这一路逃来,几乎是将半个北魏都给翻转过来了。不但是官府一路追杀,而且因为杀了洛阳帮帮主欧阳青龙的宝贝儿子所以才不得不逃出洛阳的。不知道谢姑娘是不是还愿意和任之寒同上洛阳?”

谢芳菲听的头痛的看着他,心想真他妈的比自己还会惹事生非啊,敢情是连命都不要了。要杀他的人恐怕不会比要杀自己和秋开雨的少。反观他自己依然是一副若无其事,毫不在乎的样子,不由得的问:“你抢‘黄帝九鼎神丹’也就算了,好歹算的上是一件宝物,人人觊觎也说的过去,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是你又为什么要去杀洛阳帮龙头老大的儿子呀?欧阳青龙听说是跺一跺脚,洛阳也要抖三抖的人物。就算有再大的仇恨杀他儿子干吗!你当真有本事,就连欧阳青龙一块杀了,岂不干净省事!省得以后再到洛阳还要像过街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还有,既然是这样的情况,你为什么还要再去洛阳?”

任之寒听的目瞪口呆的看着谢芳菲,好半晌以后,才点头同意说:“我确实应该一剑将欧阳青龙杀了的。不过,只有人雇我杀他儿子,没有人雇我杀他呀,所以才会弄至今天的地步。”

谢芳菲听的吓了一跳,难道任之寒是一个职业杀手?可是为什么还不要死的去招惹南安王拓拔桢?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高调的杀手。于是拐弯抹角的问:“任兄是哪里人氏,都做一些什么大事呢?”

任之寒看着她,淡笑说:“谢姑娘,你放心,我还没有到仇家满地都是的地步。只不过手头紧一些的时候,顺便接一两宗生意罢了。我任之寒自从出道以来,怕过什么来着!”

谢芳菲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时候回洛阳,这不就是羊入虎口吗!没有再多想这个问题,只怕又招来更严重的打击。俩人一沉默下来,气氛便有些僵硬。谢芳菲没话找话的说:“那雇你的人为什么只是要你杀欧阳青龙的儿子,而不是欧阳青龙本人呢?”心里怀疑的想,不是你暗中中了别人的计谋,其实真正想要除去的人是你吧。

任之寒坦然说:“我任之寒做事一向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哪里去管那么多的罗嗦事情!大概是他们青龙帮内部的斗争吧,只不过当时刺杀的时候,触了点霉头,人是杀死了,不过身份也暴露了,所以才惹来这么一身的麻烦。虽然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一天到晚被几个没有用的小喽罗穷追不舍的,还真是有些头痛脑胀的。”

谢芳菲心想原来如此,看任之寒杀人的样子也不像是轻易会被人利用的人。其实对他杀了欧阳青龙的儿子这一件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又不关谢芳菲的事情,要头疼也应该是任之寒去头疼。想了一会儿说:“任兄,我们既然决定同上洛阳,路上互相有个照应,自然是好的。但是,绝对不能让人发觉了你的身份才是。所以呢,我想出了一个简便易行的办法。”

任之寒看着她,谢芳菲咳嗽了一下说:“最简便易行的办法自然就是易容改装了!任兄不要觉得委屈才是啊。”

任之寒身穿粗衣,头戴破帽,脸上满是胡须,几乎将大半个英俊非凡的脸遮的严严实实,手上执着马车的缰绳,一脸阴霾的坐在前面驾驶的座位上。还只能拱腰缩背的靠在前头!谢芳菲左看看,右摸摸,然后满意的点头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说的果然不错。你这么一打扮啊,就连我也要被你糊弄过去了,更不用说那些对你穷追不舍的官兵了。好了,大功告成,我们尽快向洛阳进发吧。任大侠,驾!”

三人星夜兼程,一路上风尘仆仆,过南召,上汝阳,穿伊川,最后来到了洛阳附近的一座小城,偃师。天色已晚,便在城外寻了一座废弃的房屋,暂时休息一晚,准备明天一大早直奔洛阳城。三人这一路行来,怕引人注目,都没有进城,大部分时间都是露宿荒郊野外。幸而马车上事物齐备,一路虽然舟车劳顿,谢芳菲也强撑着过来了。

任之寒虽然胆大包天,狂妄无比,愈近洛阳也不由得的担心起来。谢芳菲看他坐在火堆旁一言不发,心事重重的样子。想了一下,还是走过去问:“任兄,是有什么事情吗?才会令你也为难了起来。”

任之寒担忧的说:“欧阳青龙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哪怕就是将整个洛阳翻转过来,不找到我任之寒也誓不会罢休,更何况还有一个权势熏天的南安王。所以我担心的是这次我们入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洛阳是北魏的都城,想要随随便便就蒙混进去自然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任之寒在洛阳想必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再怎么乔装打扮恐怕也会让熟识他的人给瞧出破绽来。不由得也锁紧了眉头,要想一个什么样的办法才能蒙混过关呢?一定要见到陶弘景才是,秋开雨的伤不能够再耽搁了。

心里担心秋开雨的伤势,依旧是这么不好不坏的拖延着,全靠那几粒陶弘景给的丹药维持性命。看的在一旁的任之寒眉头大皱,又不能说什么,只是痛心的叹息。抓住他苍白无力的手靠在自己的脸上,心里面一阵苦涩黯然。两个人这又是何苦呢!如果当初在卧佛寺没有遇见他,今天的这些苦也不用受了。前思后想,缠绵感慨,到后来也胡乱的睡着了。

一大早,还没有完全醒过来,任之寒就见到谢芳菲兴奋的抓着他的衣袖说:“哈哈哈,任兄,我想到一个蒙混进城的好办法,不但不用担心被人识破你的身份,而且还可以大摇大摆,风风光光的入城。”

任之寒一下子也来了精神,忙问她是什么办法。谢芳菲得意的笑说:“那就要看陶弘景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说的在北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谢芳菲指着前面气势恢弘,城高池阔的洛阳城墙说:“入城不是要交税吗?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们是怎么大摇大摆的入洛阳城的。”

谢芳菲将故意砸的破破烂烂,肮脏不堪的马车在城门口停下来,一身破碎脏乱的衣服弄的明显是被人洗劫过的样子,脸上的模样也不十分清楚,灰尘满面,发丝凌乱。然后红肿着双眼直直的朝守门的军官走过来哽咽着说:“军爷,我们在路上刚遭人抢劫,现在是身无分文。所以暂时入不了城。请问…”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旁的军官不耐烦的驱赶,用手大力推着谢芳菲,大声喝道:“去,去,去。没钱就不要入城。再在这里哭哭啼啼,滋扰生事,小心将你抓起来,从严查办!”

谢芳菲体弱力虚,脚下一不留神,“蓬”的一下就摔倒在了地上。看的旁边的任之寒心头火起。谢芳菲心里恨恨的想:等会儿要你们好看!挣扎的爬起来,又走过来,懦懦的说:“军爷,您误会了!我们不是想不交税就入城。我们是从建康来的,原本是陶弘景陶大师的弟子,奉了他老人家的命令,日夜兼程,立即赶来洛阳的。因为路上横生不测,遭人抢劫,所以现在才入不了城。军爷如果不信的话,只要将这封信交给他老人家,自然就有人出城来迎我们进城了。”

那些军官一听是陶弘景陶大师的人,不由得收起了轻慢的心理,上下打量谢芳菲一番。几个人围在一起商量起来,只听的其中的一个人说:“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的是陶大师派来的人,咱们即使没有罪,日后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更何况她说的有理有据,有眉有目的,还是小心一些的好,不要得罪了南安王的贵客才是。”几个人都点头同意。

其中一个人走过来,态度恭敬了许多,说:“姑娘既然是这样,那不如由我们帮你将这封信送给陶大师,再看他怎么定夺吧。”

谢芳菲双手奉上,千恩万谢的谢过了,然后又吩咐说:“军爷此番前去,最好将这封信交给清平师兄,他会直接转交给陶大师的。”那位军官听的谢芳菲连陶弘景身边的人的名字也叫的出来,不由得又相信了几分,拱了拱手就去了。

谢芳菲的信上只是鬼画符一般写着“陶大师,快来救我”这么几个惨不忍睹的大字,落款是芳菲。当日陶弘景无意中看见谢芳菲写的药方单子,对那上面的字简直是不能忍受,只是一味的摇头,后来硬是亲自重新写了另外的一张药方才作罢。。谢芳菲知道他本身精通书画,对这些更是讲究苛刻。于是骗他说其实自己的字原本是写的很好的,但是因为有一次不小心伤着了右手的手腕,致使右手再也使不上力,连用笔写字也有些困难,所以字才会写的这么的难看。陶弘景听了,想必大为同情,唏嘘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这次他看了谢芳菲写的乱七八糟的字后会是什么反应。

那些军官还殷勤的请谢芳菲到阴凉的地方先歇着,态度大不相同。任之寒低垂着脸坐在一边,倒没有人注意到他。谢芳菲看见守城的官兵一个一个的仔细检查后才肯放行,心里想幸亏没有莽撞行事。

没有等很长时间,忽然见城门口有些骚动起来,谢芳菲伸头出去看时,只见陶弘景骑着马亲自出城迎接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家将护卫随从。吓了谢芳菲一大跳,万万没有想到陶弘景居然会来。陶弘景依然是冷淡无理,目中无人的样子,四面看了一下,然后拍马来到谢芳菲跟前,看见她一副凄惨落魄的模样,心里叹了一口气,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的说:“上车,走吧!”

那些军官没有料到谢芳菲的面子这么大,居然请的动陶弘景亲自出城来迎接,自然是二话没有,点头哈腰的恭送谢芳菲这辆破旧不堪的马车入城。想都没有想过要仔细搜查一番。谢芳菲想到这些军官前倨后恭的态度,自然是畏惧陶弘景位尊而多金。不由得感慨说:“人生在世,势位富贵,盖可以忽乎哉!”

陶弘景领着谢芳菲这么一辆破旧的马车堂而皇之的在洛阳城中心宽阔平坦的官道上行驶。谢芳菲偷偷的从车窗里探头看去,街道整洁大气,建筑物大概因为新近迁都的关系,都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氛。街道上的商铺店面气派,鳞次栉比一一错落在街道的两旁。行人安之若素,脸上神态祥和,生活应该富足舒适。和建康相比又是另外一番面貌,给谢芳菲的感觉是犹如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诗歌。建康是柳永的“杨柳暗,晓风残月”,低首缠绵;而洛阳就是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引人神思飞扬。

马车在经过将整个洛阳天然的一分为二的洛河时,陶弘景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在和某人寒暄打招呼。谢芳菲偷眼瞧去,首先就见来人声势强盛,排场宏大,可见身份不一般,连陶弘景也要给他三分情面。谢芳菲轻声问前面的任之寒:“任兄,前面什么人?如此大的面子!”任只寒压低声音,一动不动的说:“那就是南安王拓拔桢了。”

谢芳菲听的心头一震,没有想到第一天来洛阳就碰见这个大名鼎鼎的南安王。眯着眼睛仔细看去,只见他大概五十来岁的年纪,衣饰考究,一股威势自然的扑面而来。大概是因为北方崇尚武力的关系,他没有乘坐舒适的马车,而是骑了一匹极为神骏的骏马,骑服马靴,威风凛凛。正高坐在马上和陶弘景客套,满脸的笑容,显然对陶弘景极为尊重。

谢芳菲有些无聊的转过头来,大人物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待看到跟在他旁边的人时,不由得花容失色,大吃一惊。仔细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时,脸色突然就惨白了,惊慌失措的看着仍然昏迷不醒的秋开雨。

第34章

赫然是穿着轻服裘带的“鬼影”刘彦奇,神态平静自然的跟在南安王拓拔桢的后面,丝毫不见往日的阴狠残冷。

谢芳菲吓的赶紧将头缩了回来,不敢再往外面看,心里忐忑不安,实在想不明白刘彦奇为什么会在洛阳,而且还和南安王拓拔桢在一起,两人看起来关系似乎很不寻常。低头看着仍然危在旦夕的秋开雨,焦急不安起来。

陶弘景和拓拔桢客套两句后,领着众人在一座颇为素净雅致的别墅前停了下来。谢芳菲率先跳下马车,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陶弘景立刻吩咐众人先行离开,任之寒抱起秋开雨跟随陶弘景来到一间偏僻安静的房间。任之寒放下秋开雨后,识相的随着仆人去前厅喝茶去了。

陶弘景坐下来,面色凝重的替秋开雨把了把脉螅皇泵挥兴祷埃皇橇成行┮醭恋目醋判环挤疲肷危缓蟪辽剩骸胺挤疲闶祷案嫠呶遥飧鋈说降资撬磕愀烤故裁垂叵担俊?br>谢芳菲知道瞒他不过,自己的事情他在建康或者来北魏的路上想必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开始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垂头不语,好一会儿才老实的回答:“大师,他就是秋开雨。”

陶弘景突然站起来,满脸愤怒的神色,对着谢芳菲大声的说:“芳菲,你要我救他?要我堂堂道家‘茅山宗’的开创人去救这个魔道十恶不赦的‘邪君’秋开雨?芳菲,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你从南到北,爬山涉水,千里迢迢,辛辛苦苦的找到我,就是为了让我救这么一个人间恶魔!你知不知道救活他的后果?你不能因为一时迷惑不清,而姑息养奸,为虎作伥啊!你怎么能受这种人的迷惑,而做出如此不智的事情来呢!”

谢芳菲听陶弘景对着自己说出这么一番义正严词,痛心疾首的话来。感情立马就接受不了,心理上的负担更加的沉重,声音哽咽的说:“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就这样在我的眼前死去呢。他会落到今天这个局面,和我有莫大的关系。他为了保住我的性命,落到众叛亲离,孤苦伶仃的地步。如今是差点连命都没有了,大师,你叫我怎么忍心就这么看着他死去!大师,芳菲求求你,好歹将他救活吧!芳菲今天给你下跪磕头了,你要芳菲再陪你炼一年的丹也成呀!”跪在陶弘景的脚下,抓着他的衣服摆,大声的哭泣起来。心里又苦又涩,又痛又恨,两个人究竟是遭了什么孽啊!要受今天这么多的苦。早知道,一剑杀了自己也就一了百了,一干二净了!

陶弘景对芳菲心里面是从来没有过的疼爱,欣赏和器重,如今见她这个样子,哭的肠断心伤,缓不过气来。心也有些酸痛,扶着谢芳菲起来,然后坐在一边的桌子上,长叹一口气,然后温和的说:“芳菲,你知不知道,一旦将秋开雨救活过来,不知道又有多少人遭殃了。尤其是道门和魔门,一向是势不两立的。我虽然不理江湖上这些打杀争斗之事,可是我再怎么样也是道家的弟子,你居然让我去救‘邪君’秋开雨,这种事情我实在是做不到。”

谢芳菲根本不理会他这一番话,只是大声哭的稀里哗啦的抽气说:“可是大师,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有一点‘邪君’的样子吗!他落到这么凄惨的地步,大师难道还不愿意出手相救吗?他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大师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就在您的眼皮底下死去吗?”

陶弘景安之若素的坐在桌子边上,依旧不为所动,只是皱着眉头,然后对谢芳菲说:“秋开雨就这么死了,对天下人来说,只会是一件拍手称贺,大快人心的事情。他活着,先不要说别人,就我道门中都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遭殃。我是绝对不会救他的。”可见秋开雨的名声是臭的不能再臭了,连陶弘景这种一向不理会世俗流言的人也不肯出手相救。

谢芳菲忽然的就有些愤怒起来,站起来,面对面的当着陶弘景大声的说:“就算秋开雨死了,大师以为道门从此就可以平平安安,无忧无虑了吗?以后就不再多灾多难了吗?魔道两门自古以来斗争不断,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停息过。今天就算眼前的这一个秋开雨死了,自然还会有另外的一个秋开雨崛起。你如今救活了他,反过来想,对道门来说未必不是一种幸运呢。秋开雨不论怎么说,好歹还可以压制住魔道另外一群蠢蠢欲动暗中势力的崛起。就算他再怎么样,从来也不会因为愤怒而杀人。更何况,退一步说,他什么时候杀了你‘茅山宗’的徒子徒孙了?天乙真人会取得今天如此崇高尊敬的地位,杀的人恐怕不会比秋开雨少呢!道门的将来自然有它自己的运数,大师你这会子就算操尽了心,机关算尽,还不是抵不过将来的变生不测罢了。”

陶弘景听了谢芳菲盛怒中的这一番话,开始的时候自然气的不行,待她说到后来,慢慢的听进去了,才发现谢芳菲说的,全都是他平日里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待魔道两门间的问题。似乎另有一番道理。不由得的仔细思索起来,似有所感。

谢芳菲见他神色似乎有些松动的样子,马上又跪在他椅子边上,低声哭泣的说:“大师,您看僧面就看佛面吧。芳菲这一次是真的求您了,您好歹先看看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到底还能不能救哇!大师,芳菲真的给您老磕头了。”见陶弘景反应不大,没有办法,只得乖乖的走到他的前面,老老实实的狠狠的磕了几个头。额头一撞在坚硬的青石上,立刻就是鲜红的印子。

陶弘景终于从深思中回过神来,叹气的说:“你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一时还不能完全接受。不要再磕了,小心磕破了头,又要我给你上药。你起来吧,我先看看他到底还有没有的救,伤的很重呢。居然能拖到这会儿还没有死,也不能不说这个小子的命大。”

谢芳菲马上从地上爬起来,笑嘻嘻的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说:“大师,只要您出手,还有治不好的伤!就是咽了气的人,阎王爷见了您,也得将他放回来啊。大师,你坐这边来吧,我倒茶给您喝。”殷勤谄媚的一点都不觉得惭愧。

陶弘景仔仔细细的替秋开雨检查了一番,看了他右胸前的伤口,点头说:“伤口处理的很好,没有一点发炎化脓的迹象。”然后按着他的脉门,听了半天的脉象,又四处查看了他全身上下,然后对谢芳菲摇头说:“芳菲,我给你的那些神丹就让他这样给糟蹋了吗?也怪不得能保住他的一条小命了。哎,造化弄人,没有想到居然成全了这个小子。”

从医药箱里取出工具,先用细长的金针先在他几处关键的穴道处刺了几针,试探性的看了一下,脸色逐渐的就变的凝重起来。顺着秋开雨的身体,由下往上,先是人体致命的三十六大穴,涌泉穴,海底穴,鹤口穴,气海俞穴,一针一针的刺下去,手法纯熟,迅若闪电;然后是上半身的左章门穴,右章门穴,左商曲穴,右商曲穴,水分穴,关元穴,中级穴,还有重要的丹田穴;依次而上,再是华盖穴,眉心穴和太阳穴和天灵穴。忙完了三十六处大穴,另外还有一百零八处穴位,从脑户穴,上星穴,到通天穴,玉枕穴,还有大都穴,天窗穴,一一不能胜数。上面全都插满了各式各样,长短不同,大小不一的金针。最后忙的是满头大汗,体力透支过度,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谢芳菲在一边瞧的也是满心紧张,浑身发毛,口干舌燥的发不出一点声音来。似乎过了一个世纪,看见陶弘景终于停下手,大松了一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四处看了看,又赶紧找来毛巾,就着屋子里洗手的水打湿了,恭恭敬敬的双手递过去。陶弘景看她一眼,没有力气多说什么,接了过来,将脸上的汗擦干净。坐下来喝了一杯茶,歇了半晌,然后才开口说:“我先用金针暂时护住他全身的要害,命总算是保住了。不过他内伤伤的太严重了,恐怕不容易救活。”

谢芳菲听了,闪着眼泪说:“大师,您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救醒过来!芳菲求您了。他如果死了,芳菲也不独活了!”真是下了决心,声音斩钉截铁。

陶弘景有些吃惊的看着谢芳菲,连连摇头,过了好久,才叹气说:“真是前世的孽债啊,要你今世来还!好,我答应你,尽力将他救醒过来。不过,你恐怕要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

谢芳菲听陶弘景终于答应救秋开雨一命,破涕为笑,连忙高兴的说:“大师,你真的答应了吗!你真的答应救秋开雨了?只要大师能将他救醒,要芳菲做什么,芳菲绝对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陶弘景看着谢芳菲,冷静的说:“芳菲,你不要高兴的太早。他心脉俱碎,丹田严重受损,真气从此恐怕是不能凝聚了。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他的武功从此就要废了。这也是我为什么答应你肯救他一命的原因。他这次若是能活下来,你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他没有了武功,对你们这一对冤家来说,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他如果因为这样,从此若是能安分守己,你就是跟着他天涯海角的去,我也没有任何话说。到底也不枉我费尽心力的救他一场。”

谢芳菲听的晴天一个霹雳,震的脑中一片空白,呆呆的看着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秋开雨,颓然坐下来,茫然的问:“他的武功真的废了吗,废了武工的秋开雨还是秋开雨吗?”喃喃的自言自语,脸上挤不出一点表情来。

陶弘景看着她那个样子,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也没有安慰她,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谢芳菲突然跑过来,哭泣哽咽的问:“大师,他武功真的废了吗?还有没有办法能恢复过来?如果是真的话,他醒来后突然发现自己的武功全部都废了的话,那他会怎么样!我不敢想象,我不敢想象!我想都不敢想。那么,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他还是昏迷的好,他还不如永远不要醒过来的好。”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下来。

陶弘景停住脚步,点头说:“那好,那就让他这么死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想救活他,省得自找麻烦。他这个伤还不知道要费我多少工夫呢,到最后还不一定就能救的活!”

谢芳菲一听他这话,又急又怒,好半天才下定决心,用充满悲凉,无奈的声音说:“大师,还是请你尽力将他救活过来吧。不管怎么样,先将人救活再说。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的事情怎么样,以后再说吧。谁又能料到的以后的事情究竟会怎么样,还不是过一日是一日罢了。我现在已经管不了以后的事情了。说不定,说不定,我们明天就死了,立刻就死了。这种乱世,谁还能长命百岁么。”说着流下两行眼泪,站在一边傻傻的看着陶弘景离开了。

半天才回过神来,觉得全身发冷,扶着桌子,慢慢的一步一步移到床边来,抚摩着秋开雨毫无生气的脸,然后将自己埋在他宽厚的手心里,低低的哭泣起来,边哭边说:“开雨,你不要难过。世上总没有绝对的事情,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来才是,至少不能辜负我对你的一片心。你不要难过,一定要好好的活下来,知不知道!你若死了,我就陪着你一块死了算了。这个乱七八糟的乱世,我也早就腻烦了,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说不定还可以回到以前的地方!开雨,你一定不要难过,芳菲以后就陪着你好不好?你一定要醒过来啊。”越说心情越激动,颤抖着双肩,在床边哭的被子都湿透了。

迷糊里似乎睡了过去,睁开眼睛看时,依然是昏死过去的秋开雨。心里这么大哭了一通,纵然难受,也好受些了。站起来,拉住秋开雨的手紧紧的靠着,然后低声说:“开雨,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会有办法的。说不定明天我们就可以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开雨,你一定要先活过来,才能一起想办法啊。”擦干眼泪,又看了看秋开雨,然后走出了房间。

找到正在外面喝酒赏月,怡然自得的任之寒,自动的取了个杯子,一口灌了下去。一口气连灌了三杯烈酒下肚,肚子里才重新有活着的感觉。任之寒见她这个样子,问:“芳菲,怎么了,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谢芳菲抬起头看着他,然后问:“之寒,我想问你一些事情。你知不知道曾经有人武功废了还可以再恢复的?”

任之寒想了下,然后说:“那就要看是什么情况了,是永久性的被强行废除,还是暂时性的废除。永久性的废除自然是没有希望再次恢复了,除非重头开始。如果是暂时性的废除,那就不一定了。有可能可以恢复,有可能不可以恢复。要看具体的情况,我也说不好。芳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芳菲垂死的心突然涌现出一丝的希望,看来秋开雨的情况并不是绝对的没有希望啊。至少他不是任之寒口里说的什么永久性的废除了武功。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决定将秋开雨的情况说出来。此刻谢芳菲的心太慌乱担忧了,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倾诉的人分担心理上沉重的压力。

任之寒听了谢芳菲大致说的情况,然后思索了一下说:“心脉俱碎,丹田受损,确实不能将体内的真气凝聚起来,也等于是废了武功。至于究竟能不能恢复过来,那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不过,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没有死,已经是一项奇迹了。你们也许能创造出另外一项奇迹也说不定。这个世上说不定的事情也太多了。”说着长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说:“就算不能恢复武功,有你这么待他,也已经足够了。此生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将手里的酒一气喝干。

谢芳菲自己也是心事重重的,心里面放着一块千斤的大石似的,放不下,拨不开,一日比一日沉重。想起白天的事,又是一阵头痛,于是问:“之寒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鬼影’刘彦奇的名字呢?”

任之寒看着谢芳菲,觉得她越来越不简单。说:“刘彦奇是天下闻名的刺客,身法迅捷,来无影,去无踪的。自从出道成名以来,刺杀少有失败的。芳菲问他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其实谢芳菲想知道的根本就不是这些,而是想找一个人来问清楚,刘彦奇为什么会待在北魏。按照常理,他现在应该趁着秋开雨生死未卜的时候,重新培植自己的势力,然后一举控制整个水云宫才是。为什么会跟在南安王的后面,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些问题没有一个人能告诉她。谢芳菲长叹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说的却是:“没有什么事情。今天突然听人说起他,似乎十分畏惧的样子,于是向你打听一下罢了。”

任之寒当然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可是既然谢芳菲不愿意说出来,他也就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第35章

陶弘景果然遵守诺言,既然已经答应了谢芳菲,就全心全力的救治秋开雨。他翻阅典籍,每天检查秋开雨的伤势。费尽心思,试遍了各种各样的方法,煎,烫,针,炙;每天尝试着开不同的药方,观察秋开雨病情的进展情况。又辅助他亲自炼制的药丹,头上的白发都不知道添了多少。可见秋开雨的伤势不但严重,而且十分的复杂,就连陶弘景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每天都是这样,折腾的一众弟子亲随跟在他身后也是永无宁日,不得安生,不是出城采药,就是上街买药,再然后就是去厨房熬药。还要帮他寻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物事,说是做药引用。更不用说谢芳菲了,自从来到陶弘景住的别馆后,就没有好好的睡过一觉,加上心里担心秋开雨的伤势,连饭都吃不下,人也迅速的消瘦下来。

陶弘景治到后来,见秋开雨还是这么不死不活的样子躺在那里,连话也从来没有说过半句,连带着将他满心的火气都给治上来了。有一天,诸事不顺,心烦意乱的时候,竟然当着谢芳菲的面,指着依旧昏死过去的秋开雨狠狠的说如果不将他的病给治好的话,他陶弘景以后还有何面目出来行走江湖。弄的谢芳菲手足无措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一时的气话,还是恼羞成怒。

秋开雨躺在床上,虽然仍然是昏迷不醒的样子,但是经过陶弘景作战一般,这么多天用尽心力的治疗,又是药石又是金针的,呼吸却是一天一天的均匀绵长起来。脸色依然苍白如纸,没有什么血色,可是明显已经少了以前那种暗中带灰的可怕颜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沉睡不醒,气色比起开始的时候,已经好的多了。谢芳菲足不出户,每天衣不解带的在床头守侯着秋开雨,煎药喂水,全部亲自动手,只盼他能早日的醒过来。看着自己将一碗又一碗黑的不见底的药汁喂毫无意识的秋开雨一口一口的喝下去,心里禁不住一片酸楚凄凉。

外面的形势却是一日比一日更紧张了,崔慧景带领的南齐的大军已经到达邓城附近,目前两军正处于僵持的状态。虽然还没有发生什么大规模的战斗,可是小型的摩擦却是连续不断,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可是这个时候正是江南的梅雨季节,淫雨霏霏,道路泥泞,三军将士行动困难,离支援的后方距离又太远,粮草物资运送又极为不便。这些情况综合起来,对于南齐来说,都是极其不利的事情。而北魏据城而守,人马充足,兵精将广,占尽天时地利。

可是谢芳菲这会子哪里还有心力去操心这些国家大事,每天只是担心秋开雨的伤势已经焦头烂额,不负重荷了。而任之寒为了暂避风头,虽然也住在陶弘景的别馆里,可是一天到晚连人影也见不到,似乎另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谢芳菲为了就近照顾秋开雨,干脆就住在他的房间里。每到夜深时分,头并着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不言不语的秋开雨,想起以前秋开雨是何等的桀骜自负,心都绞痛起来。每晚握着他渐渐有了热度的右手,才能勉强入睡。

天色还是蒙蒙亮的时候,夜静无声,谢芳菲却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惊醒过来。她这阵子为了照顾秋开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就会清醒过来,如惊弓之鸟,心力憔悴不堪。尚在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听到耳边有人用清冷低沉的声音说:“芳菲,你这么快就醒了。”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居然不出一声,就这么一直无聊发呆的看着沉睡的谢芳菲。

谢芳菲飞快的转头,看见淡淡的望着自己的秋开雨,一时间,惊喜的说不出话来,伸出双手,忘情的抱着他。半晌,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哀伤,由喜到悲,再也不能控制,将头埋在秋开雨的身前,哇哇大声的哭起来。心里的大石总算是卸下来了,担惊受怕的日子总算是过去了,而秋开雨也总算是好生生的活下来了,可是自己为什么要哭呢,为什么还要哭呢,还哭的这么的理所当然,酣畅淋漓?她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一味的想在秋开雨的面前用力的痛哭,毫无顾忌的痛哭。忽然就回忆起卧佛寺那惨烈惊心的一个晚上,满天的火把,恐怖的树林,浑身是血的秋开雨;忆起独自一人漂泊在茫茫的河面上那种惊惧害怕,漆黑一片,两眼不能视物,还有对前路的不安和恐惧;想起自己这一路上的艰辛,盗贼蜂起,人心险恶,想起重伤不起的秋开雨;想起这么一个来月的点点滴滴,万千情绪,全部涌上心头,哭的更是不能自已。

秋开雨的眼中涌现出来的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的柔情,眼角似乎也微微的有些湿润。叹息的看着倒在自己身体上哭的一塌糊涂的谢芳菲,没有说话,只是用手一遍一遍,轻轻抚摩着谢芳菲的头发,然后将她抱在怀里,任她尽情的发泄。俩个人就这么挨在一起,直到谢芳菲哭累了,没有力气了,才抬起头看他,双眼通红,满脸的梨花带雨,眼神缠绵,情深意重。

秋开雨的心就算是钢铁炼成的,此刻也全都化成了绕指柔,伸出手紧紧搂住谢芳菲,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上,所有莫名的心绪,一时间纷涌而至。就这么无声胜有声的隔了半天,秋开雨才低声叹息的问:“芳菲,你究竟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将我从重重的包围之下救出来的?”

谢芳菲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声音有些闷闷的说:“容情帮着我将你救出来,我担心追兵的追捕,所以沿着汉水一路北上,然后就带着你逃到洛阳来了。今次是陶弘景陶大师救了你的命。”秋开雨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陶弘景居然肯救自己的命,不知道谢芳菲是怎么做到的,想必吃了不少的苦。谢芳菲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着重伤不醒的自己,这一路上,从南到北,千里迢迢,其中的苦楚自不必说,秋开雨想到可以想像的出来。谢芳菲对秋开雨的这一番情意真是天可怜见,,就是顽石也要落泪。

谢芳菲忽然想起陶弘景说他武功已经全废了这件事情,心里慌乱起来,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他这么一个生性孤傲的人,生怕他经受不住。历尽千辛万苦的,好不容易,直到刚刚才救活过来,知道这件事情后恐怕又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变故。

脑中飞快的运转起来,于是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希望可以使他重新振作起来。从秋开雨的身上爬起来,随便披了一件衣服,然后就要出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来,又回头对他笑一笑,交代似的说:“我出去拿一下东西,马上就回来。你先一个人在这里呆一下好不好?说着就走了出去。

秋开雨等她走后,才试着运起全身的功力,脸色大变,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一生当中,从未有过的悲愤瞬间如毒蛇一般紧紧的将他缠绕,下一刻似乎就要窒息。简直不敢相信,又试着凝聚丹田之间的真气,依然毫无反应,反而触动内伤,一时间痛的冷汗涔涔,全身麻痹。若不是他意志力一向无比坚强,此刻恐怕早就已经昏死过去。心头还来不及有更多的反应,谢芳菲已经急急忙忙的推门而入,手里抱着当日特意绕回萧府取的铜罐子。

秋开雨虽然悲愤不已,还是习惯性的马上就将自己的情绪隐藏起来。心里其实也不希望看见谢芳菲为了自己神断魂伤,无可奈何的样子。只不过,心思早就已经不在此处了。

谢芳菲仍然无所顾忌的爬到床上,扯住被子大叫:“外面好冷哦。”快速的钻进去,一边兴奋的说:“开雨,你知不知道这个罐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见秋开雨没有反应,还以为他重伤初醒,体弱气虚,没有力气回答的缘故,兀自讨好似的笑说:“你绝对猜不到的。装的就是太月令哦,有没有很惊喜?”一脸期待的看着秋开雨。

秋开雨听到太月令这个名字,忽然想起一件事情,脸上立刻重新恢复往日镇定自若的神色。用手接过铜罐,摇晃了一下,感觉里面有液体撞击的声音。有些疑惑的问:“可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它的灵气?”一时间也将自己武功尽废的事情忘记了。

谢芳菲根本就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看着秋开雨,神情有些得意的说:“那自然是因为我在罐子里作了手脚啊。我听李存冷说过,太月令非常的神奇,甚至有人可以凭借特殊的功法不管在哪里都可以找到它。容情曾经还说过它还有什么‘脱胎换骨,死而复生’的神秘力量,不知道是不是胡说八道。但是既然深水和厚土可以掩藏它的灵气,那么其它的东西一样也可以啊。只要将这种所谓的灵气隔离开来就可以了。我陪陶弘景炼丹的时候见的最多的东西就是水银,一种重金属,很好的隔离剂。可是没有想到,雍州不比建康,叫我一下子到哪里去找那么多的水银。后来另外想了一个办法,于是就找了比较常用的煤油,心里想,应该也可以掩藏什么灵气之类的吧,因为很多金属都是保存在煤油里面的。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果然没有错。”

说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把剪刀,使劲将密封的罐子撬开,倒出里面的煤油,然后才拿出里面的太月令,擦干净了,漆黑的一块盾牌似的东西,看起来就莫名的邪气。然后才递给秋开雨,叹息的说:“我曾经答应过你,一定会将太月令交到你手上的。直到今天总算是实现了。”

秋开雨拿在手里,紧紧的握住,然后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手里的太月令。过了很久,才睁开眼睛,双目神光乍现,然后说:“芳菲曾经不是告诉我说太月令是藏在雍州的卧佛寺吗?”

谢芳菲耐心的解释:“太月令一开始确实是藏在卧佛寺附近一带的,只不过,我后来将它取了出来,再把它密封在铜罐里。其实当日故意领你去埋藏太月令的地方,只不过是存心要害你,太月令早就让我悄悄的藏起来了。怎么可能将这么重要的东西还继续留在那个不安全的地方,当然是要随身藏起来啊。”谢芳菲从武当山回来后立即就将太月令取了出来,因为心有存疑,所以迟迟没有将太月令交给秋开雨。后来又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根本就没有机会。等到她终于打算将之交给秋开雨的时候,秋开雨又已经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差点丢了性命。今天总算将这个东西还给他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大事。

秋开雨此刻已经完全恢复过来,抬头仔细打量了周围的环境,然后一把掀开被子,对谢芳菲说:“我们马上离开这里。”谢芳菲有些愕然的看着他,不解的说:“你的伤还没有好。我们为什么急着要走?陶大师既然肯救你,自然不会加害于你。更何况这么个时候,你叫我们走到哪里去。”

秋开雨沉声说:“芳菲,难道你认为我能安心的留在陶弘景的地方吗?”说着趁天还没有亮,立即就要离开,更何况他现在武功尽废,不得不小心防范。谢芳菲有些难过的看着他,没有说话。秋开雨转过身来,轻声问:“芳菲,你想留在这里?”谢芳菲仍旧没有说话,眼神有些哀伤的看着秋开雨。秋开雨虽然醒过来了,可是一切的情况仍然还是老样子。两个人之间的立场一点都没有改变。

秋开雨似乎猜到她的心思,叹息了一下,说:“你留在这里总比跟着我要好,你就在这里吧。我先走了,有机会再来看你。”能让秋开雨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恐怕算的上是极其难得的事情了。

谢芳菲没有想到他一醒来,两人立刻就要分开。想起他的伤势还没有痊愈,如今武功又尽失,众叛亲离,孤身一人,身边总需要一个人照顾。见他执意要离开,知道劝阻不了,站起来,一脸决然的说:“好,开雨,我跟你一起走。”秋开雨看着她,眼神复杂,心里面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既没有阻拦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激动的神情。谢芳菲什么都没有收拾,就这样身无长物,两袖清风的跟着秋开雨悄无声息的从后门出来。谢芳菲心里有些伤感的想,从今以后,恐怕是要跟着他浪迹天涯了。

两个人沉默的沿着别馆的墙角一路慢慢的走来,谢芳菲万般情绪霎时全部涌至心头。如今孤身一人跟着“邪君”秋开雨,什么都没有,将来只怕没有什么好下场。将来如果怎么样,也是自己今天的选择。死也好,活也好,苦也好,怨也好,不管如何,也怪不得别人,当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自己飞蛾扑火,看不清楚眼前的形势。

刚转到前面的转弯的地方,突然发觉有一个人,踉踉跄跄,浑身是血的往这边跑过来,边跑边朝后面张望,显然是受了严重的内伤。谢芳菲觉得身影有些眼熟,走近两步,不由得大吃了一惊,竟然是任之寒!

谢芳菲连忙抢先几步,伸手扶住满身是伤的任之寒,骇然问:“之寒,你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任之寒见是谢芳菲,着急的说:“快走!”话还没有说完,后面已经传来破空而来的声音,阴冷狠骘的双眸,不带一丝的感情,除了刘彦奇也不会有别人。不过今晚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包扎的严严实实,一丝不漏,而是华服飘带,长袍宽袖,手里拿着的是天下闻名的“影子剑”,阴沉沉的说:“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行刺南安王!在刘某的手底下,你居然还能逃到这里来,足以令你自豪。就是死了,也可以有所交代了!”

慢慢的走过来,反正任之寒已经是穷途末路,刘彦奇也不急在一时。待他在黑暗中看清楚前面搀扶着任之寒的人时,不由得一愣说:“谢芳菲,竟然是你!”任之寒见刘彦奇竟然认识谢芳菲,不禁有些奇怪的看着她。

刘彦奇眼里残酷的神情一闪而过,阴森森的说:“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今天居然会碰见你,那我就成全你好了。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要和秋开雨那个混帐在一起。既然这样的话,那我立刻就送你前去见他!”

谢芳菲心里说的却是果然是冤家路窄,说的一点都没有错。现在该怎么办,任之寒受了重伤,远处的秋开雨武功尽失,自己在这种情况是一无用处。绞尽脑汁,正要想个办法拖延住刘彦奇的时候,站在黑暗的角落里的秋开雨开口了:“刘彦奇,果然如此吗?”

秋开雨站的地方正是刘彦奇眼睛的死角,所以一开始就没有发现黑暗中的秋开雨,现在猛然听到秋开雨的声音,惊疑不定,立刻后退了两步,不敢上前。

秋开雨从容不迫,淡然自若的从黑暗的阴影里走出来,依然是以前纵横天下,不屑一顾的模样。对着刘彦奇冷声说:“哦?刘彦奇,这次恐怕又要令你失望了。你要送芳菲去见我,我现在不就是在这里?这就不劳彦奇兄费心了。彦奇兄还是想一想自己,好自为之才是。”一派施施然,完全不将刘彦奇放在眼里。

刘彦奇乍见秋开雨,大吃一惊,失声说:“秋开雨!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明月她…”,突然就住了口,然后阴狠狠的盯住秋开雨,没有再说话。

秋开雨淡笑说:“秋某仍然活着好像令彦奇兄十分吃惊啊!不过可惜的很,秋某没有如彦奇兄所想的那样早就命赴黄泉,而是至今依然活的逍遥自在!秋某可不敢忘记当日彦奇兄亲赐的一掌啊。至今仍然念念不忘,感激的很。”一步一步,气势沉稳的慢慢的朝刘彦奇走过来。

刘彦奇又退了两步,双眼紧紧的盯住秋开雨的一举一动,没有回答。看见秋开雨逐渐的逼近,对自己恨不得生吞活剥的样子,想到秋开雨一向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残酷手段,心里有些动摇起来。更何况当日自己一掌差点将他打死,就凭这个,秋开雨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心里奇怪的是,就连明月心也认定秋开雨早就死了,而悲痛欲绝,痛哭流涕,没有想到他居然仍然活了下来。盯着秋开雨渐渐抬起的右手,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任之寒,没有说话,转瞬间就已经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谢芳菲大松了一口气,幸亏这个刘彦奇武功虽好,却是个贪生怕死之徒。一见苗头不对,立即就逃之夭夭,只要他肯动手,立即就可以发现秋开雨唱的完全就是空城计。由此可见,秋开雨在魔道中的淫威,无人不怕,无人不惧。

任之寒苦笑的看着谢芳菲,有些无奈的说:“芳菲,原来让你死心塌地的跟着的人,竟然就是‘邪君’秋开雨!”